“暴力女孩”教你科學追男神:讓他意亂情迷再也逃不脫你的手掌心!

陽西下,天色漸晚。

稻田兩旁的村子里,已經家家戶戶冒起了炊煙。

陳秀才直起身,捶幾下腰,從秧苗間拔出雙腳,到一旁水溝里洗了洗,提拉上鞋子,又在破舊的長衫上揩了揩手,沿著田壟往村子里去了。

張大嬸正在門口搭手張望,遠遠的看見陳秀才,殷勤地沖著他嚷道:

“哎呦,秀才回來了,快快快,來吃飯吧!”

陳秀才施施然走過去,施了個禮,道:

“這卻不麻煩大嬸了,小生還要回家去溫書。”


大嬸身后,站著一位身材魁梧的姑娘,那模樣兒應當…正值壯年罷。

她名字叫作小蓮,是張大嬸的女兒,爹爹常年在外跑生意,是母親一手把她“拉扯”長大。

不像很多小巧玲瓏的江南女子,小蓮偏偏打小就生得人高馬大,力能扛臼。

本來,小蓮年方二十,身強力壯、膀大腰圓,還未出閣,平日里,家里肩扛手挑的大小事情,都是小蓮一力承擔,十幾畝薄田的力氣活,完全不在話下。

但這時節家家都下地插秧,生怕誤了早稻播種,小蓮一邊要照顧母親吃穿用度,一邊思慮柴米油鹽,還得騰出手來下田干活,時間上就實在周旋不開。

農忙時候,有些田多地廣的莊戶,一家人忙不過來,便會覓些短工來,按天計酬,也管一日三餐,小蓮也動了這個念頭。

干農活嘛,總是要挑選些有氣力且手腳熟練的人,大家伙兒挑來挑去,就把陳秀才給晾到了一邊。

也難怪,他瘦弱得如小雞崽兒一般,一張口就“子曰詩云”,哪像是能做活計的模樣??!


蓮那天恰巧從村外山上砍柴回來,背了兩大捆樹木枝干,從打谷場經過,就坐在碾子上歇歇腳,看會兒子熱鬧。

她瞥見看陳秀才在人群外面逡巡,心里沒由來的覺得好生可憐,騰地站將起來,兩步跨上前去,一把推開幾個譏笑他的閑漢,粗著嗓子大聲道:

“這個人,我家要了!”

那些人正議論酬勞,爭吵不休,忽然覺得平地里一聲雷響,都住了口,正待看個究竟,小蓮已經一手拎著兩捆柴火,一手捉了陳秀才,兀自去了好遠。

眾人面面相覷,都作不得聲。


秀才無人理睬,心里正在叫苦不迭——

他好容易鼓起點勇氣,放下“讀書人”的身家,跟著旁人來找活兒干,哪知人人看他都是搖頭,連個搭話問價的都沒一個。

當真是“斯文掃地”啊,陳秀才心里又羞愧又失落。

正彷徨無助間,忽然一只大手伸到臉前,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陳秀才被唬了一跳,正待開口相詢,只覺得雙腳一空,身子頓時就脫離了地面。

他身處半空,手舞足蹈地哭叫道:

“莫要打臉!莫要打臉!莫要打臉!”


蓮瞧得有趣,把他放下來,歪頭看著陳秀才,也不說話。

可憐陳秀才驚魂未定,也不敢看是誰,默默蹲下來,縮了縮身子,雙手護住頭,低聲下氣道:

“莫要打臉…來年小生還要去杭州府趕考,相貌損毀不得。”

說罷,他眼睛一閉,深吸一口氣,又道:

“你…你動手罷!”


蓮“嘿嘿”一樂,抬腳輕輕踢了陳秀才一下。

陳秀才在心里迅速的把“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念了十幾遍,漸入佳境,咬緊牙關等了半晌,正奇怪為何這兇徒還沒有下手,突然腿上一股大力襲來,身子不穩,仰面跌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偷偷張開指縫,這才瞧見,眼前是一位虎背熊腰之人,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看胸口竟是個女子。

陳秀才有些著惱,雙手撐地,仰面瞪視對方,覺得自己無論是高度上還是寬度上,都不甚占優勢,就彬彬有禮地問道:

“這位姑娘,敢問是你雇了小生做活兒嗎?”

小蓮點點頭,一聲不吭,轉身往自家院子走。

陳秀才乍聞有人終于肯要自己,滿心歡喜,一骨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也不計較方才發生之事,興高采烈的跟著小蓮去了。


大嬸年事已高,身體再吃不消地里的農活兒。

小蓮也明白母親養她長大,很多不易。她實不指望陳秀才能夠分擔多少,但多一個人,哪怕只是打打下手,就方便很多。

既然已經雇了陳秀才,小蓮當日領著他到地頭,把手里的秧馬、秧苗放好,對他囑咐了一聲,就揚長去了。

插秧呢,是簡單的農活兒,卻十分辛苦,因為整個過程都要彎腰低頭,腰酸腿痛是免不了的,便是熟練的老農,也要做一陣,歇一陣。

這一點陳秀才倒是不懼,他心里明白的很,如果不能攢夠去省府的盤纏,就要再等三載春秋。

無論干活兒多累,于他,都比不過十年寒窗一朝落榜的苦楚,韶華易逝,何處問前程?

但是,對于陳秀才來說,最大的問題是——

他特么的不會插秧??!


非是陳秀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他自小用功讀書,少年得意,一十四歲就在院試中得了秀才功名,親友四鄰無不歡欣鼓舞。

可隨后的十幾年里,他屢考不中,一直到爹娘閉眼,也沒能成為舉子。

父親去世前,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透出的一絲失望和不甘,讓陳秀才終身難忘。

小時候,他倒是跟著爹娘去田里過,但后來上了私塾,也就再沒下過地了。

雖然生活在鄉里,耳聞目睹,總有些印象,但是干農活兒嘛,會者不難,難者就說不好了。

陳秀才還沒來得及問小蓮幾句,她就像一陣…黑旋風一樣,風風火火的轉身走掉了。

站在田壟邊上,他呆立了片刻,靈機一動,瞅著附近田里有人,看看別人是怎么弄的。

看了一陣子,陳秀才仿佛和記憶里的印象對上了號,便喜滋滋的下地了。


到小蓮回來的時候,看了一眼稻田,差點氣得把陳秀才一腳踢到杭州府。

田里的秧苗們,稀的稀,密的密,橫豎不成行,東倒西歪,有不少秧苗干脆漂在了水面上。

陳秀才情知自己糟蹋了秧苗,心里內疚,訕訕地道:

“還是請小蓮姑娘教教我罷…”

小蓮看看陳秀才,不知為何,竟忍下了自己的暴脾氣,耐著性子講了半晌插秧的辦法,又親手與他示范了幾次。

她說得仔細,陳秀才也聽得認真。

最后,小蓮交代了陳秀才幾句,便又轉身回去,走了幾步,又回首道:

“晌午回家吃飯?!?/p>


說陳秀才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干起活兒來,還是頗為用心的。

秧馬這東西雖然省力,但他生怕自己不小心壓壞了秧苗,便忍住不用。

陳秀才把長衫束在腰間,挽起褲腿兒,伸腳下了田埂,穩住身子,左手拿起一束秧苗,右手分出三、四株來,用食指和中指順勢鉗住了秧苗根部,用力把秧苗插入到了泥里。看看秧苗豎立不倒,他咧嘴一樂,剛想拔腳倒退,沒想到身子一趔趄,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

水花四濺,陳秀才顧不得一身濕透,慌忙去看自己剛插的那幾株秧苗,都好端端的站著,這才松口氣,扶住田埂,站起身把衣服上的水擰了擰,就接著干活了。

好在四月末,江浙一帶已漸暖和些,也不虞著了風寒。

當然了,回到了張大嬸家,小蓮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把她爹的舊衣服從箱底扒出來,讓陳秀才換下來,又為他漿洗了沾滿了泥水的破舊長衫。

幾天下來,朝夕相處,小蓮竟覺得,身旁這個男人,似乎還不錯,便又對陳秀才“溫柔”了幾分。


刻,就在陳秀才推辭張大嬸的邀請時,小蓮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目光鋒利如金絲大環刀,仿佛要從陳秀才身上挖出個透明窟窿一般,脈脈含情。

張大嬸又熱情挽留了幾句,見陳秀才態度堅決,只好跟他結了當日的工錢。

陳秀才把“東家”遞到手里的幾文錢攤在手里,仔細數數,塞到腰間,跟張大嬸拱了拱手,道了聲謝。

小蓮臉上現出失望之色,看著陳秀才的背影,張了張口,又什么都沒說出來,暗自里跺了跺腳,一轉身回屋里了。

陳秀才也不敢回頭,腳步兀自加快了幾分。


他做短工的鹽官村到娘舅家所在的平橋村,不過十幾里遠,只是要翻過去兩個山頭。

這時節雨水較多,天快黑了,陳秀才一心只想趕路。

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是個讀書人,不能失了分寸。

再說了,想起小蓮,陳秀才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小蓮,就是“分寸”啊。


了一會兒,陳秀才的肚子就咕咕叫起來,他有點后悔剛才拒絕了張大嬸的晚飯。

他倒不是看不出小蓮對他似乎有不太一樣的地方,可是自己自從爹娘過世后,不得不投奔舅舅家里,寄人籬下。

陳秀才的父親是外來戶,年輕的時候在海昌鄉下扎了根,又從臨近的湯溪縣娶了他母親。村子里都是一姓氏族,自己雖然身有秀才功名,可十幾年鄉試不中,爹娘一死,就有人糾結族里的長輩,名正言順的奪了他家的房屋田產。

找縣老爺申辯?

他還沒那么傻,那人家里兄弟八九個,去年冬天搶水的時候,把隔壁村吳老二的腿都打折了,你待怎樣?

知縣大人一句“鄉俗爭斗,不予干預”的推脫之語,便匆匆了結此事。

好在母親李氏娘家離得不遠,陳秀才便投奔了舅舅。


屋一間,油燈一盞,有了棲身之地,陳秀才倒是能甘之若飴。

舅舅家也不多他這一張嘴,不過,就像所有故事里寫的一樣,他有個潑辣的舅媽。

有句話叫“刀子嘴豆腐心”,陳秀才的舅媽呢,是“刀子嘴刀子心”。

剛到舅舅家,他的包袱就被舅媽翻了個底朝天。這女人拿了母親留下的一對鐲子不說,反而埋怨玉質成色不好。

接下來的日子,如果生活在2017年,陳秀才一定會用“一千萬個草泥馬滾滾而過”這句話來形容。

他的舅媽,整天不是嫌棄陳秀才身無長物,就是鄙夷他十幾年來的秀才身份,在舅舅家半年,吃的白眼兒,反倒比飯多。

舅舅呢,懼內如虎,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


過多久,陳秀才明白想要跟舅舅接濟,趕赴明年的秋闈,除非舅媽死了。

無奈之下,他只有出來混跡于一群鄉下野夫之間,做做短工,好歹能攢下些盤纏。

就他現在的境況,就算小蓮長得貌美如花,而不是五大三粗,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旖念——

他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資本,能讓一個弱女子傍身呢?

何況小蓮也不是“弱”女子??!

倘若娶了她過門,夫綱不振,夫綱何在??!

啊——呸!

陳秀才自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


路走,一路胡思亂想,陳秀才實在是餓得不行了。

周圍倒是有田地的,可眼下蠶豆剛剛開花,油菜倒是結夾了,但那玩意兒也不能吃??!

陳秀才站在山路上,四處張望,想找個人家,哪怕借一口鍋巴,也能解解肚子里的饑火。

這一片山林,陳秀才不很熟悉,平時行色匆匆,倒沒注意過這個。

俗話說得好,饑餓是人類進步的最大動力,陳秀才半晌也沒瞧見人煙,仍不甘心,往林子里走了走,忽然看見前方的縱橫交錯的樹枝掩映間,仿佛露出了一角屋檐。

那一刻,他仿佛能聽自己胃里酸水熱烈的歡呼和掌聲。


像一個勇敢的士兵,陳秀一路沖殺,踏遍草叢、灌木,越過山坡溝壑,直直朝著那屋檐而去。

走到近前,他的心…大約是120%吧,一下子就涼了。

這是一座廟,確切的是,還是一座破廟。


殿門上的舊木匾生著青苔,黑色的漆面剝落了大半,陳秀才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才模模糊糊辨認出兩個大字:“肅愍”。

他一步跨過院墻,探頭朝大殿里瞧。

正中間的石壇上供著個灰不溜秋的神像,寬袍大袖,峨冠博帶,跟前的香爐歪歪扭扭的歪倒在地上。

兩旁的墻皮凹凸不平,爬滿了藤蔓,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一眼望過去,這廟的大殿居然也是通透的——神像后面的拱璧也塌了個大洞,從外面的山坡上伸進來不少郁郁蔥蔥的樹枝,上面掛著一簇簇的紅色野果。


秀才喜出望外,繞過小廟,成片成片的胡頹子、覆盆子、山莓擠作一團,紅的黃的長了滿眼,煞是…解餓。

他忙不迭的上前,顧不上刺手,左右開弓,揪了一堆果子,掀起長衫兜著,又返回廟里。

四下看了看,撿了個能下腳的地方坐下,陳秀才吃得滿嘴汁液橫流,好歹混個半飽。

“轟隆隆——”他拍拍肚子,滿意的打了個酸嗝兒,嚇了自己一跳。

原來這會兒天色陰沉,幾聲悶雷響起,眼看是要下雨了。


天山里的雨,悄無聲息,綿綿延延的雨絲連在一起,把山間的樹木沖洗的青翠欲滴。

山路上很快就變得泥濘不堪了,陳秀才看看外面,恐怕這會兒是走不得了。

他環顧四周,廟里的地面上雜草叢生,心里念了聲“得罪”,便扯了神像兩旁爛糟糟的帷幕下來,又撿了幾把破凳兒用力摔散了,堆做一堆,把破布團成一團塞到當中,從懷里摸出火鐮來,點著了火。

看看柴火還差得多,陳秀才拾起一塊碎磚,瞅準殿門上的牌匾,使力砸出,閃身躲開,那寫著“肅愍”二字的破匾晃了幾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成幾段。

陳秀才把除了椽子和屋頂,其他能拆的木料拆了個遍,這才心滿意足的坐在一旁專心烤起火來。


說這“肅愍”,是明代重臣于謙的謚號。于大人字廷益,號節庵,生于杭州府錢塘縣,23歲進士登科,就隨明宣宗鎮壓漢王朱高煦之叛,升任江西巡按、兵部右侍郎。明英宗時,恰逢“土木堡”之變,可憐堂堂天子,被塞外游牧的瓦剌部落生擒活捉。于謙力排眾議,以兵部尚書之身,擁立明代宗,率師二十二萬,列陣北京九門外,破瓦剌之軍,加封少保,總督軍務。后因英宗復辟,被奸臣誣陷,落獄被害。明孝宗弘治二年,追贈于謙為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太傅,謚號肅愍,賜在墓建祠堂。

乾隆帝第一次南巡到杭州,曾經給于謙墓題辭。當時,便有些個曲意逢迎的地方官吏,便征集民夫修建“肅愍”廟,以此標功誦德。時隔幾十年,縣吏們來了又走,廟堂無人問津,早已荒廢不堪。

當日,如若不是陳秀才饑火攻心,誤打誤撞之下尋到了“肅愍”廟,誰還能想到,在這山水之間,還有一位“丹心抗節”的前朝重臣祭祀之所呢?

只可惜,素來士子們寒窗苦讀,十年光陰,只念四經五書,誰還識得節庵先生呢?


覆盆子之類的野果,是利尿補腎的良方,陳秀才吃了一肚子,又烤了陣火,一時間只覺得下腹漲漲,欲要小解。

他起身到屋檐下伸頭看看,忙又縮回來,雨仿佛越下越大了。

陳秀才四處瞄了一瞄,奔到神像后塌了的影壁旁邊,掀起長衫,褪下褲子,酣暢淋漓了一番。

左右無事,看看也知道今天是回不去了,白天干活本來就累,又走了半天山路,他干脆靠著墻,一邊烤火,一邊打起盹兒來。


睡半醒之間,陳秀才聽見有人喊他。

“誰呀?”陳秀才嘟囔道。

“老夫于廷益。”對面有人答道。

“不認識?!标愋悴爬Ь氩灰?,翻了翻眼睛,又歪頭睡著。

“你這人介格同刺血兒介的!”老頭兒大怒,撿起個樹枝朝對面使勁兒丟過去。

樹枝在火邊蹦噠了幾下,濺起一串火星兒竄到陳秀才的長衫上,一下子燙了個洞眼兒。


呀!”

陳秀才正做惡夢,夢見自己嫁給了小蓮,突然吃痛,猛一使勁兒,腳下打滑,身子一歪,從屁股下的石頭上滑下,摔了個四腳朝天。

手舞足蹈的在地上蹭了半天,陳秀才漸漸清醒,一骨碌爬起來,兩手叉腰,正待開口,瞧見對面是個寬袍大袖的老頭兒,便拍拍長衫,拱手站定道:

“老丈安好?!?/p>

老頭兒一擺手道:

“男伢兒,你坐下?!?/p>

說罷,老頭兒一撩袍琚,大大咧咧坐到了地上。


秀才雙手舉高高,伸了一個懶腰,重新坐下,打量面前的老者。

這老人面容清癯,頜下兩縷山羊胡一絲不茍,頭戴烏紗帽,身穿正紅綾羅團領緋袍,前襟補子上繡著一方飛魚躍海圖,腰間束一條犀帶,火光掩映下,神情嚴肅,不怒自威。

陳秀才打了個哈欠,搔搔頭,認真的想了一想,方才問道:

“老倌可是唱戲來著?”

老頭兒乍一聽,氣得差點蹦起來,哆嗦著罵道:

“你他娘的才是唱戲的!老夫二十九歲巡按江西,鎮壓漢王朱高熙;而立之年巡撫晉豫,監察革新;五十二歲逢土木堡之變,鏟除奸黨,保衛京師,官拜兵部尚書;立代宗,破也先,兩袖清風,家無余財,受封少保;奪門之變,天下冤之,血撒崇文門外:憲宗賜祭,弘治追贈,不枉丹心抗節四字!老夫是于廷益于尚書于太傅于侍郎于少保!”

可憐陳秀才是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土秀才,壓根兒不認識這位在他出生前廣為聞名的于少保,只聽見一堆的官名兒,不由得艷羨不已。

老頭兒看陳秀才兩眼放光,聽得目不轉睛,還道他是認出了自己的赫赫英名,遂放緩了語氣,擺出慈祥的表情,和藹可親的問道:

“小伙子,你可認出老夫了么?”

陳秀才正被“巡按巡撫尚書少保太傅侍郎”一堆名詞目眩神迷,聽完呆了一呆,問道:

“哦…請問老人家,少保是多大的官職?”


叫什么問題?老頭兒氣結,一頭黑線,沒好氣道:

“說滿門抄斬,就殺你全家那種?!?/p>

陳秀才若有所思,道:

“好大。”

老頭兒疑惑地問道:

“怎地你當真不認識老夫?”

陳秀才認真地看了看老頭兒,拱手道:

“大人,你袍子著火了?!?/p>


頭兒慌忙低頭,見自己的朝服下擺已燒去了大半,小火苗正忽閃忽閃的歡快前進,忙不迭的噗噗噗的揮手撲滅,心疼道:

“老夫這一身袍子好歹穿了一百來年,這下…唉!”

陳秀才見不得老人嘆氣,寬慰道:

“老人家,莫要難過,小生我若是來年高中,便賠你一件新袍子好了?!?/p>

老頭兒啞然失笑,心道:

“這男伢兒倒是有心?!?/p>

陳秀才見老頭兒不作聲,便岔開話頭道:

“天色漸晚,老人家何故竟滯留山中???”

老頭兒方才慷概激昂的介紹了半天自己,見這后生小輩完全不識得自己,心下黯然,問道:

“你又是為何來我這荒廟之中?。俊?/p>

陳秀才自遭家變后,孑孓一身,投奔舅父又不得善遇,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身旁更無能排遣傾訴之人,雨夜山間,難得有老頭兒與自己火堆旁相對而坐,此時經此一問,許多事涌上心頭,便一五一十跟老頭兒講了自己的境遇。


是陳秀才口才拙劣,自己經歷講得如白水一般索然無味,老頭兒聽得直打哈欠,問道:

“你生平所愿,就是想要中舉做官嗎?”

這一句問得突兀,陳秀才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老頭兒又問道:

“你講來講去,無非市井生活,百姓家事,身為士子,你就沒有為國分憂、胸懷天下之志嗎?”

陳秀才想了一想,正色答道:

“百姓家事即國家大是?!?/p>

老頭兒聞言沉默不語,半晌后道:

“也罷,老夫便送你一場前程。”


么?”

沒等陳秀才明白過來,老頭兒呵呵一笑道:

“你且記好這一十六字:死在廣西,中在湯溪,南山頑石,一活萬年?!?/p>

說罷,白光一現,老頭兒便不見了。

陳秀才低頭琢磨了半天,突然跳起來大叫道:

“老頭兒你騙人!都死在廣西了,還在湯溪中個毛線…咦?”

此刻,天已大亮,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清晨的第一道光透過拱璧后面的破洞,照在陳秀才臉上,有些刺眼。


了揉眼睛,陳秀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活動手腳,朝廟外走去。

昨夜之事,他倒并不在意,雖然醒來記憶猶新,不過權當是南柯一夢罷了。

在他身后,大殿正中間的石壇上,那個灰不溜秋的神像,身前竟莫名其妙的黑了一大片。


剛下過雨的山上,還有些濕滑,陳秀才一路蹣跚而行,午時才到舅舅家。

剛到大門口,就聽到家里歡聲笑語,一片喜氣洋洋。

原來是在別處做官的表弟,述職回鄉了。

他這表弟,還晚自己幾年中秀才,沒想到后來居上,兩次秋闈便高中進士,撈了個縣令當。

眼下正是別人家的熱鬧,陳秀才不愿聽舅媽的冷言冷語,跨進院子,就直奔自己住的柴房而去了。

不過,沒過一會兒,他的李表弟就找過來了。


人相見,陳秀才頗有些心虛,本來他是準備等人群散去,再去跟表弟見禮,沒想到對方就到自己面前了。

李表弟倒不拘這些,只是看見陳秀才住的柴房,饒是知道自己母親是個什么性子,也不由得有點尷尬。

兩人站著都不說話,情形便有些微妙。正當陳秀才心一橫,要擠出笑臉,恭賀李表弟一番的時候,李表弟輕咳一聲,道:

“你我兄弟就不要拘禮了吧?”

陳秀才心下恍然,搓著手笑道:

“是是是,恭喜表弟你衣錦還鄉?。∥曳讲艅倧耐饷婊貋?,看屋中四鄰眾多,便想著等人散去,再找你敘舊呢…”

李表弟一揚手,打斷了陳秀才的客套,道:

“不瞞兄長,我今次回鄉,除了告慰雙親之外,還有一件事要與兄長商量?!?/p>

陳秀才心道,何事能找到我這個破落秀才呢,便問道:

“賢弟何事需要我盡綿薄之力,愚兄定當全力以赴?!?/p>

李表弟笑笑,道:

“我于家書之中,得知兄長家中突遭變故,未能致哀,實在是忠孝難以兩全?,F如今,我被朝廷委任廣西桂平府梧郁道通判一職。幾日內就要啟程。一來,此去路途遙遠,山高水險,身邊無照應之人,父母難安;二來,嶺南百越之地,瘴疫難測,遇事如無可靠之人相商,恐一事難成。通判職高權重,朝廷有命,小弟不敢推卻,聽聞兄長賦閑在家,便想請兄長一同赴任,以幕僚身份和小弟一同在府,不知道兄長是否能屈尊成全小弟呢?”

陳秀才聽李表弟說了這么一番話,醒悟過來,情知這是舅父一力主張,表弟盡心邀請,心下感動異常,說著便要滿口答應,忽然想起一事,不禁有些猶豫。


表弟見狀,溫聲道:

“兄長心中,可有介懷之事,不妨一一道來?!?/p>

陳秀才便將在山中破廟夜宿,夢見奇怪老頭兒的事情講了一遍。

李表弟聽罷,一拍大腿,驚訝道:

“我的糊涂兄長啊,你道那老人是誰?”

陳秀才撇嘴,道:

“只聽得他講了一通豐功偉績?!?/p>

李表弟神情激動,干脆拉著陳秀才到小床邊坐下,道:

“那人便是前朝重臣于謙,兄長不諳史書,于少保的墓園祠堂,可就在杭州府?。⌒珠L與我第一次趕赴秋闈,試后遍游西湖,三臺山麓烏龜潭畔便是他長眠之地?!?/p>

陳秀才心中赧然,心道自己屢試不中,再無寸進,后來父母一一故去,又要為生計奔波流離,哪里還記得十幾年前同游西湖的舊事啊。

李表弟道:

“兄長既夢中和于少保相見,并許以前程,來年定能桂榜高中,真是可喜可賀?。 ?/p>


秀才嘆口氣,憂心忡忡道:

“表弟,可那于少保說,死在廣西,莫非就是應了今日你邀我一同赴任之事,若是如此,恐怕不詳啊!”

李表弟哈哈大笑道:

“兄長此言差矣!于少保乃錢塘人,與湯溪不過三百里之遙,但口音略有不同。所謂始在廣西,是始終的始,并非是生死的死啊!”

陳秀才將信將疑,道:

“這…”

李表弟又道:

“既然前朝圣人顯靈,許你一場前程,你還擔心什么呢?”

陳秀才想想也覺得是,這才釋懷,笑著對李表弟道:

“那廣西一事,愚兄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說兄弟兩人和和氣氣商量完畢,李表弟告辭而去,留陳秀才打點行裝。

不過,李表弟心里倒是對“南山頑石,一活萬年”這八字疑惑不解,不過見陳秀才也不再為此糾結,便不作他想。

次日,陳秀才又往鹽官村里,向東家張大嬸說明原因,另請雇傭他人,幸而小蓮當日并不在家。


水曲折,陳秀才和表弟李通判車船輪轉,奔波了一個多月,才到廣西桂平府梧郁道。

李通判初到任,初來乍到,雜事頗多,租賃宅院、雇用奴仆、交割事宜、交游同僚,又足足花了一個多月。

隨著與當地官紳的往來應酬漸漸變得多了起來,李通判通常也只在政事委決不下的時候,才親自找陳秀才商議一番。

偌大的“通判府”里,往往也就剩陳秀才和幾個仆役在。

閑來無事,陳秀才喝酒讀書,倒也十分快活自在。


起這“通判府”,還是陳秀才在城中閑逛時發現的,位置不錯,價格低廉。兩人也沒多想,就跟房牙子興沖沖的簽了租契。

這房子是外地一個商賈的產業,主人家買下之后,住了沒幾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舉家搬走了,只留下這一大片宅子賣不脫,索性轉手給房牙子出租,反正也不缺錢。

聽房牙子說啊,這宅子之前是梧郁道前任通判所有。

可巧了,前任通判也姓李呢!


通判此次到任,并未讓家人一同跟隨。宅子很大,陳秀才兩人嫌走動不便,也只住了外圍的兩間,其余的就是幾個仆役們在下人房里住著。

陳秀才作為“幕僚”,一開始跟在李通判身旁左右奔走,慢慢的才有空到宅子里轉上一轉。

因為久不住人,宅子里很多房間免不了受潮生塵,陳秀才便安排下人打掃干凈,以留備用。

萬一通判要在府中宴客,或者親屬到訪,也不至于慌了手腳。

在宅子最西側,有一間廂房,門戶緊閉,竟上了好幾把鎖。

陳秀才心想,莫不是前任主人在里面藏了什么寶貝忘了取走?一時間好奇心大起。

當時租賃宅院時,房牙子并無這間屋子的鑰匙交付。

陳秀才叫來仆役,把鎖卸掉,推門一看,他一下子呆住了——

這屋子里居然別有洞天。


秀才面前是一個小院落,有園有亭有池,有花有樹有石。

哎呦喂,這不是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嗎?

他正覺得府中待久了煩悶,趕緊安排仆役們打掃干凈,又挪了張臥榻到院子里。

每天晚上,喝酒讀書賞花賞月,真是人生如此不亦快哉。

就是有點孤單。


月十五,夜。

李通判當然是和達官顯貴們觥籌交錯去了,府里的仆役也都告假回家團聚了。

空蕩蕩的宅子里,就剩下陳秀才一人。

他去城中買了些酒菜,順便逛了一遭。

潯江邊上,放龍燈的男男女女女不少,浙地的甜薯、芋子、豆糖之類,在這里統統不見。

回到府中,陳秀才推開西廂房的院門,一輪皎潔的明月靜悄悄地掛在當空,銀色的柔和光華如水泄般,灑得滿院子都是清冷一片。

遠處的亭臺樓閣傳來隱隱約約的歡聲笑語,眼前只有樹影婆娑。

陳秀才幾杯酒下肚,已然微醺,半躺在臥榻上吟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p>

……


完詩仙太白的一首佳作,陳秀才還是覺得不解癮。

低頭看看自己形單影只,有酒有菜,有詩有歌,他心想,這只差一位佳人相伴啊!

皓月當空,夜色迷離,陳秀才詩興大發,隨口吟道:

“月明如水照樓臺?!?/p>

終究是四書五經讀得太多,正當他冥思苦想下一句怎么接的時候,半空中忽然有人撫掌大笑道:

“照字用得不好,不若改成‘月明如水浸樓臺’為妙!”

哎呦喂,這不是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嗎?

陳秀才一臉驚喜,抬頭一瞧:

尼瑪,是個白胡子老頭兒!還騎在樹上!

老頭兒頭戴白藤帽,身著葛衣,輕飄飄的浮在院子里的梧桐樹杈上,似坐非坐,懷里抱個酒壺,正眉開眼笑的看著陳秀才。

“我特么這是跟老頭兒有緣嗎?”陳秀才憤憤地想。


“‘明如水浸樓臺’也不好!”陳秀才不服,大聲道。

“唔?”老頭兒不解。

陳秀才冷笑一聲,得意洋洋的說:

“‘浸’字輕浮,不如改成‘月明如水淹樓臺’!”

“噗…”老頭兒一口酒噴出來,驚訝道:

“你這‘月明如水腌樓臺’,‘腌’字極言月光浸潤之下物之蕭索鄉愁之重,用字刁鉆,似乎落了俗套,好像又…倒是奇哉怪哉…”

“哼!”陳秀才聽老頭兒自顧胡言亂語,酒氣上來,心中煩躁,起身歪歪斜斜沖內宅就走。

老頭兒輕輕一躍,緩緩落地,兩步追上陳秀才,一把拉住他,道:

“小伙子,我好好的,你跑什么跑?”

陳秀才一個趔趄,乜斜了一眼老頭兒,扶住門框道:

“尿急?!?/p>


頭兒心想,又來?松手放開陳秀才。

陳秀才折身晃晃悠悠走到梧桐樹下,撩開長衫,痛痛快快釋放身心,末了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夜色涼如水,一陣秋風掃過腦門,陳秀才酒醒七分,一頭冷汗——

我特么又在做夢?

他疑惑的轉身去看,卻見老頭兒坐在自己位子上,拈起筷子,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吃得正歡。

陳秀才這才有些害怕了,可不是嘛,誰家的神仙會趁主人尿尿偷吃東西?

他不敢走近,遠遠站定,拱手俯身行了一禮,大著舌頭問道:

“敢…敢問…老人…家,是是是哪…路的…神仙?。俊?/p>

老頭兒放下筷子,“噗”地吐出一個花生米的焦皮兒,搓手笑道:

“小兄弟,你莫要害怕,我不是壞人…更不是鬼,世間哪里有像我這樣風雅的鬼??!”

一邊說,一邊沖著陳秀才招手,示意他過去。


秀才心道,我信你個大頭鬼才怪!

他定神仔細打量老頭兒,看對方須眉古樸,不異常人,想想自己反正也無還手之力,索性大大方方的走過去,倚坐在臥榻上。

老頭兒贊許地點了點頭,道:

“方才與你論詩,沒有盡興,老夫此刻心中欲有所想,你且替我取了筆墨紙硯來!”

陳秀才不敢不應,好在他平時也有讀書之余,吟詩作畫的打算,雖然在這西廂房小院里效法太白夜夜暢飲,但干嚎了一月,也沒只言片語落到紙面上。不過,文房四寶倒是不缺,隨手可得。

在桌子上鋪好了紙,研得了墨,老頭兒屏氣凝神,筆走龍蛇。

陳秀才站在一旁,看了半天,見這老頭兒落筆之處,字字蜿蜒曲折,仿佛蝌蚪一般歪扭難辨,還不如自己描紅大作,心想這老頭兒該不是沖撞風邪得了顫癥吧?


頭兒一氣呵成,放下手中狼毫,面有得色,扭頭見陳秀才神情怪異,料定他心中存疑,一拍腦門,笑道:

“老夫少年時候,天下人都是這般寫字,倒是忘了如今你們都已換作楷體了!”

陳秀才一撇嘴,道:

“老先生這可就說大話了,想你年少時,也不過康熙年間,哪里見過這樣的字體啊?”

老頭兒沉默不語,也不作辯解,默默想起當年共工和祝融兩個混人爭權,共工失勢,急怒之下,一頭撞倒不周山,九州崩裂,星月移位,如不是媧皇煉石補天,又力撐四極,平洪水殺猛獸,人間萬靈哪得安居樂業?

自己不過是南山下河底一顆無識無覺的頑石罷了,被女媧娘娘神力挾帶而起,卻沒想到五色石已足,在天際空走了一遭,又掉落凡間,可從此便有了靈性。

只是事后媧皇徑自隱去,自己尋訪經年,未聞其蹤,方知她早已遁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當中。

這人間從此再無自己留戀之處,可是經年修道,以元神之身,在紅塵之中打磨感悟數遭,事到臨頭才發覺自己仿佛還差一線機緣,才能道行圓滿,生生跳脫出這一界。

那高人指點我一路跟隨來此,莫非這因緣就落在這小家伙身上嗎?


秀才見老頭兒沉默,以為自己失言,面有歉意,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老頭兒看看陳秀才,一揮手道:

“無妨?!?/p>

他經歷過滄海桑田,一旦放下自己心中愁緒,言談舉止,自是風流無雙。

陳秀才與之談經論道,也深深為之折服。


天亮時,酒喝干了,話還沒說完。

陳秀才醉倒臥榻之上,老頭兒道一聲“告辭”,便踏空而去。

之后每天,陳秀才都著下人早早的在小院里備好酒菜。

黃昏時分,老頭兒一向如約而至。


一天晚上,恰逢李通判愈日有一封文告急用,但應酬間走不開,就交代了一個家僮回府交代陳秀才。

這家僮走到西廂房,門開著,他聽到有人說話,以為陳秀才在府中待客,正準備稟告,卻瞧見陳秀才舉杯向著對面道:

“老人家所言極是,小生佩服!”說罷一飲而盡。

陳秀才對面空無一人,家僮莫名其妙,不敢妄動,觀察了一陣子,越看越覺得詭異,也不敢說話,急急忙忙找到李通判,就說陳秀才一定是中邪了。

李通判當然不信,好生斥責了家僮一番,因為當晚宿在別處,便沒再過問。


過了些日子,李通判想起似乎陳秀才幾天未曾露面,就特意召他相見。

一見陳秀才,李通判大吃一驚。

陳秀才臉頰明顯削薄了不少,頂著兩個黑眼圈,看起來人也沒精打采的。

這倒是不奇怪,陳秀才通宵達旦和老頭兒喝酒聊天,第二天如果李通判有事兒,還要爬起來應付…別說是陳秀才,就算是換成現在正在看故事的你,也特么吃不消??!

李通判有些疑惑的問道:

“兄長,你這不是被什么狐精蛇精之類的妖怪迷住了吧?”

陳秀才道:

“怎么會呢?他談吐風雅,博聞廣記,應該算是我的良師益友啊!”

李通判還沒想到陳秀才遇見的是“他”,而不是“她”,著急道:

“兄長殊不聞多少士子書生被那些邪物所害,性命不保嗎?”

頓了頓,看陳秀才不不作聲,想了想,又道:

“兄長還記得于少保說的‘南山頑石’嗎?”

陳秀才道:

“記得,只是這…”

不等陳秀才說完,李通判道:

“依我之見,不如兄長暫回鄉躲避數日,料想這邪物也不能到千里之外去害你?!?/p>

倒不是李通判要趕李秀才走,實在是擔心萬一有個好歹,自己沒法跟父親交代。

李通判見陳秀才有些猶疑,道:

“兄長,再有半年多些,便是秋闈之時,你自家覺得現在的身子能夠應付嗎?

這句話算是說到陳秀才心里了,這功名一事,是他的心頭大恨。雖然每逢黃昏時分,只要跨入西廂房小院,自己就莫名的想要見到老頭兒,這一個多月來,自己與他通宵暢談,其實于學問方面,實在長進不少。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精神不濟,長此以往,恐怕要出問題。

李通判又道:

“況且,兄長每日買酒買肉招待那邪物,趕考的盤纏,又積攢了幾兩幾分?”

陳秀才被問得心中慍怒,再不做他想,道:

“也好,那就聽賢弟一勸,我這就打點行裝,幾日內便啟程返鄉?!?/p>

李通判放下心來,命下人準備銀兩贈與陳秀才,與陳秀才依依惜別。


了幾日,陳秀才在潯江渡口登船,準備先走水路。

抱著包袱蹲坐在船頭,陳秀才頗為無奈。

這一次回去,想想又要面對過去的生活,心里頗有些不甘。

船上自然不是他一個,還有幾個行腳客商,另外的人打扮各異,他也瞧不出是干嘛的。

這漫漫長路可是有的熬了,跟艄公他自然沒什么話說,如果能有個結伴同行的人,也不顯得無聊??!

他正胡思想想,一抬頭,瞧見身邊坐了個葛衣藤帽之人,正笑吟吟的盯著自己——

嚯!

……可不就是南山頑石翁?!

陳秀才嚇一跳,這老頭兒是什么時候登船的?自己怎么沒看見他?

環顧四周,艄公正在劃船,其他客人該聊天聊天,該吃酒吃酒,其中一位大概生性豪爽,瞅見老頭兒和陳秀才正看自己,笑著沖他倆招手道:

“老哥倆要不要一起來喝點?”

仿佛老頭兒一開始就在船上。


頭兒沖那位擺擺手,道聲謝,扭頭看著陳秀才,目光灼灼,也不說話。

陳秀才和老頭兒相處月余,再加上對方也未曾要害他什么,便不害怕,只是納悶兒道:

“你…老先生怎么來了?”

老頭兒仍是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只看著他。

半晌,陳秀才被看得心里發毛,戰戰兢兢道:

“家中有事,小生來不及道別,請先生萬勿責怪。”

老頭兒嘆口氣,問道:

“我可曾脅迫與你?”

陳秀才正待回答,老頭兒又道:

“我可曾暗害于你?”

舟在水中行,陳秀才無處可逃,啞口無言,走之前被李通判勾起的那一絲惱火冒上心頭,硬邦邦道:

“閣下道法通玄,為何不每晚變些酒菜來?小生這幾月已經山窮水盡,再無半點銀子打酒了!”

老頭兒一愣,瞪大眼睛,道:

“老夫修道之時,從來飲風食露,這錢財…卻是疏忽了?!?/p>

陳秀才見老頭兒吃糗,心中自得,眼珠一轉,笑道:

“此外…小生素聞,凡有精怪惑人,無不變身妖嬈女子,與之歡好纏綿,蓋因凡間男子,皆不能受此美色誘惑,小生亦血氣方剛,閣下為何…以糟老頭子面目示人?”

老頭兒一臉古怪,面色潮紅,繼而轉青,一時間張口結舌,竟不知如何作答。

陳秀才嘿嘿一笑,竟扭頭哼起小曲兒,語調之中,說不出的得意。


頭兒咬牙切齒,強忍著把陳秀才一腳踹下船的沖動,冷笑道:

“老夫…你與老夫相處月余,談經論道,評點天下文章,經世方略不無涉獵,難道心中只有金銀美色這等俗物,到底竟一無所獲嗎?!”

陳秀才其實對于老頭兒的才學一直是頗為敬佩的,老頭兒方正持重,而自己剛才一昧輕浮調笑,言語沖撞,不過是一時激憤,話不隨心而已,本就落了下風。

經對方鄭重發問,他心中悚然一驚,想起對方終究非人,不敢再行造次,遂正色道:

“老先生于小生學業大有裨益。”

老頭兒頷首,神色稍霽,不計前嫌,反倒與陳秀才聊起途中各地的風土人情來。

對方言談風雅,通古博今,陳秀才也不敢不接話,漸漸放下了心底的一絲戒備。


人同行多日,水路不通,便改行陸路。

一路上,凡是棄船下車,打尖住店,老頭兒倏而不見,待陳秀才重啟行程,就又混在人群之中,與人說笑,仿佛未曾離開。

饒是這般詭異,陳秀才知其手段,也不以為意。

趕路到江西上饒境內,老頭兒忽然對陳秀才道:

“就快要到浙江省內,你我的緣分已然盡了,我知你返鄉本為躲避于我,貿然跟隨,實出無奈??!”

陳秀才很吃驚,道:

“老先生何出此言?”

老頭兒愁眉不展道: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能答應?”

陳秀才不假思索道:

“老先生但有所需,不妨明言,小生若能襄助,定當盡力而為。”


實陳秀才也鬧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心理,他不知道老頭是鬼怪還是妖精,反正不是凡人就對了,當然是想有多遠躲多遠。可從始至終,老頭從來沒有加害于他,反而是他的學識增進不少,想必來年趕赴考場,就算獨占鰲頭未必可知,榜上有名卻是一定的。

所以,他對老頭兒有種想留不敢留的感覺,此時老頭既然說“緣分已盡”,那便是要離開了,想來有事相求,也是情理之中吧。


見老頭兒呵呵一笑,道:

“老夫修道多年,至今未成正果,還差一絲機緣。”

陳秀才疑惑道:

“這…實不相瞞,小生對修道一途,是一竅不通?。 ?/p>

老頭兒一擺手道:

“你且聽我說完。我前幾日走訪各地道友,得來一個秘法。用三千金檀香木刻成一尊玄女像,于三清像前,焚燒祭拜,即能感應太上,成就大道。只是…”

說到這兒,老頭看著陳秀才,有些猶豫。

陳秀才大方道:

“老先生盡管說,小生自會鼎力相助?!?/p>

老頭兒又道:

“如今,便要你替我買來檀香木料,了卻這樁機緣?!?/p>


香木陳秀才當然知道,前不久還幫李通判從廣州客商處采買了幾擔,作為知府拜壽的賀禮送了出去。

這東西是名貴木料,最貴的每擔要紋銀二十兩,哪怕是最次的帝汶大塊木,便也要10兩銀子一擔,三千斤檀香木,就是10擔,恐怕要一百兩到二百兩銀子花銷。

陳秀才嚇一跳,道:

“老先生!你這莫不是強人所難??!小生哪有這許多銀錢去買?”

老頭兒不以為然道:

“你貼身的襖子里,不就藏著一張十三省通兌的龍頭銀票?”


可讓陳秀才為難極了。

他身上是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不假,從桂平府啟程的時候,就連包袱里還有近二十兩的散碎銀子,不過這可是李通判通判“贊助”給他的秋闈路費。

說起來,陳秀才也知道通判實際上是在周濟他罷了,就算在宗族中有子弟到省城參加鄉試,族里也不過給路費銀二兩,更何況從湯溪縣到杭州府,也不過二百多里地,哪里用得著一百多兩銀子啊。陳通判還是怕他回去之后,窘迫不堪,又要面對自己母親的冷臉,這才臨行前殷切交代,下次秋闈還有半年多時間,要他不妨到外面賃房獨居,專心學業。生活起居,一應雜用,這一百多兩銀子是足敷使用了。

于陳秀才來說,這是安身立命的本錢。


!”

老頭兒見陳秀才果然肉疼不已,重重的哼了一聲,便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接連幾天下來,老頭兒不再找陳秀才閑聊,也不說討問銀子一事。

陳秀才心里慶幸不已,又有些小小的尷尬。

不料剛過了陳家鄔,隨著同路的客商們更換車馬,老頭竟一轉眼不見了。

陳秀才站在街頭,悵然片刻,下意識的往衣服里一摸——

銀票不見了!

“天殺的老賊!”

陳秀才心里大罵,跳起腳來,四處張望,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哪里還有老頭兒的身影?


!”

沒了這筆銀子,接下來的生活可想而知。從桂平到金華府,何止幾千里遠,李通判帶的路費,也只剩一點散碎銀子。

陳秀才傷心至極,一路上渾渾噩噩,直到湯溪縣。

面對舅舅的疑惑,他也只推說李通判那邊公務繁忙,怕耽誤了學業,于是便早早回來了。舅舅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也不再說什么,依舊閉眼閉耳閉嘴,做他的“河東公”了。

舅媽還是那個舅媽,言語刻薄,陳秀才心里叫苦,也只能向舅舅學習,充耳不聞。

一去數月,他那個柴屋,倒沒什么可收拾的,枯坐床頭,陳秀才左思右想,算算該是晚稻收割的時候了,罷了罷了,先去找活兒干吧。


了半日,陳秀才就往鹽官村去了,想看看舊東家肯否“收留”他。

張大嬸門口人來人往,十分熱鬧,看樣子是家里有什么高興事兒,左鄰右舍都來串門了。

他不知道是否應該上門,便在門外徘徊,忽然有人叫他:

“這不是恩公嘛!快進來!快進來!”

隨著人群讓開一條道,從屋里奔出一個中年人來。

這人欣喜異常,到了陳秀才跟前,不由分說拉著他便往家里進,邊走邊跟旁人介紹:

“這就是我跟大家說的陳秀才啊,在廣西的時候,要不是他一力相救,恐怕我早就客死異鄉,永遠都見不到我娘子和小蓮了!”

周圍人紛紛稱贊,“好人”“義士”…之類的不絕于耳,陳秀才猝不及防,一路被拉到堂屋坐下。

小蓮正在當場,盈盈下拜,滿臉感激之色:

“恩公在上,請受小蓮一拜!”

陳秀才慌忙躲閃,張大嬸正張羅客人,此時一轉身,和小蓮愣在當場——

這不就是在家里幫工的陳秀才嘛!


呀呀,這可真是緣分!

小蓮滿臉緋紅,張大嬸大喜過望,忙跟孩子他爹說明原委。

中年人沒想到還有這層關系,頓時又覺得親近了幾分,拉住陳秀才的手,沒口子的道謝。

不待陳秀才說話,人群里便有那會意知趣兒的大聲嚷道:

“叫我說,大恩莫言謝,小蓮現在還未婚配,不如南老爹就把她許了陳秀才,可不成就一樁美事!”

???陳秀才心中大急,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中年人聽到有人這樣說,一拍大腿道:

“哎呀,虧我還在想著如何報答恩人,說的好!說的好啊!”

他轉頭一看,陳秀才滿臉惶急,連忙問道:

“敢問恩公是否婚娶?”

陳秀才心道,可算讓我說話了。

他余光瞟到小蓮,看她含羞帶笑,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心里更加慌張,支支吾吾道:

“這個…小生倒不曾…”

沒等他把話說完,眾人轟然一聲叫好,紛紛恭賀南老爹和陳秀才。

陳秀才:

“……!?”


秀才被眾人簇擁,聽著七嘴八舌的道喜,心里不知道該是何般滋味,突然看到院中堆了幾擔木材,再一吸鼻子,噴香噴香的——檀木!

再一看那中年人,呵呵,雖然年輕了許多,眉眼之間是絕對錯不了的,就是害他離開廣西的那老頭子!

中年人瞧見陳秀才盯著他看,臉上笑意不減,竟悄悄沖他眨了眨眼,言下頗為得意。

一時間,陳秀才兩眼望天,只覺得心中無比悲憤,欲哭無淚:

你拿走我的銀票不說,還還還還還還……

這特么就叫人財兩空吧?


親們十分熱情,有道是眾人拾柴火焰高,沒過一會兒,連媒婆都到了。

待到人群散了,屋中只剩下媒婆還在,中年人道:

“事不宜遲,不如咱家這就起身,到我賢婿府上提親吧!雖則禮數不全,但先找到長輩說道說道,總不是壞事?!?/p>

張大嬸和媒婆點頭稱是,陳秀才兩眼一黑:

這就改“賢婿”了?特么的“提親”一詞,不是這般用法吧?

渾渾噩噩的跟著幾人出門,走了一陣,就到了山中。


往返村子之間的山路,陳秀才倒還熟悉。

一路上被秋風吹得有些清醒了,他正待扯住中年人質詢,忽聽得對方一聲清嘯,眨眼之間,已到了半空之中。

頑石翁此刻已不復中年人面貌,仍是頭戴白藤帽,身著葛衣,懸空盤坐,手結法印,指著陳秀才道:

“老夫苦心孤詣,沒想到造化就在一念之間。如今我已悟得大道,元神即將脫離本界,不復相見。你且歸去,來年保你杏榜有名。告辭了!”

說罷,白光一閃,沖天而去,剎那間便肉眼難辨了。

陳秀才只覺得對方說話時,自己耳邊隆隆作響,腦海里空白一片,待到頑石翁飛升而去,慌忙朝周圍查看,哪里還有媒婆、張大嬸、小蓮她們的身影?

再一看,自己跌坐在山路上,背靠大石,不過是昏睡已久,驀然醒來罷了。


秀才搖搖頭,自嘲的笑了笑,心道這南柯一夢還真是真假難辨,種種細節歷歷在目呢。

看看天色不早了,陳秀才一心趕路,不多時,已到了舅舅家門口。

剛到大門口,就聽到家里歡聲笑語,一片喜氣洋洋。

他見狀一愣,難道是舅舅家里有什么喜事兒?

舅媽此刻正站在門口招呼客人,見了陳秀才,一臉的不屑,不過客人在前,也不好譏誚于他,撇撇嘴道:

“你表弟卸職還鄉,不日就要到廣西上任,你還不趕緊去道賀,愣在外邊干嘛!”

陳秀才只覺得腦子里嗡得一聲,目瞪口呆。


是渾然沒聽到舅媽的尖酸嗓音,陳秀才木然地走到自己的柴屋,推開門,一屁股坐在床上,發起呆來。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沒等他想明白,李表弟已推門而入,見陳秀才半晌不吭聲,輕咳一聲,道:

“你我兄弟就不要拘禮了吧?”

陳秀才不由自主答道:

“是了,恭喜表弟衣錦還鄉啊!我…”

李表弟一揚手,打斷了陳秀才的客套,道:

“不瞞兄長,我今次回鄉,除了告慰雙親之外,還有一件事要與兄長商量?!?/p>

陳秀才心中一驚,面上無波無瀾道:

“賢弟客氣了,愚兄…定當全力以赴。”

李表弟笑笑,道:

“我于家書之中,得知兄長家中突遭變故,未能致哀,實在是忠孝難以兩全。現如今,我被朝廷委任廣西桂平府梧郁道通判一職。幾日內就要啟程。一來,此去路途遙遠,山高水險,身邊無照應之人,父母難安;二來,嶺南百越之地,瘴疫難測,遇事如無可靠之人相商,恐一事難成。通判職高權重,朝廷有命,小弟不敢推卻,聽聞兄長賦閑在家,便想請兄長一同赴任…哎哎哎,兄長你掐我干嘛?!”

陳秀才苦笑道:

“我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李表弟心道我這兄長莫不是讀書讀糊涂了,便順著陳秀才的話道:

“我的哥哥啊,那你應該掐自己大腿?。 ?/p>

誰知陳秀才眼前一亮,道:

“正該如此!”

說罷,就擼起袖子,拇指食指張成鉗狀,捏住大腿狠勁兒一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


秀才疼得一咧嘴,禁不住閉目嘶聲喊叫,再一睜眼,愣在當場。

哪里有柴屋?哪里有李表弟?

這分明是在山路之中,自己背靠山石,不知昏睡多久,方才醒來罷了!

陳秀才急火攻心,怒氣沖沖的站起身來,忽然覺得右邊大腿上不對勁兒,伸手按了按,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你…沒事兒吧?”

耳邊廂傳來一聲詢問,陳秀才抬頭一看,面前一個高大女子,背著兩捆柴火,正是雇傭他做短工的小蓮。

“我…這個…是你呀?我…”

陳秀才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好了,說自己做夢要娶她?

啊,不對,說她爹是個妖怪?

那更不對啊。

小蓮看陳秀才張口結舌,一副呆愣愣的樣子,心里擔憂,道:

“你該不是中邪了吧?”

中邪?中邪!

對!對!對!我肯定就是中邪了!

陳秀才腦子里轟然一聲,頓時明白過來,激動得狠狠一拍大腿……

啊!嘶——


計大腿上應該是烏青淤腫一片了吧!

哎?小蓮呢?

陳秀才環顧四周,頓時傻眼了——

小蓮呢?小蓮呢?小蓮呢?

莫非特么的還是在做夢?


時候,山路上傳來一陣樂器吹打之聲。

陳秀才一愣,手搭涼棚望遠處觀望,原來不知誰家要娶鹽官村里的媳婦兒,迎親隊伍正綿延著,往山路上來呢!

不過一時片刻,喜氣洋洋的隊伍就到了陳秀才跟前,他慌忙讓開道路。

山路不似城里的平坦大道,這迎親隊伍走得也并不快。

陳秀才有些有些好奇,朝騎著隊伍中高頭大馬的新郎倌看去。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他覺得這新郎怎么這般面熟呢?

再一細瞧,陳秀才差點背過氣去——

馬上得意洋洋滿臉喜色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陳秀才自己!


秀才默然不語,眼看著隊伍從自己身邊走過,心里壓抑的再不能自已,滿腔的悲憤沖口而出!

??!啊!?。“?!啊!啊!??!?。“。“。“?!

他閉目搖頭,瘋狂的嘶吼了半天,直到喘不過氣來。

再一睜眼,果然那詭異的迎親隊伍不見了。

可是,自己這是在——床上?

旁邊似乎有人過來,陳秀才抬起昏沉沉的腦袋,扭到一邊想看看是誰。


見小蓮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碗藥,不住的用嘴吹著氣,見陳秀才醒來,驚喜萬分,藥差點灑了。

她趕忙把藥放在桌上,坐到床頭,拉住被子外面陳秀才的手,萬般委屈道:

“相公!相公你可醒過來了!前幾天你到地里收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暈倒了。奴家尋了許多郎中,都瞧不出所以然來,只給開了些安神養性的藥。我娘整天到山上的肅愍廟里去求神拜佛,可見是老天也眷顧相公呢,來年,相公一定登科高中!”

陳秀才快要嚇哭了,可是此刻他渾身癱軟,一絲力氣也無,心里一片茫然,竟是嚶叮一聲,又昏了過去。


蓮坐在床頭,還在自顧自說道:

“昨個兒,舅舅家里來人,說你表弟卸任回鄉,馬上就要去廣西上任,等你病好了些就來看你呢!”


改編自[清]袁枚《子不語》第一卷《南山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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