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下課鈴剛剛打響，一大群穿著校服的小屁孩兒就一波波沖進電影院，把每個放映廳都塞得滿滿當當。沒錯，這就是《復聯3》的力量，超級英雄們的力量。
但是，兩個半小時之后，小屁孩兒們一個個垂頭耷腦地走出影廳。
——小蜘蛛怎么就死了？
——洛基還會復活嗎？
——再也沒有人能滅得了滅霸了嗎？
于凌晨時分搶看了首映場的老阿姨冷眼看著這些小屁孩兒，知道，有這樣的問題，有這樣的沮喪，還是因為他們太年輕了。
這個世界最殘酷的真相就是，沒有誰能阻止，滅霸必將打出最后的響指。
滅霸的宿命
像滅霸最后的鏡頭一樣，影片結束后，我長久地呆坐在位置上，身處無盡空虛。
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時刻吧？拼盡力氣去做一件事，當目標達成的那一刻，卻感覺自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空虛，悵然，不知還能做些什么，不知一切意義何在。
那一刻，我甚至喜歡上了滅霸這個角色。
雖然他讓整個漫威宇宙聞內喪膽，但并不是個真正的反派。
在這之前的漫威系列電影里，滅霸真正露面的時候不多，卻一直是個無所不在的恐怖存在。有人聽命于他，有人受控于他，有人背叛他，但沒有誰旗幟鮮明地對抗他。
超級英雄們將救世濟人當作使命，滅霸的使命則是消滅宇宙里一半的生命。
從微觀的、個體的角度來說，超級英雄們當然是正派人士；但從宏觀的、全宇宙的角度來說，滅霸的選擇并沒有錯。
能量是有限的。越來越多的生命在爭奪、消耗宇宙里有限的能量，才使沖突頻發、戰爭不斷、資源匱乏，每個人、每個組織、每個星球都要為自己的利益而去掠奪，自私、野蠻、混亂。
想要改變這一切，最根本的辦法就是，給宇宙減負。
滅霸令人生怖，卻沒有窮兇極惡，沒有殺人如麻。最起碼，沒有親手這樣做。
整個《復聯3》里，他親手殺死的，只有詭計多端、自稱不死之神的洛基和卡魔拉而已。強大的戰士索爾（雷神）被縛于他面前，他也沒有殺了以絕后患。（至于為什么要殺死洛基和卡魔拉，這個后面細說。）
還有幾個細節，也許能說明些什么：
滅霸在收藏家那里遭遇星爵、卡魔拉等四人。他用寶石的力量將毀滅者和螳螂女變為碎片，卻沒有殺他們。雖然殺掉他們對他來說輕易如碾死一只螞蟻。
在收養幼年的卡魔拉時，卡魔拉的星球居民中的一半正在被滅霸的手下屠殺。滅霸遮擋了卡魔拉的視線，不讓她看見親朋們死去的那一幕。
在要為靈魂寶石獻祭時，他流下了眼淚，為卡魔拉。連卡魔拉自己都無法相信，他是真的愛自己。
是的，強大如他，卻沒有大開殺戒。
你或許會反駁，集齊六塊無限寶石，就可以一個響指消滅宇宙中的一半生命，這不是殺人么？
是的，是殺人。但那不是由他來做選擇，就像他對史塔克說的那樣：誰生誰死，一切隨機，沒有高低貴賤，沒有善惡，沒有正邪，誰攤上，就是誰。
他沒把自己當神，沒有賦予自己掌握人們命運的權力。他只是維護宇宙生態平衡的執行者。
這是他的宿命。
洛基注定要死
洛基死了，我很難過。
這是漫威宇宙里另一個不讓人討厭的反派。
為什么一開場滅霸就殺了洛基？我認為，這是對漫威系進行哲學層面解讀的一個關鍵點。
容我大膽猜測，漫威宇宙的創造者，應該是自然主義哲學的信奉者。
阿斯加德，是神域。奧丁、洛基、海拉，皆自以為神。
從《雷神1》開始，阿斯加德金碧輝煌的王宮以及盔甲和戰袍，就讓人有種奧林匹斯山的錯覺。
《雷神2》中，奧丁與索爾有過這樣的對話。
奧丁：我們是神。
索爾：不，我們只是能活5000歲的人。
這也就是為什么滅霸沒有殺掉毫無辦法反抗的索爾，卻捏死了洛基的原因。
因為索爾從沒有把自己當成神。
神是遠古時代先民臆造出的存在。那時的人們面對自然界里所有理解不了的事，因為有了神，便有了解釋，有了安慰，有了寄托。直到近代科學體系形成，神才漸漸在人們的生活中失去主導地位，只存在于神話和信仰里。自然科學在推翻人們對神話的迷信的過程中，功不可沒。
上面說過，滅霸的宿命是維護宇宙的生態平衡。生態平衡，這是一個屬于自然科學的名詞。而他苦苦搜尋的六塊無限寶石：時間、空間、心靈、靈魂、現實、力量，同樣，也都是屬于科學的概念。
所以，滅霸所代表的，是自然的力量和法則。只有他，能收集到六塊寶石。
滅霸毀滅了阿斯加德最后的難民船（茫茫宇宙間的諾亞方舟），捏斷了自稱不死之神的洛基的脖子，講到底，是現代自然科學顛覆神權長久以來統治地位的隱喻。
死和不死的理由
《金剛狼3》上映時，人們也是一片唏噓聲。
狼叔怎么會老會死呢？
這個問題，就和《復聯3》之后，人們質問“這么多超級英雄，怎么沒能阻止滅霸呢”時的悲憤是一樣的。
長久以來，我們習慣了超級英雄總能在緊要關頭力挽狂瀾的套路。雖然每個超級英雄都有小小的弱點，或者性格上的，或者技能上的，但這些弱點只是服務于劇情需要，并不防礙超級英雄們偉光正的光環。
英雄們被神話了，就像日本動畫長片里的角色，不停地成長，技能進階，永無止境地戰斗下去。
所以，我們看到遲暮的金剛狼沒有力氣戰斗、擁有最強大腦的X教授患了阿茲海默癥時，會驚詫，會傷懷。
然而這正是漫威真正厲害的地方。他們在設計英雄的時候，正視了一個問題：英雄也是人，血肉之軀，必將面臨生老病死。這是自然法則。
理一下《復聯3》里活下來和死去的超級英雄們：
活的有：鋼鐵俠，美國隊長，黑寡婦，綠巨人，浣熊火箭，星云，雷神。（沒露面的不算進來，比如鷹眼和蟻人。）
死的有：黑豹、冬兵、蜘蛛俠、奇異博士、幻視、紅女巫、星爵、卡魔拉、格魯特、螳螂女，洛基。
真是痛心，明明擁有強大的戰斗力，卻因為滅霸的一個響指灰飛煙滅。就連蜘蛛俠、格魯特這樣的小可愛，也沒有在編劇那里蒙恩存活。
為什么？難道真的像滅霸說的尋樣，隨機抽取一半的人口？
劇情里是隨機，但對編劇來說，為何隨機死去這一部分而不是其他人，自然有另外的考量。
鋼鐵俠和美隊是不能死的。因為他們是美國精神的代表。鋼鐵俠，一身高科技的億萬富豪，一生致力于高精尖武器研發；美隊，永遠秉持典型的美式價值觀，已然是個精神領袖。而兩人之間的合作與對立，更是對美國現實的映射。
黑寡婦不死，是因為她是人，也代表人，她沒有超能力，但是超強的格斗技能讓人知道肉身蘊藏的能力永無極限。
綠巨人不死。但在這一部里，浩克不肯出來參與戰斗，博士不得不穿上盔甲。這也是隱喻：人如何掌控身體里的野獸，并與之和平共處。是心理學的課題。
火箭、星云和雷神，三個外星角色不死，或許只是運氣好，隨機抽到不死，也或許是編劇為了以后的漫威故事留下的伏筆。個人認為并沒有特別的意義在其中。
洛基死的理由上文已述。至于卡魔拉，很多觀眾認為她并沒有死，只是成為靈魂寶石的一部分。這個在滅霸打了響指之后的鏡頭里有所提示。
自然與靈魂是不同領域的兩種存在。人類文明對自然界的改造，也許會觸怒后者，使其報復、反噬，直至摧毀人類文明，但靈魂之有無，一直是游離于科學之外的、更高層面的課題。所以，卡摩拉其實是對靈魂寶石的獻祭，她代表的，是讓自然又愛又懼還無法毀滅的存在。也這正是靈魂寶石藏于虛無之地的原因吧。（這一段表述略混亂，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得懂。）
黑豹死，是因為他是個國王。讓一個國王死于響指，可以突顯50%的公平性。的確，自然對人類進行摧毀時不分高低貴賤。
冬兵、蜘蛛俠、奇異博士、幻視、星爵、紅女巫等人，是因為他們中既有被高科技改造（冬兵、蜘蛛俠）或創造（幻視）的，也有天賦科學無法解釋的超能力的（紅女巫、奇異博士），更有自然科學范圍內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如外星生物與地球人孕育的星爵、樹人格魯特），他們是人，也是非人。這些奇怪的物種，不符合自然科學、生物科學和計算機科學的邏輯，當然要死。
幾個小道具的暗示
用高科技從腳武裝到頭發絲的鋼鐵俠，居然掏出一部十幾年前的翻蓋手機。這個梗應該不是為了搞笑來的。
《復聯2》的彩蛋里，這部手機是由美隊快遞給史塔克的。有人將之理解為：一百歲的美隊實在太老派太古板，才會用這么落伍的手機。可是，如果真是這個原因的話，美隊難道不應該用更老的款或根本不會用手機么？
另外，彩蛋里，神盾局長灰飛煙滅之后，落在地上的，是一部款式也很古老的通訊機器（BP機？）。
地球上明明已經是飛行器滿大街亂竄的時代了，還是鋼鐵俠和神盾局長這倆完全走在未來幾十年的高科技人物，為啥用著這么老土的通訊機器？
竊以為，這也是有理由的。
我在前面一直說，滅霸代表的是自然法則。
自然是什么？是我們人類寄居在這個星球上的一切必要元素。陽光、空氣、土壤、水、風、礦物、植物、動物等等等等。
但是人類的欲求和野心，使得人類一直在試圖改造自然界的一切。
這個過程是艱難又漫長的。
在幾萬年前到五千年前這段時間，人類所能邁出的，也不過是很小很小的步子，比如使用工具，從石器到鐵器，從穴居到有房屋，從和野獸為敵為鄰到馴養它們。
而五千年前到一二百年前這段時間，人類進步很快，能夠使用、馴養、改造的自然事物越來越多。并且發展出文學、藝術、體育、數學等各種學科門類，有了輝煌的人類文明。
從一二百年前到十幾年前，因為工業革命、能源革命，人類改造自然的步伐更快了。生活固然是越來越舒適，萬事萬物皆可為人所用，人儼然成了這星球的主人，但自然界被改造的疲累和不適也開始顯現，空氣污染、能源危機、荒漠化嚴重，環境越來越差。
最近十幾年，科技的發展更是日新月異，似乎什么都無法阻止人類征服自然的步伐了，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幾乎每一天，都會有全新的發明問世，不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
這，是值得驕傲的人類文明，但很可怕！
人口越來越多，需求越來越多，而地球所能提供的資源，畢竟有限。消耗盡了這一切，地球和人類將會變成什么樣子？無法想象。人類已經野心勃勃地向更廣闊的宇宙進發了，不是嗎？如果真的找到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是不是又是這樣一番，過度的開發和利用，直至枯竭？
而自然是會報復的。地震、海嘯、霧霾、病菌，都是報復的手段。
電影中，滅霸就是被自然選中的角色，收集六顆寶石，殺死一半的人口，讓地球得以喘口氣。
如果，人類知道削減欲望，放慢速度，只過剛剛好舒適，沒有過分享受的生活，一切會不會好一些？會不會不讓地球那么快感到不堪重負？讓報復別來得那么快？
比如，就讓所謂的文明停滯在十幾二十年前，停滯在還使用BP機和翻蓋手機的階段，怎么樣？
那樣，能不能阻止滅霸集寶石打響指？能不能讓毀滅來得更慢一些？
最后的話
打了響指的滅霸，坐在山石間，悵然若失地望著這個被他清除了一半人口的宇宙。
《復聯3》里，超級英雄們失敗了。不是某一個，而是一群。
但是《復聯3》成功了。比任何一部超級英雄電影，都更成功。
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