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比我大兩歲，初中以前，經常有人以為我們是雙胞胎。
我4歲那年，跟我姐一起上了學前班。90年代初，我們那兒還沒有幼兒園，農村娃都是5歲上學前班，6歲上小學。我媽說，為了讓我倆有個照應，姐妹倆干脆一起上學。所以我姐推遲了一年上學，而我提前了一年上學。
那時候，我總當我姐的跟屁蟲，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跟著她，我總是倍感安全，姐姐在身邊，適應環境很容易。
小學四年級那年，我們換了一所學校，學校大了些，學生也多了些，學校開始分班，我被分在一班，她在三班。當不成她的跟屁蟲之后，我開始不愿意上學，在班里看不到她，我莫名的感到害怕和陌生，總是想哭。于是，每次下課我都跑去找她，上廁所都要找她一起去。
只是那時候，她正沉浸在和新朋友的友誼里，經常對我不耐煩，我跟她說，學校都是陌生人，我害怕，她滿不在乎的說，都是同學你怕什么怕？然后甩了甩手把我趕回去。也許是一直以來對她的依賴太重，讓我完全忽略了與其他同學的交往，又也許是我本性其實是慢熱的，不大愿意主動與人交往，總之那段時間里，我常常感到害怕和無助，經常陷入一種被陌生人圍繞的恐慌里，只有常常去找她才能安撫我恐懼的心。那年我9歲，她11歲。
年齡相差不大，媽媽卻經常要她看著我，要她承擔做姐姐的責任，想來小時候的她是挺煩惱的吧，所以從六年級開始，她總是莫名其妙的不愿意理我。六年級的時候，我們又換了一所學校，那所學校是六年級到初三，四個年級集中在一起的中學。我依然在一班，她依然在三班。那時候，我學習成績比她好一些，偶爾會在開學的時候到主席臺領獎。我不記得是哪里看到她寫過的一段文字，“妹妹又上臺領獎了，我一面覺得驕傲，一面又覺得很羞愧，老師總說讓我像妹妹學習，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被比較。”這段話，如今的她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F在想來，她不愿意理我的另一方面的原因，可能是總會被比較吧。
2
小時候，我們倆經常打架，為什么打架我記不太清了，也許是為了某一件玩意兒或者為了誰該干某一件農活，常常是父母不在家的時候你一拳我一腳，大吼大叫互相指著鼻子罵對方。等母親回來以后，我們互相告狀，然后各自都被訓一頓。作為姐姐的她，難免要被媽媽罵一頓“你大些，讓著她點不行??？”之類的話。那時候，她肯定特別討厭做姐姐，因為做老大總是要以年紀大為由忍受不少委屈。
有一年，我放學回家在屋子里看電視，姐姐喊我下去幫她燒火做飯。那時候我正津津有味的看一個叫“藝術創想”的節目，她每喊一遍，我就拉長了嗓子回一句“等一下”，就這么三四次，門“哐當”一下被踢開。姐姐氣勢洶洶的沖了進來，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我臉上，“喊了你多少聲了？電視要看到什么時候？叫你你聾了??？”我被這一巴掌打懵了，從小到大，我們倆打架無數次，但她從來沒有打的像這巴掌這么狠過，懵了一會兒，我嚎啕大哭，一直哭到我媽做完農活從地里回來。我向母親展示了臉上的五個指印，姐姐當然又被罵了一頓，但我一點也不高興。因為我知道雖然我跟姐姐經常打架，吵架，但是我們終歸是姐妹，我愛她，她也肯定是愛我的。而那一巴掌，我能感覺到她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我在想，姐姐是不是討厭我了，因為我懶，因為我總仗著自己學習好，不愿意做飯，不愿意洗碗洗衣服，父母偶爾偏心我，就讓姐姐去做，姐姐大概是很討厭我了吧，我有些傷心。
有時候，看到她在學校里跟別人玩的那么開心，我總是心里酸酸的，姐姐為什么對著別人笑的那么開心，對我總是那么兇呢？后來，慢慢地，我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也不再那么跟著她。我想，姐姐更喜歡她的朋友們吧，妹妹對她而言就是個累贅，是個討厭鬼，在家里跟她爭東西，跟她打架，跟她吵架，讓她受委屈，她總歸是不喜歡我的。
可是為什么我總記得那年秋天，刮著大風下著大雨的那天呢？
那天放學回家，天一下子變得昏暗陰冷，快到家的時候天空下起了大雨。呼嘯的秋風夾雜著雨滴砸在我們身上生疼，姐姐拉著我快步走在高高的堤壩路上。沒有任何遮擋的堤壩上，狂風和雨水打的人眼睛都睜不開，雨水打濕了衣服，大風刮得我們全身冰涼，我們瞇著雙眼艱難往前走著。突然，姐姐脫下她的外套，罩在自己頭頂，然后一把我拉到她懷里，用外套捂住我的頭，自己站到迎風那邊，一直這樣環著我回到了家。那時候我想，她可能也不是那么討厭我的吧。
我也總記得每到冬天的時候，她總是一邊罵我雙腳冰涼，一邊把我冰涼的雙腳放在她的雙腿間取暖。也還記得，我中考那年，她一個人在家照顧我的時像大人的那副“你好好學習，其他的有我在”的那副模樣。
3
初三那年，學校征集學生和家長意愿，把愿意參加中考和不愿繼續讀書的同學進行了調整，設立了中考班和非中考班。我還記得決定要不要參加中考的那天晚上，姐姐蒙著被子嚎啕大哭的情景。因為家里沒錢供兩個人讀書，父母讓我們自己決定誰參加中考，誰不參加中考。我因為成績較好，進中考班后學?？梢钥紤]減免學費，所以覺得自己應該參加中考，而姐姐一直沉默不語。好久，她輕輕地說，我本來成績就不好，讓XX去吧，我不中考了。話剛說完，她一把拉過被子，蒙頭大哭了起來。那晚，我們一家人都哭了，父母覺得對不起我們，我更覺得自己對不起姐姐。直到今天，我一直覺得自己內心有愧，如果不是姐姐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我，她的人生也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初中畢業后，姐姐就跟著同村人外出打工去了。如果早知道，從此以后，我們就開始了長久的分離，我絕不會老惹她生氣，跟她吵架，跟她斗嘴。我一定會天天跟著她，跟她一起做農活，幫她生火做飯，跟她一起看她喜歡看的動畫片，晚上睡覺跟她一起講悄悄話，一定會聽她的話，做她的乖妹妹，讓她開心一點，快樂一點。這樣，她記憶里的妹妹可能會讓她覺得更好一點。
外出打工后，她每年總是到臘月二十五六才回家，過完年初六就走。我記得高中期間有一年的年后初六，那天一大早，我還在被子里沒有起床，姐姐就已經穿好了衣服。我揉了揉眼問她怎么這么早起來，她說她要跟同村的女生一起出發打工去了。聽到這話我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期期艾艾的問她，不能晚一點再去嗎，再在家里待兩天不行嗎？她說晚去廠里要扣工資，票都買好了，今天就走。我難過的坐在床上，看她收拾衣服，整理行李。母親在一旁不舍地說，你抱下姐姐吧，姐姐又要出去一年了。我立馬爬到姐姐跟前，慢慢地鄭重地緊緊地抱著她，什么話也沒說。
4
此后，我高考，上大學，讀研，工作。她成家，生子，上班。我們再也沒有如小時候一樣，一起玩鬧，一起說悄悄話。我知道，今生，我們姐妹最珍貴最美好的時光已經走了，我們互相陪伴，一起成長的那些日子早已被時光拉得無比遙遠。但我卻越來越珍惜與她相處的時光。每逢放假，我都盡可能的回家，因為她與公婆同住，去她家總有些不便利，我就經常央求她回娘家來，如果可能，最好能夠在家里住一兩晚。她也在我每次歸家的時候，盡可能抽時間回來。我們一起說說自己的近況，一起回憶小時候的點點滴滴，說說我們共同的同學，談談他們現在的變化。有時候，她只能白天來坐坐，晚上就得回家，我就抓緊一切機會跟她相處，就算跟她一起看電視，一起笑，我都覺得很幸福。
如今，我們都已各自成家，我們相聚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而我是多么懷念小時候那些爭執與吵鬧，懷念我們一起踏過的田野，懷念我們一起手拉手一起玩耍的時光。
好多次午夜夢回里，我夢到我們回到小時候，去上學的路上，我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說，姐，你等等我啊！她停下轉身看著我，說，你快點啊，要遲到了。然后我開心跑到她跟前，拉著她的手，一直跑一直跑。
有一天，我又夢見跟她一起走在老家那條路上，開開心心的回家。醒來后，我悵然若失，拿起手機，給她發了一個紅包，跟她說，我愛你，姐。一會兒，手機振動了，收到她的消息，一個紅包，一句，我也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