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Thomas秦,文章來源【硬報紙】:有硬度、有深度,智能硬件領域獨立思考者
? ? ? ? ? ? ? ? ? ? ? ? ? ? ? ? ? ? ? ? ? ? 沒有摩爾定律,就沒有蓋茨、喬布斯、扎克伯格。
我們曾經理所當然地以為,科技的高速發展就和天朝GDP一樣,是永不止步的。直到它減速放緩,我們才突然意識到,任何免費午餐都有完結的那天。
在半導體行業,隨著制程突破10nm的里程碑,傳統芯片工藝已經遭遇瓶頸,摩爾定律在不久的未來即將失效。面對摩爾定律,即使Intel自己,也束手無策。
恐怕以后,你不能像從前那樣,每年換新機了。
面對摩爾定律
一切要從半個多世紀前的一場講座說起。
1960年,賓夕法尼亞大學舉行的國際固態電路大會上,35歲的計算機工程師道格拉斯?恩格爾巴特(Douglas Engelbart)提出了一個半導體領域突破性的idea——縮放原理(Scaling Principle):縮小電路的尺寸,元器件的運行速度將不斷加快,功耗和制造成本反而隨之下降。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時臺下的聽眾之一,就是年僅31歲的戈登?摩爾(Gordon Moore)。5年后,摩爾在《電子》雜志發表了一篇只有3頁的文章,卻成為半導體歷史上最重要的論文。文中,摩爾將恩格爾巴特的縮放原理進一步量化,作出預言:今后數十年內,集成電路上的晶體管數目,將以每18個月翻一番的速度穩定增長。
這就是半導體行業第一定律:摩爾定律。摩爾定律對半導體工業的預言的準確性,超出了任何一個經濟學家在任何一個工業領域里的預言。就連摩爾自己,都沒想到這條金科玉律能延續近60年屹立不倒。
摩爾定律意味著什么?正如戈登?摩爾自己所言,摩爾定律不是物理定律,而是市場機遇。只要不斷縮小晶體管,提高集成度,芯片就能保持一兩年翻一番的指數增長;只要發展速度保持指數增長,很快芯片成本就能降到普通人都用的起、性能強大到無所不能、功耗低到可以裝在任何設備上——那么開發出最創新的芯片,就能開創這個時代最偉(zhuan)大(qian)的事業。
后面的故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1968年,摩爾帶著好基友諾伊斯“叛逃”仙童公司自立門戶,創立了Intel。在Intel的40多年間,主內的摩爾負責技術,主外的諾伊斯做戰略和模式,又找來“偏執狂”格魯夫做公司管理,三個火槍手把Intel處理器裝進了全球幾十億臺PC機,讓兩三個人的創業公司,成長為千億級的上市公司。
說句題外話:這么多年過去,摩爾還記得那場改變命運的講座嗎?還記得那個啟發自己的演講者嗎?
作為啟發了摩爾定律的人、一個不亞于摩爾的天才,恩格爾巴特自己卻命運多舛。1963年他建立了ARC(增智研究中心),1965年提出了摩爾定律的前身“縮放原理”,1967年發明鼠標,1968年演示了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在線視頻會議,1969年建立了現代互聯網的前身阿帕網(ARPANet)。如果歷史真能按照恩哥的節奏發展下去,人類將提前至少二十年進入互聯網時代。
然而70年代初,在終極目標近在眼前時,ARC內部有人對前景產生了質疑。1975年, ARPA停止了對ARC的資助,沒有錢,小伙伴們紛紛作鳥獸散,最后只剩恩哥一個光桿司令,帶領一堆機器孤軍奮戰。
2005年,80歲的恩格爾巴特對記者說,回首當年,“沒人愿意為自己的研究投資,甚至沒有人愿意跟自己對話”。
然而今天我們發現,我們所做的只是在不斷接近恩格爾巴特多年前的設想而已:辦公自動化、個人電腦、超文本協議、開源代碼協作……“現在我們終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了。”
恩格爾巴特最大的悲劇在于,他比時代超前了足足20多年。1968年,當他在舊金山演示計算機網絡、視頻會議、交互式圖形界面和鼠標時,微軟還沒成立,喬布斯還在上中學。
1979年冬天,當24歲的喬布斯宿命般地走進施樂PARC研究中心,看到的正是恩格爾巴特的遺產:可視化圖形界面、面向對象的編程(Smalltalk)、局域網(Ethernet)。就連PARC團隊自身,也來源于ARC解散后的原班人馬。當時,喬布斯只是被圖形界面和鼠標吸引住了,其它兩樣重要成果沒太在意。而僅僅是圖形界面,就讓他醞釀出了一場計算機革命。
直到1983年, 蘋果的新機型Lisa發布時,問世已20年的鼠標終于獲得大規模的商業成功。1987年,蘋果買下鼠標專利,付給恩格爾巴特專利轉讓費——1萬美元。你沒看錯,這就是“鼠標之父”從這項發明中獲得的唯一收入。
恩格爾巴特:鼠標之父,人機交互之父,科技產品發布會之父,摩爾和喬布斯背后的男人,沃茲尼亞克最崇拜的偶像——其實他和本期硬報紙的主題,并沒有直接關系。
然而,這位啟發了一個時代的天才,值得被如此致敬。
即使Intel自己
摩爾定律為Intel指明了一條道路:把芯片做小。晶體管越小,芯片集成度越高,不僅性能越強,而且成本和功耗不增反降。越小、越快、越便宜,賣的用戶越多,賺錢越多。
要想延續摩爾定律不斷把芯片做小,就必須在制造工藝上下大功夫。所以,Intel不僅是地球上最強大的芯片設計公司,還擁有當今最先進的芯片工廠。設計與工藝相得益彰,成就了Intel在PC時代的霸主地位。
在2014年Broadwell架構之前,Intel一直嚴格遵循Tick-Tock戰略周期,在奇數年的“Tick”階段代表著CPU芯片制程的飛躍;偶數年的“Tock”代表著處理器的架構升級。
然而,這一戰略正在由于工藝難度的逐年提升而放緩。Intel 2017年才會發布10nm制程芯片,取代自2015年延續至今的14nm芯片。2014~2016年期間,14nm制程已經沿用了三代CPU。在2017年到2019年,10nm仍將沿用三代。自從14nm開始,Tick-Tock的周期已經從兩年延長到了兩年半。
2017年發布新制程10nm的計劃,意味著持續近10年、如時鐘滴答般穩定的Tick-Tock節奏首次被打破。進入到14nm之后,Intel不得不把Tick-Tock變成Tick-Tock-Tock,而這第二個“Tock”也并非巨大的微架構更新。
? 2014 —— 14nm Broadwell (Tick)
? 2015 —— 14nm Sky Lake (Tock)
? 2016 —— 14nm Kaby Lake (Tock)
? 2017 —— 10nm Cannon Lake (Tick)
? 2018 —— 10nm Ice Lake (Tock)
? 2019 —— 10nm Tiger Lake (Tock)
? 2020 —— 7 nm 待研發 (Tick)
? 2021 —— 7 nm 待研發 (Tock)
? 2022 —— 5 nm 待研發 (Tick)
Intel官方表示,如果在5nm節點上硅仍然是一個可行的微處理器材料,那么Intel將于2020年開始研發5nm制程的芯片,最早將于2022年才會上市。
當Intel研發周期放緩時,臺積電正躍躍欲試。按照臺積電此前公開的戰略規劃,在2016年末就能達到7nm技術節點,2020年達到5nm的技術節點,臺積電揚眉吐氣的時候不遠了——這回終于領先老對手好幾年!
然而無論是Intel還是臺積電都不確定,5nm工藝的下一步是什么。5nm已經逼近了摩爾定律的物理極限,再小幾乎不可能。
其實在半個世紀中,摩爾定律曾屢次遭遇瓶頸。例如上世紀90年代,奔騰四制程突破100納米時,晶體管小型化導致了糟糕的性能。Intel與IBM不得不重新尋找提高晶體管性能的材料。直到2000年,在凝聚態物理學家們的幫助下引入應變硅技術(晶格拉伸時硅導電能力大幅提高),摩爾定律才又續命十幾載。
但是這一次,狼恐怕是真的來了。盡管目前Intel、三星、臺積電等半導體巨頭都公認,在5nm的技術節點之上,不會遇到根本性的困難,然而當集成電路繼續縮小到極限,進入量子力學主導的微觀世界中,僅由數個分子構成的晶體管將無法正常工作。盡管工程師用盡各種設計巧思,渡過一次又一次危機,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撞上最后那堵墻只是時間問題。
而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
也束手無策?
嚴格意義上說,就算100年后的計算機性能仍然能夠指數式增長,摩爾定律屆時也早已退休。因為摩爾定律是用縮小晶體管的思路,在芯片上集成更高密度的元器件,從而做到在性能提升的同時成本降低。而基礎物理學告訴我們,在這個由原子組成的世界里,“縮小”是有極限的。
5nm是當前技術條件下的制程極限,一個晶體管只有10個原子大小。就算繼續變小,晶體管也不可能比1個原子還小,因為并不存在半個原子。預計到2020年之后,要想繼續提高性能,靠“縮小”已經無能為力,只得另覓他途。目前,距離我們榨干摩爾定律的潛能,只有不到10年的時間了。
短期方案:新半導體材料
目前,芯片中的晶體管是用硅元素制成的,如果用砷化鎵(GaAs)、氮化鎵(GaN)等電子遷移率更高的元素代替,理論上就能造出速度(頻率)更快的晶體管。
采用新材料做CPU,有望使芯片性能提高4~8倍,不過很快也會遭遇與硅晶體管相同的制程極限。
中期方案:碳納米管(CNT)晶體管
先由碳原子以六角形結構鋪成平面石墨烯(Graphene),再將石墨烯卷成管狀,就是所謂碳納米管。碳納米管也是半導體,電學特性與硅晶體管類似,因而成為次世代材料的寵兒。
2015年,斯坦福大學用3D晶體管技術設計的碳納米管芯片,開關速度比目前最好的芯片快上1000倍。但是,晶體管快千倍,并不代表做成處理器運行速度也能快千倍。事實上,在一個處理器幾十億的晶體管中,傳輸速度的優化是一個系統工程,不起眼的電容、電感帶來的信號延遲可能遠遠大于1000倍門開關速度省下來的那幾皮秒。除非其他配套的技術同時突破,否則處理器性能最多只有數倍的提升。
最令人蛋疼的是,碳納米管量產極為困難。目前已量產化的單層碳納米管粉末,售價400多元人民幣/克,而這不過是最基礎的碳納米管原料,只能摻到電池里增加導電性用(被炒作為“石墨烯電池”)。至于10nm以下碳納米管制成的晶體管,至今仍只有頂尖實驗室才能制備。
終極方案:量子計算機
和傳統計算機的基本信息單位“比特”不同,量子計算機使用的量子比特(QuBit)是在兩個邏輯態0和1的相干疊加態,可以同時存儲0和1。經典存儲器只能存儲2^N個數據中的某一個值,而量子存儲器可以同時存儲2^N個。由250個原子構成的250量子比特存儲器,容量高達2^250比特,比現有已知的宇宙中全部原子數目還要多。利用量子相干態可以進行大規模并行計算,理論上可以超過現役超級計算機百億億倍。
十年前,在量子計算在理論上證明可行的早期階段,大家感到未來一片光明,人人都感染上了“信量子,得永生”的激情。我還記得本科上量子力學的第一天,教授兩眼放光地說:將來有了量子計算機,我們現在這些電腦都要扔到廁所里去!當時我就震驚了:廁所是您扔垃圾的地方嗎?計算機系的版本則是:教算法的導師說,等到有了量子計算機,我就下崗了,因為那時全世界只剩下一種算法——窮舉。
然而現實比預期總是殘酷百倍,量子計算機的技術實現困難重重。量子比特數量決定了量子計算機的運算能力,可是從量子計算得到證明的1994年至2014年,最多也只做到14個量子比特。而且每增加一個量子比特,其工程難度便呈指數級增長。
2007年,加拿大D-Wave公司橫空出世,推出了128比特的商用量子計算機,在2012年的二代產品D-Wave Two號稱擁有512個量子比特,一度讓人浮想聯翩。然而實際上,D-Wave并非真正的量子計算機。它的確運用了“量子隧穿”的量子效應,但沒有用到真正的量子疊加性、相干性進行計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D—Wave量子計算機
而且,D-Wave只是一個專用計算機,只能計算“量子退火”的優化問題。其它超級計算機也能進行這種計算,速度甚至比D-wave Two還要快。D-Wave至今只賣出了兩臺量子計算機,每臺售價1000萬美元;一臺賣給了Google,一臺賣給洛克希德?馬丁。
雖然短期內不一定指望得上,但是量子計算機無疑已成決勝未來30~50年的兵家必爭之地。2013年,谷歌與NASN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聯合成立量子人工智能實驗室;2014年,IBM宣布未來5年投資30億美元用于量子計算研究;2015年,阿里云與中科院建立聯合實驗室,計劃用持續15年的資金支持,在10年內做出50個量子比特的通用量子計算機,速度相當于超算“天河二號”的8~10倍。
摩爾時代的終結
我們都知道,就算幾年后摩爾定律退休,科技發展也不會就此原地踏步。不過究竟哪種方案能取代摩爾定律,成就下一個計算機時代的神話,目前還沒人能說得準。在此之前,半導體科技可能會經歷一段青黃不接的大規模轉型期。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之前太過于依賴摩爾了。
大多數人可能沒有意識到,如果沒有當年的摩爾定律,現在這個世界很可能會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上世紀70年代,人們最期待的未來黑科技是原子能和太空技術。萬萬沒想到,摩爾定律強勢插入,驅動了半導體、計算機、互聯網持續半個世紀的崛起;正是這樣的時代,造就了比爾·蓋茨、喬布斯、扎克伯格。人類沒能打太空飛的去移民火星,卻攀上了另一支信息科技樹。
摩爾定律開啟了一個奇跡般的時代,而它的結束,將迎來一個更不可思議的未來。離開了熟悉的摩爾,沒法依賴工藝進步了,才會逼得我們掉過頭去死磕碳納米管、量子計算這樣的硬骨頭,說不定真正改變世界的大發現就在后頭呢。
這是摩爾時代的終結。
也是未來無限可能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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