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小超的彈珠生涯

贏三十個彈珠，是小超彈珠生涯里最為輝煌的戰績之一。三十個彈珠對于年幼的小超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數字。自他玩彈珠以來，從來沒贏過這么多的彈珠，欣喜若狂的他，心中的豪情壯志也被點燃了。從那以后，他便以三十為標準來贏彈珠。但他再也沒有以進洞的方式贏得那么多彈珠了。

第二天傍晚我們一起回家時他沮喪地告訴我：

“今天才贏了不到十個。”

“別管贏多少能贏就行，輸了才可憐。”我說。

他一聲不吭地走著。

“只要每天都贏，哪怕一個，你罐子里的彈珠也是往里增加的，只是速度慢一點，只要不輸就行。”我說。

他仍然低著頭一聲不吭。他的樣子不像贏了彈珠反而像是輸得傾家蕩產一樣。我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一路說些安慰他的話。

小超突然陷入了低谷，贏得彈珠的數量慢慢下降，贏得最多的時候也只有十來個，平常基本個位數。在以前不管贏了多少，他都會很開心。但自從他立了目標要把他那個放泡泡糖的大罐子填滿后，就開始變得郁郁寡歡，他甚至在罐子上畫了刻度線，每增加一百個到什么位置。他沒有心思學習每天都出現各個彈珠的戰場上，連周末都出去找人玩彈珠，但這并不是只要勤奮就會有回報的。在連續只贏了個位數一個多星期后，他終于達到了兩位數。

“今天贏了十五個，手氣慢慢回來了。”他激動地說。

那幾天他每天都能贏十來個，這又讓他看到了重新填滿罐子的希望。他又變得精力充沛充滿斗志，但并沒有持續很久他再次偃旗息鼓了。這次他連個位數也贏不到了，回去時悶悶不樂。

“反正都是你贏來的，輸就輸了，勝敗也兵家常事。”我說。

他依舊悶不吭聲。隨后的幾天他要么輸要么偶爾贏那么一兩個。總體上他罐子里的彈珠是往外下降的。

一天下午放學我去找他，教室里操場邊都看不見他的影子，學校都找了一遍仍然找不到他。于是我自己回去了，路上走到一半，看見他風風火火地朝學校跑去，我見他臉上有淚痕，喊他，他沒理我。我跟在他后面也往學校跑去。到了學校人已經走得差不多，我想也沒想直接去操場邊去找他，他果然在那里。那里只剩下兩伙人在玩，他在邊上站著，站了一會又四處張望，看著我氣喘吁吁地跑來，他垂頭喪氣地向我走來。

“你怎么了？”我說。

“他們走了。”他說。

“誰走了？”我說。

“我讓他們別走，我拿了彈珠很快就回來。”他說。

“到底是誰走了？”我說。

“贏我彈珠的那些人。”他說。

“走就走了，明天再來玩。”我說。

“他們把我的彈珠全都贏走了。”他一臉委屈地說。

“沒事，今天輸了，明天再贏回來。”我說。

“我今天帶十五個彈珠來，上午贏了五個，下午全輸了。”他帶著哭腔說道。

我轉頭看他，他一副泫然欲涕的樣子。我把他攬在懷里兩人沉默地走回家。

從那天開始，小超的彈珠生涯開始走下坡路，他夢想把泡泡糖的罐子里裝滿彈珠，但彈珠卻一天天地減少，直到有一天罐子里見了底。小超的心態像極了賭桌上的賭徒，越是輸的多越想瘋狂的往回撈，以致最后鋌而走險，傾家蕩產。連吃敗仗的小超，開始用另一種方式來玩彈珠。這是一種類似擺擂臺的方式，在地上擺一排彈珠，不少于四顆，要么并攏在一起，要么等距離分開，然后的垂直的方向上找好距離劃一條直線，讓其他人在線外打。自己則兩腿叉開坐在后面，這樣容易收射過來的絡繹不絕的彈珠，擺的彈珠越多吸引的人就越多。這樣的方式如果要贏會贏很多，要輸也會大把大把的往外輸。在所有的玩彈珠的方式中只有這種方式贏得多贏得快。

他第一次擺擂臺就贏了四十五個，這讓他欣喜異常。這是他彈珠生涯中贏得最多的一次，這次他嘗到的甜頭比上次贏三十個還要厲害。他又開始做起他的美夢暢想美好的前景。他在擺擂臺之前罐子里只剩下三十顆左右的彈珠，最多時接近兩百顆，消失的一百多顆彈珠在罐子里的體現不過是從五分之三變成了四分之一。但這在小超的心里造成的落差是巨大的。他是在星期二贏得四十五個彈珠的，但到星期天時他所有的彈珠都輸得一干二凈。我沒想到他會輸得這么快，星期天他鼻青臉腫身上又臟又亂地在我家門前喊我的名字，淚痕在他滿是灰塵的臉上特別明顯，一道一道像田間的小路又白又亮映襯著他臟撲撲的臉蛋。我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又因為輸了彈珠和別人打了一架。

“我彈珠全輸光了，罐子里一個也沒有了。”他低落的說。

我讓他進門，到屋里來，他搖搖頭。

“你借給我點彈珠，我贏了就還給你，我說話算話。”他說。

“你先進來洗洗臉，我拿彈珠給你。”我說。

他仍舊搖搖頭不肯進來。他蓬頭垢面的樣子像一個小叫花子，骯臟稚氣的臉上透露委屈和倔強。

院子傳來我母親的腳步聲慢慢向大門靠近。

“誰啊？”她問了一句。

“我在大路上等你。”他說完拔腿就跑。

我回屋看了看我的彈珠，只有十三顆，我拿了十顆出去。他正在蹲在路邊拿著樹枝路上劃拉著，見我過來，飛快地跑來。

我把彈珠給他。

“贏了，多還你五個。”他說完便飛奔而去。

我看著他奔跑的身影沒想過那些彈珠會再回來。小超一路奔跑到村東頭他輸掉彈珠的地方，在一顆巨大的白果樹下，有幾伙人正在那里玩，有玩進洞的，有玩擺擂臺的，也有滴墻的即每人手拿彈珠從墻上滴下來，誰跑的遠誰第一個打以此類推，擊中便贏了。人很多以致戰場延伸到樹外。小超跑到擺擂臺的那片區域，麻利坐下手已經從口袋里掏出彈珠，雙腿呈“v”字型，把五個彈珠擺在中間，距離已經是被畫好了的。他坐在地上等著，眼睛看著別的擂臺，旁邊的擂臺彈珠翻飛如過江之鯽跳到擂主的懷里。小超坐在邊上往另一側望去，地上飛跑的，空中飛躍成弧線的彈珠上下翻飛眼花繚亂絡繹不絕。很快有在別的擂臺上打不到過來換個試試手氣的，小超的擂臺上陸續有了人。

一個、兩個、三個……

小超在心里默數著，到了第八個時“啪”地一聲脆響，他面前的彈珠炸開來，打中彈珠的男孩立即竄上前把彈珠一一撿進口袋里。小超立即拿出彈珠擺成一排。這次他為了多吸引人來看，擺了六個，并且把他們等距離擺開，很快就有人來，一個又一個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瞄著小超面前的彈珠，小超看著他們專心瞄準的樣子，心里有些發虛一直在懸著，他怕一上來就給被打中，他口袋里的彈珠已經不多了。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在第一波的攻勢快要結束時一顆彈珠“啪”地一聲射中，而這時小超懷里只有收入三個彈珠，他戀戀不舍的看著那些被打中四處亂竄的彈珠，目光一直追隨著滾動的彈珠，呆呆地看著，線后面的那些人看他不擺就去別的擂臺了。直到最后一顆彈珠被那個精瘦矮小的男孩裝進口袋里，他才把目光收回來。

他回過神來，立即從地上爬起來，開始在各個擂臺前轉，現在他已經看不上那種進洞的方式來玩彈珠了。他覺得那種方式贏彈珠又慢又少。他現在想以最快的方式來贏彈珠。他在一個較平坦的擂臺前蹲下來，伸手瞄了一會覺得不穩，又換了姿勢爬在地上，他專注地瞄著，心無旁騖，發射后他目光立即盯住彈珠，彈珠并沒有擊中，而是落在了目標后面彈入了后面那孩子的懷里。小超的期待落空了，這次在上次的基礎上調整準星，稍稍靠后了點，擊出后彈珠貼近目標彈珠時突然彈飛，又是功歸一簣，小超遺憾不已，不甘心，繼續打，正在瞄準，“啪啦”一聲，前面那排彈珠炸開來。旁邊迅速竄出一人跑出撿四處散射的彈珠。前面的擂主繼續從口袋里拿出彈珠來擺，小超一直保持瞄準測姿勢，選中一顆擺好的彈珠當目標。這次他不用從空中擊打的方式，而是走地面，讓它滾過去，然而他沒有控制好力道，彈珠因力道太小，快到跟前的時候變了向從旁邊慢慢悠悠的滑了過去。小超看著被別人收入囊中的彈珠，越來越不甘心，犟勁上來，手里的力道也大了起來，一直在打，擊出的彈珠向像離弦的箭，不停地發射出去……

小超的口袋里已經沒有沉重的下墜感，里面已經空了，但他仍然把手伸進去摸索，把空口袋抓成一團握在手里。輸得精光的小超，眼圈發紅，眼睛死死地盯著前面的彈珠，旁邊傳來的一聲脆響，像是一聲暗號，他突然毫無預兆地躥出來把那六個擺在一起的彈珠用手抓起來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