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姥娘很愛干凈,她又一雙雙眼皮的杏眼。即使到了老年,她的眼皮松弛下墜,可眼珠仍然清澈黑亮。
老姥娘在23年前去世了,那時我只有十二歲。今天想起她,是因為我回了趟來家,看到了她住過的院子。車開到近前,我的鼻頭一酸,眼淚就來了。
在我還小的時候,她把所有的偏愛都給了我;可等我長大,懂得了如何去把一個老人當做孩子一樣疼愛,她早已不知魂歸何處。
我無法抑制對她的思念與不舍。此時此刻,我坐在電腦旁,似乎感覺她就坐在我的身后,為我打著芭蕉扇,嘴里鼻里都哼哧哼哧喘著粗氣。可我回轉頭來,伸手觸到的只有自己滿臉的淚水。我甚至沒有她的一張照片。
小的時候,我跑三里路,從家里到老姥娘家。看到她坐在院子里,穿著整潔的衣褲,褲腿被寬條的帶子束得整齊緊致,我就會輕松自在地在她旁邊蹦跳玩耍。而她也總會說:“你來了,你媽呢?”然后,不一會的功夫,就從屋里端出了她手搟的面條,還有麻汁拌黃瓜。
他們都說老姥娘的屋里有一股味道,難聞得讓人進不去屋。可是我至今還想著那股味道,覺得那就是她的味道,老姥娘的味道。我愿意和她一起睡,因為,每當我午夜醒來,總是看到她坐在我的身邊,在自家縫制的密密的蚊帳里為我打著芭蕉扇。她有時是瞇著眼睛的,有時是面無表情的,可動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為我打著芭蕉扇,一下,一下,又一下。
老姥娘去世的那一天,已經是瘦成了一把骨頭。還沒咽氣的她蜷縮在炕頭上,像是一個八九歲的干瘦的孩子般大小,一口氣好久才喘上來。很多人都圍在屋里屋外,他們平淡地說著什么話,像是說該給她穿衣服了,該如何入殮,如何發喪這樣的話。他們安排得井井有條,毫無悲傷,像是等待著她的死去。他們覺得一個84歲的老人算是壽終正寢了。
只有我的媽媽,她坐在老姥娘的身邊,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有些流進了她的嘴里,有些落在了老姥娘旁邊的被褥上,恁是別人如何安慰,她也沒有什么話,只是哭。
在老姥娘下地后的接連幾天里,我放學回到家總是能夠看到坐在炕沿上的媽媽這樣的哭。那時的我只是明白這是悲傷,可是我不知道這思念自己奶奶的悲傷是緣何而來。
可是,真正長大后,我才知道,我的老姥娘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們沒有她了,所以,我才真正理解了媽媽的眼淚,而這時的我,才真正地被悲傷包圍。
世上最美好的事是,我已經長大,你還未老;我有能力報答,你仍然健康。可是,我最親愛的那個老太太,你我終究沒有這樣的緣分。我懂得了愛,你卻早已不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