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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中午12:12,跟花妹兒一起來趟神奇之旅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就是那種喝一口水能嘗出里面有十二個出軌男人的那種感覺。
坐在對面的陳軒先生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和李雅女士的故事,他是來做記憶清除手術的。
好像成了習慣,來做記憶清除手術的人總要先跟責任醫師訴一番苦。他正在興頭上,不會知道我嘴里的這番滋味。
我聽他講了兩個鐘頭,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于是強行拉回正題,“陳先生,您確定要清除所有與李雅女士有關的記憶嗎?記憶一旦清除不可恢復?!?/p>
他并沒有因為我打斷了他而惱火,只是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道:“確定。”
“好的,那么請您簽字吧。”我遞給他一份合同。
他沒有猶豫,拿過筆就簽了。
“下周一您就可以來做手術了?!?/p>
“謝謝。”他說完就站起來走了。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來,痛苦地看了我一眼:“衛風醫生,你知道嗎?她離開后,我真的想過去死?!?/p>
我笑了笑,“陳先生,死并不解決問題,還是活著好?!?/p>
他點點頭,然后離開了。
我又給自己倒了杯水,這次我嘗到了五個早亡的孩子。
死不解決問題。因為死去的只是肉體,而記憶還活著。
這個世界有點奇怪,或者說我很奇怪——我能感受到那些已經死去的人的記憶。
那些在生物學意義上被判定死亡的人,也許并不可以說他們死了,因為他們的記憶沒有消失,他們也有意識,除了沒有肉體,他們和活著時一樣。
它們在風里,在鋼筋混凝土里,在我吃的午飯里,在我面前的水杯里,無處不在。
我可以知道他們生前的故事和脫離肉體后的經歷,可以聽到他們痛苦的抱怨和哀傷的訴說,但是我沒有辦法和他們交流。
這是我的秘密。
我看了看表,還有十分鐘下班。這個時間應該不會再來人了,于是準備先收拾收東西。
然而我的屁股剛抬起來,就看見一個戴著棒球帽的年輕人走了進來,約摸二三十歲的樣子,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衛醫生?”
我把屁股重新放下,“您好,請問您是?”
他很自然地坐下,呲了一口白牙,“我是孟婆?!?/p>
“哦,孟先生?!?/p>
“不不不,”他連連擺手,“我是孟婆,黑白無常的那個孟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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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只朝他做了一個“門在那邊”的手勢。
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懶洋洋地往后一靠,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你認識我,你再仔細想想。”
他這句話剛說完,我腦海里瞬間閃過一道光。我驚訝地張了張嘴:“是你……”我見過他!我在別人的記憶里見過他!
人死后,會先去那個世界。那個世界和我們以為的差不多,但也有些不同。比如……孟婆竟然是個男人。
他好像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我還沒開口問,就聽他解釋道:“孟婆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職位,與性別沒有什么關系。其實我和你沒什么差別,只不過職業不一樣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認識你?”
他壓低了聲音,神秘一笑:“我知道你的秘密?!?/p>
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你來這里是……”
“住院樓423號房有個大爺,六點半我要把他帶走,來早了,找個地方等會兒。”他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說道。
我扶了扶眼鏡:“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勾魂不應該是黑白無常的差事嗎?”
孟婆撓了撓頭,“有一回你們這邊打仗,人太多了,黑白無常把腿跑斷了,這會兒還休病假呢。我們那邊人手不夠,我就先頂上了?!?/p>
我撇了撇嘴,想說些什么,但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我們陷入了沉默。
我是有些怕他的,沒有辦法不怕,他來自那個世界,他隨時都可以把我帶走。
我倒不是怕死,畢竟每天被成千上萬的記憶包圍著的生活真的很痛苦,還不如死了,但我怕我死后,我的記憶會到處游蕩,隨處依附,就像我杯子里的那些記憶一樣,跟著水進入別人的身體,再跟著一起被排泄出來。
每天我都能聽到他們哀嚎,說好想死去,但是卻死不掉。我不想和他們一樣。
“你在想什么?”孟婆問道。
“我在想,孟婆湯是用什么熬的?”我撒了個謊。
“從來沒有熬過什么孟婆湯,我是負責抽取靈魂的記憶的。”
“抽取記憶?”
“帶著記憶的靈魂是沒有辦法投胎的?!?/p>
“那抽取出來的記憶怎么辦?”
“隨風飄蕩。”
“不能消除嗎?我的意思是……”我指了指四周,“他們很痛苦?!?/p>
他苦笑了一下,“不能,這就是讓人絕望的地方,人永遠都不會死,包括我們也是?!?/p>
正當我琢磨著他口中的“我們”是指我和他,還是指他們那個世界的工作人員時,就聽他大叫了一聲:“完了完了,光顧著和你說話了,要遲到了!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他一邊說一邊急匆匆地往外走。
我覺得有意思,原來他們去哪也都是用走的嗎?我以為念個咒就直接飛過去了。
我正想著,又聽見他說:“其實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幫忙?!?/p>
“什么忙?”
“殺了我。”
“殺了你?”
“殺了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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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樓423號房的大爺六點半準時走了。
那天孟婆很著急,只留下一句“殺了我”就走了,把我搞得有些糊涂。
我以為他很快還會來找我,但一連三個月,我都沒有再見過他。
我揉了揉太陽穴,閉眼靠在椅背上?,F在是午休時間,但我不想睡覺。
午飯時在青菜里吃到了一個強奸犯,讓我感覺很不舒服。我給自己泡了杯濃茶,茶葉是陳軒先生送的,他恢復得很好。
我一口茶要喝沒喝,就看見孟婆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衛醫生,好久不見。”他挪著他的腿,費勁地坐下。
我驚詫地看著他,“你這是……”
“哦,沒什么,來接人,路上被車撞了。現在的司機,開車太不小心了。”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人接到了嗎?”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來早了,等一會兒。最近比較忙,一直沒能來找你,我上回說的事,你考慮地怎么樣了?”
我干笑了兩聲:“你為什么想死呢?”
他抬了抬他的帽子,露出眼睛,十分認真地看著我,說道:“每天都被別人的記憶裹著,密不透風,你不想死嗎?”
他知道我的秘密。他也能感受到那些東西。
我拿起茶杯,又放下了。嘴巴還沒干到非要喝水的地步。
“我想死,但是想到死了以后會和他們一樣,我就又怕死?!?/p>
孟婆在空氣中抓了一把,一個小女孩從他指縫間溜走了,他收回手,吶吶道:“生命不息,有時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p>
他說他自殺過很多次,刀砍斧剁,上吊服毒,都失敗了。肉體是死了,記憶沒有消失。
我有些納悶:“我們的自殺方式對你們的身體也起作用嗎?”
他笑著拍了拍他那條瘸腿,說道:“沒有什么差別,車撞了也疼,刀刺了也流血。唯一不一樣的是,我的記憶離開肉體后還能再回去,這也算是我這個特殊職業給的特權?!?/p>
“這個世界太奇怪了。”
“是啊,人竟然死不掉。”
“你想讓我怎么幫你?”我問道。
“我想讓你消除我全部的記憶,然后殺了我。”
我不解:“這樣有用嗎?”
“我不確定。但我碰到過一些人,一些失憶的人,我從他們那里抽取不出來任何記憶,或許沒有了記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生命就結束了?!?/p>
我撇了撇嘴:“你不覺得這個方法聽起來有點……幼稚?”
他聳了聳肩:“閑著也是閑著,死馬當活馬醫吧?!?/p>
“好吧。”我看了一眼我的工作表,對他道:“你下周一上午九點過來吧。”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翻了翻,皺眉道:“不行,下周一我白天值班。晚上七點行嗎?正好我要來這兒接一個小姑娘?!?/p>
我哭笑不得:“行行行,但是你都決定要死了,還這么賣力工作干什么?”
他拖著那條瘸腿站起來,嘿嘿一樂:“在職一分鐘,就要干好六十秒,年輕人,態度要端正。我先走了,514那大娘還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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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下午,我在診斷室里呆坐著。沒有病人的時候,我常常這樣呆坐。然而大部分時間都是沒有病人的。
雖說目前做記憶清除手術的技術已經成熟,但因為價格昂貴,以及其他種種原因,并沒有多少人來做,所以我總是很閑。
閑時我不喜歡看書,也不看電影或是聽音樂,就這樣坐著讀別人的記憶。
孟婆進來時,指針剛好到了四點的位置。他又是一瘸一拐來的,應該是上回的傷沒有好透。
我笑道:“你今天又來早了?!?/p>
他從懷里掏出一瓶紅酒,又從兜里摸出一個開瓶器擱到桌上,看著我道:“跟我喝兩杯?!?/p>
我搖頭拒絕了:“待會兒還要給你做手術,不能喝酒?!?/p>
“少喝點,還有三個小時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p>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就答應了。
診斷室里沒有酒杯,只有一些一次性紙杯可以拿來用用。我正低頭翻找,就聽見他“啊”地叫了一聲。
“怎么了?”
“沒事,”他吮了吮手指,“手被開瓶器扎了一下?!?/p>
我把杯子遞給他,他慢悠悠地倒酒。我心里好奇,便問道:“今天怎么想起來喝酒了?”
他笑了:“這不是要死了嗎?總得有點儀式感。”
我接過他遞來的酒,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里面都是些平平淡淡的記憶,平平淡淡的人生。
我對他道:“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你這話未免說得早了些?!?/p>
大約是我說錯了話,只見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沒了,也不說話了,只悶頭喝酒。我很怕這樣的尷尬氣氛,于是沒話找話說。
“你做孟婆多久了?”
他仔細想了想:“大概有個三四百年了吧,記不清了?!?/p>
“為什么要做這個?”
他把頭往后一仰,長呼了一口氣:“gui迷心竅了唄!”
孟婆說他和我不一樣,他是做了孟婆之后才感受到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而這一切都拜前任孟婆所賜。
他喝了一口酒:“那老家伙跟我說,只要做了這個就能長命百歲。我那會兒又窮又病,都快要死了,一聽到能活就兩眼放綠光,管他是干什么的。
然后他就喂我喝了他的一滴血?!?/p>
“喝了他的血?”我驚訝到破音。
“也沒什么,就是一個交接儀式?!彼坪醪惶敢饣貞涍@段故事,含糊地一筆帶過。
“那……他后來去哪了?”
“不知道,沒再見過他。”他趴在桌子上,把頭埋進胳膊里,“太累了,我睡一會兒?!?/p>
我點點頭:“好?!边^了大約五分鐘,我以為他睡著了,正想去上個衛生間,突然聽見他嘟嘟囔囔地問了句:“你為什么幫我?”
我一愣:“不是你讓我幫的嗎?再說我也不敢不幫,萬一你一生氣,把我帶走了怎么辦?”
他笑了一下:“每個人的時間都是固定的,不能早也不能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估計我還得等個幾十年才能知道吧。你睡吧,到時間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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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的時候我叫醒了他。
“走吧,都安排好了。”
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問道:“你打算怎么殺我?”
“先消除你所有的記憶,再把你帶回我家,注射死?!?/p>
“帶回你家?”
“我總不能在那幫小護士眼皮子底下殺你吧?那我明天估計就得上新聞了——無良醫生竟對自己的病人做出這種事……”
他點點頭:“哦,也對。”說完掏出一把鑰匙,“云水小區12號樓C單元103,就在你們醫院旁邊,你把我帶到那,尸體也不用處理,黑白無常會來帶走的?!?/p>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很順利。
我把孟婆帶到了他指定的那間屋子里,里面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什么也沒有。
我把他的尸體放到了那張床上,蓋上了白布單。我知道人不會真的死去,或許我們這次也并不會成功,但眼前的場景,這屋子里的氛圍,讓我感到十分恐懼。
我第一次做這樣的事,第一次把熱乎乎的人變成冰冷僵硬的尸體。
希望能成功。我對著他默念了一句,就倉皇逃了。
過了一個月,我猜想我們成功了,因為這一個月里孟婆沒有來找我,我在這期間去過一次那間小屋,他的尸體不在了,也許已經被黑白無常帶走了。
我心里暗暗竊喜,難道真的找到了讓人死去的方法嗎?我靠在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只見一黑一白兩張臉正趴在我面前看著我。
“啊——”我嚇得大叫。
一黑一白兩人不耐煩地捂住了耳朵:“吵死了!”
“你們是……”
“黑白無常?!眱扇艘贿呎f一邊把我架了起來。一瞬間,我只覺得頭暈目眩,天昏地暗。
難道我這輩子已經結束了?還是說他們是來追究孟婆死因的?
這時,只聽白無常說道:“我說你這新上任的孟婆架子還挺大,還要我們來請你?!?/p>
新上任的孟婆?
我站住了不肯跟他們往前走,“是不是搞錯了?我不是……”
“你是。”我話還沒說完,就被黑無常打斷了,他戳了戳我心臟的位置,“你看,孟婆血。”
我低頭一看,身體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變成透明的了,五臟六腑清晰呈現,比x光看得還要清楚。順著黑無常指的地方,我看到我的心臟里有一滴深紅色的血。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炸了。
是那天的紅酒。
“上一任孟婆呢?他在哪?”
“他啊,調職了,轉去做文職了?!卑谉o常道。
“他沒死?”
黑白無常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過了兩秒鐘,兩人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拖著我繼續往前走。
我正要掙扎,忽聽黑無常道:“想死?門兒都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