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偶然的一次母校尋訪，當我獨自邁步在曾經游走的每一寸小徑方石，任目光觸碰每一處熟悉而陌生的青磚紅漆，內心騰涌著溫暖的感傷和留戀。

在某一棵埋藏著年輕夢想的老樹前，我駐足回想，想起自己曾許下過關于創作的心愿。

于是，在很多個清淡的日子里，思緒縹緲，有些身影便不停地環繞在腦際。看到學生們的朝氣、熱情、焦慮和憂傷，很多似曾相識的畫面就回旋重疊起來。不同時代的中學生，經歷的跌宕與起伏、單調與枯燥、煩愁與甜蜜，究竟能有多大的差別？那些學習的勞頓、理想的召喚、幽微的孤單、細膩的情愫，還有在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感受到的沉重，這一切都是青春芳華中值得存留的底片。

在回憶和想象中，一個個人物逐漸鮮活起來。某日，一個念想，決定提筆訴說。

緩送昔顏，又見余暉。

僅以此作，獻給我親愛的母校，兼做紀念。紀念那群陪伴我走過青蔥歲月的可愛之人，健在的或已逝去的。

第一章??走進一扇門

每一扇門都有它的意義，意味著一段新的開始！

當16歲的宋希妍，邁進這所心向往之的中學大門時，她不知道即將開始的高中生活會有怎樣的精彩和煩惱。此刻，她背著媽媽買的新書包，穿過非常富有歷史厚重感的學校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兩排高聳茂盛的梧桐，盡頭是毛主席雕像。這扇大門曾經無數次開啟在她的腦海中，以前只能在門外觀望，而今，她卻生生地踩踏在這條門內的石板路上！這種自豪與滿足，就像她的父輩們秋日里站在田埂上，遙望稻田里一片金黃燦燦。

希妍挺直著腰板，臉上洋溢著開懷的笑容，不住地張望這個美麗的校園。蒼翠的冬青樹，將古色古香的的石磚建筑精致地環繞，做著有條不紊地分隔，顯出一派恬靜的莊重。看著這樣的圖景，希妍心里有一種莫名的甜蜜，她確認：從踏進校門的那一刻開始，她終于再次和子杰身處同一個校園了！

子杰啊子杰，也許從來不知道希妍的執著。用青梅竹馬來形容宋希妍和王子杰這兩位同學，可算再貼切不過了。打小一起玩，就讀于同一所小學同一個班級，在無知無覺的年歲里無憂無慮地玩鬧成長。恬靜的鄉村里，孩子們充分地享受著那份自由，童年就像羅大佑筆下寫的那樣，放肆地美好！生活如此簡單，孩子們在田野鄉間嬉戲，在教室課堂學知識，老師是村里的長者，親切可人。這樣的生活恰似一首勃拉姆斯的小夜曲，洋溢著春夜的天籟之美。日子就這么“悠揚”下去，仿佛隨時都可以譜成一首詩?？墒?，成長的悸動在某個時刻向平靜的心湖投擲了一粒石子兒，于是這首詩歌被迫改寫成了一篇散文甚或一部小說。希妍在四年級一個平淡的課間打開鉛筆盒，里面有一張小紙條，子杰的筆跡。孩童間的紙條游戲是經常有的，可是這次不一樣，希妍被那幾句話給唬住了。子杰寫道：

“宋希妍，我討厭你！非常非常討厭你??！”文字后面還畫了一個丑陋的臉。希妍舉目找子杰的臉，那張臉就像這紙條上的臉，陰郁不快。

莫名其妙！希妍納悶不已，不是一直玩得好好的嗎？這是什么意思呢？希妍回復了一張紙條，問子杰同學：“我做錯了什么嗎？你可以告訴我，我改正就是了。”

過來人都知道，子杰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男孩子最初表達愛的方式，常常是口是心非的，越是傲慢，越是在乎。表里是反比例關系。子杰同學沒有給回復，還和往常一樣跟同學們說笑打鬧，就是對希妍故意不理睬。可惜，我們的宋希妍同學那時候不明白，她是真的很委屈。

有些改變隨之悄無聲息地發生了。王子杰同學學習上突飛猛進，和宋希妍同學并駕齊驅了；王子杰同學和宋希妍同學又開始相處了，但是不再出現拳打腳踢、你追我奔的鬧騰場面，不再相互大呼小叫、喝來道去了，有時候走道上相見居然會故意側身，有點尷尬窘迫，以至于干脆默不作聲地交錯而過。他們不再無憂無慮，他們彬彬有禮，保持距離。童年，在心照不宣中開始遠去。情竇初開之日，我們告別童年。

小學畢業，子杰以優異的成績投報了縣城最好的民辦初中，學費很貴，希妍選擇留在鄉村讀初中。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友誼的離散，希妍的性格逐漸沉靜。初中三年里，她每個學期給子杰寫一封信，告訴他近來的學習情況，彼此鼓勵上進，子杰幾乎不回信，唯一的一封里有一句話深深地刺痛了希妍，“以后，不要再給我寫信了?！毕ｅ蜎]有再寫，因為她想到子杰的同學有可能會拿自己的信取笑他。希妍初中三年的愿望，就是考進這所高中，和子杰到一所中學就讀！她做到了，憑借自己的勤奮。所以，你看到她如此快樂地走過梧桐大道，進入教學區，一路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千萬不用訝異。

希妍按照指示牌，找到自己班級的教室，高一（4）班，子杰在（9）班，一個在兩樓，一個在一樓。好近，只相隔一層地板而已。希妍坐到座位上，班主任吳瑤老師走進來，那是一位秀美端莊的女老師，在此后的許多年月里，吳老師是希妍的良師益友。生命中許多偶然的會面，決定了一生的相伴。我們所遇之人，往往用他獨有的方式，改變了我們，塑造了我們。我們經歷的時候毫無察覺，回首時不得不對這種相互的締造心存感激。

吳老師簡要地說明開學事宜，下午就開始了為期5天的軍訓。同學之間相互陌生，希妍一個也不認識，這五天因為新奇倒也過得很快。臨時班長林可欣是班內最早認識的同學，但是也沒有說過話，只不過因為她帶隊喊口號，所以早早地就記住了這個名字。她是個俊俏開朗，干練大氣的女生，希妍喜歡這樣的女生，雖然在才貌上會感到相形見絀，但是那份簡單的欣賞還是勝過自卑。誰會想到，這個日后大展才華的女生，會成為希妍高中三年的知交，她們彼此欣賞，共同走過了完整的三年時光?？绍娪柕?天里，她們幾乎沒有對話過一次。

帶著鄉村孩子的那份稚氣和害羞，希妍度過了高中生活最初的5天。當厚厚的一打課本和作業本，擺放在桌上，它預示著高中學習生活的正式開始。躊躇滿志，惶惶恐恐，在這個“高手如云”的學校里，希妍唯一能依靠的無他，就是勤奮，她想和子杰一起勤奮地學習！

希妍在心里，滿懷著只屬于青春的美好暢想，她歡快地擁抱這即將開啟的高中生活！

第二章 茫然的啟程

??? 因為離家遠，希妍寄住在城里的外公外婆家。

??? 正式開學的第一天，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希妍告別外公外婆，騎著爸爸改造過的自行車，躊躇滿志地去上學。

她穿著紅艷艷的校服，梳著馬尾辮，推車行進在校園小道上，每邁一步，長長的辮子就快樂地搖擺。她喜歡這個古樸的校園，整個教學區由三棟青灰色的石磚樓房排布而成，相互之間用花園銜接，清幽雅靜，總讓她想到瓊瑤劇里的庭院深深。高一的教學樓在最后一排，樓后就是停車棚，希妍把車停好，順著走道的后門進，上樓梯，子杰的教室就在過道的墻內。

子杰對于希妍考入同所中學，并不感到驚訝，他了解希妍的實力和努力，奇怪的是，他也沒表現出高興，其實心里還是開心的，他只是用少年的驕傲掩藏住了那份興奮，只淡淡地說，“繼續努力”，祝賀的話一句都沒有說。希妍沒想過兩個人進同一個班，這種可能性極低，因為子杰理科極其出色，他是要進實驗班的，即便如此，分班考的結果公布時，希妍還是有點小失落，伴著一種莫名的自豪感。

她撫摸著紅漆欄桿往上走，每一塊青石磚都透露著滄桑感，教室的門是木頭的，鑲著一大塊玻璃，像一扇窗戶，可以看到教室里的一切。來得早了，教室門還沒有開，希妍就趴在陽臺上看園子里的樹，望樓前的杉樹林，這個校園美得醉人。

“宋希妍？你這么早！”林可欣急急地從樓梯上走來，她住校，作為臨時班長她負責開教室的門，“我以為我夠早的了！”

“我也是剛到的?！?/p>

走進教室，各自找座位安放書包，林可欣勤快地開窗，希妍打心眼里覺得這同學真不錯，緊跟著將走道的窗戶打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同學們陸陸續續地來。希妍把昨晚預習的課本展開，等待早自修鈴聲的響起。

語文早自習，希妍是課代表，她不知道應該做什么，雖然以前也做過。班主任吳瑤老師讓大家預習。每個人都埋頭看書，似乎都很用功，教室里一片安靜。希妍對座位周圍的同學已經熟悉了，同桌是個很有意思的高個男生，長得白凈，脾氣溫和。這位仁兄在以后的日子里，經常做的事是看報紙，對課業不感興趣。

一上午的課在懵懵懂懂中度過，全部的主科老師都登場了，希妍勤做筆記，聽得饒有興味，唯獨數學除外。老師是奇葩，一上來就像上膛的槍，不立規矩，不講學科思想，直接講課，他大概把學生們當天才了，一黑板的板書，整節課希妍追跑不跌，下課鈴一響，老師合上課本，交代作業，走人。教室里轟然一片，希妍傻傻地目送奇葩老師的側影——“還有這樣的老師啊！？”

“哇塞，好酷哦——”

“怎么辦??？”

“我一句也聽不懂！”

“太有型了……”

“我死定了！”

“就這么走了，伊講（gang）——”

各種感嘆此起彼伏，有位高個男生干脆拿著書本直接上講臺，煞有介事地瀟灑來一回，“啪——”猛烈地合起書本，指著大家，喝道，“回去把課后練習題做了，明天交！”夸張地甩頭邁步向門，突然回頭大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教室里笑聲嘩然，掌聲雷動。

希妍笑得直鼓掌，對這位坐在后排的仁兄刮目相看。度過學生時代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活寶”是一個班級的福音，他們讓整個集體歡樂四溢。

對于希妍而言，她萬萬想不到的是這位仁兄會以另外一種安靜的方式走進她的世界。而截至目前，除了這轟動全班的一幕，她連這個人長什么樣都未必了然，只知道他很高，他叫陳宇暉。

第一天在茫然中，很快樂地度過了。住校的同學回寢室，希妍打點書包，和前桌確認好回家作業，背包回家。樓梯口，看到子杰，她微笑著朝他招招手，子杰用點頭回應，臉上是理科生的淡定表情，也可能是羞澀。沒有說上話，子杰和他的同學正一起回寢室。

這個夜晚希妍做完全部的作業，數學不似想象得那么難，只是花了些時間。她有很好的學習習慣，預習完畢，睡覺。外公外婆已經早早地入睡了。躺在小床上，她回想一天的生活，那個奇葩的數學老師，那個調皮的高個男生，還有子杰不自然的友好，無論如何這是精彩紛呈的一天！

窗外風吹杉木颯颯作響，希妍甜甜地入眠。

第三章 一張選票的鼓勵

當起初的新奇淡去，就感覺到了一周的漫長。課業也漸漸地展露高中應有的難度和容量，許多同學三天之后就急切地盼望周末來臨了。所以，星期五是個憂喜交集的日子，疲累與興奮很古怪地交織在一起。最后一節班會課，差不多就等同于周末的到來，同學們心情像裝滿陽光的玻璃杯，透亮透亮，一片姣好。

吳瑤老師將班會課用來作正式班委的改選，她閱覽過全班所有同學的信息表，鼓勵同學自己報名，通過演講拉票、民主投選來組建班委隊伍。希妍初中做過班長，但是對于考進這個中學的同學來說，這不是什么稀罕事兒。隨便問一圈，班長團支書一大把。何況，林可欣同學已經做得很出色，希妍和同學們一樣認可這位臨時班長，所以班長的競選結果是沒有懸疑的。

可欣同學從容不迫地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林可欣，相處這么多天，你們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在這里和大家分享我相信的‘五顆心’來和大家共勉——把信心給自己，把孝心給父母，把愛心給同學，把熱心給他人，把雄心給祖國！”激昂的發言鏗鏘有力，同學們的掌聲說明了一切。希妍知道自己去競選班長是挺“抽筋”的一件事，但是吳瑤老師鼓勵的眼神還是給了她嘗試的勇氣。

她不無害羞地站到講臺上，遲疑地說：“大家好！我是宋希妍……畢業于城北中學。大家對我不熟。我初中做過班長。沒什么特長。就是做事認真。……希望得到你們的支持！”宋希妍同學很別扭地說完一通不像演講辭的競選詞，臉都憋紅了，在同學們鼓勵性的掌聲中逃回座位，好長時間沒抬頭，后面上臺演講的同學說了什么，她一概未聞。選票發下來，宋希妍很真誠地寫了林可欣。

唱票環節幾乎是多余的，因為林可欣同學的支持率壓倒所有競選者，所以在重復了許多遍“林可欣”的名字之后，突然冒出來一個“宋希妍”，希妍同學在一瞬間竟然疑惑“宋希妍”是何許人。她看見黑板上出現了宋希妍的名字，下面劃著“一”。居然有人為自己投票??？這是出乎宋希妍想象的事，她從軍訓至今沒有任何出挑的表現，熟悉的同學圈也僅限于前后桌而已，而且演講又那么糟糕，居然還有人為自己投票？！她的震驚不小。這“一”字保持到唱票完畢，不過，對于希妍來說，這“一”字寶貴得狠，盡管她不知道是誰投的票，這種善意的支援足以安慰她原本失落的心情。

新一屆班委出爐，同學們歡騰，慶祝第一個周末的來臨。希妍輪到做值日，所以不能飛快回家，班主任吳老師走來輕拍希妍的肩膀，贊許地說，“宋希妍，今天做得不錯！”吳老師的眼神里滿是真心的鼓勵，讓希妍覺得自己今天真的好勇敢！

勞動委員安排分工，希妍拿抹布擦書柜。她擦得很認真，所以有一個身影走近自己都沒有發現，等她回過神來，那個高高的男生已經在身后，擦身而過。他從教室的另一頭繞行到北窗邊，經過宋希妍的身邊，只為說一句話：“你不知道，你很棒！”這話說得輕而有力，在希妍的耳邊飄過，當希妍回頭聞聲尋人，只看到微笑的側臉，那么陽光、直率。這個人是誰？那個投票給希妍的人是誰？此刻讓她怔怔地、不知如何回應的人是誰呢？

陳——宇——暉。

時間在那一刻是靜止的，在這靜止的幾秒種時間里，這個少女的心靈發生了怎樣微妙的變化，不得而知。陳宇暉同學的這句話，是偶然投影在少女心湖上的一片云，還是一粒石子，掉落湖心，激起漣漪翩翩？殊難預料。惟一能肯定的是，很多人生的轉折，往往起于某個寂靜無聲的瞬間。一次回頭，一個微笑，一滴眼淚，一片沉默或者其他。當時或惘然無知，然后它就像一個酵母，就在那個時間點開啟了芬芳的歷程。

希妍擦完柜子，靜靜地回家。今天她回爸爸媽媽身邊，騎過很多個街區，穿過城郊的馬路，然后推車走一段鄉間小路，這是最近的路線。泥路不好騎車，她只能推著行走，稻田里已經滿是秋日的氣息。空氣悶熱，希妍滿頭是汗。車子推行到村前的大橋時，她望見了村中的房舍，好親切。這里江流潺潺，田野鋪展，每一方田埂都留下過她孩童時的腳印，每一方土地都回蕩過她和小伙伴們的笑聲。希妍愛這個美麗的村莊，在這里有她無羈的童年，還有那一群親如姊妹兄弟的伙伴。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們各奔一方，只有周末和假期才有機會碰面，但是有一種默契常在。像暑假的夏夜里，任何一個人站那村口喊一聲，就聚在一起撒野了?？偰芟氤龊芏嗟幕觼硐r光，在星空下，在大人們嘈雜的談話聲中，在黃昏涼涼的清風中，一群鄉村的孩子簡單而極致地快樂著。

希妍和子杰是這個村子里考上那所中學的唯一的兩個孩子，而進這所中學，就意味著一只腳踏進了大學，村里的人都是這么說的。走出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對于這個村莊來說，那可是一件大事。希妍和子杰不僅擔負著家人的重望，也肩負著村子里長輩們的希望。這在大學本科率高到幾乎全民普及的今天看來，是難以理解的。

希妍下橋順著小路走到三岔路口，再往前直走就是子杰的家，希妍的家在北邊，她拐彎向北，飛奔回家。

第四章 可惡的紙團

新的一周即將開啟，宋希妍同學在周日晚上由父親護送到外公外婆家，這樣不影響第二天上學。和爸爸道別后，希妍就整理好第二天的書包，然后寫周記，寫完休息。外婆有時候會坐在希妍身邊聊天，聊希妍和希妍媽媽小時候的事情，也聊外公白天做的糗事。外婆嗜睡，所以每次沒聊幾句就開始哈欠，這個時候希妍會笑著抱抱外婆，催她回房睡覺。兩個老人知道希妍要用功，當希妍坐在書桌前的時候，他們一般是不會去打擾希妍的。

桔黃色的臺燈下，希妍伏案執筆，窗簾上樹影扶疏，已經聽得見外公的呼嚕聲。夜是靜謐的，老人的酣睡聲更添一份安寧，宋希妍同學在日記本上畢恭畢敬地回顧自己一周的生活，寫到可樂處便笑，想到數學的繁雜就皺眉，她百思不得其解，數學的答案怎么可以不唯一，不過回味吳老師和陳同學的贊許，心里還是樂滋滋的。

“明天，記得感謝陳同學的心理支援！”寫完最后一句話，希妍合上日記本，放進抽屜，洗漱歇息。

贊揚會讓人自信，宋希妍同學星期一進教室的時候，腳步輕盈，她主動和同學打招呼，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組織語文早讀，聲音洪亮，指令明確，吳瑤老師進班巡視，臨近下課，突然說：“我聽別的老師夸贊高二（6）班的語文課代表很棒，早自修組織得有聲有色，我們宋希妍一定能做得和她一樣好！是不是，宋希妍同學？”希妍望著吳瑤老師探問的眼神，使勁地點頭。日后證明，她真的做得越來越好，不膽怯不慌張，朗讀、默寫組織得井井有條，儼然是吳瑤老師的好助手。

雨天不出操，室內操做完有很長一段課間時間，宋希妍想鄭重地找陳同學道謝，但是又覺得太奇怪，人家一下課就一幫男生聚攏在一處嘻哈玩鬧，一個女生跑過去找這么個“活寶”說話，這不是自個兒樹立話靶子嘛。男生起哄起來，沒品！宋希妍的辦法是在傳閱本子的時候，偷偷地在陳宇暉的本子里夾了張便條，以往傳本子她側身不回頭看，這次是非常認真地放到陳同學的桌上。

便條的內容是這樣的：

“陳宇暉同學：

????????????? 謝謝你周五對我的支持?。海?/p>

????????????????????????????????????????????????宋希妍”

陳同學打開這個本子看見這句話，估計是放學以后的事。第二天考完數學，陳同學用筆戳宋希妍的后背，宋希妍回頭，陳同學神秘兮兮地從課桌的側旁遞過來一個紙團，外加一個詭秘的笑容，道：

“給你的?！?/p>

“嗯？”

“寫在里面?！?/p>

宋希妍捏著這個紙團，看看陳同學，陳同學揚眉努嘴，微傾下巴，示意她打開，自己起身喊死黨孫鵬同赴廁所。宋希妍驚慌地在臺板下展開紙團，里面還是一個紙團，繼續打開，依舊是紙團，整整包了五層，全是考試做題的草稿紙！

最后一個紙團展開，陳同學粗獷的筆體才顯露出來：

??? “不用謝！以后，多借我作業本看，就行?！?/p>

??? “嗯，草稿紙，代我扔一下。三克油！”

宋希妍長舒了一口氣，哭笑不得。真有你的，陳宇暉！

扔完紙團回來就坐，陳同學和死黨優哉游哉地走進教室，宋希妍同學憤憤地朝他瞪眼，陳宇暉笑語盈盈，大度迎接。這是宋希妍第一次正視陳同學的臉，濃眉小眼高鼻梁，雙鬢齊耳流海自然下垂，笑起來有著孩子般的天真。總體而言，五官端正，高個帥氣，就是有點“痞”。瞧他，笑得那么肆無忌憚！

“陳宇暉，什么事這么高興啊？說來聽聽?！闭Z文課，吳瑤老師已經在門口，孫鵬“噗嗤——”一聲，不懷好意地竊笑，拍了拍哥們的肩膀，徑直跑回座位。陳同學收斂了笑容，口中喃喃，“奧……沒什么，沒什么……”，低了頭，忍著笑，走回自己的座位。

這個惡作劇在上課的鈴聲中草草地收場。

第五章 課堂啊課堂

每天的學習生活就像是一幕幕編排好的話劇，似乎是簡單的重復，但是課程的內容在不知不覺中加深，同學之間的相處也在日復一日中熟絡。宋希妍同學偏文的趨勢愈來愈明顯，子杰的理科筆記越來越詳細，但是希妍緊趕慢趕，還是出現了不及格。當人生中出現第一次不及格，宋希妍同學這位曾經的學霸逐漸升騰起了今不如昔的低落情緒，只是，她學會了慢慢習慣。她不知道，這是墮落還是隨遇而安，她只是承認了一些事實，并且努力地去面對，第一次不及格哭過之后，她就很坦蕩地迎接了第二次，預防第三次。但是數學科目上的頹勢，一直沒有挽回的跡象。

只有在文科的學習上，宋希妍同學能夠找回一些自信。語文課上，吳瑤老師常常提一些“核心”的問題，讓希妍來回答，希妍的作文會被推薦為范文，在全班面前朗讀，每次老師夸獎，身后就會傳來夸張的贊嘆聲，在同學們鼓掌的時候，也總有一個聲音勢壓群眾，那就是陳宇暉。

陳宇暉現在每天早上借希妍的本子看，用他的話說是“借鑒”，希妍罵他“不要臉”、“厚臉皮”、“走捷徑、不踏實”，人家陳宇暉同學連連點頭，但是虛心接受而屢教不改，對于他來說，每天應付好老師的要求是第一要事，這樣他就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去打球，去和死黨們玩笑，整天一副嬉皮笑臉沒個正行的樣子，整天沒心沒肺沒煩惱，日子過得清閑瀟灑。課上睡睡覺，有時候管不住嘴巴和死黨“隔岸”說笑，老師大底也見多了這樣的調皮蛋，所以愛理不理，讓他自生自滅，唯一一次公然的鬧翻是在政治課上，陳宇暉同學發揮他大無畏的精神，竟然在桌底下折紙飛機，和孫鵬逗樂，因為隔得太遠，驚動了一大片，政治老師那天心情不好，看后排鬧哄哄一片，火冒三丈，“都快期末了，你們在胡鬧什么？還把我這個老師放在眼里嗎？”“說，是誰投的紙飛機？真是膽大包天了！”

教室里一片安靜，看來這次是玩得走火了。老師的火氣沒有消退，反而更大聲地呵斥道，“敢做就敢當！在我課上鬧騰，看來我平時對你們太客氣了！”“是誰，你自己給我站起來!”教室里的氣氛糟糕透了，大部分的同學都低下了頭，指望這硝煙趕快散去，也有同學朝后方怒目相視，嗔怪嘆息。陳宇暉“嗖”地起身，英雄就義式地回道，“方老師，是我投的紙飛機！”他也不道歉，一副很豪邁的架勢，那頭孫鵬還鮮明地朝他豎大拇指，以至于這家伙忍不住嘴角微揚，這被大媽察覺了，氣不打一處來，只聽得“砰——”一聲，大媽手中的課本重重地摔在講臺上，一手叉腰，一手顫抖地指著陳同學，吼道，“你，你，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以后，我的課，你就別聽了！”“我就當你不存在！”任何學生，在這種情況下，怕是會不安起來，跟老師道歉、發誓改過，陳同學卻愣頭愣腦地回答，說：“好的，方老師?！狈嚼蠋煴凰@話氣得噎住了。這堂課就在壓抑的氛圍中很艱難地走到了尾聲。課后，一幫男生將陳同學當大俠一樣地夸贊，在教室的后面起哄。唉——，人年輕的時候總愛標榜一些有別于眾的舉動，將叛逆當做個性，將不同視作獨特，而模糊了一些起碼的判斷。因為年輕，所以放肆。從那以后，陳宇暉在政治課上便無聲無息了，可是他高二下卻偏偏選了政治，個中原因，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一周的課程里，宋希妍最喜歡的是音樂課和閱讀課。音樂教室在教學樓的東南角，是一座木質的老樓房，每周一節課，上課的時候大家帶著課本，穿過濃蔭小徑，從大樓的側門進去便是一個紅漆斑駁的樓梯，拾級而上，木梯會發出久遠的嘎吱聲，那是歷史的回響，透出意味悠長的滄桑和優雅。教室是窄長形的，大家面西而坐，透過窗玻璃能望見水杉林，窗臺下擺放的是一架鋼琴，黑色的，罩著白色的印花布，老師就用這個琴教學生唱歌，讓學生聽樂曲。上了一上午的物理化學，下午第一節課能去音樂教室坐坐，那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宋希妍同學唱歌沒天分，但是喜歡音樂，喜歡音樂教室輕松高雅的氣氛，也喜歡窗外的美景。陳宇暉同學在音樂課上很活躍，因為他的聲音渾厚嘹亮，音色純正，老師經常請他領唱，那嗓子真地是好，一唱大家就都靜下來了，一邊欣賞一邊跟唱。希妍覺得，唱歌時的陳宇暉同學和平時不一樣，少有的認真投入，這和他抄作業時的不務正業完全不搭調，判若兩人?？珊拗吮赜锌蓯壑?，陳同學上音樂課的時候無疑是可愛的。

閱讀課，每周兩節，吳瑤老師會帶大家去學校的圖書館。圖書館的藏書不算多，但是閱讀對宋希妍同學來說是件頂快樂的事。每個雙周四的上午，同學們各自拿著筆記本趕往“樹人院”，這棟青磚黑瓦的建筑，據說是當年《青春之歌》的拍攝原址，從外面看它，肅穆大氣，而里面空間寬敞，幽靜素雅。圖書館在兩樓，宋希妍同學得提早到，因為作為語文課代表她就是本班的圖書管理員，負責給同學們做借閱登記。她常常顧著自己看書，而不見換閱讀物的同學，后來就由同學們自行登記了。她就坐在東側的大窗下看書，基本不走動，可欣和其他幾位女生會聚攏來和她坐在一起，她們會聊天，希妍不會，只是安靜地看書，安靜地做札記，偶然抬頭看大窗外的廣玉蘭，再往遠處看就是學校圍墻處的大樹，大樹的那頭是什么？看不見。希妍會想到火車，在學校南面的大街再往南，就是鐵路，對于從來沒有走出過這小縣城的女孩來說，鐵路是不一般的存在，它意味著遠方，遠方對于年輕且好幻想的少女來說，意味著未知而充滿精彩的未來。靜靜的閱讀，淡淡地遐思，在一個個春來暑往的美好上午，宋希妍享受課業之余的愜意。她不曾注意到，當她抬頭望向窗外時，過道的那頭有一雙眼睛常常有意或者無意地觀察自己，她也不會想到自己端詳風景的側影，在一個悸動不安的心靈里似一泓清潭，明月清風下散發著淡淡的蓮香。

時間的指尖翻過一頁頁的日出日落，希妍像每一個高中生一樣，晨起晚睡，習慣著紛繁的課業，遙想著渺茫的未來，心中暗藏的秘密甜蜜而青澀。每次接過子杰的筆記，看著子杰假裝滿不在乎地和同學走開，希妍還是感到溫暖，當然多少也有點落寞，想子杰這家伙為什么不能友好地笑笑，偏要擺出那樣一副淡然的樣子！

有多少青春的戀曲里，因為缺乏勇氣，用虛張的高傲彼此掩飾；因為心中的不確定而不愿明說，以至于彼此錯過呢？也許，躁動與不安是青春的必要旋律，錯過也成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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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師徒

基于某些同學在學業上的不良表現，班主任吳瑤老師鼓勵同學們在自發自愿的基礎上結對互幫。陳宇暉在吳瑤老師的建議下，成為了宋希妍的互幫對象。這個“互幫”是相互的，學習上宋希妍帶動陳宇暉是顯然，事實上，吳瑤老師看出兩個人性格上的差異，一個像駱駝一樣沉靜踏實，一個像野馬一樣自由散漫，互幫是一種調和。

陳宇暉在“拜師”的第一天就表現出了足夠的謙遜，這樣他每個中午有半個小時會在宋希妍同學的監督下完成當天的一些復習型作業，宋希妍同學很負責地為這個陳同學的背誦和默寫把關，也包括各個科目知識點的整理鞏固。陳宇暉同學每天都很準時地到教室，非常乖順地聽從“宋老師”的安排，只是執行起來并不敬業，常常會和旁邊的同學扯淡幾句，然后假模假樣地認真背幾個單詞，宋希妍同學不管他的過程，只負責學習任務交代和最后的把關檢查，中間的時間，她做自己的事，所以陳同學即使想方設法跟她搭話，找話茬子，也是得不到回應的。在這一點上，得說句公道話，宋希妍可不是故作清高，實在是不能和這個陳同學聊天，一聊就沒完沒了，結果整個中午就“嘎山湖”嘎掉了，用希妍的話說，還不如睡午覺呢！

不管怎么說，陳同學對希妍老師的“管教”還是比較尊重的，他也毫無忌諱地稱呼希妍“老師”、“師傅”，這么叫宋希妍的時候，聲調嚴肅，不帶調侃，這也讓一群男生側目而視，但是陳宇暉同學毫不在乎，倒是宋希妍同學會尷尬得臉紅起來。這又成了調皮男生們的玩笑主題，只要希妍臉一紅，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就“奧——”、“奧——”地起哄，希妍就更加尷尬了。陳宇暉同學后來變聰明了，不再當著很多人高聲地喊“師傅”，只在兩個人對話時才這么稱呼宋希妍。發現陳同學心思細膩、善解人意的一面，讓宋希妍對這個活寶式的男生生起好感來。

當然也有反感的時候。這不，運動會要開始了，班級里招募5千米的參賽選手，男生女生都缺啊。運動能將陳宇暉當然是首當其沖，踴躍報名，還不夠，怎么辦？大家推舉瘦高個的孫鵬，總算是湊齊了。比賽當天，孫鵬說他拉肚子不能參賽了。這事可真可假，陳同學在那個中午怒火中燒，“孫鵬，你裝吧你，?。　薄罢嫠麐尩摹畱Z’！”當著很多同學的面，指著孫鵬罵，人家孫鵬跑醫務室去了，還不放過，“真是，這種損招都能想出來。”“拉肚子？！說出來，不臉紅！”……陳同學就這么和體育委員兩個一唱一和地指斥孫鵬，宋希妍同學聽不下去了，狠狠地踩了陳同學一腳，“興許人家真拉肚子了呢！”

“哎喲！師傅……”陳同學很驚訝地望著宋希妍。沒踩疼！他接著數落孫鵬，“他這話也能信？哪那么巧就是今天！”

“巧的時候就這么巧?！彼蜗ｅ麚砹帲霸僬f了，人家孫鵬本來也是被迫上架的！”

見陳同學語塞，宋希妍同學道：“你趕快把第八課的英語課文背了！”就這么堵了陳同學的嘴，心里憤憤不平，說話這么刻薄，太“惡毒”了！

直到下午長跑比賽結束，陳同學沒和孫鵬講過一句話，孫鵬很有心地給他遞了瓶水，陳同學看都沒看人家一眼，拎起書包就回寢室了，把孫鵬同學當空氣。宋希妍不欣賞這樣的陳同學，蠻橫無禮，武斷偏激。

之后的幾天中午自習，宋希妍語調冷峻，不茍言笑，陳同學自知沒趣，和自己的死黨鬧僵本來就是件頂不愉快的事，加上宋希妍同學這樣冷淡，陳同學一連數日沒精打采，直到和孫鵬和解才稍稍緩過勁來。

這天清晨，輪到宋希妍和同桌打掃教室、走廊包干區的地面，宋希妍原本只要掃地，同桌負責打水拖地，意外的是同桌男生一早發燒被家人接回就醫去了。這么一來，宋希妍同學就得全包。眼看著還有幾分鐘就早自習了，宋希妍趕忙把水桶挪到樓梯口開始拖走廊過道的地面，她緊趕慢趕，大汗淋漓，握緊拖把的手柄彎腰俯身蠻干著，有一雙手伸過來握住把柄時，她還以為是磕到了什么，回頭見陳同學俯身在旁，希妍無力地放開手，直起身來抹汗。陳宇暉同學順暢而自然地繼續拖地，不說一句話，只是埋頭拖地，希妍也不問一句話，她可真是累了。完了，陳同學把拖把在水桶里搗洗數遍，盡力絞干，還到希妍手里，獨自利索地端起水桶下樓去了。希妍將拖把斜亙在陽臺的一角，剛才的一幕讓她有種莫名的幸福感，她說不上來，但是在這種無聲無息的默契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暖心。

中午坐下自習的時候，宋希妍同學很鄭重地向陳同學道謝：“早上謝謝你，謝謝你幫我拖地！”陳同學咧嘴露牙，笑著說：“誰叫你是我師傅呢？”希妍莞爾，這樣的陳宇暉是希妍欣賞的，很紳士，很陽光。

在心照不宣中，他們就這樣達成了和解，也在心照不宣中，他們加深了友誼。那么自然，那么簡單，就像春來時紫藤垂絲綴花，淡淡的紫色卻掩不住芬芳滿園。誰能夠道明心靈的芳菲是何時飄散開來的，美好年華的情愫又是如何悄悄醞釀，在心照不宣間，情感的暗流在沉默地涌動。

第七章 巧合

這暗流有一天交匯在一起，像一首詩一樣的曼妙含蓄，恰如清風玉露相逢般的偶然奇妙，也似田野里蒲公英花散落時那么清新自然。

是那樣的一個中午，聽得見窗外知了聒噪，教室里同學們自習、耳語或者午睡，希妍從語文辦公室取回同學們的隨筆作業，穿過冬青小徑，腦子里裝滿了好奇，只因為吳瑤老師的一句話——“這次隨筆，你們師徒，心有靈犀?！眳抢蠋煹脑捠鞘裁匆馑寄?？吳老師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流露出長者憨然而包容的微笑，像個謎語。

希妍這次的隨筆里寫的是上個禮拜的事情，運動會還有月考失利，回想的時候恍然，記述的這兩件事里都提到了陳同學。想起上周數學月考的失利讓她很無語，書包里塞著子杰的筆記，可是那反而讓她有種恥辱感，覺得自己好沒有用。那天放學后，她沒有騎車的動力，垂頭推著車，很沮喪地走出車棚，穿過教學區，不由自主地推行到了操場。她站在操場的入口處，望向偌大的跑道。太陽沒有完全消失，籃球場上還有同學在打球，希妍呆呆地看著綠茵茵的操場和紅艷艷的跑道，她想跑幾圈，跑幾圈就會把心中的郁悶甩掉。身體累了，心就顧不得煩了。跑步是宋希妍同學的解壓方式。陳宇暉同學就是在她發呆的時候出現的，他一手拍著球，一手挎著書包，半開玩笑半正經地問，“宋希妍，你在這里干嗎？”“不干嗎！”宋希妍不愿讓人看出自己的失落，尤其是陳宇暉，誰知道他會怎樣嘲笑自己呢，“我就想推車走走！”“奧……”陳同學滿臉困惑地看了看宋希妍，小跑著徑直打球去了。宋希妍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在隨筆里寫這一幕，也許高中生活除了學習，能書寫的實在不多吧。她這么跟自己解釋。

可是吳老師說的“心有靈犀”是什么意思呢？宋希妍看看手上的本子，最上面的兩本是夾在一起的，陳宇暉的名字赫然在目，她上樓梯的時候，抵不住好奇心，用手指撩開陳同學的作業本，看到里面的那本就是自己的。她打開自己的隨筆看吳老師的留言，“這次徒弟寫師傅寫得更好！”她大致猜到了吳老師說的“心有靈犀”是什么意思了。她緩緩地合上本子，未得陳同學的允許她自然是不能看對方隨筆的。這樣的巧合讓她的好奇倍增，她納悶陳同學居然會寫自己？而且，那么沒心沒肺沒正行的一個人會寫得比自己還好？宋希妍是不相信的。

作業傳下去，宋希妍有意識地把上面的兩本放到最后，回到座位親自帶給陳宇暉。陳宇暉很“刮三”地問，“師傅，你有沒有偷看我的隨筆？”他目光狡黠地斜睨著宋希妍。

“沒有！”宋希妍很肯定地回答，但是因為動過好奇的念頭，心虛，說話的語氣并不太果斷。

“嘿嘿，看過了吧？”陳同學很期待地問。

“真的，沒有！”宋希妍嚴正的眼神給了明確的回答，然而這讓陳宇暉有點失望。

“那你，想不想看看？”陳宇暉同學再次很期待地問。

宋希妍同學口是心非，“誰要看？”可是聲音很低很低，低得連自己都覺得太假了。

“給你看！”陳同學很大方地把本子展開在宋希妍面前，容不得宋希妍同學拒絕。

宋希妍看到了吳老師的評語，和自己本子上的一模一樣。希妍當時的心情是復雜的，想看又害怕，前者是出于好奇，后者就不好理解了，就像烈日下拿到盼望的冰激凌雪糕，明明很想吃，可是又舍不得打開，怕打開了就融化掉了。其實，好奇和在乎是緊密相連的，不在乎也就無所謂好奇。希妍看這篇隨筆的時候凝神靜氣，她聽不到知了的叫聲，也感覺不到教室的悶熱，她忐忑不安地行走在陳同學的文字里,不是親眼所見，她想象不出這會是人高馬大的陳同學寫出來的文字：

周末，喜歡一個人坐在窗前聽音樂，每每聽到這樣靜謐的曲調，就會想到她。她上課的時候總愛抬眼望著窗戶，透過紅色的窗棱，呆呆地望著天空，像在夢想著什么，也許只是看窗外的飛鳥。我聽課無趣的時候，就看她?？此?，心里就會安靜下來，就像聽這樣的音樂一樣。

她高興的時候，也會爽朗地笑，很少見她和同學們開玩笑，總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做事，很認真地學習，很認真地對待身邊的師長、同學。在她面前，我常常自慚形穢，別看我嬉皮笑臉的，但是對她我很收斂的，因為她太真實，真實得讓我無法放縱自己的玩鬧。她生氣的時候更加可愛，抿著嘴瞪起眼睛，一副吃人的樣子，好好玩。怎么看都不是吃人的樣子，偏偏要那么兇巴巴的！不過，她真生氣起來還挺麻煩的，不是一句說笑可以解決問題的，她有她的固執，冒犯了就慘了，這個“師傅”生氣的時候，可是不把“徒弟”放在眼里的！哼哼。

她是藍色的。我喜歡藍色，盡管我特不像喜歡藍色的男生。（人不可貌相嘛。）

宋希妍看似匆匆地讀完，其實很用力地掃過每個字。她第一次在一個男生的文字里看到自己，少女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如果能夠冷靜下來聽自己的心跳，一定會被嚇到。希妍的臉又紅了，她分明感到有一束光明晃晃地投射在她的心湖上，清灼閃亮，她想用手擋住這刺目的光，但是漣漪已起，如何平復呢。

“啊，原來是這樣！”陳同學在旁失聲感嘆，希妍轉頭看他。原來，這陳同學默不作聲在旁可沒閑著——他自說自話地看完了希妍的隨筆。這長長的一聲嘆息就是結論。希妍正欲朝他開火，陳同學敏捷地合上希妍的本子，遮著自己的臉，將本子推還給希妍，“這叫平等的心靈溝通”。他故意把“平等”說得響亮有力，迅速取回自己的本子，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宋希妍回味他那句嘆息，真是滋味難辨，畢竟她那幾十行字里有一半在指責他處理孫鵬參賽一事上表現出來的丑陋、小氣、不紳士啊。

這件事雖然是調皮的結束，但是對宋希妍而言，煩惱更多。在陳宇暉的文字里，每個少女能體會到的，宋希妍自然是感知得到的。要說自己對陳同學沒有一點好感，那就太虛偽了。她苦惱的也在這里。她是帶著憧憬進入這個校園的，憧憬里有她和子杰共同的奮斗，這就是她高中生活的藍圖。現在突然闖進來一個不相干的男生，自己還心思萌動，這不是很可笑，很可恥嗎？

“希妍不可以違背自己的初衷。絕不可以！”希妍在心里告誡自己。雖然陳同學的文字一遍遍地在她的腦海中放映，雖然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尋思他聽的究竟是怎樣的音樂？雖然在每天的學習生活中，依然要互幫對話，心里忐忑不安，宋希妍用這句話不斷地捍衛自己的心靈堡壘，試著將陳同學拒于心門之外。

陳同學本以為宋希妍看過自己的隨筆會高興，像他看到希妍寫自己的文字一樣高興，哪怕宋希妍寫的很多內容都像是一個師傅在審查一個徒弟的諸多不是。只是因為對方對自己的關注，這就值得高興，不是嗎？但是讓他不得其解的是，從這一刻開始宋希妍反而和自己疏遠了。他依然會默默地幫希妍拖地，在希妍同桌缺席或者偷懶的時候，但是希妍不正視他了，每次都很禮貌地說聲謝謝，有時候會干脆握緊了拖把表示拒絕幫助；他依然會在聽課無趣的時候望向希妍，可是希妍會突然低頭看課本；他依然會在中午和希妍坐在一起看書，可是希妍比以前沉默，只是說學習任務，他不問，她就不說話。他看出希妍不太高興，但是不知道為什么。

青春有時候是霧里看花，像個謎。年輕的心靈可以夸張地渲染一蹙眉的哀愁，也可以敏銳地感受一低頭的躲閃。在猜謎和解謎間，體會只屬于青春的綺麗與飽滿，所有的歡欣、哀傷、煩憂、振奮都可以那么淋漓盡致，這只發生在芳華青春。

第八章 突然的離開

高一糊里糊涂地過去了，高二的起初每個人都躊躇滿志，抱定重新開始的決心，準備洗心革面，準備奮起直追，準備力挽狂瀾，準備雄獅醒來！

陳宇暉確信自己就是那個雄獅，但是一個月后，這頭雄獅又在課堂上睡大覺了。很多雄獅之所以沒能稱雄，就是因為醒了又睡了。希妍明顯感受到高二的學習節奏加快了，同學們普遍都比高一上進用功，她自然不敢懈怠。隔了一個暑假，她和陳宇暉同學也越發疏離了。這是她所盼望的，心里不那么累了，作為互幫的對子，吳瑤老師不提及，希妍也就故意怠慢了，這樣和陳宇暉同學正面接觸的機會就更少了。宋希妍同學對此既釋然又沉郁，有時候也為自己的“瀆職”而心存悲哀。

生活不咸不淡地繼續，學習也在不慌不忙中行進。有一件事情突如其來，攪擾到了宋希妍的步伐——11月的一天，新聞報道張雨生車禍后肺炎不治，身亡離世。

什么？張雨生死了？！一個多月前就得知張雨生遇車禍，宋希妍想當然，以為只要進醫院搶救，這種撞車什么的都是沒有大礙的?？墒牵菑堄晟恢紊硗隽恕趺磿@樣呢？宋希妍一下子懵了，她做題的筆不由地停下了，沒等得及聽完整后面的報道，她情不自禁地對著同桌詫異地求證，“啊？張雨生死了？”同桌孫鵬用一臉的莫名其妙做回應，“啊——新聞在說啊……”，他困惑不解地望著一臉緊張的宋希妍。

“他怎么可以死呢？”

“嗯？”“新聞里就這么說的！”面對宋希妍的自言自語，孫鵬再次幫助她確認事實，這位仁兄不可能理解希妍當時的震驚。大陸彼岸一個年輕的歌手離去，是件多么渺茫而遙遠的事情，他闖入我們的世界是屏幕里的介紹，他的離去是新聞里一句淡淡的描述。說到底，一個明星的隕落與一個高中生有多大關聯呢？花季雨季的孩子都有追星的情懷，女生喜歡劉德華，男生喜歡蕭亞軒，這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多是熱乎一陣便冷淡，另尋追逐的目標明星去了。

可惜宋希妍不是這樣的孩子，她從小學開始聽張雨生的歌，每次班級活動她只唱張雨生的歌，那首《我的未來不是夢》陪伴她走過童年，在她的心目中，張雨生就像一位哥哥一樣，用歌聲在給自己引路。子杰曾經嘲笑她，只唱一個人的歌是不是太單調了。希妍不管，她就是喜歡一天到晚哼唱著那幾句“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地過每分鐘……”，舒心的時候唱，沮喪的時候也唱。所以，聽聞張雨生得死訊，于她而言，不止是童年一直仰望的一顆星星墜落了，她分明感到生命中一下子少了一個真誠的陪伴者，她的世界陷落了一隅。

這一天因為這則午間新聞而變得暗淡無光。

放學后，無精打采地挎著書包下樓梯，走在走廊里，來來去去的同學從希妍身邊擦過，但是希妍低著頭全沒有理會。是誰說過，越長大越孤獨，擁擠的人群里更加寂寞。她現在就是這樣的感受。

張雨生的離去居然可以讓這個毫不相干的姑娘如此黯然神傷，沒有經歷知己離去的人怕難以理解。有多少歌者像張雨生一樣寫自己的心情，唱自己的心聲，宋希妍那么喜歡張雨生的歌，是因為在那里找到了生命的共鳴，這種共鳴即便在歌者死后多年，都延綿不絕。子杰同學是理解宋希妍的這份哀傷的，盡管他熱烈地嘲笑過宋希妍對張雨生的熱衷，但是每次在希妍熱烈的反駁中，他都會敗下陣來，承認希妍的喜愛是對的。受她的影響，他也聽張雨生的歌，他五音不全，但是每次聽宋希妍在班級活動中投入地唱張雨生的歌，他總是很用心很用心地聽，把一句句歌詞刻印到心里去。

中午的新聞子杰也看了，他表面沒有任何反應，但在心里還是替希妍緊了一下。放學后，他故意在走廊的廊柱邊坐著，等希妍來拿數學筆記?？匆娤ｅ_步拖沓地從樓梯口出來，垂頭喪氣地行走在走廊里，他趕忙迎上前去，一改往日的淡然神情，語調溫和地說：

“希妍，給……”

“嗯——謝謝子杰?！彼咏?，慢慢地吐出幾個字，“張雨生死了……”

子杰點點頭，抿著嘴看著希妍的眼睛，“我看到新聞了”，雙手把筆記本再次塞進希妍手里，提醒她接好，“你別太難過了……”希妍點點頭，在子杰淡淡的微笑中讀出的理解和安慰，多少消淡了些許先前的失落感。

收好子杰的數學筆記本，兩人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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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珍貴的禮物

所有的不快和快樂都會在時間中慢慢消淡，就像起初的傷疤可能鮮血淋漓，之后總會結痂，總會愈合，起碼不再那么難受。這件事帶給希妍的震動逐漸平息下來，宋希妍同學回復到了往日的精神抖擻。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宋希妍回到教室，發現課桌上一個乳白色的小盒子，下面壓著一張紙，上面留著兩行字：“雖然張雨生人已去，他的歌聲會繼續伴隨我們成長！”希妍感動而歡欣地捧起這個乳白色的小盒子，是誰會這么貼心地送來這樣一份意義非凡的禮物呢？她翻來覆去地查找落款，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夸張的笑臉。希妍想，一定是子杰！只有子杰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歡張雨生的歌。一定是他！

這么想著，希妍的臉上竟然情不自禁地展開幸福的笑容，就像那張卡片上的笑臉，幸福得近乎夸張！

“‘師傅’，什么事情這么高興？！”在希妍心花怒放的時候，陳宇暉同學正巧從旁邊經過，故意彎下身來，盯著宋希妍的滿面笑容問道。

“奧！”希妍邊說邊把禮物地安放進桌肚里，很滿足地告訴陳宇暉同學，“收到了一份很有意義的禮物，是張雨生的磁帶啊！”

因為高興，她似乎也忘記了對陳宇暉的冷淡，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陳宇暉已經很久沒聽到宋希妍這么歡快的話音了，而且是對著自己，他心頭莫名的烏云就此消散，于是饒有興味地追問了一句，“是誰送的？”

“朋友送的！”

“哪個朋友？”

“嗯——好朋友?！?/p>

希妍回答得很干脆，因為她心里有一個篤定的答案。陳宇暉聽了心情舒暢，這宋希妍應該認識自己的筆跡，她這么說是故意不點破，這“好朋友”三個字實在是太鼓舞人心了。他并不知道，宋希妍同學對那個答案的先入為主，使得她根本就沒仔細辨識字跡。希妍沉浸在子杰的關懷里，感到自己充滿了抗拒陳宇暉的力量，所以相處起來反而更加輕松了。

這天放學拿到子杰數學筆記時，宋希妍很是用心地說，“子杰，謝謝你！”她那么正式的道謝，讓子杰一陣不知所措，莫名的瞅著她，希妍不待他回答，徑直咧著嘴笑。和往常一樣，揮手道別，轉身離開，只是笑容綻開一路。

某一天，希妍終于知道這盤磁帶真正的贈送者是陳宇暉同學。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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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排練集體舞

16歲，花季的年齡。學校接到市里的活動任務，要派選高二的同學參加一個中學生的典禮儀式。作為豐富校園文化的一個美好契機，學校團委借機發揮，鼓勵各班所有同學都去學習典禮上的集體舞。這給原本單一的學習生活，注入了空前的活力與樂趣。

要讓一個年級都學會一段集體舞，其實是一個很浩大的“工程”，所以得分步進行。先是班級派部分女生代表去學習，然后由這些女生代表教會班級內同學。宋希妍同學莫名其妙地就被推選做學習代表，她完全不是那塊料，但是她硬是被拉去了。全年級的女生學習代表放學后集合在學校的籃球館，由編舞老師直接教，可欣和希妍搭檔，可欣的悟性那是千里挑一的，由她帶著，希妍悟性再低，認真記動作還是可以學完整的。最后一次排練，是內圈和外圈輪動的，音樂響起時，希妍躍躍欲試，和可欣夸張地對視一下，腳尖踮起來，手臂舉起來，踏著華爾茲的三拍子曲調，一點點地做好記得的每一個動作，可欣跳得極流暢，在容易出錯的地方會提醒希妍。當兩個女孩子拉起手來向前輕柔地甩手臂，腳步協調地前后挪移，轉身，然后喜樂的屈膝躬身告別，內外圈就轉動起來，各自迎來新的舞伴。和新的舞伴，雖然缺少默契，但是友好不拘謹，就像耳畔纏繞的歌曲里唱的，“十六歲是女孩長大的時候，十六歲是女孩美麗的時候……”，同樣的生命律動里，相互再陌生的女生也總有一份天然的共鳴感染著彼此。

挑戰的在后面，回到自己班級，各個學習代表負責教會自己的小組。宋希妍跳舞真的是沒有天賦，所以第一次教自己小組組員的時候，她竟然不知道如何教起。學是一回事，教是另一回事。學得爐火純青，才可能教得得心應手，宋希妍自然是差得遠了。大掃除完畢，小組成員聚集在樓下過道里，宋希妍想不出別的方法，說，“我就先演示一遍吧！”她“一噠噠，二噠噠——”地喊口令，兀自跳起來。小碎步踏得有點亂，加上本來對跳舞不自信，所以跳完，就有男生叫起來了，“宋希妍，我看你自己都沒學好，怎么教我們呢？”就有這么直言快語，一針見血的“粗人”。這話可真是傷人心呢。

希妍抿抿嘴巴，無言以對，總得教下去吧。正為難著，陳宇暉興沖沖地跑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遲到了……球打得差點忘記了！”見大家無語，他端正態度，“教哪兒了？我一定認真學。”

“粗人”道：“還沒開始呢！”

陳宇暉環視一周，見宋希妍神色不對，很機敏地支招，“‘師傅’，來來來，你先教我，他們跟著我們學不就行了？”

這是個好辦法。可笑的是，宋希妍竟然害羞起來。和男生跳舞，還是跟這個陳宇暉，她已有的不安劇增。喊著口令，注視著地面，只看到兩雙腳在水泥地上踏著點，手臂舉起來，身體轉動起來。宋希妍是不帶解說的，也沒有好壞的評價，陳宇暉也就跟著做起來。陳宇暉同學四肢的協調能力確實是一流的，沒幾個來回，大半的動作都已經熟悉了。小組里其他的同學也自動配成對，各自在練，大大方方，轉身錯位了大笑，踩腳了大罵，喧嘩聲多少拭去了男生女生之間的隔閡。

在早春三月的花壇邊，一群少男少女在青磚墻角的水泥地上，嬉笑著，舞動著，沒來由地吵鬧著。冬青柵欄內，海棠花欲開未開，迎春花卻嫩黃一片，各樣的花草都在和煦的陽光下悄悄地寫詩，空氣里滿是春天的味道。

宋希妍卻拘謹在自己的愁思里，她看不到春意如詩，她聞不見春日氤氳。此時此刻，她居然在擔心——怎么辦呢？后面是牽手的動作。

回避不了，就硬著頭皮上。宋希妍故作鎮定地說：“最后兩個動作，是先左手往前，伴著踏步揚起，再轉身換右手往前揚起，接著交換位置，往前走三步……正式跳的時候就換舞伴了?！毕ｅ呎f，邊示范。陳宇暉站在一旁，像柯南一樣右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一臉狐疑，很不識相地問了一句，“就這樣？不用牽手的嗎？”

“嗯，不用的！”宋希妍回答得太斬釘截鐵，陳宇暉偷偷地笑。這樣一來，這個動作確實顯得傻傻的，甩動手臂的時候就像甩兩塊布，飄過來飄過去。宋希妍也覺得別扭，但是總好過牽手的尷尬吧。再說了，集體舞嘛，一起跳的時候，樣子像就行了，牽不牽手誰會在意啊。她找到了一個心安理得的解釋。于是宋希妍他們小組教的這個舞蹈動作就是不用牽手的。

整個班集體正式合練是兩周之后了，在食堂西面的大場地上，道旁是幾株粗壯的梧桐樹，還有兩方水杉林。四月的天氣明顯地暖和起來，活動課的時間，班長林可欣把大家召集在一處。大家手牽手圍成圈，女生內圈，男生外圈，借來的音響放在草叢里，利用放音之前的幾分鐘，大家再熟悉熟悉動作。陳宇暉站在宋希妍的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旁邊的孫鵬扯，宋希妍沉浸在一大群人聚起的壯觀氣勢中，感覺水杉林美得咄咄逼人。

“準備！準備！”可欣一聲令下，全體站好，待命。

音樂聲響起，腳尖踮起來，碎步邁起來，青春的身影轉動，在音符里舒展。希妍按部就班地把一個個動作連起來，陳宇暉收斂了平時排練時的玩笑調侃，一聲不響地跳著舞，跟宋希妍一樣的沉默。不同的是，宋希妍眼神呆滯，而陳宇暉同學卻是著意地在欣賞她，看她目光呆滯地平視著不知道哪里的哪里，抿著嘴極不自在地在自己身邊舞動。宋希妍看不到陳宇暉同學的臉，距離越近，陳宇暉顯得越發地高。對于宋希妍來說，抬頭看陳宇暉，是件很費力的事。

她還是抬頭了，在某一個瞬間，條件反射式地猛然抬眼。因為陳宇暉同學沒有無視那個牽手的動作，在那個節奏點，他有意握住希妍的手揚起，希妍就是在那個剎那抬眼，看到陳宇暉不容分說的額頭，他直視前方似乎毫不顧忌宋希妍的反應，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鎮定自若。只有宋希妍的臉，燒得滾燙。驚訝？羞澀？喜悅？不安？誰能說得清楚呢。這么復雜的問題，宋希妍的腦袋是想不明白的。

曲終人散，宋希妍還在莫名的悸動中恍惚，陳宇暉卻已然興致高昂地呼朋喚友同赴球場。他用他的灑脫消淡了她的不安，也制造著更多的煩惱。

酵母在發酵，誰能阻擋呢。

第十一章? 小小的抉擇

盛大的集體舞工程確實讓一個班集體更加有愛親和了，這一點每一個身處其間的人都能感受到。只是，期中考試臨近，大家各就各位，復習備考。之后，就面臨著高中時代的一個抉擇——選科。

在這個問題上，宋希妍主意已定。希妍的父母從來不過問希妍學習上的事，哪怕有一陣子成績敗落，數理化一塌糊涂，雙親也不會把擔心說出來，只說，“自己知道就好。”他們越是這樣，希妍就覺得越要發奮，不辜負他們的期望。其實，父母的期望僅僅是她能考上大學，這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很好的了。希妍的期望是中文系，她所知道的只有復旦和華師大。有多難？她沒想過，反正語數外不可以掉隊。至于為什么要考中文系？一個理由，喜歡寫東西。吳瑤老師說，喜歡寫就不要去中文系，興趣變成職業會變味。宋希妍覺得，自己可以是個例外。她哪來的這種篤定？天知道！

因為主意已定，所以心無旁騖，全心備考。這一次她三門居然考到了年級前50，這是想也沒想到的，尤其可貴的是數學竟然及格了，真是太賞臉了！考好的最大快樂，對希妍來說不是名次，是父親開家長會的時候可以不失望了。

希妍從小和雙親一起經歷貧苦，一起在家族的排擠中受到冷落，這促成了她的早熟懂事，10歲那年凌晨，因為怕獨自睡在家，偷偷跑去農場，蜷縮在倉庫東墻一角，看雙親忙碌往來，搬運稻谷，睡眼朦朧的小女孩，在脊背陣陣的寒冷中咬著牙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讓爸爸媽媽不再這么辛苦！”暗黃的燈光，破敗的墻壁，雙親的勞苦，讓這個小女孩第一次深重地感到貧窮的滋味。是的，貧窮無罪，但是甘于貧窮是可鄙的。

雙親在沉重的生活壓力下，用勤懇勞作硬是一點點撐持起這個家，爭吵的日子里，宋希妍用她孩童的哭鬧，阻止家父家母的崩離，一家三口就這樣磕磕絆絆地走過了許多個年頭。母親的倔強和堅韌，父親的剛硬和耐苦，在幼小的宋希妍心里充滿了對雙親的敬重。讓父母高興，這是希妍小小心田里最早的一棵奮斗的芽。讓這棵芽迅速成長的“養料”，是父親失業時候的眼淚，是母親關節炎發作時的難以移步。芽苗的生存力是苦難賜予的。

當一個夜晚，父親風塵仆仆地趕到外公外婆家時，宋希妍有不好的預感。父親進門就坐到宋希妍的書桌前，說:“小妍，我們買了地基的房子在造……可是老板催著要工程錢。我們的拆遷費不夠，爸爸不想借錢……想放棄了，我們去買個二手的公房……”父親支支吾吾地，一點不像平時那么硬氣。希妍鼻子有點酸，要讓個性剛硬的父親，當著女兒的面，在現實面前承認自己的無力，是件很殘酷的事。宋希妍腦海里復現的是，某年夏天曬得烏黑的父親在廚房的圓桌旁，獨自坐著，一邊寫字，一邊默默地掉眼淚。她靜靜地在樓梯口站了許久，第一次看到父親的軟弱，她不知所措，不敢進去。她心疼父親，低低地問，“阿爸……你怎么了？”父親別過頭，匆忙揩拭眼淚。希妍近前，用小手安撫著父親的后背，“阿爸，不要哭……”自己的眼淚卻嘩嘩地流下來。父親回過頭來說，“阿爸沒有事……你自己去玩”——這個刻骨銘心的畫面讓此刻的宋希妍同學鼻子一陣陣地發酸，只是她現在已經長大了，她知道父親是把她當大人看待才這么鄭重地來商量這件事，這一次，她不許自己掉眼淚。于是她拼命地眨眼睛。即便不能幫父親解決問題，至少要用自己的堅強去給父親打氣，“阿爸，二手公房也可以啊……這個機會抓不住，我們就等下一次……”父親禹禹獨行的身影在小路上一消失，希妍的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下來了。回到書桌前，開卷復習，宋希妍真切地感到自己多了一份動力。

所以，期中考的得利看似意外，其實不是。家長會上，吳瑤老師讓宋希妍的父親發言，老父親的那份自豪和滿足，是宋希妍所寶貴的。父親問起宋希妍選科的事情，希妍回答得截然，父親只道一個“好”，就放心地回家了。

當其他同學都在糾結的時候，宋希妍決定已下。因為可選的余地不大，所以反而簡便了選擇的難度。選物理？不可能。雖然有幾次考得還行，但是真心不喜歡。選化學？沒希望。電子離子一團漿糊。生物？地理？學校不開班的。就剩下政治和歷史了。歷史太長，太繁雜。那就政治吧，政治是“平”的，歷史是“豎”的。決定了，那就是最好的！這是宋希妍的阿Q法。

子杰的選科，宋希妍不用問就知道，自然是物理。奇怪的是陳宇暉同學的選擇，竟然是政治！這讓很多同學大跌眼鏡，包括宋希妍。陳宇暉同學選理科自然是不成的，但是比起政治，似乎選擇歷史更合理。理智的選擇應該是這樣的吧。只是有時候，我們的選擇不是聽憑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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