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過了二三十次后,我想終于有資格談談對昆明的印象了。
我對昆明的印象最初來自二十年前,那時還沒來過昆明,但有很多云南的工友和同事,大約有四五十個,其中有五六個昆明人。第一印象是聽那幾個昆明工友講的,說昆明的空氣多么好,氣候多么舒服,多么宜居,食材多么豐富,吃的多舒坦。那幾年,每逢到周日,他們就喊我去他們的營地一起吃飯喝酒抽水煙。他們中有兩個廚藝很好,我早在沒來昆明之前就領教了不少昆明人的家常美食。喜歡不喜歡另說,單說那份情誼和在一起相處時的開心,一直記得。因此我喜歡昆明首先來自對那幾個昆明工友的喜歡。
三年前起,工作的緣故,頻繁來昆明出差,這才親身體驗了昆明的諸般好處。氣候宜人首當其沖,論氣候,我想昆明稱中國第一,沒人會不服。昆明有句民間俗語:一雨成冬。意思是,平常怎樣都好,不冷不熱,全城幾乎沒人家裝空調,但一下雨,頃刻冷下來,揪心的冷。有一年胖鹿跟我來昆明時正趕上,結結實實冷了一回。就在昆明買了件保暖的衣服,倒成了一個暖心的回憶。
你在外地,不論哪里,大概都很少遇見昆明人。昆明人自稱都是家鄉(xiāng)寶,覺得全天下哪兒都比不上昆明。這跟一般人所說的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的情緒還不一樣。你說你家鄉(xiāng)好,本質是不喜歡別人說你家鄉(xiāng)不好。昆明人說昆明好是真的覺得中國就昆明好。中國有好幾個地方的人有這種家鄉(xiāng)寶情結,山東的膠東半島那幾個城市的人也這樣。
近一二年昆明也在悄悄變化著,跟全國各地一樣,車讓行人,因為入了法律,各地都多起來了。昆明的機動車大多都挺禮讓的,這點比很多省會城市做得好。昆明人好像普遍性格還是蠻辣的,大嗓門多,講氣話來豪氣千秋,但人際交往沒北方那么復雜,還透著點憨厚。
我有個昆明的前同事,以前共事時常在下班后吃吃喝喝。后來他離開了,要我再來昆明時一定要找他。我一次也沒再找過,覺得既然是同事,不再共事了就不想再給人家添麻煩了,畢竟交流還沒深入到特別想重逢的地步。今天上午偶然見到了他,他一定要請我吃飯。因為要跟現(xiàn)在的同事出去公干,我說下次下次,下次一定找你。他說,你說了不算。哈哈,我很少聽到有人這樣客氣寒暄的。估計一半是方言習慣的關系,他的意思是我說過要去找他但從未兌現(xiàn)過。他是真的嗔怪了,我下次一定要找他喝一杯了。
我住的酒店院子外,每到傍晚,就有一對老年夫妻支起自帶的音箱和麥克風唱歌,一首接一首地唱,大約會持續(xù)近三個小時。老頭是盲人,戴一副大墨鏡,總坐在一旁。老太太不失目,面前擺一個餅干桶負責接路人的善款。從三年前我第一次住這家酒店聽見她的歌聲,我就觀察過,也試過站在他們旁邊聽了半個小時。兩位老人七十歲上下,滿臉風霜,形容善良。我從沒見過一個城管去干涉過他們,也每次都見行人駐足聽她的唱歌并輕輕地把錢放進他們的餅干桶里。次數(shù)多了,我后來每次住下后心里都在暗暗等他們來。天色黑了,老太太的歌聲就響起了。我每次都把一張紙幣遞到她手心里,方才安心。其實她的音響聲音挺大的,但酒店從未因此驅趕過他們,城管也從未騷擾過他們。我覺得昆明在這二位老人的歌聲里仿佛又暖了一度。
他們風雨無阻地來此唱歌,也許要靠路人的施舍生活。即便不是,兩個多小時不斷的演唱也值得尊重。不知道有一天如果他們不在了,我心里會不會難過......
我對昆明的印象,一大半在這里的人身上。
昆明在抗戰(zhàn)時期是大后方,偉大的中國遠征軍從此奔赴緬甸,飛虎隊在此起航。飛虎隊當年的宿舍如今是家餐廳,我去過一次,菜品忘記了,只記得當時身在厚厚的歷史里包裹的感動。
這里有過中國文化史上最后一批大師,中國教育史上的奇跡西南聯(lián)大,不知昆明方言里在人的姓后面加個“師”字是否就是當年大師云集的時代留下的語言紀念(如稱呼姓張的人叫“張師”,不分性別,男女通用),最初幾次我被昆明人喊做“師”時,心里都連忙擺手暗說不敢當豈敢豈敢。及至后來明白了這個方言的用法,方才安心地應承了。只是每次聽見昆明人互相之間喊“某師”,我腦海里都會現(xiàn)出梅怡琦先生的形象來。這便是我對昆明最美好的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