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不歸
蘇如的月信來了有三年,每月十五的見紅對她來說早就習以為常。
可為什么今天這么疼啊!她捂著肚子在床上來回打滾,俏麗的容顏擠作一團,保證連親媽都認不出來,因為愛睡懶覺的惡習,等她鬼哭狼嚎的找人幫忙時,同舍的嫣兒和芳菲早就端坐在教室里背早課了,她惱怒的尖叫一聲,想不明白平日里陰魂不散的教習嬤嬤們此時此刻去了哪兒,莫不是同時跌進了糞池子里?
趁著空閑泡溫泉的嬤嬤們集體在湯池子里打了個噴嚏。
蘇如試著下地,但她真的直不起腰,膝蓋酸軟,腳尖落地像是踩在棉花上,什么叫翻腸倒肚,心如刀絞,她如今才是深有體會。
她望望虛掩著的門扉,咬咬牙想扶墻去出找大夫,剛到門口,就聽見沉凝的腳步聲,然后門被不疾不徐的推開,迎面把她撞翻在地,蘇如柔弱的側躺著,表情卻是氣急敗壞,剛要吵鬧,卻看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姬家大王子,姬考。
姬考彎腰,溫柔的將她扶起,找來王宮的御醫給她瞧病,還出言訓斥了偷懶的嬤嬤們,最后還是不放心,索性換了一批人侍奉女舍。
老大夫診了脈象,捋著胡子語重心長的說道:“小翁主,你之所以有今日之痛,全是因為吃得太多了,該吃的吃得太多,不該吃的也吃得太多,我方才問了后廚,你昨夜竟吃掉整整一盆河蟹,整整一盆呀……”
蘇如大窘,連忙猛眨眼睛示意老大夫把嘴閉上,這事讓姬考聽見也未免太丟人啦!
老大夫仿佛領悟了什么,顫巍巍的來瞧蘇如水靈靈的雙目:“小翁主可是眼睛也有不適?所以說嘛,吃多了沒什么好處,凡事都要適度……”
姬考背過身咳了一聲,蘇如目光如炬的瞪過去,看見他微動的肩膀,他笑了欸!他絕對是在笑好嗎!這算是嘲笑沒錯吧!
送走老大夫,姬考吩咐隨從去煎藥,不知是因為晨光還是剛才憋笑太不容易,姬考皎白的面容上斂了一層淡紅,他先是直勾勾的盯著蘇如,然后坐在了她床頭,蘇如被他盯的發毛,不自覺的往胸口拉了拉被子:“大王子你怎么了?有話你就說啊。”
姬考露出一副興奮的表情,把臉湊近:“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蘇如有點摸不著頭腦。
“發兒要回來了,你未來的夫君要回來了!”姬考開心的想要拉蘇如的手,伸了一半又克制的收了回去。
蘇如的眼睛亮了一瞬,隨即變得更黯淡,她的心里五味雜陳,說不清是欣慰還是憂慮,周國二王子姬發,對世人來說謎一樣的少年,見過他的人寥寥無幾,蘇如算是一個,那年他們訂婚,出于古禮,兩人必須一起焚香告天,守一次夜,于是當年八歲的蘇如被蒙了眼睛,顛簸數日到了一處山林里,一座小竹樓中走出一位溫婉夫人,她牽著的就是剛剛六歲的姬發,他的眼睛是不同尋常的詭異紫色,但異常純凈,像一只幼小的鹿,好奇的從母親背后觀察著新來的小姐姐蘇如。
當燦然晨曦照在兩個睡眼迷蒙的小人兒身上時,蘇如留下了一滴眼淚,她揉揉眼睛,摸摸姬發的小腦袋:“天亮了,姐姐要走了,你放心,我絕不會忘了我們的約定的。”
肉呼呼的姬發把頭埋在蘇如懷里,許久,他后退幾步,戀戀不舍的跑開了,一塊黑布讓世界黑了下去,蘇如被抱上馬車,她很困了,但怎么都睡不著,只是眼淚突然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就這樣,一路上黑布濕了又干,干了又濕,那幾個月蘇如甚至不愿意多說話。
振作起來的蘇如知道自己變了,因為那個無限悲傷的小男孩,她改變了自己,盡管這種變化連父母都難以察覺,但蘇如知道自己永遠回不去原來沒心沒肺的樣子了。
十六:玉虛
生命鮮活而可愛,是為了枯萎而盛放的花。
南極仙翁最近很開心,他養的一株靈芝長勢極佳,頗有煉成法器的潛質,而且下界的戲也演得很好,天下大亂,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他的師弟們最近都忙著收徒弟,想必是得了師尊的口諭,緊趕著想在那改天換地的大計劃里插上一腳,可他不急,因為他也是制定計劃的人之一,最然排不上號,但這資本已足夠他氣定神閑的活到全劇終了。
南極仙翁出了小院,哼著小調往弘法殿去,師弟太乙和玉鼎駕云而來,倒地便拜:“問大師兄好!”
“其余師弟可都到了?”南極仙翁一揮拂塵,七萬道霞光霹靂具現,照的昆侖山金光璀璨。
“回師兄,是了,另有師伯門下道友一位,海外的兩位也都到了。”太乙低著眉目,小心翼翼的從袍袖取出一卷帛書:“還請大師兄去迎師傅駕臨。”
南極仙翁略一點頭,左手畫符,右手結印,然后雙手一合,施施然進了弘法殿的結界。
約有半柱香,南極仙翁出來了,手里捧著一尊玉質神像,他和太乙玉鼎念動咒文,眨眼間到了昆侖山的腹心之地,那是間密室,里面擠著十幾個仙風道骨的絕妙人物,他們疑惑的望向南極仙翁,而他得體的微笑,和聲細語道:“師尊說了,這地方雖安全,但太寒磣,他不想來,這尊像里住著他三成元神,便由他來同大家商議此事。”說完,他就把玉像安放在那圓桌的中心。
玉像眸中金光一閃,薄薄兩片嘴唇翻動:“今天咱們就來說說,這封神榜,到底是由誰來做主。”
這場會開了足有兩個時辰,基本把后面的劇情走向都捋了個清楚,同時也找準了昆侖十二仙和外援們的個體定位,換句話說,玉虛宮的謀劃從一個構思圖紙變成了開始運行的巨型機器。
散會之后,不該出現在昆侖地界的仙人們立刻捂著臉遁走了,南極仙翁覺得師兄弟們很少能湊的這么齊,于是心情舒暢的找白鶴童子去黑龍潭取了八九壇佳釀,一招手,幾十個蟠桃從林里飛出,三杯兩盞過后,大家開始追憶往昔修道時的趣事,最耿直的黃龍突然長嘆一聲,說:“大師兄,你說我們做這事圖個啥?你我已是長生不老,金丹不滅,還需要去和神界那幫畜生搶地盤嗎?”
南極仙翁只笑不語,懼留孫搖頭,文殊耐心的開解黃龍:“我們還是會死,天劫會殺死我們,世界告終之日,我們亦將灰飛煙滅,萬法歸一,一切總會歸于虛無,唯有‘盤古’是輪回,是終極,是無限,是永恒。”
黃龍苦笑:“你我區區金仙豈敢與那位相提并論,再說了,如此強行與天地同壽,竟沒有違反道法嗎?”
“你是在反對師尊嗎?”廣成子陰森的看過來。
靈寶清清嗓,不急不緩道:“總之事情是已經定了的,不論前路艱險與否,咱們都是共同進退的師兄弟,傾我玉虛合教之力,又有強援來助,吾輩必成大事。”
普賢和廣法同時舉杯:“為我教生生不息,永世繁榮!”
“生生不息,永世繁榮!”眾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各自告辭散去,黃龍騎在應龍身上飛了一會兒,忽的聽見后面有人喚他師兄,一回頭,原來是赤精子,赤精子是個面癱,他駕云追上來,冷著臉說:“師兄心腸軟,雖有不忍,但莫要妨礙師尊大計,前車之鑒,歷歷在目,勿忘扶桑國的下場。”
正當黃龍品味這話的言外之意時,赤精子已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此刻,南極仙翁提著小木桶,專心仔細的給自己園子里的奇花異草澆水,白鶴也很勤勞的用尖喙去啄雜草。
南極仙翁忽然問:“童兒,你說下界的人像什么?”
白鶴想了想,搖頭晃腦道:“像螞蟻,徒兒在天上看他們如螞蟻般渺小,為了蠅頭之利便忙碌一生,而情愛又使他們魂魄紛擾,這樣看來,他們連螞蟻都不如。”
“不對。”南極仙翁捏起一根嫩草:“他們有些是雜草,需要不停的被鏟除掉。”他吹一口氣,那草便結出一穗麥粒:“還有一些是麥苗,咱們要讓他們成熟,然后收割。”
麥粒燃起藍色的火苗,一陣香氣沁的白鶴打了個噴嚏,那是生命熄滅時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