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點咖啡館

（曾發(fā)表）

一

春天，在熟悉的街角，多出了一塊以前從沒見過的商店招牌。

這是整座城市里最不可思議的一條街。街道并不長，卻總令人覺得想要徹底逛完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街上布滿形形色色的建筑：歐陸風(fēng)情的露天咖啡店緊靠傳統(tǒng)民俗的古董店，西式酒吧旁是賣秘制蛋撻和涼茶的小鋪子……就因為如此，讓你實在很難說清這是一條什么風(fēng)格的街道。

陸琪同校的女生，放學(xué)后都喜歡來這里逛。課間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誰要去風(fēng)象街”，四面八方馬上就會傳來響應(yīng)。

街道盡頭，生長著一棵巨大的銀杏樹。記得那里從前有家店鋪剛剛開張，賣的是珍珠奶茶，據(jù)說里面還有一間很小的塔羅占卜館。那時街上到處都在派傳單，每天早上店門口都排起長龍。陸琪放學(xué)回家路過時，幾次都跟想過去看看。但不知為什么，那段日子忽然就變得沒有空閑。再后來，當她重新站回了那個街角，打算這次一定進去看看時，奶茶店卻已經(jīng)神秘地關(guān)門了。

雖然這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這條繁華的街上，許多店鋪都曾經(jīng)存在而又消失。可是，每當想起那間她始終想去卻又沒有去成的店，心里難免還是覺得有點失落……

如今，在那間店鋪的原址又新開了一家店，招牌上寫著：“午后三點咖啡館”。

臨街是一扇鑲嵌玻璃的半月型木門，平常總是微微虛掩著。推門進去，店內(nèi)異常安靜，四周的陳設(shè)都是早春最流行的薄荷綠，抱枕、沙發(fā)，還有臺燈的燈罩，都給人一種無比清新的觸感。木制的圓桌鋪著薄如蟬翼的月白色臺布，搭配著墨綠色格子的窗簾。四周異常安靜，安靜得仿佛恍若隔世……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么？”正當人有些發(fā)呆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清甜的聲音。

從店堂深處，走出一位有著午后陽光般溫和笑容的少女。蘋果綠的連衣裙，潔白微透的衣袖中露出修長的手臂，一頭栗色的波浪秀發(fā)輕垂至肩，發(fā)間露出鑲珍珠的頭巾。

?“現(xiàn)在是午后三點，歡迎來這里喝茶，開店酬賓一星期，咖啡和茶都是免費的哦。”

陸琪看得怔住了：以前從來沒見過像這樣優(yōu)雅的侍應(yīng)生啊，話又說回來，少女的風(fēng)格和四周異常地協(xié)調(diào)，這家店就是她開的也說不定……

這么想著，她便在桌旁坐下了。少女走來，把餐單輕輕地遞到她跟前。

“給我來杯檸檬茶……”?盡管對方聲稱免費，陸琪還是有點心虛地點了餐單上最便宜的那種。

“好的，泡好茶還要一段時間，你可以到四周隨便看看。”少女的表情依然溫和，雖然不知她的名字，那笑容卻總給人一種仿佛很久以前便熟識的親切感。

店內(nèi)的布局十分別致，進門就是一條過道，盡頭是吧臺和成排桌椅。過道左側(cè)是沙發(fā)墻，旁邊還有陳列柜和書架，中間由一道玄關(guān)隔開。右側(cè)的墻上開著一扇窗戶。窗外靠墻停放著一輛薄荷綠的腳踏車，籃框里盛著帶露水的花束，開滿純白而細小的花朵。

周圍是一個小而安靜的庭院，那棵高大的銀杏樹，就生長在庭院中間。

地上落滿了黃色、綠色的葉子，仿佛這兒很久以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不一會兒，茶端上來，盛在精致的杯碟里，冒著熱騰騰的香氣，聞起來有一絲木頭與花果的味道。

“那是什么？”喝茶的時候，陸琪一眼瞥見壁爐上方有個長頸玻璃瓶，便忍不住問道。

“‘早春的氣息’，這是有人收集起來，放在這里寄賣的。”少女在遠處微笑地回答。

“什么是‘早春的氣息’呢？”陸琪覺得很好奇。

“如果我跟你解釋，也可能說不清楚，不過你可以試一試啊。”少女微笑地說。

于是，在她的推薦下，陸琪用原本存來想買日記本的錢，換了一小瓶亮晶晶的東西。

?“回去記得要擺放在房間的窗口，或是系在風(fēng)鈴的尾巴上，別忘了哦。”?臨別時，少女反復(fù)提醒她。

走出店門，外邊依舊是陽光燦爛的下午。奇特的是，盡管她似乎在店里坐了很久，但是，站在外面人流穿梭的街道上，才發(fā)現(xiàn)時間好像才剛剛過去了不到五分鐘。

難道，店里的時鐘，始終停留在午后三點一刻的位置嗎？

二

那天夜里，陸琪做了一個夢。夢中出現(xiàn)了山野，晚間的微風(fēng)，雨水的清新和濕潤，四周充溢著草木萌發(fā)的味道……翻松泥土的芬芳……還有空氣中微微醞釀的萌動……

耳邊傳來風(fēng)鈴的聲響，她醒來，睜眼凝視著房間的天花板，腦海中一片空白。晚風(fēng)吹進來，全身彌漫過一種通透的感覺。窗口，風(fēng)鈴的下方系著一個小玻璃瓶，里邊盛滿露水般通透的結(jié)晶。

剛才的夢，好像真的到春天廣闊的原野里去走了一趟的樣子……究竟是什么人收集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街頭轉(zhuǎn)角，那間奇特的咖啡館，似乎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更加神秘了。

陸琪慢慢習(xí)慣了放學(xué)后就時常到那里去看看，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來這兒的人也形形色色。有次她在書架旁，無意中看見門口進來一個身材很矮小的顧客，頭上還系著圍巾；還有一次，在路旁，她看見一個沉默不語的人走了進去，然后很久都沒有出來。

門前往來穿梭的行人，似乎誰都沒有注意到這里有點不同尋常。

此刻，她正坐在窗前，喝著一杯店里新進的芳草茶（味道有點像迷迭香的感覺），看陽光透過銀杏的葉片，靜靜地灑落在庭院深處。在這里，時間似乎停止了，樹上很久才落下一片葉子。在一片寂靜之中，似乎只有那棵大樹，仍舊在不停生長著……

正在這時，店門被推開了，一個她不認識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眼眶紅腫，臂彎里緊緊攥著一個相冊夾。

“我的男朋友，前幾天出國了，以后再也見不到了。這幾天我真的非常難受，想到兩個人一起度過的時光，就忍不住要掉眼淚。聽說這里有把記憶存起來保管的方法，我想，要不要封上這段記憶，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陸琪聽見吧臺旁邊她和少女的對話。

“如果你愿意，你就可以這樣做。”少女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神情卻顯得異常同情。

“選擇了這本相冊作為封存的容器嗎？”她接著又問。

“是的，從前我們一直都很喜歡照相的，會選自己喜歡的照片貼在這里，但現(xiàn)在每次都看到都哭了……”

“好的，但我們是要抽取這段記憶中的一點‘過去的時間’作為費用哦……”說話間，少女耐心地跟她解釋著。

出門的時候，女子手里捧著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那本相冊，瓶口被封著軟木塞，表情顯得如釋重負。

“我從沒聽說記憶還可以像這樣封存呢。”剛才就在一旁好奇的陸琪忍不住插嘴。

“我只是用魔法將這段記憶從她的腦海中提取出來”少女回答，“那些記憶并沒有消失，只是被封存著在相冊里。將來她如果愿意，只用打開瓶蓋就能找回來了。”

“那用時間來收費是怎么一回事呢？”陸琪問。

“在這里，許多人們意想不到的事物都可以拿來交換：有螢火蟲收集的露水，有來自世界各地不同風(fēng)的味道，有旅人從遠方帶回的異國工匠制作的精美飾品，有人們的記憶與做過的夢，當然時間也是可以用來交換的。”

“誰會需要這些時間呢？”

“總會有人需要的……”陸琪總覺得少女說話間像是對她隱瞞了什么。

“我也有能拿來交換的東西就好了……”她轉(zhuǎn)念一想，最近的零用錢都花到哪里去了？

“你可以嘗試用自己‘多余的時間’來換啊。”少女微笑地對她說。

“什么是我‘多余的時間’呢？”陸琪奇怪對方怎么會知道自己的心思。

三

兩天后的體育課上，喧鬧聲不絕于耳。五十米短跑測驗開始了，陸琪換上運動服，故意拖到最后才來測。以前每次跑五十米她的成績總是不合格。這次，她等周圍人都考完了，才一個人走上跑道。哨聲響了，陸琪沖了出去。成績八秒六，剛剛過達標線。

誰也不知道其中隱藏的秘密。

傍晚時分，腳踩著夕陽淡淡的影子。她推開店門，少女一人靜靜地佇立，面前的茶壺與杯盞都沐浴在金色的余暉之中。

“你來了啊，今天一切都順利吧？”看見陸琪進來，她微笑著問道。

“嗯。”陸琪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么。

少女從她手里接過一個懷表，打開后蓋，從中取出一個小玻璃瓶，里面空空如也。但少女還是鄭重其事地將它保存在一個更大的玻璃瓶里。

“這是你生命里多出來的兩秒鐘，就交給我保管吧。”

“反正我平時也都是跑十秒、十一秒的樣子。”陸琪微微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還能派上這種用場……我的生命會因此而縮短嗎？”

“在魔法啟動的瞬間，還是順其自然的好，畢竟只有那一次機會啊。”少女對她說，“這次只是讓你稍微體驗一下，總要人自己感覺不到，也盡量不影響你的正常生活。但其實抽取‘現(xiàn)在’或者‘未來’的時間是很冒險的一件事，因為誰也無法估計自己未來生命有多長。所以我們總是從過往的回憶中抽取時間。已經(jīng)活過的歲月就是變短了也無所謂，但要抽取將來時間的話，魔法會變得很不穩(wěn)定哦。如果萬一出了差錯，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事實上以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呢？”陸琪聽著不由得有些后怕。

“有人想要抽取自己未來的某一天，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遠沒有想象的那么長……那真是很可怕的事情……”少女忽然停下了，低頭陷入沉思。

“我這只有兩秒鐘，可以用來換什么呢？”陸琪猶豫地問道。

“那張陳列桌上任何一件你看中的東西，但是換了就不能反悔哦。”

幾天下來，陸琪仍然下不了決心。換什么好呢？一顆如大海淚珠般清澈透明的寶石吊墜？抑或是那個她想了很久的古董銀戒指？又或者是一個鑲嵌著鈴蘭花圖案的胸針……

每次她都覺得，也許下星期會上更好的新品也說不定。因為店里的東西似乎流動得相當頻繁，看樣子曾經(jīng)有許多顧客曾經(jīng)來過，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她去的時候，店里都只有那少女一人。

四

午后三點咖啡館，隱藏在街道轉(zhuǎn)角，一間奇特的咖啡館。陸琪放學(xué)時，總喜歡到那里去。

在那里，時間的流逝變得很不確定。有的時候，時鐘的走動會變得緩慢，有的時候，鐘表的指針又仿佛整個地停下來。

每次去的時候，都是陽光燦爛的下午。店堂深處靜悄悄的，似乎隱藏著說不出秘密……

店里還有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少女。

在這里，總覺得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或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

而且，這里總是陳列著一些其他地方買不到的奇妙的東西。

陸琪曾經(jīng)在那里買過一小瓶“早春的氣息”，看到過封存記憶的日記本，還曾經(jīng)抽取了生命中的兩秒鐘。后來她又在這里買過一個印章和一盒封泥，還有一張寄給未來自己的明信片（隨便投入街邊哪個郵箱，都能在未來指定的某一天寄回給自己）。

店堂一角的玻璃柜里，陳列著許多美麗的東西，其中有一些密封在鐘形玻璃罩里。陸琪曾經(jīng)猜想那些會不會也是用來封存一段不要記憶的容器。還有一些玻璃瓶，里面生長著許多細小的植物。在玻璃柜旁邊還有一張陳列桌，陸琪知道自己交出的兩秒鐘可以用來換其中的一件物品。可是，卻始終拿不定主意。

近來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過那里了，隨著期末考臨近，學(xué)校里的作業(yè)整天都做不完，只能偶爾從放學(xué)路上經(jīng)過時，偷偷地朝里邊望上一眼。

有一天，店里聚集了幾個男孩。陸琪從窗戶里看到他們圍著吧臺吵吵嚷嚷。她推門走進去，桌上放著一只紙盒，里面爬著一只垂死的蟬，胸口有一根鉛芯橫穿而過，翅膀已經(jīng)支離破碎了，正在不停地掙扎著。

一個男孩大聲對店里的少女說：“趕緊讓它解脫吧，它剩下的時間就賣到這里吧！”

仿佛是一瞬間，少女的臉籠上了一層悲傷，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她微笑著搖了搖頭：“死亡生命的時間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那幾個男孩聽了，都露出失望的表情，扔下盒子一哄而散了。只有陸琪仍站在那里。

少女低下頭，仿佛并沒有看到她，只是凝視著盒子里的昆蟲。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把蟬從盒子里捧出來，然后，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使得插在胸口的鉛芯消失了。蟬的掙扎也一并停止了，一動不動僵在那兒，好像死了一樣。可是，忽然間，它的腿抖動起來，艱難地支撐起身體，似乎在整理自己的翅膀。

有一刻，陸琪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蟬背后原先殘缺不全的翅翼，在少女那雙仿佛帶有魔力的手指間逐漸愈合，最后變得完整如初。接下來，它抖開翅膀，飛到窗戶外面，院子里的那棵大樹上去了。

當庭院里發(fā)出沙啞的嘶鳴聲時，少女仍然面朝窗戶站著，神情若有所失。

“我一直想開一間像這樣的店，能夠?qū)儆谧约旱牡赇仯墒牵@樣的日子還剩下多久呢？……”

陸琪悄悄帶上門時，剛好聽見那輕聲的自言自語。她躡手躡腳地從臺階上走下去，心里充滿了驚異。

但她始終沒有把看到的情景告訴任何人。

后來，幾次路過那里，都靜悄悄沒有人的樣子。

五

初夏時節(jié)，店鋪變換了裝修，是她喜歡的“森林系”的風(fēng)格。墻壁上掛滿了圖畫，有的是鉛筆和水彩素描，有些是奇特的動植物標本。陸琪看過許多植物圖鑒和知識手冊，但墻上一些花和葉子的品種，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聽聞過。

在窗邊的一幅植物標本上，她看到了春天見過的那種白色的小花，只是已經(jīng)干枯了，旁邊寫著一行小字：“香石竹科，已經(jīng)滅絕的史前植物”。

可是，她曾記得，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店里一輛腳踏車前的籃框里曾經(jīng)盛開過這樣一束花。

有天放學(xué)路上，死黨米蕾悄悄對她說：

“你去過風(fēng)象街的那間咖啡館嗎？好像叫‘午后三點’什么的。”

陸琪點點頭，她知道班里很多女生似乎都去過那間店，平時卻絕少聽到有人提起。

“我跟你說，那間店肯定有古怪哦。最近那附近走失過很多的動物，有人還在撿到流浪貓狗的尸體呢。”

“是嗎？”聽到這個消息，陸琪不禁感覺脊背有點發(fā)涼

“有天夜里我和爸媽從奶奶家回來晚了，看到風(fēng)象街有奇特的光照出來哦，就在那棵最大的銀杏樹那里！”

“那里不會藏著一個秘密的實驗室吧？”陸琪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那間總是陽光燦爛的咖啡館背后，果然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嗎？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她不禁有些后怕。

“不管怎么樣，下次我?guī)闳タ矗俊?/p>

陸琪雖然覺得這種做法有點不大對頭，但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好奇心攫住了。長久以來，她去那兒都感到某種未知的不安，店里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呢？

于是，在一個假日的夜晚，她們倆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風(fēng)象街就在不遠處，因為休息，店鋪全都緊閉，四周灰蒙蒙一片寂靜。正當她們感到無聊時，頭頂繁星點點的天空，霎時間起了變化。月亮不知什么時候隱入云層，兩個女孩不禁有些害怕起來。忽然間，一道前所未見的光芒照亮了黑夜。

店鋪門口……一切都與熟悉中有點異樣了。門前的臺階和緊閉的木格子窗，都淹沒在那道奇特的光芒里。壓抑著內(nèi)心的恐懼，陸琪踮起腳跟，朝窗戶里邊望去。

剛才消失的月光，似乎全都聚攏在窗前，映出角落里少女暫駐的身影。墻角座鐘的指針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

無數(shù)曾經(jīng)封存過時間的玻璃瓶散落在地板上，瓶塞都已經(jīng)打開，沐浴在月光下。從里面散發(fā)出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如螢火般漂浮在空中。

當光點游動到墻上的畫框時，那些標本仿佛頓時有了生命一般。魚的化石在空氣里游來游去，三葉蟲和菊石都晃動著觸須般的肢體，琥珀里的蜻蜓從熔化的樹脂里冒出頭來……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種史前滅絕的植物竟如同復(fù)活了一般，開始不斷地生長。如同電影里的慢鏡頭一般，藤蔓從蜷縮之中抽出嫩條……干枯的葉脈覆蓋上鮮活的葉片……逐漸地，從延伸的枝條中抽出無數(shù)花苞……

陸琪感到肩上忽然一沉，米蕾身體重重地倒在她的背上，正不斷下滑。在這緊要關(guān)頭，她竟然睡著了！

陸琪心里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這似乎是特意的！她小心將朋友的身體靠著墻安頓好，手腳卻不住地發(fā)抖。她繞過窗戶，躡手躡腳地摸到門邊，透過玻璃向內(nèi)張望。

那株奇異的植物，仍在不斷地生長……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朵新鮮的花在月光下綻開了：薄如蟬翼的花瓣，純白宛若通透，花心如同精致的絲線，似有若無，又像在黑夜中微微顫抖。

從花瓣中落下一顆閃爍的金色光點，光芒隨著不斷的下落，而逐漸暗淡。

少女在底端用玻璃瓶將它接住，光芒褪盡，剩下一顆綠色的種子，似乎仍散發(fā)著泥土的芬芳。

月光愈發(fā)明亮了，奇異的事情還在繼續(xù)。那株奇特的植物仍舊不斷生長著，透出窗戶。少女把玻璃瓶里的種子，種在庭院那棵參天大樹下面的泥土里。漸漸地，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從泥土里冒出頭來，長成藤蔓的形狀，纏繞著那棵大樹，仍不斷在延伸……

原來，她收集那些時間，是為了培育這些早已滅絕的花朵啊……

突然間，身體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弦扯住，陸琪尖叫了一聲，全身立刻動彈不得。

屋子的門忽然打開了。少女回過頭來，望著她，表情仍然那么平靜，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一般。

“我?guī)缀跬四愕臅r間還沒有交換，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知道這一切的真相！”陸琪氣喘吁吁地大聲說。

“很久以前，”她耳旁響起一個安詳?shù)穆曇簟！霸幸粋€容器，里面封印了一些可怕的東西，封印的容器被保留在了這棵銀杏樹的樹干上。銀杏是一種古老的樹，具有遠古傳下來的守護力量。然而，過去這里曾有一家塔羅占卜館，到那兒去的許多人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與自私的愿望。這些負面的想法累積起來，引發(fā)‘那些東西’的蠢蠢欲動，導(dǎo)致封印產(chǎn)生裂痕。如果不及時修復(fù)，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那你培育這些史前滅絕的植物，究竟是為了什么？”

“容器里的東西會主宰人們的行為和意念：殘忍、欺凌弱小，以及種種給世界造成紛爭的東西。即使在它們微弱的時候，小孩子也會受到影響……”少女臉上浮現(xiàn)她曾見過的悲傷的神情，“但很少有人真正了解這種危害。——只有來自史前，沒有受過污染的植物的凈化作用，才能夠修補樹干上封印的裂痕。”

“現(xiàn)在，封印還差一點才能完全，需要更多植物的凈化之力。必須通過交換，我才能帶走你的時間。”說話間，她的目光望著陸琪。

交換什么呢？陸琪犯難了，有一瞬間她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渴望過的東西。當看見那道奇異而美麗的光芒時，她若有所思，便問道：“如果這樣，能給我一顆像你手里那樣的種子嗎？”

少女微笑地點點頭。

“可以給你種子，但如果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復(fù)生它的生命，那么這樣的種子只能夠種一次，而且也不會再留下后代哦。”

話音剛落，陸琪便看見樹干上，有一道藤蔓游動起來，不斷伸長，一直延伸到她的手邊。藤蔓上的花苞綻放開來，從那精致的花瓣中，一顆金黃透明，宛如琥珀般的物質(zhì)降落下來，進入她的手心。一種溫暖如陽光般的感覺漫過全身。她感到體內(nèi)的那根弦像是突然被剪斷一般，身體終于恢復(fù)了自由。

隨之而來，變化產(chǎn)生了，所有的植物邊緣逐漸開始鍍上一層金色，無數(shù)的光輝逐漸匯聚，從樹根一直蔓延到大樹的最高處。緊接著，一道前所未見的明亮的光芒迸射開來，整棵樹都仿佛被它籠罩著，樹上的那道裂口，在這樣的光芒里逐漸消退，最終消失，化為無有……

隔天清晨，陸琪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房間的床上。怎么會這樣呢？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來的，腦海中還殘留著一點朦朧的印象。夜里發(fā)生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夢一般。

窗前的書桌上，擺放著一本打開的書，書頁上擱著一顆小小的種籽，散發(fā)著泥土與落葉的芬芳。

六

后來，陸琪給米蕾打了電話，確定對方也平安無事地回到家中，這才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與她不同的是，米蕾似乎把昨晚看到的情景忘得一干二凈，而且也根本不記得她們曾經(jīng)去過風(fēng)象街這回事。

而當陸琪自己來到風(fēng)象街，看到街尾轉(zhuǎn)角處的那間房子，前門已經(jīng)貼上了招租的封條，里面積滿了灰塵，店鋪早已不知去向了。

如今，留下來的種子成了這段記憶存在過的唯一憑據(jù)。陸琪小心地將它種在了陽臺的花盆里。起初她擔心可能什么也種不出來。但是幾天之后，從潮濕的泥土中長出了一株小小的植物幼芽，葉片翠綠，而且還帶有一種奇異的香味，似乎能夠聞到千萬年前露水的芬芳。

用這顆種籽秘密種出的花，一個夏天之后便枯萎了，再也沒有留下新的種子。

從此以后，無論什么人，都再也沒有見過這家店。

只有那棵高大的銀杏樹，仍舊靜靜地矗立在風(fēng)象街的街角，猶如屹立在時光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