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姑娘

后來我在醉態的時候對很多人說過,我曾經有個要好的,過命的,閨蜜。她有男孩子的個頭,有男孩子的心性,有男孩子的勇敢。與男孩子相比,唯一缺乏的,是'絕情'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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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紅塵滾滾

很多時候,我都想隔著兩千五百萬公里的距離向天發問,季涼薄,你還好嗎?

可是老天沒有回答我。就像那年冬季,明明是比任何一年都要寒冷,過冬的大雁卻沒有飛過閩南這條必經之道。

后來夾子先生告訴我,老天很忙,壓根沒有空閑時間搭理我。末了他說,胡桃,不是你的錯。神情悲涼。

畢業那年我在收拾書柜的時候不小心又看到了那封信,它被書本壓在柜子的最底層,在漫長的歲月里珍惜著與木板相親相愛的每一天,沒有錯過任何一個時刻。

粉紅色的信封上印著顯眼的'喜'字。信封的開口處被膠水整整齊齊的粘住,四年里從未被打開,依然保存著那未被窺知的秘密。

季涼薄一直是我內心深處不敢讓人窺知更不敢開啟的一個秘密。

如果你認識以前的我,我是說如果你知道或者是從熟人那里聽說過胡桃這個名字,一定不會與眼前這個能單手提兩個暖壺,剛上大一就跟隔壁班男生干架的潑辣女生聯系起來。而干架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他有女朋友,卻還是來招惹我。

后來有大二的學姐來勸和,嬌滴滴的聲音慢吞吞地對著我紅腫破皮的拳頭一個勁的搖頭,說人家并沒有對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不至于大動干戈到把人家嘴角打破的程度。我恨恨地丟下一句:"他活該"便逃離了事發地點。

因為我又想起了季涼薄。

那個右耳打著兩個耳釘,左耳卻干干凈凈,總愛反戴著藍白相間鴨舌帽的女生。在狠狠的甩了我一巴掌之后,王者歸來一般站在我面前,單手舉誓。說但凡是有任何一個人傷害她,不管是實質性的還是名譽性的,她都不會放過。

就算是一只螞蟻,她也會在原地等候,待它上樹的時候點火把它一舉消滅掉,灰渣都不剩。所以她已經在校門等候了我五個小時,她逃掉了下午的課,只為了抓住我這個傳說中的'第三者'。

我曾經是一個特別懦弱的人,懦弱到沒有辦法把道別說出口,懦弱到沒有勇氣把失去的人再找回來。

初中時期我但凡是走出教室總會把頭埋得低低的,很多時候也都會戴著鴨舌帽,但不是為了裝酷,而是為了更好的把自己隱于人群里。跟人說話也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對方惹火,會面對別人暴躁時的謾罵和打在臉上生疼的拳頭。更別提會去做沐涼薄口中什么去搶人家男朋友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她說她此生最恨第三者,無厘頭的就是恨,沒有原因。

被打的那一刻我唯一想到的最好解決方法就是逃離。是的,班主任從我身旁經過,季涼薄眼尖地抱住了我,把我的頭枕在她的肩膀上,以掩蓋我臉上的紅腫和她剛剛犯下的罪行。我卻連張口說話告老師的勇氣都沒有。

十一月的天已經轉涼,雖然沒有新聞上北方十月飄雪的夸張景象,接近十度的天氣也足夠讓人裹上厚重的棉外套。整個辦公室都沉浸在一種仿佛明天就要下雪的氣氛里,身上棉服的拉鏈都拉到脖子以上,只有季涼薄披著天藍色的呢大衣,一個扣子都沒有系上。

后來有一次夏日里自習課我們偷跑出來吃雪糕,季涼薄告訴我,當時在辦公室里她其實冷得不行不行的,整個身子顫抖到上齒都快要被下齒磕掉了。

她說倒不是因為氣溫太低穿著單薄所以覺得冷,而是因為太過害怕,所以她那顆拋頭顱灑熱血的紅色心臟才會止不住地顫抖,任她如何加以控制都停不下來。

(2)滾滾紅塵

那個男人闖進的時候,我是真的害怕了,比被甩了一巴掌和無端被冠上'小三'這個字眼更害怕。可是那個叫沐涼薄的姑娘,內心的恐懼勝過我千倍萬倍,跟她一比,我們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只是冰山一角,上不得臺面的小嘍啰。

在一陣廝打聲響徹整個校門口之后,我終于見到了出軌事件的主角,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痞子男。他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精神,抓住季涼薄的頭就往鐵欄桿上撞去,嘴里還不停地嘟囔著'婊子''賤人'之類的話語。

事實證明,我不過就是痞子男想甩掉季涼薄的一個替罪羔羊。因為幫我隱于人群的鴨舌帽在適合披散著頭發的冬季人群里,反而顯眼的被痞子男的手指劃到,他指著我的背影,說我才是他愛的女孩。

如果換做現在,我一定會抄起凳子砸在他的腦袋上,狠狠地跟他干一架,讓他跪在墳山和地底下的鬼魂相親相愛。

我是說,如果換做現在。

就因為我的軟弱,我莫名地背了一個罪,還撒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謊。

男人不似平常老師西裝革履的裝扮,也不似班里男生干凈隨意的運動服飾,上半身穿著黑灰色的定制西裝,胸口還用金線繡著一朵已經凋謝的向日葵花朵,只是他下半身的穿著,真真是不忍直視。

一條純黑色的運動針織褲,一雙已經破爛不堪的米黃色拖鞋。最讓人詫異的是,褲子的周圍被不明嘔吐物污染,并且污染得很不均勻,就像是在沼澤地上打過滾一樣。他的手上還拿著未喝完的半瓶酒,眼角血絲遍布地站在辦公室的門口,風吹得原本就是雞窩的頭發更加混亂。

正當大家都驚訝不已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怯怯的說了一句:"涼…涼薄同學,這個瘋子……他……不會就是你的爸爸吧?"一瞬間風起云涌,男人似猛獸一般沖擊而來,嚇得辦公室的女老師全都退縮到墻角。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懦弱的,不止我一個人。不該被原諒的,也不應該只是我一個人。

啤酒順著季涼薄的頭發滴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早已分不清滴落下來的到底是酒水還是季涼薄的淚水。后來在青煙的時候,我接住季涼薄不斷從眼眶溢出的眼淚,她告訴我,這么多年,她唯一躲不過的,是那個叫胡桃的女孩。

有人說,傷痕累累的人終究會是過客,因為不想讓彼此難過,所以才會選擇背起行囊背井離鄉。季涼薄沒有跟我告別,她選擇了時刻守在我身邊,報考我報考的高中,再也沒有踏入玩游圈一步。

嘶吼之后便是暴打,粗壯的拳頭打在季涼薄的正臉和后背,她死死地咬住唇,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我聽見墻角有人在小聲議論,她們豎起大拇指,說季涼薄堅強。那把座椅砸過去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傻了眼。我的雙手麻木,那里剛剛握住了教導主任剛換的皮質老板椅。

那件事情最終以和解落幕,我原諒了季涼薄,季涼薄原諒了我,卻沒有人原諒痞子男,隔天學校通報批評,痞子男被開除,他那年初三,原本可以順利進入高中。

我撒了謊,在季涼薄的爸爸怒氣未消的注視下,說自己挨的那巴掌是痞子男打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怕季涼薄會挨不過這個冬季。椅子砸下去的瞬間,季涼薄的爸爸紅著眼,罵她跟她媽媽一樣,是個不安分的婊子。

高考之后胡桃隔著圍欄在日記本上寫過,愛情會讓人變得勇敢,友情也是。

(3)她說胡桃,你不要辜負我

季涼薄說:"我倒是真的希望他是一個瘋子"。她抱著我,把頭埋進我的懷里,喃喃自語。她說胡桃你知道嗎?有時候半瘋癲半清醒的人比瘋子更加可怕。

寒假我瞞著父母偷偷出去飯店洗盤子,一個盤子八分錢,臨近收假的時候季涼薄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現金,十塊錢的居多。我摔壞了教導主任的真皮座椅,為了懇求他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父母,我承擔下了這份沉重的債務。

對季涼薄給的那筆錢我原本是推脫拒絕的,只是沒有想到真皮座椅那么貴,只得厚著臉皮說這是借的,我會盡快歸還。

后來有一天在籃球場,季涼薄投了一個三分球,旁邊男生都忍不住吹起了口哨。她越過人群盯著我相互摩擦的雙手和我臉上還未褪去的愉悅笑容,欣慰的說:"胡桃,你不一樣了。"然后過來抱住我,輕輕的拍著我的頭,"真好"。

“膽小的胡桃終于穿上了勇氣的外衣,真好。"

可是她不知道,膽小的胡桃脫掉了華麗的戰袍,恢復了原本的模樣,還是膽小。

季涼薄的右耳上掛著兩個大圓圈,畫風像四五十年代夜上海風花雪月里的歌妓。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勸說她把圓圈取下。她站在青草地里,摸著干凈的左耳,無奈的告訴我這是善惡兩極化,她要把最善的一面隱然于心,把最惡的一面顯于人前。

她說胡桃你知道刺猬為什么渾身長滿了利刺嗎,因為它害怕。害怕自己會受到傷害,所以隨時防備著,提防著想象中會變成現實的恐懼,即使這種防備需要以傷害別人為代價。

最后她說,胡桃,你別辜負我。

初三模擬考試的時候,季涼薄的名字被放大了好幾倍貼在通報欄里,輔導老師還故意把她的名字加大加粗,以提示著全校師生,這種只會喝酒抽煙的小太妹成績提高也是有方法的,只是手段太過不光明磊落,她被冠上了作弊的名號。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人要是臭了,你不小心地抖一抖別人都會覺得你在放屁,還很臭,無比的臭。

季涼薄的模擬考試成績并不理想,語文剛好過了及格線,英語和數學差得一塌糊涂,都停留在四十多分的水平上。辦公室里季涼薄低著頭聽著班主任的教誨和數落,并一再保證不會再犯,只求班主任放她一碼,不要把這個恥辱放進檔案里。

她答應過要報考胡桃想去的Y市中學,如果有了暗黑歷史,考再好的成績都是白搭。我跪在書房里,眼淚一滴一滴的打落在研究案子的父親心里,他這個寵了十多年的女兒,第一次狼狽,是為了一個犯過錯的人。

只有我知道,季涼薄沒有作弊。她捏著后面的同學扔過來的正確答案,慢慢的手心滲出了冷汗,可是到最后一刻,她也沒有把紙條打開。她隨手扔在了身旁的某個角落,被巡考路過的老師撿起,才有了后來的故事。

于是在一次長跑之后,我氣喘呼呼地躺在她旁邊,盯著天上慢慢凝聚成一團的白云無力地說,我寧愿當時你握住紙條的手不要放開,我寧愿你真的作弊,也不愿看到你向惡勢力低頭的悲慘畫面。

之后她說了什么?哦,她好像說,胡桃,我想一直當你的朋友,一輩子都是。等我們以后有了孩子,就像電視劇里面演的一樣,從小就給他們定娃娃親,把他們天天綁在一起。

我不禁失笑,反問她。如果我們兩個生的都是女孩或者都是男孩呢?她枕著我的胳膊,頭拼命往我的耳朵湊,"那他們就是最好的兄弟姐妹,比親的還親。"然后在陽光中"咯咯咯"地笑。

可是涼薄姑娘,你看了電視劇里溫暖的橋段,卻沒有提前窺知那令人心傷的結局。那往往都是無疾而終遭遇背叛的,正是承諾啊!

(4)你給予了我勇敢,也給予了我一把鋒利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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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涼薄還是拿下了那兩個夸張的大圓圈,在中考成績公布的前一天晚上。她換上我給她的生日禮物,一個純白色和一個墨黑色的水鉆并排在耳垂上,黑的在前面,白的在后面。她說這是人世間永恒不變的真理,踏過沼澤地,才能建立金城池。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問過,那個拿著她的頭拼命往鐵欄上撞的痞子少年,明明不帥氣還很惡毒,為什么季涼薄還是義無反顧地喜歡他。直到我遇到梁家琪。那個站在操場捧著一本《泰戈爾飛鳥集》的白面小生。

我一直記得,那天他穿了軍綠色的格子襯衫,陽光不偏不慢地打在他的身上,耳墜上有個菱形的耀眼耳釘閃閃發亮。同時也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開始瘋狂的迷戀《泰戈爾》詩集,買了一個五顏六色的日記本,用來摘抄里面的經典句子,給自己灌輸愛的心靈雞湯。

日記本上掛著一把古銅色的小鎖,標配兩把鑰匙,我一把,季涼薄一把。

周六的下午放假,我拉著季涼薄一路加速奔跑趕在晚上7點之前進入大會場,今天有梁家琪參加的演講比賽。他是廣播站的站長。

季涼薄如愿考上了我要報考的高中,只不過成績懸殊她在普通班我在實驗班。盡管是這樣,我們還是形影不離,我甚至不惜花費半個月的零用錢用來收買同寢室的一個吃貨,在明白了‘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這個定義之后,她終于同意與季涼薄交換了寢室床位。

這種狀態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偷偷改變的呢?

梁家琪演講比賽拿了第一名,眾望所歸。他不僅聲音好聽普通話咬得準,還是文學社的主力干將,一篇演講稿充滿詩情畫意,秒殺在場各路小白。

在場的所有人都猜準了梁家琪這個實至名歸的王子一定會奪到臺上那頂耀眼的王冠,可是沒有人會猜到,那頂王冠最后會戴到了我的頭上。

所以當梁家琪捧著獎杯走到我面前,單膝跪下的時候,所有人的嘴型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饅頭那么大。我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會選擇把那些饅頭都砸向我,把我砸死都不為過。

他說胡桃,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一大波驚呼聲傳來,只有一個人的聲音除了祝福別無其他,來自在我身后張開雙手幫我阻擋人群的季涼薄。

后來很多時候我都會想,如果沒有梁家琪,那很多事情,會不會都不一樣。

我開始玩命地跟梁家琪約會,恨不得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留給他。慢慢地推掉了早就跟季涼薄約好的那場電影,再慢慢的除了寢室碰面,我們連吃飯都不在一起。

季涼薄開始旁敲側擊地提醒我不要在這場愛河里陷入太深,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是傻子,在一次挑燈夜談之后,我朝季涼薄大吼,說即使為梁家琪變成瘋子我也愿意。

瘋子是個敏感詞,季涼薄的家里就有一個瘋子,她的爸爸,已經徹底瘋了。我明知這個詞對她來說是有多大的殺傷力,這比無端辱罵她是婊子還要讓她難過。可是我的腦袋里滿滿地都裝著梁家琪,我顧不得其他。

不是有一首歌這樣唱過嗎?有借就有還,所以那年冬季的那個巴掌,我最終還是還給了季涼薄。在高三那年的盛夏。

我一直沒有說過,那把老板椅,最終的歸處,不是季涼薄的爸爸,而是季涼薄的背上,從此她的背上便有了一道疤,那是胡桃給予的,第一道疤痕。

在醫院走廊行走的時候,季涼薄說,不管怎么樣,那個人始終是她爸爸,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堅定不移的信仰。

漫長的歲月里,季涼薄教會我的,是滿滿的勇氣和獨擋一面的擔當。

可是季涼薄你知道么?你教會了我勇敢,同時也給予了我一把最鋒利的利器,這把利器會在某一瞬刺入你的心臟,血流之后只留一片殘余和那些遠去的舊時光。

(5)黑與白

高三那年校園里貼滿了紅色橫幅,各班也開始了各種標新立異的倒計時,距離高考還有306天。在安靜的廣播室里,我狠狠地甩了季涼薄一個耳光,聲音響徹校園里的每一個角落。

那是我第一次親自動手打人,這個不幸的榮光給了我的涼薄姑娘。

那天的午后特別寂靜,每個人都保持著屏氣不息的姿態端正坐在位子上。可到了播放英語聽力的時候,廣播里卻異樣地傳出一男一女激烈爭吵的聲音。

那聲音的來源我再清楚不過,一個來自我的此間少年,一個來自我的涼薄姑娘。

被親近的人傷害是什么感覺呢?很久很久,我握著咖啡杯的手才慢慢放開,看向對面拿著圓珠筆詢問我的大學新聞報社愛好者,淡然一笑。

“首先,你要確認你是不是真的被傷害。其次,你要弄清楚昔日那些與你親近的人為什么要傷害你。然后,你才有資格開始感受那種鉆心刺骨之痛。”

是不是覺得我很理智?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我的涼薄姑娘。

季涼薄站在梁家琪的面前,大聲質問他,既然不愛我,那為什么還沒有跟我分手。然后梁家琪說了什么?

哦!梁家琪說:“季涼薄,你明知道我喜歡你,這一切也不過是為了接近你。”

原來我才是那個獨自伴舞的跳梁小丑,是白雪公主的小矮人,是灰姑娘的南瓜馬車。

我的任務,是扮演一座堅固的橋梁,負責傳送真正的公主,到達幸福的彼岸。

梁家琪還說:“季涼薄你明明早就知道,你不告訴胡桃的原因又是什么,是心虛嗎?那么我們彼此彼此。”這一串反問讓季涼薄啞口無言。

之后我才知道,梁家琪口中的心虛,真正的含義。

而我,此刻世間最大的悲情者,落入了偶像劇橋段的狗血戲碼里,站在門框上看著他們戰火硝煙,看著他們兩眼對望含情脈脈。

如果那次沒有在青煙遇到季涼薄,我會一直以為,季涼薄挨的那一巴掌,是罪有應得。

那些被雕刻在時光里的疤痕啊,不斷愈合之后又被回憶的刀不斷剜開。所以說時間并不是最好的解藥,原諒才是。

我在那個午后,當著全校師生的面,重復了季涼薄爸爸當年的話。你和你媽媽一樣,是個不安分的婊子。

姐妹是什么?姐妹就是最重要最重要的秘密都會跟對方分享,即使那是內心深處隱藏最深的傷疤,她也相信那個叫胡桃的女孩會在往后的歲月里,陪著她一起慢慢等待傷口愈合。

季涼薄的媽媽在她十歲的時候跟別的男人好上了,拋夫棄子甚至不惜卷走家里所有的錢,只是為了口中神圣的愛情。

季涼薄說,她媽媽走的時候毅然決絕,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她說,真的是沒有回過頭,一次都沒有。

你看,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絕對。所以女人也會出軌,所以季涼薄也會背叛胡桃,很正常嘛!

這一切,都是因為愛呀!是愛呀!

(6)白與黑

季涼薄在舞臺中央倒下的時候,我正在吧臺上一杯接著一杯往嘴里猛灌著兌了水的雪花脾酒。

酒吧開始慌亂起來,人群通通往后退去,季涼薄穿著白色毛衣倒在地上,胸口被浸濕和還在不斷流出的鮮血顯眼得很,顯眼到那個叫胡桃的姑娘呆楞在原地,然后拔腿就跑。

還記得那個痞子男嗎?就是初三被退學滿臉青春痘的那個。他站在季涼薄的旁邊,右手拿著還在滴血的刀子,耳垂上菱形的耳釘在酒吧低迷的燈光里,同樣閃閃發光。

我一直沒有提過他的名字,他叫梁家亦。但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梁家琪的親哥哥,大他兩歲,剛好那年梁家亦初三,我和季涼薄上初一。

一周前梁家亦給家里已經搬遷至省城的季涼薄寄了一封信,告知她這個周末的夜晚到達‘青煙’酒吧,否則就會要了胡桃的命。

我受邀來到青煙,是梁家琪打的電話,他說他報了北方的一所院校,想跟我做最后的道別。原來真的是想道別,原來梁家亦想要的,是我們兩個人的命。

梁家亦雖然是個遠近聞名的小痞子,壞事做得不少,但成績卻是不錯,他被開除后來年讀了一個中職院校,畢業之后事業一直不順,加上前女友嫌貧愛富地提出分手,他開始整日里頹廢喝酒,半癡半笑。

他把這一切都算在我和季涼薄的頭上,他說他過得不人不鬼,也不想讓我們好過。季涼薄說得很對,半瘋癲半清醒的人確實比瘋子更加可怕。

那么梁家琪呢,他早知道規定時間一到廣播就會自動開啟,所以才會說那些話,他想要的,不過是看見傷害他哥哥的兩個女孩在彼此往后的人生里,都扮演著仇敵的角色。

梁家琪口中的心虛,不過是因為季涼薄早就知道他接近我的目的。她不告訴我,是因為我在這場愛里陷得太深,她不愿讓我難過,不愿讓我覺得自己的初戀是如此不堪。

后來我去醫院看望季涼薄的時候,她已經安全出院,值班的護士看到我,拿著一張照片與我的臉仔細對比,確認無誤之后轉手交給我。

那是一張青澀的大頭貼,被人拿去照相館放大了好幾倍。初三那年很流行大頭貼,我鬧著要去照,還固執地說要是考不到一個學校至少還可以留有一個念想。

之后季涼薄回到家里,拿出課本每天都看到深夜,攢下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費報了一個最便宜的英語補習班。

照片的背面寫著:我不怪胡桃,如果當時她不逃走,她也會沒命的。

她以為她的胡桃脫下了戰袍,還是會膽小。可是盡管這樣,她還是沒有怪她。

像《舞者》里面的男主角,臨死之前不知道女主是受人冤枉,他以為她愛錢,卻還是在快要死掉的時候說,給金葵一點錢吧。

最大的愛,反面從來都不是恨,而是無論在哪一瞬間,那個人,你始終都沒有辦法真的恨得起,就像你沒有辦法真的忘記一樣。

(7)新婚快樂,涼薄姑娘

梁家亦提著刀向我走過來的時候,我躲進了酒吧的衛生間里,我站在馬桶蓋上,雙腿發抖。

可是季涼薄不知道,在思緒恢復的下一秒,我奪門而出,搶過服務員的手機撥打了120,拖著身子再次返回舞臺中心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我舒了一口氣,還好有人比我快,還好。

夏天我從來不穿露臍裝,因為我的腹部有一道很長的疤,那是回去救季涼薄的時候,在衛生間出口被痞子男捅的,好在警察來得快,索性最后我們都沒有事,只是都多了一個疤。

涼薄姑娘,你看。即使走得再遠,也總是會有一條疤,深深地聯系著我們。

軍訓開始第一天我向導員請了假,偷偷回了一趟閩南,季涼薄的爸爸過逝,我偷摸著趕去奔喪,在深夜里大家都疲憊的時候,偷偷的去上了一炷香,再磕了三個響頭。

她的爸爸生前買了好幾份保險,受益者是季涼薄,事故發生以后季涼薄成為了半個小土豪。所有人都在祝福她終于擺脫了瘋子和家暴,只有我知道此后的日子里她有多孤寂,又會是有多難過。

季涼薄的爸爸嗜酒如命,瘋癲成性,卻從未打過她,除了那年在辦公室,他怕自己的孩子犯了大錯,恨鐵不成鋼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下,才失手傷了她。

此后她爸爸雖然瘋癲,卻還是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有一份保險合同,是她爸爸在瘋癲之后攢錢買下的。

而涼薄姑娘的胡桃,也在磕完那三個響頭之后,學會了真正的勇敢。

你看,我們以為最惡的,其實也是摻雜著善的,我們以為不愛的,原來竟是深愛的。

季涼薄的爸爸喪禮后的第三個月,季涼薄決定早早地步入婚禮的殿堂,對方是一個特警,大她五歲,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給我寄來了一張結婚請帖和一件高領的伴娘禮服。她的胡桃穿著一直很保守,她一直記得。

臨走前一晚我和室友去逛了百貨超市,有一家鞋店上新,銀白色的高跟鞋,鞋尖上鑲嵌著一朵水晶花朵,這是灰姑娘真正的水晶鞋。

我用了打工半個月的工資買下了一雙39碼的水晶鞋。我的涼薄姑娘有著男孩子的身高和男孩子的勇敢,卻缺乏對胡桃的絕情。

火車上我終于拆開那張封存四年的喜帖,季涼薄纖細的字體還是那么好看,新娘那一欄上寫著季涼薄,旁邊有個括號,里面寫著胡桃。

她說:“胡桃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說過讓彼此的孩子做最親的姐妹,現在我要結婚了,以后孩子生下來,你就是孩子的干媽,等你以后有孩子了,孩子就會多一個哥哥或者姐姐。”

“我會讓我的孩子從小就保護你的孩子,不讓他們受欺負,你說好不好?”

我看著窗外的天空,蔚藍蔚藍的,跟我第一次見到季涼薄一樣,我在車窗上打著哈氣,用心劃下一個心,輕聲說好。

所以啊,涼薄姑娘,什么都是注定的,不信你看,我始終只能是灰姑娘身邊的南瓜車,這不,我都翻山越嶺為你提著真正的水晶鞋了。好吧,雖然你早已找到了你的王子。

新婚快樂,我的涼薄姑娘。

你配得上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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