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異史 第二十七回 覓父蹤刺虎野山麓 潛紅樓再遇夜行人

宋民異史? ? 作者:別勒古臺

第二十七回 覓父蹤刺虎野山麓 潛紅樓再遇夜行人

老少二人趕夜路無話,再到朝陽初升,晨鳥啼叫,不覺已是口渴難耐。到了林子里一條溪邊。沈葆真用手執壺,探入溪中裝水,看倒影不覺一愣。連日來的幾番愁苦,早把往日的豐神俊逸驅趕得蹤跡不見,朱砂涂面留下紫痕,密紋遍布眼角,練功傷疤藏在鬢發,一搭眼,和過早操勞的貧家少年一般無二。

沈葆真抖著右手從肩下抬起,要摸面頰,到頸邊突然折轉,抽出背劍,力劈向水,把自己砍斫成不計其數的飛濺。

老者在一邊見了暗嘆,捧著水喝,去包裹里取干糧。

沈葆真喘息半天,用劍拄地,跪著猛喝起來。解開發髻篦了頭,取朱砂研開,好像賣藝前的準備,靜心勾畫起來。忙完了吃干糧。

腹中饑餓暫消,虧欠了一夜的疲乏卻涌上來,火辣辣地從腳底沿著脊柱沖進了頭腦,昏昏欲睡。因為練武的根底,才能撐到這時候,兩個人尋了兩棵官道邊的大樹,把家什放在草叢,上樹休息。

個把時辰過去,樹下震動,沈葆真在極度的疲困中努力睜開眼睛,往樹下官道上看時,仿佛是幾匹馬,還有一輛車,插著一桿綠色旗子,顛顛簸簸的車輪夾雜急迫的鞭響,呼嘯而過。沈葆真睜大眼,旁邊樹杈上老者未醒,見樹下馬車過隙,煙塵中飄出幾張白色的物事。一時好奇溜了下來,從草叢樹杈上收集了來看,散亂的紙張墨跡新鮮,字寫得歪歪扭扭,好像在車里匆匆寫就拋出來的。幾張都是一樣,上面寫著

“借據,洪氏出借甄氏制錢十貫,淳熙十年等等,”

沈葆真看著蹊蹺,借據都是借錢時候書寫,去年借錢為何今年剛寫?一張借據就值十貫錢鈔,為何拋卻?

頭腦中電閃雷鳴,想起自己也曾寫過一張十貫借據,正在去年,為了秦生趕考的盤纏,向父親告借。這事只有父子二人知道。這債主姓洪,債戶姓甄,莫非暗指沈弘勛和沈葆真?若真是如此,那車中寫字的人是誰?!

沈葆真念及此處,渾身熱汗直淌,把紙張往懷里一掖,望著遠處奔車的煙塵,發足狂奔追去。一邊趕著煙塵方向,一邊看著腳下車痕,死死咬住行蹤,從官道轉入了小道,又是三翻四折。那車隊好似感知后面有人追趕,奔得只快不慢。縱然沈葆真練過翔鶴十三勢,路程長了也難捱,昨日白天賣藝,晚上趕路,今晨又是急奔,靠著一股激勁兒爆發,實在是難以持久,眼看那征塵越來越遠,而自己雙腿已經不聽使喚,氣的沈葆真邊跑邊用拳打腿,口中恨恨,雖有拼著氣炸心肺也要追上的念頭,竄過一個淺溝的時候,一陣眼前發黑,暈倒在了小路邊。

也不知是昏迷還是睡去,噩夢接二連三,一會是那一夜沈家大宅的血光飛濺,一會是自己面對深淵縱身跳下,還有手持巨炭行走在烈日大漠的景象,要么就是雷劈巨木野火焚山,自己在烈焰中奔突……

不知過了多久,天降細雨淋在額頭,從一股而多股,這雨水說來也怪,竟然也是熱的。沈葆真忽然從夢中被熱雨驚醒,感覺面上身上幾處濕了,還有奇怪味道。看來這“雨”竟是真的,自己躺在地上,面孔朝天,幾管子黃雨正從一兩步遠的地方射來。扭頭一看,身邊立著五七個男娃娃,高矮胖瘦不同,在地上劃了一條線,齊齊站在后面,褲子都滑脫到腳面,面色肅穆,卯足了勁憋紅了臉,用胖手托起了形態各異的水炮,努力比賽射程,正在一起向他仰臥的臉上撒著童子便。

好一片甘霖,雖然是孩童頑劣,也誤打誤撞救了沈葆真急火攻心的兇癥,他猛然坐起來,把這些行雨童子唬了一跳,登時發聲喊,也顧不得暢快與否,轉身就四散奔逃,也有提了褲子的善跑者,也有忘了自己穿著褲子的健忘者,一起狼奔豬突,就跑了個屁滾尿流,儀態萬方。

沈葆真用手摸臉,站起身來,連連吐沫,摸身上長劍包裹都在,回神明白過來,嘆口氣,就要再走。看見那撒尿的線后,草底上還有一個娃娃坐在地上沒走,褲子齊整,胖乎乎的面頰腫起,眼淚汪汪。沈葆真奇怪,上前來問。那胖娃道:“我們都是這附近七里外村莊的孩童,到這里玩耍。他們執意要望你臉上撒尿比遠,我勸誡他們不聽,還把我一頓欺負,掌摑我面頰。”

沈葆真聽了心下感動,再問他姓名,胖娃說是姓全,喚作全娃,父親叫做全老實,就在附近全家村居住。

全娃抹去眼淚,說天色不早,問沈葆真可有吃的。沈葆真以為他肚腹饑餓,取下包裹來摸,才發現干糧和錢鈔都在老者那里,自己一個人落單,并無吃食。全娃說道:“既是客人您沒有吃食,就請到我家一行,吃一頓飯,安排住宿歇息。”沈葆真不曾想這孩童如此善良,頗有感動,本不想去,可也實在肚饑,就答應了,兩人一前一后行走。

走了一程約有二里,黃昏下來,樹影拉長。全娃說是翻越一座小丘便好,能近一里路。沈葆真從了,二人抄近路入密林又走,說是近路,并無路徑,深一腳淺一腳,著實荒僻。沈葆真直覺一陣說不出的奇怪,暗抄飛涯在手,明做拐杖使用,暗里防備些。

秋末時節,江南地方遠不是草木枯槁時候,也有些落葉覆蓋,眼看這密林里面竟然起了一陣旋風,卷起黃葉亂飛,高大的樹冠本來靜謐高聳,突然野鳥大噪,萬羽升騰,一瞬間咔咔咋咋,從樹上結隊而起,樹冠竟然細瘦了幾分,真不知幾千百只,迎著二人行進方向對面而來,如亂云飛渡,飄落羽毛無數。慌亂中,竟還有草叢小獸奔逃,撞到了二人腿上。

什么東西許大的威風,竟把這山崗都撼動了?

沈葆真把全娃護在身后,從布套中抽出飛涯劍,橫在當胸。夕陽里一抹金黃撒入樹影斑駁,照在一片黑黃錦毛上,從遠處倏然就晃到了近前,只有十步遠近的一課樹后,露出斗來大一顆王字頭,饞涎垂地,呼吸可聞,粗如人臂的虎尾,抽在一丈遠的另一棵樹干上。

沈葆真雖然從沒和猛獸相遇,也曾經歷幾番生死,沒有慌亂。感到身后的全娃一聲悶哼,已經癱軟了。沈葆真憑自己本事縱身上樹,可保性命,可全娃必定葬身虎口。沈葆真一面橫劍當胸和猛虎對峙,一面用后背頂著全娃掉了一顆樹邊,半俯下身,把他扛上樹干。好容易爬了兩尺,虎嘯一聲,又跌落一尺,沈葆真咬牙把全娃奮力一頂,自己縱身到一邊把虎引開。虎追動物,不盯死物,這一下受激,縱身撲來就是一掌,比人的拳腳快多了,沈葆真猛善,保住了頭顱,利爪如電,割斷肩頭衣衫,包裹墜地,鎖骨下鑿出個血窟窿。沈葆真手疼奮力一縱,卻撞上了樹,見周圍偏狹,心中登時有了計較。引著老虎往那林木緊密處去,限制它前撲后掀,瞅準機會,縱身上了一課小樹。

老虎忿怒,人立而起,向天張巨口咆哮不絕,前爪撲在樹干猛搖,看看就要折斷小樹。沈葆真無力再躍向另一棵樹,緊要時候,使出翔鶴十三勢的翻字訣,登樹干凌空而起,就腳底向天,頂門向地,挺雙臂凸劍直下,奔著猛虎哽嗓,使出一招神針定海,飛涯劍雖然鈍鋒,劍尖卻可傷人,這一下以上示下,人力、劍力和飛縱之力相合,孤注一擲、雷霆萬鈞!

劍尖直入虎口咽喉,三尺長劍刺進虎身,直沒手柄。沈葆真唯恐老虎能夠挺過這一擊,拼著雙腕被咬斷的風險,絕不撒手,還把劍在虎口中攪動。這猛虎足有五六百斤重,就帶著沈葆真掙扎翻滾起來,直抽搐了半晌氣絕,把黑血噴了沈葆真一臉,腥臭幾欲作嘔。

沈葆真被死虎壓住,半晌緩力起身,就血泊里把了幾次,才把飛涯劍拽出來,虎血黏住了劍柄,在死虎的剛毛上反復擦蹭,做拐杖拄著,順著被踩爛的伏草去尋全娃。

見他目光呆滯,四肢緊緊箍住樹干,好像一只嚇破膽的小熊。剛才沒有尿在沈葆真身上的童子便,和著童子糞,在樹干上涂抹得不勻。沈葆真把全娃抱下來,男孩在如夢方醒,先嗚咽而嚎啕。

天已經全黑了,聽見遠處有人吹哨棒和篩鑼的聲音,燈球火把,亮子油松,引來了一隊村民。為首的一個見了死虎大喊:“這里有只死虎!不知人在那里?”

全娃聽了認得,大喊道:“老三叔,我們在這里!”

眾人循著聲音,見到一個渾身污漬的娃娃,一個血漉漉的青年。大致問了究竟,幫沈葆真尋了包裹,用哨棒接個滑竿,把兩人扛起來。又把死虎架了,披紅回村而去。

到了村莊,見了村民,把沈葆真作天神一般看待,先燒一桶熱湯與他洗浴換衣,包扎傷口。沈葆真本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奈何手足無力,著實需要休息,好在晚間燈燭下昏暗,趁無人時,把眉毛草草涂了掩蓋。

準備停當見了眾人,村中父老動問他姓名,推說叫做宣乙郎。父老們說他獵獲了這個大蟲,皮肉骨血歸他所有,如何處置,是否要到地面請功。沈葆真連忙婉拒,說感謝村民搭救,把死虎贈與眾人。村民大喜,開剝了大蟲,置酒相待,沈葆真因太過疲乏,恐失態,草草吃罷就想上路。村民那里肯放,說是近來不知從何處跑來了這個孽障,十分兇殘,多蒙除害,尤其全老實無論如何要請到家歇宿,明日專拜宴席再謝,全娃兒就在一旁拉拽起來。

沈葆真拗不過,到了全家歇息,那全老實渾家早歿,父子兩個過活,睡在里間,沈葆真睡在外間。至半夜,因酒熱而醒,朦朦朧朧聽到有人叩門,登時警覺而裝睡。全老實撲撲簌簌穿衣而起,秉燭到了院門問話,門外的人低聲回答,辨認嗓音。沈葆真覺得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

全老實聽了聲音開門,走進來孤身一個漢子,背著個大包裹。那漢子看見外屋有人睡著,吃了一驚。全老實把經過說了一遍,那人卻立刻出了屋門,要在院子里相談。

沈葆真見他二人帶上門出去,靜悄悄一躍而起,摸到門口來聽。他耳音十分敏銳,原來深夜來客是全老實亡妻的胞兄,全娃兒的親舅。

全老實道:“阿舅在湖州干辦,管著十幾個活計,手下錢財使用,成千累萬,一向不曾著家。這次為何星夜行腳,書信也不來一封?”

“噓,你休恁地大聲。我這次回來便不走了。我一向不曾娶妻,就你和我外甥兩個至親,這次回來把這些年的積蓄帶上,知道你這些年辛勞,要周濟與你,置辦些田畝,一起過活。“

“我是個沒注意的人,全憑阿舅做主。只是你放著好好差事不做,豈不可惜?”

“唉,這個飯碗也不是我自己不要,乃是主家翻了官私,平素里的大戶,竟然私交江洋大盜,半夜里防火殺官而去,海捕公文發遍了江南。各種生意鋪戶都要等著官府來抄檢。”

“這么說,再尋一個差事也好,你那里地方來錢容易,豈不強似我這般土里刨食。”

“嘿嘿,那個生意要遭官府抄檢,少不得被中飽私囊,我們幾個商號里的骨干,早二一添作五,私分了大半存銀和浮物,各自分別,相忘于江湖了。”

“如此說,倒是因禍得福,與阿舅賀喜。”

“你且低聲,我問你外見床上睡得是誰?”

“不是和你說了,是我兒子救命恩公,今天打了老虎的壯士。”

“這么個人必然非同小可,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們有了這件大事,你千萬封口,還是早早把這個外人打發了吧。”

“本來說要好好款待,怎能熱趕將去?”

“你這老實頭,總是這般木訥,即使能得發跡?”

“就依阿舅主意。今晚且先在里屋一起擠一擠。”

說罷二人便要進屋,沈葆真停到這里,還是覺得聲音熟悉,來不及回想,只一躍躺倒床鋪,依樣裝睡。

那來客進了屋,躡手躡腳,往沈葆真面上掃一眼,登時倒退兩步,被全老實扶住,穩一穩心神,討了燭臺,用手掩蓋一半,偷著微光在沈葆真臉上再看,那手顫抖起來,燭影搖晃不停。

來客一把將全老實又拉出了屋門,在院里耳語。沈葆真再聽。

“我當是誰,你這個恩公我見過,便是我們原來主家的小官人,本姓沈,叫做沈葆真的便是。他便是目下捉拿的要犯,賞金三百貫。”

“莫不是你看錯了,他自稱叫做姓宣,行一,叫做宣乙郎。”

“他本是宣州人氏,家中獨子,可不是宣乙(一)郎。我和他在湖州盤桓過多日,眼見他是喬莊改扮,把眉毛涂了色,騙別人罷了,能瞞得過我?”

“那我們如何主意?”

“趁他酒醉,就床上捆縛了,明天你便去報官請賞。”

“這個,他救我我孩兒,我卻拿了他報官?”

“你這個夯貨,素來被人欺負,年近四十,還沒有殺伐決斷。他是國家要犯,救了你兒只是碰巧,怎能因私廢公。再說,他是江洋大盜,手刃猛虎的人,對你好時,佛言相看,發作起來,砍了你頭,毫不眨眼。你若不知輕也就罷了,現在知了他身份,瞞而不報,就是從犯。我這些包裹里的金銀,便要另尋一個人去周濟了。”

“阿舅莫走,唉。我手無縛雞之力,還請阿舅來捆綁了他,阿舅去領賞如何?”

“我也是暗地里來的,怎能去見官。當然是你動手。”

“若被他掙扎,前功盡棄。請阿舅在此望風,我速速去尋幫手前來,一起動手如何?”

“也使得,你速速去請人,我就在這院里坐地。”

沈葆真接著聽見院門又開,一個人撲騰騰走了。想起這個來客聲音,必是原來家中湖州分號掌柜的沈旺的便是,自己去湖州調查生絲買賣時候,曾在一起幾天。聽到他這些對話,沈葆真胸中憤懣難當,可權衡再三,若是當下出了屋子拿住他,沒有意義,若是留到村民來了對質,也沒有把握,只有走為上策了。

他嘆口氣,靜靜穿好衣服,帶上包裹長劍,輕輕捅開后窗,一躍而去,借著夜色,出村而去。

才吃了一頓飽飯,睡了半個晚上,又開始顛沛流離。唯恐身后來追兵,不敢走回頭路,沒法和老者會合,干脆往北再趕。走到一條濕潤的土路上,天已經黎明,沈葆真一看腳下泥里,昨天跟了一天的車轍和馬蹄又出現了,一直跟下去,遠遠望見去處,竟然是本地州府所在,太平州城。

沈葆真目力非凡,早看見城門口畫影圖形,依稀便是自己。若不進城,尋不著父親,若是進城,便是龍潭虎穴。沈葆真頓一頓,進了路邊樹林,把身上沒有洗凈血跡的地方,一處處扯斷了丟棄,又搽畫了臉,低著頭,隨著衣衫襤褸的販夫走卒進了城池。他現在怎么看怎么是個蓬頭垢面的流徙之徒,門口持槍的頭目毫無察覺。

沈葆真為了不起疑心,不能明目張膽尋找車馬,只一股勁直走,隨著人流暗覷兩旁。漸漸身邊無人,已經是城池深處,繞過一條街道時候,看見一個臨街院落個別,兩三層的紅樓,裙墻卻拆去半邊,露出曲折的方角在暗處,貌似連到后院。門口馬樁上拴著幾匹健馬,低頭在料袋里吃草,馬汗順著鬃毛滴落,不是凡品,一掛卸了馬匹的轎簾大車,輻輳上滿是新土,眼見是遠道剛來,車頂上赫然插著一并綠色旗幟。

沈葆真見了這一隊追蹤已久的車馬就拔不動步了,那轎廂大敞遙開,直接看個洞穿,空空如也。有心闖進去紅樓便看究竟,腳下發軟體力不支,只得走到門側暗角,在潮濕的地面上靠墻坐地,做行腳的過客,把眼睛一閉,餓著肚子,靜心諦聽此處動靜。

夕陽西下,樓上暗暗有男女調笑聲和絲竹飄出,言談聽不真著,只是浮浪在半空就是了。近處后院,嘩的一聲潑水,接著是咣當銅盆墜地,和少女的驚叫笑聲。

“你怎恁地粗魯,明明看到了我出來,還直往上潑。”

“唉喲好姐姐,妹妹力乏,收勢不住。”

“屬你是偷吃的慣家,海塞的霸王,廚房里就不曾收回過半盤的點心,都被你收納。那胡大爺的毛腿也不曾搭在你身上,又怎地力乏。”

“唉喲好姐姐,我又不曾似你這般好風月,相與著狀元潘安,看你們熱鬧時眼饞了難消,只把肚兒填一填。還別說我這一潑,對你倒有個好分教。”

“甚么分教?”

“情濃才盼春水至,即見情郎便失(濕)身。”

“好小油嘴,看我不今天也讓你失身。”

又是兩個女孩嬉笑奔跑的聲音,由遠及近,忽地就出了后院,闖到沈葆真坐地的旁邊。沈葆真忽地把手握在纏了粗布的飛涯劍上。

一個紅女,滿頭珠翠,約有十七八,肩頭濕著,一個綠女,也有十五歲,婢女服色。兩女見了一個陌生少年,吃一驚。紅女眉毛立起,喝道:“哪來的小乞丐,為什么坐在這里,看你不似好人,敢莫是要行偷盜。還不快去!”

綠女道:“一個乞丐不值得姐姐問她,還請速去換衣吧,待會胡大爺又要發怒,我來驅趕他走。”

紅女瞪了沈葆真一眼,扭身去了。綠女從腰間托出一只大手帕,里面是壓碎的一些茯苓花糕,眼看是偷藏的點心,蹲下來,遞到沈葆真面前。口里道:“小乞丐,你不用攥著棍子,我這里沒狗。”

沈葆真本是施舍與人的公子,這一刻卻被當做乞丐,本想站起來昂然就走,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這幾塊糕兒的做工與沈宅相差甚遠,就是仆從都不稀罕的,這一刻竟如此甘之如飴。

“小乞丐你莫急,留神嗝噎。此時后廚無人 ,我帶你喝幾口水,完事你也可要速去,不要連累我。”

沈葆真正想打探,沉默著點點頭,和她拐進了后院。廚房里各種盤盞菜蔬,自不必說,綠女在水缸里幫忙舀了些水給沈葆真解渴,沈葆真唯恐水漬沖出本來膚色,又想打探消息,喝得十分小心。

綠女滿臉的同情望著他,喃喃道:“看你也是貧家出身,想我幼年隨親討飯,賣入教坊,又到這勾欄討生活,所比你多的,無非廚房里一副碗筷罷了。你看著那富戶客人,家有妻妾成群,還要大老遠趕來消遣,竟是父子同來,端得是揮金似土。”正在慨嘆,外面聽見有人呼喚,催她伺候,綠女囑咐沈葆真小心速去,就端個盤子出門了。

沈葆真有心跟進去紅樓來看,奈何需要上樓,自己這幅打扮被人望見,一旦呼喊起來,必定前功盡棄。還是耐心等到天黑變好。這時候不要給綠女惹麻煩,干脆借機會去看看車里罷了。

他這回長了記性,在廚房里尋幾個硬餅蘿卜揣了,周轉出了廚房。

天色昏暗下來,再到前院看時,不知什么時候,車馬已經變了樣子,料袋被撤走了,有一個青衣馬夫,提幾桶水,在那里刷馬。那卸下了馬的車子,也被擦拭一番,轎廂寬大,用冬天才用的車簾子封得密實,留一個口子通氣,卻什么也看不清楚。

馬夫一邊洗了馬,一邊把洗干凈的馬一匹匹牽到車邊,把駕轅的橫木立起來,依著次序把馬匹架好。一切停當之后,他還挑起了轎廂門簾,探頭進去說了幾句話,顯是車內有人。說完了話,把馬車往后院來趕。

到了后院僻靜處,沈葆真暗暗摸出了飛涯劍在手,就想從身后偷襲馬夫,掀開車簾看個究竟。忽然聽見頭頂上有衣服掠過的輕輕聲音,嗖嗖嗖。沈葆真知道這是夜行衣在風中發出的特有聲音,聽上去還不止一個人。他立刻閃身進入黑暗,把飛涯劍插回布筒,掩蓋輝光,心中暗忖:“莫非是賊人把父親捆縛了藏在車里,扮作尋常富商車隊瞞天過海,暗地里埋伏著兇徒護衛?如果這樣,自己在明,敵人在暗,若是輕舉妄動,不僅救不了父親,連自己也要身陷敵手。不知剛才自己動作,被他們看到了也無。”

眼看沒有更好的辦法,沈葆真忽地心生一計,想起自己的夜行衣靠還在身后包裹里面,不妨也換上,一來行走方便,二來若真有夜行人,也好魚目混珠。

他踅摸著回到廚房,尋個堆放壇子瓦罐的地方,揉身進去,換好了夜行衣,把包裹藏好。這一回,他打算從后面直入紅樓打探。抬眼接著月色,掃視一遍夜行人可能藏匿的處所,見無人埋伏,提一口氣,使用涉字訣,一步攢人了紅樓。

剛進去,聽到有人朗笑道:“我兒,又該寫借據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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