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征途

一

后天便是元旦新年，兩天的小雨夾雪讓城市有別樣的氣氛。然而三環內雪是堆不起來的，看雪耍雪需要驅車到平原的兩端，最近的當屬西邊都江堰青城山或東邊的龍泉山。雪花飛舞而下，打濕了忙碌的地面，也給地面上忙碌了一年的人們捎來了清新呼吸，這呼吸夾著驚喜。

是的，驚喜。連續兩天慢慢悠悠的雪是對成都平原的一次賞賜，這賞賜如同一直摳門的老板年終突然給員工多發了兩月薪水。平原四周是高山，不利于空氣流通，常常謝絕北方冷空氣的拜訪。得益于過去相當長時間工業的野蠻發展，盆地便開始自產自銷霧霾，且年年增產，居民深得其苦。

三年前的元旦新年周，也即2015年和2016年新舊交替之際，迎來一次“大豐收”，重度霧霾罩全城。最后一個工作日的下午兩點，黃昏提前而至，天空黑壓壓一片，穹蓋在頂，人心惶惶。盆地的人們成了熱鍋底的一群螞蟻，紛紛向周邊山區鍋沿逃遁。

曾經驅車是避霾，如今驅車是賞雪，當然，喜從心生！

由此，天氣與人的關系非同尋常，西方人見面喜歡談天氣，國人則熱衷在朋友圈曬天氣，大凡文章，都得花筆墨寫天氣。一天的天氣影響人當日生活安排，一周的天氣影響人一周生活質量，長時間的氣候則影響人的生活軌跡。平原的霧霾把上班族暫時趕出城，把老人小孩趕在醫院排隊，把部分空氣敏感朋友們則間歇性或永久性趕往了云南，海南，或者比海南還遠的國外；當然，由于城市居民深受霾之苦，政策一出，霧霾也把市區的污染趕往了郊區。

我元旦假期被趕出了城，接著被趕往了醫院自帶小板凳排隊，隨后被間歇性地趕往大理。更重要的是，趕出了我的反擊計劃，這個反擊計劃，直接改變了我近三年的工作軌跡，影響了我的生活，也刻在我的生命里。

這個計劃是倒騰凈化器。

二

促使我對凈化器感上興趣的，是家里購買一款凈化器產品--飛利浦AC4067。此型號知名度高，可謂爆款，而實際凈化能力平庸，重度霧霾時基本幫不上忙。凈化能力更高的設備市場售價動輒上萬，還供不應求。終端售價高而產品原理并不復雜。憑什么呢？為什么不做他一做！原創一款好用平價的產品，沖擊暴利市場。

當這個想法在腦袋一閃而過時，我并沒有多么激動，此種經歷過去不是常常發生嗎？一時興起的念想火種，尚未燃燒出溫度，很快便自動熄滅。構想和行動之間橫亙一條深深的鴻溝，他攔住人們追逐夢想的步伐，一次又一次。久而久之，則攔出了習慣，習慣于主動繳械，習慣于自我壓制。

我真的可以做嗎？

其一，我沒有凈化器產品從業經驗；其二，我沒有可以依靠的現有出貨渠道或上游資源，更談不上有資金實力；其三，我擬定的倒騰凈化器不是轉手買賣，而是原創設計、自主研發。其四，供不應求是假象，在中國市場，今天供不應求，明天就供過于求；原理簡單也是假象，簡單不等于容易。人們重要事件的決策，“理性”幫的基本是“倒”忙。理性前前后后一分析，分析出前狼后虎，裹足不前，甚至倒退幾步以求安穩。

這一次，我沒有按照常理出牌，念想在頭腦停留的時間很短，隨之邁出第一步，元旦后的首個工作日，便匆匆踏上征途。是真實情感而不是理性促使我奮力向前。許多重要事項的發軔，起初都遠離理性，所以蕭伯納才說“一切進步皆依賴于非理性之人”。

三

激發凈化器創業行動的導火索是憤怒，憤怒產生力量。

凈化器市場，銷量靠前的品牌原產地幾乎來自于海外，瑞士、德國、美國以及日本韓國等，這些國度環境污染小，惠風和暢，藍天白云。商人們，多數是中國人，或者華僑華人，把藍天白云輸入到品牌內涵里，肩扛環保事業大旗，做成技術含金量并不高的產品后，以高價格賣給被霧霾肆虐的國人。

凈化器價格高昂，頗受詬病已成事實。

2015--2016年期間，一臺客廳面積（約40平米）使用的凈化器起步價是6千元，它相當于一臺柜式空調的價格，它超過一臺60寸電視機的價格，它超過一臺200升電冰箱的價格，它超過一臺滾筒洗衣機的價格。

凈化器的設備體積、它的技術難度、它的用料和生產成本遠遠低于上述家電；它在多數購買者家庭里的通電時間也遠遠低于上述家電，更多的時候，是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靜待霧來！

還有，它的使用費用還遠遠高于上述家電，濾網耗材更換一次動輒上千。

凈化器不是壟斷生意，人人可做，也非高技術壁壘行業，一個風機外加一套濾網而已，價格卻高得離譜。這發生在信息流通的互聯網時代，發生在國內制造業的鼎盛期，發生在我們身邊。

空氣污染的冬天，外資商家們肆意狂歡，普通百姓深受其苦。

三年前那個畫面我依然記得。

天空灰蒙，出地鐵回家的我，匆匆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擠在人群中焦灼地等紅燈，眼光被旁邊非機動車道一輛電瓶車吸引。這是一輛小而舊的電瓶車，車上一位不修邊幅、身材干瘦的年輕父親，一臉羞澀，他艱難地保持著車子的平衡，除了要兼顧身后車上的小孩，還因在本來放腳的空間擠了個箱子。定睛一看，正是飛利浦AC4076，賣場售價高達3688元。我揣測這是該家庭的首臺凈化器，父親為孩子健康而買。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心頭一緊，郁悶難受。這樣一臺凈化器對于普通工薪階層應數高消費。且是被迫的高消費。我抬頭望著前方的高樓和被高樓切割的天際。天色茫然，樓層林立，林叢冷酷。

暴利以市場交易的方式，重新分配老百姓并不寬裕的可支配收入，常見如房地產、如幼兒教育，結果必然沖擊社會的公平。看似自由交易背后實則是資源的壟斷，房產高價是權力壟斷，幼教高價是政策壟斷，凈化器畸形高價則是知識壟斷。這個知識就包括了信息和輿論，在進口品牌凈化器高價鏈條里，除了貿易商家，還隨處可見教授、專家、文化名人為之推薦、為之吶喊、甚至站臺的身影，他們左手傳授知識，右手坐收名利，他們左右逢源，他們精致利己，他們的勾當是幫助金主洗腦。

知識壟斷是把軟刀子，把技術上的信息流通變成實質上的信息孤島，變相牽著你朝著他們喜歡的方向走去，而你卻并不知曉。

在權力和政策壟斷面前，我們聽憑宰割，無能為力，美其名曰：順其自然，最后連憤怒和抱怨都澆滅了，不是嗎？

在知識壟斷面前，我好歹喝過幾年墨水，應該有所行動，哪怕螳臂當車，哪怕杯水車薪，只待有一天可以暢快對自己說：面對不公平，我選擇了去戰斗，力所能及地戰斗。

四

憤怒燃起的熱量很高，但易冷卻，難持久。

離開熟悉的行業，跨界創業面臨巨大風險，牽涉到方方面面，如要穿透這一切，需要更高階的觀念指引和精神向導。我選擇了這位老朋友---爬山。元旦翌日，雪中爬山，孑然一人。

趙公山海拔2434米，是前述成都平原西北面青城山之主峰，因山頂的趙公廟得名，離成都主城區不到60公里。冬日的蓉城難得見雪，趙公山則幾乎年年雪飄。此時的半山腰以上應是銀裝素裹，萬籟俱靜，寒氣逼人，行在其中，孤獨自思，定能滌蕩心緒，靈魂附體，醍醐灌頂，產生平時沒有的創意和氣魄。

山有雪，路濕滑，我卻敢于獨自上山，不結伴而行，頗有緣由。這是我第四次爬此山，前三次兩次成功登頂，一次只達半山腰慶云寺。成功登頂的兩次均是獨立行動，其中一次是春節期間，山有積雪，順利往返。因此，趙公山于我而言，輕車路熟。然后，覓求合適的登山伙伴實在不易，體力要相當、時間要湊巧，還得有共同話題。2014年秋和位朋友結伴而行，一路上相談甚歡，然此兄平時極少鍛煉，體力不支，爬到半山腰的慶云寺便要下山，我不好堅持，只能望著山頂方向的藍天嘆息。這可真是難得一遇的好天氣，秋高氣爽，天高云淡，若到山頂，可俯視沃野平原的廣袤，可遠眺群山雪峰的神奇，何等舒暢，何等壯闊，如今回想，甚是遺憾！

于是，爬山這項活動我便鐘愛單獨行動，孤獨而純粹，寧靜且自由。雖是獨行俠，然登山路上并非只我一人。趙公山離市區近，當天可來回，海拔適中景色宜人又無需門票，周末或節假日，登山者眾。孤身入山發生意外，無人接應的險境可基本排除。穿行在各路登山愛好者之間，路無同行者，又似有同行者，獨行俠的樂趣另有滋味：

你埋頭攀爬，提速前進，前方一個轉角就能看到比你早出發攀爬者的背影；你在一個寬闊處稍事休息，留戀途中風景，山腳下談笑聲越來越近，你知道后面出發的一撥人趕上了你；而你在鼓勁堅持，盤算著前方還有哪幾處難走的骨頭時，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迎面看到幾個下山的年輕男女，滿腳泥濘，一身熱氣，有說有笑，他們下山時的喜悅和滿足飄到你身上，幫你加油。

回味著爬山的樂趣，中午午飯后，我收拾簡單行裝出發。與之前相比，增加了一個睡袋，一套更換衣服、一支登山杖和些許干糧。計劃在山頂借宿一晚，夜深人靜，讓思想迸發。

殊不知，這個計劃把我引向了前未所遇的險境，差點載入深淵，釀成災難。

五

新年第二天下午，都江堰龍鳳村。

清冷新鮮的空氣里一派忙碌，承載新年登高、避霾換氣的趙公山敞開懷抱吸引各路人馬。快到停車場的幾百米路已嚴重擁堵，我穩了穩情緒，集中精力錯車緩慢前行。泊好車，已是下午4點，比預計到達時間晚了1小時。

山腳下的雪大多已融化，附近山坡上殘存著零星的薄雪堆，仰望山頂，卻茫然一片，神秘莫測，吸引登山者探個究竟；半山腰處雪氣縹緲，若隱若現的樹林灰白相間-----山上的雪依然很大。

我吸了口涼氣，決定馬上出發，必須趕在天黑前到達山頂！山頂除了趙公神廟，還有幾間木板搭的房子，里面是通鋪板床，因陋就簡，卻是登山者遮風擋雨的所在。我沒有留戀途中的風景，也沒有一邊行走一邊思考凈化器的事情，只是快速前進，差不多半場足球賽的時間，便到達了半山腰的慶云寺。

慶云寺可用以住宿的通鋪床已經滿員，因大雪塞路，許多打算登頂的人改變了計劃，在半山腰落腳。聽他們的話語，有些是從慶云寺繼續向上爬了一段路程再折回來的。他們身體和表情告訴我，后半段路況異常惡劣!。

當然不能知難而退！就此折回必會讓自己笑話，影響一年的士氣，我決定賭一把：咬牙繼續前進。

慶云寺往上山勢明顯陡峭起來，低溫和更少的陽光直射讓大部分的雪都沒有融化。小徑被反復踩踏，污泥、雪水、鞋印交織一起，泥濘不堪，下腳和起腳非常困難。路邊用以借力的雜草和樹枝多數已經耗盡，給予厚望的一根枝條可能讓你摔跌地更加徹底，看似結實的某個踏腳空間可能讓你一腳踩空。

為了完成旅途，前行者有時候并未開辟道路，而是用盡道路中的一切，甚至于破壞一切，給后來者留下的不是陷阱標識，而是陷阱本身。你不能由此心生責怪，因為大部分陷阱的產生是無意的，因為產生陷阱的那一瞬間他們也在跟自然搏斗，在挑戰自我，在渴望成功。你不能期待前行者能夠留下多少幫助，這不是他們的義務，你絕大多數能依靠只是自己的雙腳，自己的雙手，自己的雙眼，最后是自己的意志。迎面下山者或者給你一個鼓勵的眼神，或者一個質疑的眼光，或者什么都沒有，你都不應該在意，不應該心有漣漪，你要做的事情是把所有的精力集中于腳下，一個腳印，再一個腳印，一處泥濘，再一處泥濘。此時此刻，只有你自己才能對自己的旅程負責，也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體會到行路難的苦澀、掙扎、失敗、虔誠、榮光及生命之錘煉。你能傾訴的對象，是這潮濕的泥土，這銀裝的森樹，這幽冷的深谷！由此，你看到了創業者的影子和他們的內心。

一邊讓思緒飛騰，一邊扎實行走。越是接近山頂，上山和下山的人就越少，后面相當一段路程，諾大山林中，只有我一個身影。不知不覺，完成了慶云寺到山頂大約四分之三的路程，時間不到六點。周遭白雪反光的緣故，天還是很明亮，沒有帶照明設備的我暗自慶幸。最后的一截路途，20分鐘完成，爭取六點一刻成功登頂。我給自己下達了沖刺命令，信心滿滿，不知道雪地里危險重重。

六

接近山頂最后一段行程是純粹的爬坡，坡度突然增高，山坡上是雜草和零星的矮樹，一片蕭瑟。坡度原因，路徑變成了曲折的“Z”字形，七八個“Z”字如樓梯般一個連一個，從下往上，最后一筆通向山頂。高山以最后的陡峭崎嶇維護它的尊嚴，登山者以最后的不辭辛苦展示他的虔誠。

天氣晴朗，道路干爽，爬“Z”樓梯是一種樂趣，曲折而上，視野開闊。但在下雪天，境況則不同：積雪覆蓋的小路經反復踩踏后形成結冰，極易打滑，爬山時人暴露在冰冷幽深的山谷面前，一個閃失，后果不堪設想。正因為如此，兩年前路沿有簡易護欄，所謂簡易護欄是小木樁加上尼龍繩，小木樁每隔5米左右一根，離地1米多的尼龍繩則牢牢系在木樁上，一直蜿蜒到山頂，充當爬山者的保護神。不知何故，簡易護欄消失了！

險境終于來臨！

我暗暗叫苦，不敢看向外側，山谷雖不是懸崖峭壁，但應有幾十米高度，冰天雪地，失足滑落，摔傷凍死極有可能。我小心翼翼，腳屢薄冰，身子盡量往內側靠攏。直路可勉強通行，難點在Z形轉彎處，首個轉角，成功邁過去，第二個轉角，兩側光禿禿無依無靠，僅有的幾處借力枝條，已被前行者耗盡，我從路內側和外沿兩路突擊均失敗，就地摔了兩跤；再嘗試用登山杖來開路，想著在結冰地方戳幾個印子，讓腳踏上去吃地更穩，然而用力過猛，登山杖從僵硬的手中震落，滾在雪地，便努力去抓，身體失去平衡，倒退幾步重重摔在雪地里，一身冰冷。

這一摔把我下出一身冷汗，我懊惱自己的輕率，為什么不準備一雙冰爪呢？爬山途中，一位下山小伙子出售用過的冰爪，就應該要過來，自己偏要逞強。下意識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馬上六點半，20分鐘走了不到才20米。手機完全沒有信號，糟糕！如有意外，豈不是孤立無援！不安與恐懼頃刻遍布全身。

我停下一切動作，往山下方向探聽，期望腳步聲靠攏，然而，除了自己加速的心跳聲，約5分鐘時間里，四周都是死一般的寂靜，等待其他上山者結伴并行的設想終于落空。環顧四周，天空依然一片彤云密布，山谷對面樹形輪廓卻日漸模糊，腳下白晃晃的雪路也暗了起來，一個殘酷的事實橫在面前：夜幕降臨，黑暗即將籠罩一切，上山不得，下山太遠，進退維谷。若不能碰到其他登山者，等待我的是黑夜、極寒、饑餓、乃至死亡。

茫茫山野，終于撕下純潔與浪漫，換上邪惡與猙獰。

難道這次源于凈化器的爬山拉練成了我生命的終點？為什么之前一點預感都沒有。當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面對能到來的死亡時，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出來，生命原來如此脆弱，人活在天地間到底意味著什么，我嘲笑過去自己的怯懦與謹慎，難有作為，我厭恨過去自己的隨波逐流，聽憑光陰流逝，我痛惜過去自己的患得患失，落入平庸碌碌。在生與死面前，一切不都是變得如此簡單嗎？許多曾經在乎的種種不都變得輕如雪花呀嗎？天地很大，人生在世卻如白駒過隙，值得你牽掛和牽掛你的人能有多少呢？這個時候，老婆會在做什么呢，兒子會在做什么呢，父親母親又會在做什么呢，他們會感知我此時的狀況嗎？我努力回想他們的畫面，奇怪的是，沒有一個畫面是悲傷的，而是充滿歡樂。

就在這不到一秒鐘的瞬間，我認定沒有悲傷畫面是一個信號，我不會就此離開他們，我的生命不該在此終結，這個險境我必將化解。身隨心動，一個突圍的方案靈感閃現，我快速看了眼山頂和山谷方向，長舒一口氣，告訴自己的靈魂：如果此次能自我拯救，未來一定要活出更真切熱烈的生命！

七

我豁出去了。

打開背包，先把干糧和水消滅大部分，以減少負重，然后把保暖手套取下來塞在里面，于是赤手空拳，登山杖則設法固定在背包外側。放棄“Z”形路，決定走三角形兩點之間的那條直線，用雙手“名副其實”地爬山，由此便可以繞開危險的“Z”形轉角，尋得一線生機。

山坡上土質松軟，覆蓋的落雪同樣蓬松，伸手插下去，尚能抓住力，但冰冷透全身。坡上雜草多數枯敗，少數有生命的雜草給我了生命的可能，我要不抓泥土，要不抓草根，運氣好則抓握有小樹干。就這樣，手、腳、膝蓋、腹腰同時用力，身體緊緊匍匐在雪坡上，如一只精力旺盛的野狼，向上移動。真慶幸我保持著不超過65KG的體重，前手剛好抓住了幾撮能承受較大拉力的雜草，后腳蹬的泥土開始嘩啦啦的坍塌，最后滾向深淵；稍作停留讓胳膊休息時，抓住的救命草卻開始松動，不得不繼續向前。為了盡可能貼近地面，鼻尖、眼鏡和嘴唇不時碰到碎雪，奇怪的是，我并不覺得有多冷，我甚至產生要親吻它，吃它一口的沖動，山頂此處的雪該是純潔至極的吧。負責開路的雙手肩負著最重要的使命，它就是一支破釜沉舟軍隊的先鋒官，與泥沙摩擦的疼痛沒有打壓他的士氣，反而使他斗志昂揚，他在搏斗中似乎找到了某種征服的快感，愈發靈巧起來，對于看上去扎實穩固的樹干，居然也試探性地先搖一搖，再借力，以確保不是敗絮其中。爬過幾段山坡，越發靠近山頂時，隱約聽到山上人們圍爐夜話的談笑聲，能夠活著是多么美妙一件事情呀！

我知道，是求生意志激發了我的動物潛能，此時此刻，我斯文掃地，不受任何規則束縛，沒有任何雜亂念想，甚至于包括不安和恐懼，我身心高度聚焦于一個信念：爬上去，活下來。到目前為止，這二十多分鐘的攀爬是我人生當中身心最聽使喚的一次，感謝上蒼，他一定在冥冥中格外賜予了我金子般的英雄氣概，才得以藐視磨難，奮力一搏，扭轉坤乾。

我就這樣攀爬了四-五段山坡，總計坡長100米左右，手腳氣力均已逼近極限，滿頭大汗，驚魂未定，熱淚盈眶。有此歷練后，臨近山頂最后五十米路途變得格外好走。當我終于站在山頂“圍爐夜話”小木屋門前的狹窄平臺時，亮光已完全消退，周遭的一切被黑暗包裹，還飄起了雨雪。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如夢如幻，頗不真實。如果不是又冷又餓，我真想在此多待一會，享受驚濤駭浪后的風平浪靜，感慨險境突圍后的絕處逢生，探尋生死交匯時的生命思考。

我終于擦了擦手，敲門，回到煙火彌漫的人間。

里面是4-5個活潑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圍著一堆火，正在吃吃喝喝。見我獨自一人登頂，沒帶雪地冰爪和照明頭燈，頓時肅然起敬，強烈邀請我過去烤火取暖。我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只想找個無人的所在，守住這電擊后的靈魂和軀殼！

八

終于下山了，爬山這位老朋友給了我如此大的驚與喜，讓我超預期的完成了一次精神洗禮之旅。凈化器項目是否能做，商業世俗的評判標準無外乎利弊得失，利弊得失的算計無外乎金錢增值或損失，然而，在某種生命價值的面前，世俗算計實在渺小，在“能做”、“想做”、“該做”三選擇中，我選擇“該做”，這是對生命險失復得的回敬，這是對生命光輝的尊重，這是對生活庸常的對抗。

我把這次雪中爬山奇遇藏在心頭，對家人也是輕描淡寫，因為，我知道，天地賜給每個人不同的生命，然后就放手不管，讓其自然滋養與成長，通過某項重大事件進行暗示，因此，對生命圓心深處某些深藏的意義只能歷經與參悟，不能告知與說教，甚至于沒法書寫與傳達。

人生當中，我們常常克制憤怒，其實憤怒的力量很大，我們總以為時光很長，其實很短；我們深陷庸常而大眾化的生活，其實也可能有一條微小縫隙通向真正的自我，等待你去打開，這就是西方哲人們所說的窄門吧，當然，這只是可能。

三年前，心懷這種可能，我踏上了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