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姓丁,家住魯鎮,是個舉人。不要問我叫什么名字,人一旦有了地位和權力,就不會再被人直呼其名了。
所以他們一般都管我叫做丁舉人。
其實當舉人也是很累的,雖然有朝廷養著我,但是也不能夠不思進取,畢竟我又不是皇帝。所以在李鴻章大人發起洋務運動之后,我本著“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心態去了大不列顛求學。也順帶著用我天朝的深厚文化教化一下那些洋鬼子。
到了倫敦之后我才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似乎我們堂堂的大清天朝才是“夷”……
三年之后,我滿懷著雄心壯志回到了大清,這次我的想法改變了。我要用這三年來在大不列顛學到的東西好好的教化一下我落后的同胞們。
我的好朋友梁啟超來找我一起進京趕考,被我殘忍的拒絕了。我感覺自己是一個十九世紀的人,不愿意再接受這種類似于中古的考試制度。
其實在回到魯鎮之后我感覺自己不如以前那么受歡迎了。大概是因為我在不列顛的時候剪掉了辮子而且不再穿長袍了!所以現在我只要走在大街上就會被人指指點點。動不動就會有人說我發型很丑。
你們發型才丑呢!你們全家的發型都丑!
【二】
子曾經曰過“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我想他說的很對。
我其實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但是麻煩每次卻偏偏要找上我。
最近我就遇到了兩件很頭疼的事情,第一件是有一個被稱作孔乙己的賊人半夜來我家偷東西。不得不說這個賊的技術真的很差,很快就被我家的仆人的抓住了。
這個賊卻似乎讀過書,因為我們叫他寫服辯的時候他卻喊著:“我沒有偷,讀書人的事怎么能叫做偷!”
我的家仆們聽了這個賊的呼喊都在哈哈大笑,可我卻完全不懂他們的笑點在哪里。
我告訴他:在我大清朝,讀書人只有在成為做官之后拿老百姓的東西才不叫偷。
道理是相通的,所以在世界范圍內,強國拿弱國的東西,也不叫做“搶”,而是叫做“租”所以我大天朝境內,莫名的多了許多的“租界”就是這個道理。
我遇到的第二個麻煩就是,在我們打了一頓之后,他不知為何就腿就折了。天地良心,我對于賊從來都是打手的!
然后最麻煩的是,在不久前那個賊死了。
我想這下我的名聲應該臭了,以后出門說不定都會被人當作地方上的惡霸強良。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最近出門路面上的人對我都莫名的客氣了許多,雖然我依舊沒有辮子,但是卻再也沒有人敢對我指指點點了。
可是我不能任由自己被冤枉下去,所以我決定了,我要親自查出孔乙己被殺的真相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三】
現在我的面前站著一個腰胯大刀片子的捕快,他看樣子約莫三十多歲,體形矮胖,長得很黑。
“你就是縣公派來幫我的劉捕快?”我問道。
“您管小的叫劉老五就可以了。”這個捕快在我面前顯得有些局促。
這年頭的人總是會認為能考中舉人的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所以他看著我這種敬畏的眼神我是可以理解的。
“咳咳,你對于那個賊了解多少?”
劉捕快:“這個人姓孔,名字如今已經少有人知道了,只是認識他的人都管他叫做孔乙己。他原來也讀過書,但終于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鈔鈔書,換一碗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喝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
我低頭思索了片刻問道:“這個人有沒有什么仇人?”
劉捕快道:“這個不清楚,他是個賊,平日里人人喊打。若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也不見得。”
“嗯,那就帶我去看看他的尸體吧。”
隨著劉捕快一同來到了衙門的停尸房,我看見了那座已經瘦的只剩下骨頭的尸體。他面色發青,四肢早已僵硬,雙手上面沾滿了泥巴。
我問站在邊上的仵作:“這個人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答道:“中毒。”
我驚訝道:“中毒?”
仵作一把拉開了孔乙己胸膛上面的破夾襖,露出一大片皮膚來,只見上面長滿了紅色斑丘疹,而且隱約有潰爛的趨勢。
這是水銀中毒的表現……
我問劉捕頭:“他在死之前去過哪里?吃過什么?”
劉捕頭說:“聽他的熟人說,他死前不久去過魯鎮上面的咸亨酒店,從那喝了一碗黃酒。”
“走,去咸亨酒店看看。”
【四】
這家咸亨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柜臺,柜里面預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
柜臺的前面站了許多穿著短衫的漢子,一人一碗熱騰騰的黃酒,正站在那里吃著。看見我與劉捕頭過來,臉上便紛紛露出畏懼的神色,退到了一邊。
掌柜的迎了上來,對我笑道:“原來是丁舉人,您能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來,里面去。”
我跟著掌柜的走進了店面隔壁的房子里,這里其實看樣子十分簡陋,也不見有什么雅座。我便挑了一個還算干凈的位置坐下,叫了幾碟小菜和一壺花雕。掌柜的正要走的時候,卻是被我叫住了。
“掌柜的,我同你打聽一件事。”
掌柜的笑道:“丁舉人您有什么盡管吩咐就是!小的定然知無不言!”
“你可認識孔乙己!”
“認識,他還欠我十九個錢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還。”
“怕是還不了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什么,居然死了……”掌柜的表情有些僵硬,可是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仿佛對這件事情毫不在乎。
劉捕頭厲喝道:“他是喝了你們店里面的黃酒之后死的!說,是不是因為他欠你錢,所以你才在酒里面下毒毒死了他!”
掌柜的似乎被劉捕頭的喝問給嚇呆了,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劉捕頭站起來道:“果然是你!跟我回衙門吧!”
掌柜的支支吾吾,都快哭了出來:“冤枉啊……大人!”
我說:“好了,人不是他殺得,我們走吧。”
劉捕頭道:“為什么!我這都證據確鑿了!”
我問:“你會為了十九文錢殺人嗎?”
劉捕頭道:“這個,當然不會!”
我說:“那不就得了,走吧!”說完,我帶頭走了出去。
來到柜臺前面,那些穿著短衫的漢子見我出來紛紛讓開,生怕碰臟了我的衣服被我訛上。我低頭一看柜臺里面,只見一個半大的小男孩正躲在溫酒的爐子邊上睡覺。
我叫道:“掌柜的來了!”
那孩子瞬間驚醒,環顧四周之后一臉懵逼,樣子看起來很傻。
我問:“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道:“我姓周,別人都叫我迅哥兒!”
我想了片刻道:“我記得你,周家的小子,我常常從你家過,你家墻外種著兩顆樹。”
迅哥兒說:“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我問:“你為什么不直接說有兩顆棗樹?”
迅哥兒答:“那樣怎么能體現我的內涵。”
我搖了搖頭,這孩子八成是傻了,說個錯句都能認為自己有內涵。
【五】
在離開了咸亨酒店之后,我馬上就對劉捕頭提出了新的要求。讓他帶我去孔乙己死亡的現場看看。劉捕頭剛才沒有喝到酒就被我叫了出來,現在似乎很不滿。他一臉不樂意的走在前頭。路上還撞翻了一個賣包子的小攤。
在慢慢吞吞的半個時辰過后,我和劉捕頭終于來到了孔乙己死亡的現場。這里是一個類似于窩棚的房子,四周用籬笆做成圍墻和門,可以說的上是四處漏風。
走進來之后卻發現這里還有一股餿味,角落里面對著一床破破爛爛的被子,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洗了,遠遠的看上去,就有一種潮濕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遠處的地面上還擺著一個蒲包,蒲包的上面掛著兩段草繩。我好奇的走上前去細細觀察,發現蒲包的一面有些破損,而且發黑。似乎是常常與地面接觸,另外一面干凈一些。
“這個應該就是孔乙己用來走路的東西吧?”
劉捕頭道:“是的,他將那蒲包用草繩掛在肩頭,然后就一路用手走回去。”
我嘆息道:“他的腿可真的不是我給打斷的。”
劉捕頭笑道:“丁舉人您這說的……我也沒說是您打斷的不是。想來是您家仆人下手沒個輕重,沒能理會您的意思。”
我沒有再理會這位劉捕頭,而是繼續觀察著四周。我回頭看了一眼那籬笆,之間上面掛著一條已經斷裂的木條。
“這是什么?”我撿起木條問道。
劉捕頭說:“這個是孔乙己用來鎖門的門閂,我和兄弟們一起撞開的。”
“為什么要撞開門?”
劉捕頭理所當然道:“因為他死在了里面,沒有人來開門啊。”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死的時候門是鎖著的?”
“對啊。”
“這居然是一樁密室殺人案!”我驚呼道。此刻我感覺自己是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一般,擁有著銳利的眼睛和高超的智慧。(福爾摩斯被柯南道爾在十九世紀末創造,大約時間要比戊戌變法還要早上幾年。所以設定去過英國的主角看過福爾摩斯是完全合理的。)
劉捕頭問我:“什么是密室殺人案?”
我反問道:“人死了,門卻鎖著,難道你不感覺奇怪嗎?”
劉捕頭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嘆息道:“你是怎么當上捕頭的。”
劉捕頭臉上閃爍出得意的神色:“因為我爹和我爺爺都是這個縣的捕頭啊!”
我問:“那你們給孔乙己的案子是怎么定性的?”
劉捕頭道:“自殺。”
我:“……”
【六】
劉捕頭看來是靠不住了,這樣一個靠著繼承當上捕頭的人對于我破案是完全沒有幫助了。所以我決定自己來查清案子的真相。
這次我一個人偷偷的來到縣衙的停尸房里面,不要問我為什么不帶別人。因為我根本就沒有一個想華生一樣的助手,所以很多事情,我只能夠自己來。
點著燈再次照亮了孔乙己的尸體,我決定親自檢查他的尸體。忘了告訴諸位,我在倫敦的時候對西方醫學有了一段時間的研究,所以檢查尸體這種事情對我來說算不上太難。
另外我實在是不相信白天所遇到的那個仵作,說不定他的職位也和那位劉捕頭一樣,是繼承來的。
孔乙己的尸體上面確實有水銀中毒的跡象,這個我可以確定。
他腿部的斷裂居然是因為膝蓋被人打碎!我難以想象,是什么樣子的人可以有這么重的手?
眼眶充血,眼球突出。說明死前曾經受過巨大的痛苦,或者是受到驚嚇和恐嚇。
右手的無名指尾指斷裂……似乎是在試圖反抗歹徒的時候導致的。
看來這個歹徒要比孔乙己強壯的多……
所以首先就可以完全派出酒店掌柜的可能了,那個掌柜雖然是個健全的人,但是有很重的近視眼,而且沒有佩戴過眼鏡。看孔乙己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夜里受害。掌柜的在夜里根本就看不清任何東西,等于是個瞎子。
一個瞎子想要殺一個瘸子……似乎難度很高。
撬開孔乙己的口腔之后可以明顯的看到他的嘴里面一片青紫色,喉嚨是腫起來的……這是因為服下水銀的時候大部分聚集在口腔和喉嚨導致的。可以看出他服用水銀絕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人強行灌下去的!
把一切線索連起來就是,孔乙己從咸亨酒店喝完黃酒回家之后,被一個強壯的歹徒將水銀強行給他灌了下去。
……兇手會是誰?他為什么會殺一個落魄的賊?
我再次掀開了孔乙己的褲腿,細細的觀察他膝蓋處斷裂的傷痕。之間上面有一大塊方形的漆黑疤痕。
打斷孔乙己腿的兇器是一件方形的鈍器……會是什么?
滿腹的疑問纏上了心頭讓人感覺十分難受,所以我決定“先回家睡覺!”
畢竟孔乙己已經死了,而我卻還活著。如果一直晚睡的話,可是會長痘痘的!
【七】
次日一早,我走在了去縣衙的路上。雖然還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但是我至少可以確定孔乙己不是自殺的了。所以我決定先向縣公大人稟報,不然孔乙己這件案子一定會被當成是一樁普通的自殺案快速結案了事。
距離縣衙不遠處,我停下腳步,因為我看見一個年老的乞丐正在街邊乞討。他同孔乙己一樣,雙腿斷了,只能夠趴著要飯……
我思考片刻,上前丟下了一兩碎銀子在乞丐的碗里:“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斷腿嗎?”
老乞丐似乎有些猶豫,但是看了一眼銀子,還是點了點頭。
我掀開了他的褲腿……這個人的腿是真的斷了。而且傷勢居然奇異的與孔乙己一模一樣!都是膝蓋碎裂,都是方形鈍器所傷!
“老人家,你的腿是誰打斷的?”
“不……不小心跌斷的……”
我沉默片刻,看著老乞丐哀求的目光終于還是不忍心繼續問下去。轉身走入了不遠處的縣衙之內。
同樣斷裂的膝蓋……小偷還有乞丐……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
將一切都聯系起來后,我似乎離真相越來越近了。所有的乞丐和小偷應該是都被某種勢力控制著,稍有不服從就會被打斷腿……這股勢力,如果我推斷的不錯,應該是靠著從小偷和乞丐哪里收取月錢維持的。
這樣的勢力自古以來就是存在了,不管是再如何喪盡天良的事情,只要是能夠獲得利益,就會有人去干。
那殺死孔乙己的兇手,應該就是屬于這股勢力的……只是他們究竟是誰?我懷著疑問邁進了縣衙。
縣公乃是當年縣試的時候點我為秀才的,所以我常常將其成為老師。他是道光年間入仕,為人德高望重,在本地已經做了三年知縣了。
我看著縣衙內部,縣公此時正坐在公堂之上,下方兩派站著兩排衙役。他們的手中握著水火棍,在不停的叫著“威武!”
慢著!水火棍!方形鈍器!
我震驚的看著那在地面不停敲打的水火棍,似乎找到了所有問題的答案。
從一開始,我見到劉捕頭的一開始,他就不停的在誤導我!先是想讓我懷疑咸亨酒店的老板。后來又故弄玄虛說孔乙己死的時候門是鎖定的!企圖讓我認為孔乙己是自殺!
打斷孔乙己腿,殺死孔乙己,向那些乞丐和小偷收取錢財的人是那些捕快!
是的,也只能是他們了!他們職位讓我們比誰都容易拿這筆錢……
可是這一切!我抬頭看向了坐在公堂之上的縣公,難道他真的就一點也不知情嗎?或者說他也是……
公堂之上掛著一塊匾額,上面四個燙金大字顯得格外刺眼“明鏡高懸”
【尾聲】孔乙己的獨白
我姓孔,是個讀書人。
人一旦被人看不起,別人就會連你得名字都懶得叫。所以他們都管我孔乙己,久而久之,就連我都忘記了自己的真名叫什么。
我是個讀書人,即便連秀才也沒有考上……所以我不愿意的從事卑賤的工作,盡管只要脫下長衫去當個工人就能夠讓我混個溫飽。
家里愈發的窮困了,我只要去別人那里竊點東西來維持生計。
讀書人的事不應該叫偷……況且如果有一天我發跡了,一定會找個機會都報答他們的!
劉捕頭很快的找上了我,他說如果要在扒手行里面混,就要給他交上份子錢。不然就要蹲大獄。我自然無法拒絕,因為我知道劉捕頭的背后是縣公。縣公的背后是知府,知府大約可以代表朝廷。
其實我與縣公是相識的,我們曾經一同參加過幾次鄉試,然后一同落第。只是他的家中富裕,后來花錢買了個官。自道光年開始,大清就有了許多花錢賣官的人。他們牧守一方之后,自然就要想辦法把連本帶利的賺回來。
只可惜我沒有錢……
一開始行竊的時候,交上分子也不費力,我總還能落下幾個銅板去咸亨酒店喝上一碗酒。可是時日長了,許多知道我的人都開始躲著我走,很多時候被人抓住更是免不了一頓毒打。
終于我交不上分子錢了,劉捕頭給了我三天的時限,如果還是交不上他就打斷我的腿,讓我去街邊討飯。
我知道他絕對做的出來,而且即便是淪落到去街上討飯,也是照樣要給他交份子錢的。為了保住自己的雙腿,我決定鋌而走險,去丁舉人家里尋些財務來。
這個姓丁的舉人真的是個敗類,他身為大清的舉人,居然把辮子給剪掉了。每天都還穿著洋鬼子的衣服在外面招搖,所以我拿他家的東西并不為過。或許還算得上是為民除害!
可惜這次被抓住了,讓人打了半夜,還寫了服辯。更悲哀的是我一文錢都沒有得到。
劉捕頭是個言出必踐的人,沒幾天他就帶著兩個衙役用水火棍敲碎了我的膝蓋。下半輩子我只怕再也站不起來了。
后來我如同一個普通的乞丐一般趴在街邊要飯,每個月按時給劉捕快交上份子錢。值得慶幸的是當乞丐的份子錢要比當竊賊要少的多。可惜好景不長,日本人和大清開戰了。
劉捕頭說,大清這次戰敗要賠兩億兩白銀,衙門給所有的百姓都加了稅,所以我們每個月的份子錢也要漲。
我終于感覺自己活不下去了,用身上積攢許久的最后四文錢要了一碗黃酒。掌柜的告訴我,我還欠他十九個錢。
我說只能下次再還了……
后來劉捕頭找到了我,他拿著一瓶毒藥站在我面前說,你有錢去喝酒,卻不給我們交份子錢,是當真不怕死嗎?
我告訴他:“民不畏死,奈何以懼之!我連活著都不怕,還怕什么?”
人物出自魯迅《孔乙己》 《晚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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