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五樓某個窗臺的花盆里,對我而言,完全出于生命的一種偶然。
最初我在北美的荒原里盛開,我們的部族齊刷刷望著太陽神的車駕每日自東向西,周而復始。在密西西比的平原上我們就象一片金色的海洋,時常有赤身而愈發彪悍的莫希干人跨駿馬、執長矛唿哨而過,去追逐成群的北美野?;蛘呱裰I里暗示的某項榮耀,各色的馬匹犁過我們的群落,就如一條條雜色的魚在水面時隱時現。
美洲被發現的同時,我發現世界。我成為許多與我并無關聯的象征或者代表,譬如成為貴族花園里的玩物,譬如成為俄羅斯的國花等等,還包括在更以后的現代,我成為一種庭院、田間和地頭的普通作物,成為算不上風景的風景。我全不在意,因為在更早更古老的印加民族的圖騰里,我已是太陽神的象征。雖然,我永遠不過是阿波羅的仰慕者而已。
讓我感動的是文森特·梵高,他是荷蘭人,畫筆下的郁金香卻遠不如向日葵多,據說梵高存世一共有十一幅向日葵,據說都有某種象征意義,譬如12朵象征著耶穌的十二門徒,而14朵象征著他想像中的南方畫室黃房子的十四個成員。作為植物,我無法理解其中深意,但毫無意外,十一幅畫中的向日葵均是插在花瓶里或是被切割下來的花盤,恣肆夸張如火焰般的花舌或許代表某種生命的張揚狀態,一種病態的生命與活力的最后釋放,只是這些與具體的我無關。
小主人揚揚從校園的學農課上帶回來三粒葵花籽,我便被有些隨意地丟在閑置的花盆里。當我感覺到溫暖和濕潤空氣時我本能般決定萌發,可惜我的另外兩個伙伴在萌發前不幸成為麻雀的口糧。類似的生命劫難我早已司空見慣,只要活著,我們家族的使命便是追逐陽光。
花盆的土層很淺,暴雨、烈日、大風卻是這個小小的窗臺花園常見的風景。我以超凡的堅韌與不拔度過了幼苗期和生長期,我終于開出了小小的茶杯口大的花朵。無法跟北美荒原的祖先們比較,他們可以生長到近三米的高度,而我不過七、八十公分。他們的花盤可結籽數百上千,而我?呵呵,我正開花呢。
雖然深度決定我的高度,但卻不影響我成為這個新村里唯一一株凝視太陽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的植物。窗內就是小主人,他有過為數不多的幾次驚嘆,譬如發芽、長高和開花,然而他很快會被電腦游戲、電視節目以及其他信息吸引,有一次他被主人采取強制,被迫回到書桌前背誦欠下的每周一詩,我歪著頭看他極不情愿有口無心地背誦《詠史》、左思......或者江南可采蓮......
小主人并不真正理解那些詩意,就像我無法全部理解梵高的金黃,追逐光明只是某種本能或者是一個已經失卻功利目的夢想。
有好事者給向日葵進行所謂花語定義:沉默而專一的愛。只是,有人真正理解這種從史前開始延續至今的沉默愛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