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沒有親姑姑的。父親沒有姐妹,只有兩個弟弟。要說堂姑姑還是有的,她就是其中一位,卻是很早就離開了我們。
她是因生兒子時難產去世的,那個孩子大概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禮物。為了他,她丟掉了自己的命。
聽母親講,那是個雨水泛濫的夏天。她懷胎將近十月,孩子將要出生的時候卻出現了最危險的一種情況:大出血。產婆去的時候她身下已經留了大片的血。后來孩子是保住了,他在人世間第一聲啼哭的時候,她深深松了口氣。
血一直沒有止住。后來只好找來一輛馬車把她抬到上面,往鄉里趕去。那里有好點的衛生所,那時候的農村女人生孩子一般都是找村子里的產婆,條件好的人家才會送去衛生所。
馬車行駛在泥濘的鄉間路上,顯得那般吃力。一路上的顛簸她本已透支的身體根本吃不消,沒能趕到鄉鎮,她就咽了氣。
母親得知這個消息時很是傷心。她們關系很親近,更像是姐妹。那些年,她們一起采桑葉,干農活,聊婚姻里的瑣事和孩子的成長。
母親比她結婚要早,嫁過來的時候她還待在家。她是善良真誠的人,母親很健談、也是熱心腸,兩個年輕女子找到了可以聊心事的人。父親外出的時候都是她陪著母親,她們有時會徹夜暢談,好像有聊不完的心事。
她不善言談,卻是實在的人。幾乎不會和人起沖突,也喜歡吃虧。她自小沒了娘,又是家里的老大,自然懂事得早。
后來她也出嫁了,她和母親都有了生命中的第一個孩子。由于她嫁去的人家就在鄰村,兩個孕婦會經常待在一起養胎。有一次,她們都想吃牛肉。就各自拿出私下攢出的幾塊錢走了十來里路來到集市上買了兩小塊牛肉。
“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牛肉”,母親和我說道,我看到她的眼里有點點亮光。
我小時候是見過她的。記憶里她穿著桃紅色的上衣,齊耳短發,笑容很美,常掛在嘴角。她是很親切的人,對我也很好,有好吃好玩的會拿來給我,也經常帶著孩子找母親玩。她和母親聊天的時候,我和她的孩子就在院子里玩耍。她也會買來新衣服給我穿,有漂亮的小裙子,彩色的襪子。
她去世之后,家里簡單舉辦了葬禮。下葬的那天,母親帶著我也去了。那是我記憶里很深刻的一幕。靈堂設在堂屋里,她躺在屋子里的黑色棺木里,棺木旁坐著一些親戚。他們頭上都裹著白色的布條。我和母親走過去的時候,也遞給了我們白布條。接著我就聽到母親的痛哭聲,那是她的好朋友、好姐妹,現在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她們再也不能一起趕集市,不能采桑葉,也不能再一起談論家庭日常。
我走到院子里,看見她的大女兒,那個和我同歲的女孩子,她好像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還在那里學著雞圈里的雞叫聲。她不知道自己最親的母親就要永遠地離開,以后再也聽不到母親對她的呼喚了。
她的丈夫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臉上露出了沉痛的悲傷,她們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只是好景無法長久,好人也沒能有好命。
命運大概就是這樣子。殘忍冷酷、無情理可言。
我的那個善良的姑姑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她最小的孩子還在襁褓里,她的女兒們還沒有長大,她不能親眼看到女兒幸福地出嫁,就永遠地離去了。
想起她的時候會為之嘆惋,那么年輕的生命會突然消失,鮮活的生命會在某一刻變得冰涼,長眠于地下,最后化作這世間的塵埃。
她曾來過這個世界,除了我們誰會知道有這么一個人存在過呢?
我還會想起她,齊耳短發的她,穿著桃紅色的上衣,嘴角掛著溫暖的笑。
生命何其悲涼,死亡無處不在。這也許是為什么每當清明都會下雨的原因,許是為那些美麗的靈魂哭泣。
清明節緬懷一位逝去已久的故人,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可以逍遙自在,再無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