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學會了換氣,學會了正確的泳姿,在泳池里。
小時候很多年的夏天,我常常在海邊玩水,整天整天的玩兒,精疲力盡的回家,身上除了細沙還有鹽。皮膚曬得黝黑黝黑,傷到脫皮。我喜歡把脫的皮一點點往下撕,要是能撕下一塊特別大的,很滿足。現在怎么也想不起來,當年我是怎么在海里學會游泳的。大概沖進水里,淹不死,能撲騰著前進,毫無章法。
我愛極了涌和浪,被沖刷和撲倒,像一條小黑魚一樣,在翻涌的力量之間穿梭。正午的陽光打碎在整個海面上,那時的海有最漂亮的顏色,鼻腔里是最迷人的味道,腳下無法觸底,遠方無法企及,陌生的神秘彌漫著,細微的恐懼感升騰著,冒險和歡樂、興奮的叫嚷,在正午的海里。夜晚的海面,微波閃動的是細碎的月光,襯得海水的顏色黑深,游進水里,卻是比空氣溫暖,水異常的柔軟,那是一種混淆的感官印象,像是回到了媽媽的子宮里,聽得到心跳的祥和,還有幸福的困倦。
大學有一年的體育課我修的是游泳,在學校花巨資修建成的游泳館里。我對泳池一直都沒什么好感,撒了消毒粉的一池子淡水,鑲著馬賽克的池底和四壁,無趣。老師教了游泳的標準姿勢,怎么換氣,我沒學會,差不多是主動放棄的。以前讀書不是學過一個詞叫不求甚解嗎?對于游泳,我的想法還是和當年一樣簡單,保留樂趣,淹不死就行。
長大后就越來越少去海里游泳了,海邊一刻鐘,能毀三年功,再也不敢像小時候那么肆無忌憚,堂堂正正的變黑了。也買過全覆蓋的泳衣,大媽臉巾也套上了,把海邊玩水的小孩嚇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我真是罪孽深重。想起小時候,一點點撕下曬傷的脫皮的那個癖好,真奢侈啊。總有些無奈,是因為無聊的理由,或許還要過幾年我才能真的看透。
這么多年,游泳差不多都是在泳池了。不管是小旅館一蹬腿就到頭的小泳池,還是五星級酒店的無邊界泳池,都游過,都沒心動過。我總覺得自己說不出的格格不入,與那些穿著泳衣,戴著硅膠泳帽,有著白花花肉體的人們,一起呆在泳池里。
泳池里關注的是正確的泳姿,速度,規則,技巧。我一樣沒有,依然是少年時海邊戲水的那個毫無章法的游泳習慣。和大家專業泳姿不同,我奮力游泳的樣子一定非常醒目。沒感受到自由,有的只是因差異而生的尷尬。但我能一次次的把這種尷尬消解掉,對我來說游泳已經越來越不再是單純的玩兒 ,是為了鍛煉,為了給自己30歲以后身材走樣的大車輪減速。
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我以前莫名奇妙買的泳鏡,基本沒用過。突然就來了興致,要學換氣,把我以往這十幾年的亂游給徹底改了,反正少年的海邊經歷已經模糊成遙遠的夢了,不如用上和大家一樣的標準泳姿更實際,也更協調些吧。
小區的泳池里人不少,都是十一假期父母帶著孩子來玩水的,歡聲笑語,挺好。松君和我小外甥女一起指導了我幾下,我撲騰了兩圈就學會了,實在是簡單啊。
把頭浸進水里,蹬腿,一個大大的水波蕩起,順勢就向前沖了一大截,再把頭抬出水面,吐氣,吸氣,機械而省力。眼睛始終睜著,泳池的水清澈安靜,池底鑲著的馬賽克,有淺藍色,有深藍色,交織成漂亮的花紋。我感受到自己在平靜的水里穿梭,我感受到這平靜仿佛是由我的歸順而生的,無限和諧。我不再是一條尷尬而笨拙的黑魚,我仿佛變成一只水母,透明的,隱身的。我聽到自己吐氣,又吸氣的聲音,就像我把很多水包裹在身體里,又把很多水擠壓出去的聲音,就像我在水里沖出去一大截的聲音。我沖出去一大截,而沒有人會注意到這聲音,美妙。
泳池關閉的時間到了,我們從泳池里起身,我的小外甥女還對泳池戀戀不舍。我想起自己對于水母的想象,正如多年以前,我對小黑魚的想象,這都是在水中的感受。而之所以有一瞬能把自己想象成水母,我尤為感激,這就像是擰巴之后,找到新的平衡,都是美好的感受。我想,習慣了泳池的規則之后,我也會愛上在泳池游泳的感受,或許我不自知,早就覺得這也很好了呢。這大概就是把妥協變成選擇的過程,在這樣的過程里,體會到成長。
我還是覺得,應該盡可能的帶上小外甥女,去正午的海水里玩兒一玩兒,去夜晚的海水里玩兒一玩兒,她會發現,喔!原來還有這么多有趣的游泳體驗,原來自己差不多能變成一條小黑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