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的不是惠特曼的《草葉集》,而是一位匈牙利作家的散文集。
譯林版《草葉集》的腰封上寫著“匈牙利最后的布爾喬亞馬洛伊?山多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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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了解馬洛伊其人,買此書只是被這幾個字吸引。
看簡介,馬洛伊?山多爾出生于奧匈帝國的貴族家庭,在外流亡四十一年,客死異鄉。
在轟轟烈烈的變革時代中,布爾喬亞注定都有一張憂傷的面孔。出身于舊,顛簸于新。拋卻意識形態之見,沒有什么比貴族公子落難于塵網更適合做人間悲劇?!都t樓夢》的寶玉踉蹌于雪中才能給故事一個圓滿。如果蠢鈍無知如薛蟠,倒也沒什么值得感嘆的??杀氖菍氂裣矚g胡思亂想,作者曹雪芹也喜歡。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估計是嘲笑人類對越思考越痛苦、越痛苦越思考的死循環無解。
書的封腰上還寫著“思想家之心 作家之筆 擷取尋常人生中智慧的靈光”。這句類似心靈雞湯類書籍介紹一般的描述,恰恰就是馬洛伊這類布爾喬亞知識分子的痛苦之源。智慧是苦澀的,良知拷問著靈魂。布爾喬亞知識分子在良知問題上總有一種宿命感和宗教感。思考的東西爛在肚子里是違背上帝的感召,卻又可能不容于世事。亂事之中,最無法控制的是拿筆的手,不寫出來難過,寫出來也難過。
“只有良知才能成為你的判官、儈子手或是伙伴,其他誰都不行!如果你要寫作,你只需要良知有所顧忌,而不是別的?!?/i>
布爾喬亞的政治追求必然是自由主義的,出生于有權階級者可能越背棄權力,權力的殘酷性只有近距離了解過的人才懂得。權力巔峰與低谷之間落差能壓碎一個人的靈魂,所以布爾喬亞對有權者充滿了不信,而將自由置于更崇高的位置。
然而他們對怎樣獲得自由又寄托于心靈感受,所謂心靈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 “誰也不能傷害,誰也不能從我們這里奪走心靈約束的力量,任何暴君、制度或自然法則都無法阻擋我們心靈的自由”。
這樣的描述并沒有錯,可是對戕害自由者沒有實際意義,布爾喬亞對革命的消極性總是難以掩蓋。布爾喬亞反對暴力,但是屢屢被暴力所傷。他們不反對革命,但總希望革命能溫和地進行。這并不是由于懦弱,而是由于過于重視靈魂至使對現實的思考充滿形而上。
? “若你不糾結于自己,還有什么力量能夠折磨你?若你的心自由飛翔,那么牢獄之災對你又算什么?若你看透了世界和心靈,也不奢望任何瑣碎多余之物,那么死亡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布爾喬亞將憂傷與豪言壯語緊鄰相伴,悲和壯結合在一起構成詩意的美感。所以,“在因為受到沉重打擊而感到內心痛苦時,你首先要意識到,這是自然的,因為你是人”。布爾喬亞知識分子總是能敏銳地把憂傷提升到普世的地位,他們在打擊面前一定要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卻在狂歡的人群中發出長長的嘆息。他們比較滿足于游離俗世的清醒和自我犧牲,但對于發動底層缺乏動力。
“到老后,我也要做一個穿長褲的人(法國大革命時期底層革命者);盡管這樣比較方便,但我最終卻還是選擇了禮服?!?/i>
憂傷的副作用是疾病,有時候即便是沒有真正的病癥,肉體的疼痛也會實實在在地存在。所以馬洛伊認真地書寫關于頭痛的問題。頭疼反復應該找眼科醫生,是的,過份閱讀不僅造成眼疲勞,還因為眼神經最先受到光怪陸離的各種刺激,其后才引發腦神經的震顫。對此的建議是一杯滾燙的咖啡和安靜的躺上一兩個小時。這不是小題大做和無病呻吟,而恰恰是應對憂傷的冷靜態度。靜靜地躺上一會兒,實在不行去找個大夫,要不還能怎樣呢?
布爾喬亞講究生活而否定欲望。布爾喬亞鄙棄虛榮,批判物欲,對貪婪以無情鞭撻。他們對肉欲是悲憫的,對愛情是嘆息的。看到美麗的姑娘,首先想到的是,青春的易逝,美麗易碎。馬洛伊贊頌女人的母性和神圣,但不愿意將女性牽扯進情欲。女性一同欲望聯系就要碎了,無論是靈魂還是肉體。所以馬洛伊又說,不必過份在意女性。
但是布爾喬亞會注重生活的品質和照顧自己的肉體。馬洛伊說,胡蘿卜汁能增強人的體質,使人脾胃清新。
布爾喬亞也不是不懂幽默。馬洛伊關于著裝問題就孤零零寫了一句話:根本不用考慮著裝的事。
當然,這種幽默很冷,冷得讓人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