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沒有回家，最近總是夢見家里。昨晚更甚，夢境逼真：抱著孩子，沒法開車，搶不到車票，我就在長途車回家必經的路口等待，眼看太陽要落山了，我焦慮滿滿，正伸長著脖子張望，偏在此時，附近又出了事故，交通被管制。硬生生讓我在夢里著急醒了，再無睡意。
躺在床上扒拉一會兒手機，突然就想起了這些年實屬不易的回家的路。
1
上中學開始，我便離家住校，每周末與同學們結伴步行回家，沿著高高的河堤一路說說笑笑，十幾里的路，竟從不覺得苦與累，那怕在雪天里凍傷了耳朵。
后期轉學到了鄰鎮，上學或回家就轉為乘火車了，常常一個人去火車站花一元錢買張票，只坐一站，便到了鄰鎮，感覺特別省錢，特別快。
也許是當時的網絡不如今天這么發達，很少聽說世界上還有那么多的意外和傷害，那列伴我幾年的襄樊到洛陽的綠皮火車，像我記憶里的老友，是那么慈愛、安詳。我經常坐在火車上，放眼窗外，憧憬著未來的生活。從不曾想，同樣的綠皮火車，快車比短途的慢車擁擠了許多，且更易演繹出讓人始料未及的驚心動魄。
2
來Z市上大學時，父母托鄰居家在鄭州工作過的大哥送我，大哥學問很高，眼睛上千度的近視。為了省錢，我們還是買了火車票，當時坐的夜班車，人不多，不曾領教到綠皮火車的無限容量。只記得大哥中途在火車上去了趟廁所，回來便在那節車廂里來回踱步，踱的久了，我喊大哥，才知道他是近視的厲害，跑出去一趟找不到我了，已在車廂里來回找了好多趟。
到達Z市，尚是凌晨，我和大哥提著行李到廣場一角坐下等天亮。大哥說，等到六點就有公交車了，這會兒即使到學校，人家也不讓進。
等待的幾個小時里，我瞌睡的直點頭，卻又異常警覺，因為包里有我的學費。我雖未經世事，卻知道世間有壞人。期間一個滿臉橫肉和疤痕的彪形大漢拿著一個放滿紙幣的小盆來到我和大哥跟前，看似乞討，氣場卻比土匪都厲害。我心里突突亂跳，瞄著四周看有無防身可用的磚塊或棍棒，卻見大哥氣定神閑伸手到兜里掏東西，我正不知所措，卻見大哥掏出一支煙來，遞給那人，那人并不領情，怒目極視，不接煙，也不離開，大哥不予理會，那人惡狠狠地對著大哥“嗯”了一聲，大哥又淡定地掏煙給他，不知那人是不是被大哥的一身正氣給震住了，煙沒有接，人終于走了。
我的一顆心落了地，知道這世間也有陽光所照不到的地方。還未報到，已思返程。
3
上大學后的第一次春節回家，我便親身體會了中國的春運。
大一春節前，我正為一個人怎么回家犯愁，我們學校偉大的老鄉會便發揮了作用，會長提前安排幾個男生收齊了大家的證件和車費，去代購點集中購票。十幾個人一同乘車回家，父母和我都放心不少。
上了火車才知道，人是可以腳不著地被擠著往前走的，想就地蹲下都是奢望。幸而是始發站，車票買的早，有座位，我們擠到座位上才有固定的小空間可以轉動一下身體，六個多小時的車程，大家都忍住不吃不喝，因為過道里擠滿了人，想擠到廁所那兒真是太難了。
快到站時，大家終于有些放松，氣氛也緩和不少，便相互間熱切地攀談起來。過道里的人友善地問我們到哪兒下車，得知我們即將下站，便緊挨著座位站立，期待著我們起立他們坐下的那一刻。
然而，總有一些人不按套路出牌。隨即來了幾個面目猙獰的男子，說想坐空位得付給他們30元才行，不然誰坐打誰，說著還亮了亮手中的鐵錘，頃刻間便與我們座位旁邊的夫婦爭吵起來。
我后來才知道，我們還沒下車，座位已經被倒賣座位的人賣給無座票的乘客了。
這事多少有些屈辱，眼見他們雙方要動起手來，老鄉中比較厲害的一名學長直接站立到座位上，大喝一聲：我們還沒下車呢，你們吵啥？我身上帶有電警棒，誰想試試？
不知是說話起了作用，還是學長膀大腰圓的身材嚇住了他們，一場騷亂瞬間平息。一直到下車，車廂里都相當平靜，但我們的座位的的確確被那伙人給倒賣了。學長說這是常事，車上有一個團伙，專門倒賣座位，人多勢重，盡量別招惹。
那么多年過去了，綠皮火車已退出歷史舞臺，鐵路部門的售票系統幾經升級改造，再未聽說有列車上倒賣空位的事件發生，記憶里那個英雄般的學長，也消失在茫茫人際，讓我忘記了他的名字。
4
節后返校，我是一個人。當時沒有手機，沒和老鄉們聯系。
按照事先查好的車次，我到車站購票。到了才發現列車時刻表上印的清清楚楚的車次和站點，但車站竟然不售票。什么道理也不講，就是不賣。眼看次日要開學了，父母很著急，托關系給我聯系了火車站里一個熟人。熟人聽說情況后將我領進站內，等待那列火車進站。
待火車快到站，那位熟人才告訴我，這列車在此站只停三分鐘，車門不開，我必須在這三分鐘內從窗戶爬進去，然后他把行李扔進去。
當時的那列綠皮火車停的不靠站臺，不像如今的動車，站在站臺上彎腰就能把頭探進車內。我站在那兒仰望窗戶，分分秒想退回站外。熟人看出了我的為難，蹲下身抱起我的小腿往上舉，準備借勢把我往窗戶里塞，眼疾手快的車里的人“嘩啦”一下把火車窗戶拉下來關了個嚴絲合縫。
熟人帶著我急速往前跑，去到第二個窗戶邊還未站定，窗戶又被乘客關了，看來爬窗戶上車不是我一人，乘客都有了防備。
跑到第三個打開的窗戶前，時間已經不多了，里面的人又伸手想關窗戶，熟人順手從鐵道上撿起一個大石塊邊大罵邊朝著窗戶做欲砸狀，終于嚇退了車里的人，熟人像塞麻袋一樣把我塞進窗戶，也不管我的臉直接擦著桌子生疼的厲害，那一刻，能爬進火車里就是勝利。
爬著的姿勢極其難受，雙腿還沒有折騰進去，便聽見火車即將啟動的汽笛和列車員瘋狂的吼叫，終于在列車啟動前連人帶物全進了車廂。待我氣喘吁吁地直立站定，才發現擁擠的車廂里乘客們都在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想起熟人拿石塊砸窗戶的恐嚇，我尷尬極了。
似乎過了很久，旁邊一個穿軍裝的男孩問我為什么爬窗戶進來，我很不好意思地做了解釋，一路攀談，又補了票，終于消除了車廂里乘客們的敵意。
這次和時間賽跑的爬窗戶趕列車的經歷，像是在警隊里的一次實戰演練，每每想起，便興奮異常。
5
坐慣了廉價的列車，特別渴望坐大巴。然而因為鐵路部門對學生有半價的優惠，而我又有省錢的需要，所以直到畢業，我的學生證優惠失效后，我才開始嘗試坐一人一位的大巴。
工作后不久，買了車，高速也開始實行節假日免費通行的政策，我便趁著節假日回家，再不用提前打電話讓父母準備接站。駕車一路狂飆到家門口，敲開門看到父母驚喜的表情，無限愜意。
幾年前有一次回家，未在假期內，下高速結算時才發現單程就180元，心疼的我肝也是疼的。媽媽說你這回來一趟光過路費和油費都是一筆錢，以后高速不免費你就別回來，想我了和我微信視頻，把錢寄給我就行。說笑歸說笑，媽媽見到我還是很開心的。
那次返程時正好趕到高速免費時段，媽說高速那么堵，等一天再走吧，我說不行啊，過路費都180呢。媽媽說我，你怎么這么摳啊，我說沒辦法，我們公務員太窮，省這一趟過路費就夠孩子半個月的園車接送費了。
6
在父母身邊生活的人，永遠體會不到游子們回家路的艱辛和漫長。有時聽到身邊的同事給家人打電話說：媽，做我的飯，晚上我回去。旁邊的我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期待著有一天，我也可以這么幸福。
如今，鄭萬高鐵正在修建，據說開通后一個多小時就能到我家。唉，夢想了這么多年，如今終于快要實現了。
想像著有那么一天，我也在快下班時給我媽打電話說：媽，晚上做我的飯，我晚上到家。
耿黎，女警一枚，80后文字愛好者，企圖以警察的視角，用細致的筆觸搭起通往靈魂的橋梁。微信公眾號：禾勺人水（gengli-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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