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楊堤的季節,魚兒在湖水中追逐嬉戲,鳥兒雙雙傍枝頭高低鳴唱。萬物都那么有生機,而我,卻好像病了。
我懨懨的趴在木榻上,雨竹擔憂的看著我,將溫熱的手附在我的額頭,最后嘆息道:“這是怎么了?小姐最近好像很是乏累,要不要請大夫來看一看?”
我微微抬起頭,看向窗外那只臥在桂花樹上的黑貓,它本還慵懶的臥著,黑亮的毛皮在太陽下能夠泛出奇異斑斕的光芒。
我錯愕的揉了揉眼,回過頭來看雨竹,雨竹則又是用著很是無奈的語氣道:“做只貓是真不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
“哦?琥珀……”雨竹小聲的說著,并示意我向那邊望去,才見琥珀已經坐起了身,一雙琥珀眼定定的看向我們這邊。
雨竹以袖掩唇小聲道:“琥珀一定聽到我們議論它了。”遠處桂花樹上的琥珀,一對貓耳上下動了動,又慢慢的舔著爪子。
“也可能只是躺累了吧,貓怎么能知道那么多呢?”雨竹輕松的說著,便去為我整理書案。
“小姐,您看了這么多書?怪不得每天都這么累,這樣不行的。”雨竹又開始用責怪的語氣在遠處不停的念念,而我則是望著琥珀自言自語:“它怎么能知道那么多呢……它什么都不懂……”
“啊!”我的一聲驚呼讓雨竹也焦急的大喊:“小姐怎么了?”
隨著雨竹的叫聲,我呆愣的望著前方,耳邊好似進入了一只夏蟬,嗡鳴不斷,卻依舊能夠聽到雨竹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呼,原來是琥珀啊?琥珀,把爪子拿開!”不用回頭看,我也知道穿著碧綠色紗衣的雨竹一定是叉著腰,蹙著眉,面目猙獰的恐嚇著琥珀。
而此時的琥珀,卻是在剛剛,我望著它愣神之際,忽而從樹上,一眨眼的功夫跳到了窗臺上,一只黑色軟軟的爪子輕輕的搭在了我的臉上,柔軟又帶著陽光溫熱的絨毛弄得我臉上癢癢的,我的眼一下子就撞進了它琥珀色的眸子中,此刻它黑色的瞳孔在一點點放大,里面好像有我,又有夏夜的星辰。
雨竹終于還是上手了,我還未回過神來阻止她,她就挽著衣袖,一把抓向琥珀的脖子,琥珀四只爪子無力的搭在空中,沒有掙扎,回過頭來淡淡的望了我一眼,便聽到雨竹警告道:“不許,不行哦!”
她見琥珀沒有動作,便將琥珀慢慢的放到了地上,而琥珀則是優雅一躍,躍在了木榻上,坐在了我的旁邊,它低著頭,將尾巴繞在了自己的腳邊,沒有看我,也沒有看雨竹,但態度明確的好似在說:我就要坐在這里。
“算了,雨竹。就讓琥珀坐在這里吧。”我笑著安慰雨竹,伸出手來想搭在琥珀那身柔軟的皮毛之上,卻聽雨竹賭氣道:“小姐就寵著琥珀吧。”
她說著,又彎下腰來,似是教育一般道:“琥珀,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啊?”
本要落下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琥珀抬起頭看著我,我最終還是將手握成拳頭,不顧琥珀的目光,不顧雨竹的擔憂,我直直的起了身,走出房門,坐在了桂花樹下,陽光透過枝椏落在我的身上,那感覺柔和又溫暖,正像琥珀的手……不,那是爪子。
我猛然睜開眼,便看見雨竹站在門口,擔憂的望著我。而我想,此刻的我應是被樹蔭遮住了面容,眼淚終于滑落下來。
我輕輕的抽泣著,壓抑著心情,余光看見了琥珀站在窗邊。男女之間的戀愛大多羞于啟齒,而我,又要如何來接受,或是讓別人來接受,我,愛上了一只貓呢?
事情要從何說起呢?就從我與琥珀第一次見面說起吧。
我是家中幺女,在我之上,還有一位大我十歲的姐姐與兄長,姐姐早早嫁入皇宮,成了當今皇帝的妃子,記憶中也只有在我八歲那年,上元節時,長姐得到恩典,回門探望,長姐的音容笑貌才在我的記憶中有了初始的模樣。但那時也只是匆匆一瞥,幾句寒暄,便將我極想親近的念頭隱沒在了那些繁文縟節之中。
而與哥哥的見面,也是在這場妃子回門的晚宴之中,他自幼在外游歷,那一年,他意氣風發的站在一干家族子弟之中,他們看著他的眼神中滿是崇拜,話語中說的都是我聽不懂也不想去聽的東西。
在這一次上元節中,我很是格格不入,但我好像在所有的家族聚會中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所以家中幺女默默離席也從不會引起什么關注。
西院的小花園永遠是我遠離笙簫,討個清閑自在的小天地。侍女不會跟在我的身旁,她們都忙著參與在外面的熱鬧之中。我披著我的小襖,坐在亭子中,望著月亮,也不記得當時在想些什么,總之,我是常常會望著月亮發呆的。
而那一晚的月亮紅的妖異,遠處煙花絢爛,應是無人會留意此事。只不過,月圓而妖,怕是會有妖怪出沒。我兀自的搖頭笑著,想著阿蘭總是會給我講這樣的怪異故事,不過,每每聽到這樣的怪話,我也都會瞪著眼睛裝作恐懼的樣子,只有那樣,阿蘭才會興致高昂的再為我講些東西。
阿蘭不是府中下人,他應有十一二歲的樣子,每到院中櫻桃紅了的時候,都會坐在樹下,貪婪的把紅嫩的櫻桃全部吃光才肯罷休。但他如此大膽,卻從未被府中下人發現過。老媽媽只會怪異道櫻桃樹結果不厚了。
忽而樹影搖動,將我從那奇奇怪怪的思緒中拉回,在那影影綽綽的枝干與白雪中,我竟看到了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
那便是我與琥珀的第一次見面,他那雙詭異的會放光的眼睛到此刻都令我印象深刻,不過阿蘭說過,貓在夜晚眼睛都是會發綠光的,沒什么可稀奇的。
那一晚我到底與琥珀發生了什么呢?只記得當時的我跑到了樹下,琥珀緊張的定在了樹枝上,它黑色的皮毛被白雪襯得發亮,剛探過頭去看,那雙圓圓的眼睛就變得比黑夜還要悠遠。霎時間的涼意與火辣辣的疼在同一時刻朝面部襲來,那樣的見面禮還真是特別。
我頂著花臉躲在自己的院子里誓死也不要見人,阿蘭卻是難得的來到我的院子,對著我的花臉嘲笑:“這樣真像個小花貓。”
天空陰云密布,我撐著下巴靠在窗前,木窗被風吹出了“吱呀”聲。雨竹匆匆跑來忙要關上窗,卻被一黑影嚇得驚叫連連。我才走過去,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能確定,它就是中元節那晚神氣的小黑貓。不知怎的,它好像是在雪地里狠狠的打了個滾兒一樣,渾身濕透,柔順的毛發因雪水而粘在一起,它瞇著眼,任由雨竹肆意尖叫,微轉著依舊圓潤的腦袋像我看來,眼中波瀾不驚的,現在它的模樣簡直是滑稽之極。
而就在那天,雨竹不知我們之間有何邂逅,但這只小黑貓竟然就安然的住在了我的院子之中。古書記載,黑貓為鎮宅、辟邪、招財之物,所以當父親知道家里自來了一只黑貓時,很是高興。
我倒不信這些奇怪之說,但有它在的這些日子中,家中確實是喜事連連,大哥屢建軍功,而長姐更是喜得皇子,黑貓在家中神出鬼沒的,但是父親定是會命人在家中各處為它被上膳食,我覺得父親做得太過,因為我總能從它的表情中看出它對此行為的不屑一顧。
父親說自來的貓兒有它自己的靈性,我們不能妄自為它命名,但它最常在我的院中活動,每日我與它說話時,總不能叫“貓”、“喂、嘿”這樣,它的眼睛在白日就像一顆剔透的琥珀,我也總是琥珀琥珀的叫著,這樣長此以往,也總覺得琥珀好像懂得那是它的名字。
無論家里人對琥珀說得有多么的神乎奇跡,我也只當作是家里來了一個吉祥物,但直到端陽節那晚,我才對琥珀有了改觀,也因那晚,我開始離不開琥珀,對它有了依戀。
那時我十歲,琥珀來家一年有余,在家中下人的陪同下,我第一次出門逛街,街邊賣的小荷包有著艾草的香氣,好多孩童都帶著猙獰的面具在人群中穿梭,聽說前面還有戲臺,小廝帶著我擠上前去,聽著在家不曾聽過的戲文,倒很是新鮮。
我向后望去,一個老伯伯舉著桿子上面插了好多的糖葫蘆。
小廝好像也注意到了糖葫蘆,便湊上來問:“小姐,要不要吃糖葫蘆?”
糖葫蘆金黃的糖漿亮晶晶的,天上燃放起了煙花,而糖葫蘆好像也有了斑斕色彩。我點了點頭,小廝便擠過人群,我向后望了望,隱約好似聽到他在喊些什么,但那煙花聲音太大,我已然是聽不清的。
忽而有人指著天空大喊:“看。”
戲臺下的一群人都聞聲抬頭望去,只見一束煙花沖天飛出,形成了巨大的火球,那亮光將戲臺下所有人的臉都照亮,大家興奮的看著,那一雙雙驚喜的眼睛忽而轉變成恐懼是我今生難忘的。隨著火球散落,無論是戲臺上,還是戲臺下,都是哀嚎與逃竄。
我被慌亂的人群推搡不知推向了何處,身后是一片火光,“轟隆”一聲,我轉過身,伴著更加悲慘的尖叫,大火中多了很多被吞噬扭曲的軀體,那景象就如書中所說的地獄煉鬼。望著那樣的場景,我發覺自己的喉嚨干澀的竟然喊不出一句話來。
我瘋了一般的朝著一個方向跑著,耳邊充斥的是來自地獄的詛咒。一種窒息感由胸口襲來,不知過了多久,胸口的疼痛都無法消失,我躲在角落,將手按壓在胸口,抬頭向天空望去,才發現,今晚已經無星無月了。
我會死在這里嗎?一種絕望向全身襲來,仔細回想那場大火,火中好似有著一個張牙舞爪的妖怪在張著血盆大口貪婪色吞噬著那些慌不擇路的人。
這世間真的有妖怪嗎?那樣的場景一定是因為我太過害怕,所以產生了臆想吧?心情漸漸恢復平靜的我慢慢站了起來,卻發現,自己竟找不到回去的路,天空陰暗的看不到一點光亮,細細聽來,卻覺周圍有著很沉重的呼吸聲。
我的身后突然轉來急促的腳步聲,一股怪力將我推倒,待眼睛好不容易適應黑暗,才看清面前有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也在小心的向前探步,如此情況,我已知對方絕對是不懷好意,一股莫名的寒意油然而生,父母、長姐、兄長的臉一股腦的涌現在眼前,我卻急忙的甩了甩頭,這不是什么好的預兆,如走馬燈一樣,就像我要葬身于此。
“鐺”的一聲,一根巨大的橫木砸在了我與那黑影之間。隨著那人的驚叫,我也抬起頭來,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正在我們的上方,那雙綠光晃動著落到了橫木之上。隨著刺耳的響聲,那塊橫木燃起了劇烈的火焰,在火光的映襯下,那個擁有猙獰面目的人才現出真身。
我曾讀過無數的妖物志,想從中找出最為可怕的怪物,但無論我如何對比、排列都無法滿意。父親曾看到我如此做法,教訓我不務正業外,也不忘留下這樣一句:世上本無鬼,怪一直在人心。
如今,我好似懂了父親所說的那句話,火光之下,我一眼便認出了琥珀,此刻的琥珀已經弓起了身子,尾巴在地上拍打著,好似已經準備與那人戰斗了。
而我也鼓起勇氣,由地上撿起石頭,決計在他撲上來時,與他拼死一博。
千鈞一發之際,大漢的哀嚎聲震徹天際,我與琥珀都愣在了原地,那個看起來十分壯碩的大漢忽然崩潰的大喊起來,橫沖直闖的天黑路險便消失了。
我愣怔著久久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望去,直到琥珀回過頭來,淡淡的“喵”了一聲,我才訥訥的說:“大概……是他被那場大火嚇到了吧?”
琥珀沒有應聲,而是慢慢的向我靠近,一只黑爪搭在了我的手腕上,這時我才發現,琥珀身上的毛有好多被燒焦了。
“是去大火了找我了嗎?”琥珀的爪子又在我的手腕上拍了拍好似有些不滿,我低過頭,看到它爪子上那好大一塊傷疤,終于忍不住心疼與感動,將它抱在了懷里:“謝謝,謝謝你,找到了我。”
這一刻的琥珀好像也放棄了掙扎,它的鼻子發出溫熱的呼吸輕呵在了我的脖子上,有些癢癢的,又很溫暖。迷迷糊糊間,一向沉默寡言的琥珀好似在耳邊咪嗚咪嗚的說了一大堆。
翌日清晨,我隨著琥珀,找到了回家的路,當雨竹急匆匆的出來接我時,我才知家里人已經急瘋了,對我一項不上心的母親一夜未睡,恨不得沖進宮中要姐姐說服皇上調全國巡兵來尋找我,而父親則是在一面處理著昨晚的騷亂,一面分神的等待我的消息,昨夜與我走散的小廝如今也不知去向,但愿他只是擔心被問責而遲遲不肯歸來。
我與琥珀的歸來被視為天神庇佑,但我卻知道,若是沒有琥珀,也許我會成為端陽節那晚的一縷孤魂。
而端陽節之后,京中又出現了更可怕的事情,民間傳出京中出現了妖怪。妖異之說在盛世便是禁忌,是足以殺頭滅門的重罪,在那黑暗的五月,便可想見京中籠罩在怎樣陰郁的愁云之下。
我差點葬身火海的遭遇也好像成了一段錯誤的記憶,至少除了我和琥珀,府中上下都自動的將這段記憶遺忘,只道是那晚,我生了場大病,并未出戶。
“呵,那場大火燒死的人都沒有你們皇帝因妖言惑眾而殺的人多吧?”阿蘭坐在桃樹上,悠悠的說起那個的端陽節,對于那一年的悲慘事跡,他用著最稀疏平常的語氣來講述,阿蘭對很多事情都抱著事不關己風輕云淡的態度,而我不同,即使這件事已過去兩年,但我依舊是脊背生寒,他說起這話時,我都會不自覺的朝周圍觀望,生怕被人聽了去,我有些太過緊張,雖然害怕,但還是不忘辯駁道:“若不是那場大火,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了,說到底,還是怪那場火!”
“無論是否有妖物,大火確實讓很多人喪命,但你知道歸根結緣,所有悲劇的源頭來自于哪里嗎?”阿蘭難得用著正經的語氣如此問道。
我一時無言,琥珀從墻檐上跳到了桃樹上,它甩著尾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蘭,阿蘭故作老成的嘆息道:“源于你們人自身的軟弱,這種軟弱促成恐懼,最后又成了殺戮的理由。”
而此時,我已經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緊閉上雙眼,我無法反駁阿蘭的話,因為那是事實,如今我也還記得端陽節后被母親帶入宮中看望長姐時的情景。端陽節的火災也波及到了我,那時的胳膊上有了一塊不小的燒傷,長姐賜我能夠恢復的良藥,卻也警告我,過去的事就要如會痊愈的傷疤一樣,要永遠的在記憶中抹去。
為什么?為什么我與那些死去的人并未做錯什么,卻要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一股憤怒由心而生,而就在此刻,阿蘭卻夸張的叫出聲來:“啊!臭貓,你抓我干什么?”
當我張開眼時,阿蘭的臉上已赫然的多了幾條細長的血印,琥珀則是由樹上跳了下來,探起身來扒著我的裙角。我將琥珀抱在懷中,它柔軟的皮毛留于指縫,溫熱的身子讓我平靜下心神,我低頭看著琥珀,它卻將它那柔軟的肉爪放在了我的臉上,澄澈的瞳孔注視著我的眼睛。
阿蘭瞪著琥珀,一只手心疼的撫著他清秀的面頰,一只手便是指著它大罵道:“你這臭貓,我說錯了什么?是嚇到了她,你心疼了?”
琥珀低低的“喵”了一聲,算作是回應了阿蘭?
阿蘭則是直接從樹上跳了下來,拎著琥珀的耳朵道:“好呀,我早該看出的,前年端陽節瞧你急得跟個什么一樣!”
琥珀揮著爪子擺脫了阿蘭的手,掙扎著從我的懷中跳出,一個竄身便到了房檐上。阿蘭與我一同抬起頭,望著琥珀的背影,不知怎的,我的嘴角卻止不住的微微揚起。
阿蘭深嘆了一口氣:“好好的人不去喜歡人,喜歡貓做什么?”
阿蘭的那一聲嘆息如今依舊徘徊在耳,自那之后,我變得有些不同,一天除了無事看些閑散書籍外,便是去尋找琥珀的蹤跡。
琥珀的一舉一動無時無刻的不在吸引著我,我甚至想,若我也是一只貓,也許就能夠和琥珀長久廝守了。
但這樣的想法我不敢與他人說起,即使雨竹也不行,同生共死的只有我與琥珀,我不能說的,還有自那一晚我對人性的失望與恐懼。
前一年,廚房的劉大因醉酒而死于受驚了的馬下,他生前就愛酗酒,但回想起過往,他從未因酒而誤過任何事,也因其菜品出眾,府中上下只要見到劉大,便會關心起他的身體問題,而每到此景再現,劉大便會說:“歲月常蹉跎,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
而不知是某一日,我又遇見醉了的劉大,他獨自靠在桃樹下,醉眼看著樹上的阿蘭,阿蘭笑瞇瞇的撐著下巴,劉大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自欺欺人是一生。”
到了十五歲,我也曾在桌上放了一壺女兒紅,也想一醉方休,從此便可長醉不醒。但許多事又不是我可以來左右,在十五歲生辰時,父親便幫我想好了我的一生,他與長姐已決定將我許配給端王,做端王的側妃。
八月初,我被送到了天星苑的阮姑娘那里學習宮廷禮教。阮姑娘原是秀女出身,后因時運不好,在皇帝選秀時得了風寒,幸其頗有文采,得太后賞識,成了太后的貼身宮女,在她二十五歲時,得太后憐愛,本被賜一門好親事,卻被她拒絕,阮姑娘也是當今第一位敢拒絕皇家的女子,太后無奈,便賜了她天星苑,任她自由去了。
阮姑娘的禮儀端莊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又因其曾在宮中贏得太后青睞,京中不少子女都會被送到天星苑來學習禮儀。如今快嫁入王府的我也被送來學習禮教,此行雖非我所愿,但我知天星苑是一個極其雅致的地方,我帶著琥珀,暫時遠離家人,倒也在長久的拘謹狀態下得到了放松。
阮姑娘極愛養竹,其院中隨處可見的竹子成了天星苑的獨特風景。如今的阮姑娘依舊是孤身一人,許是長久與竹為伴,許是已習慣了這樣清冷的生活,她自身也帶了竹子的傲雪凌霜之感,與之相處數日,我承蒙她關照至微,卻依舊感到她未將我納入過她的世界之中。
阮姑娘的房門前有一棵斑竹,據說為阮姑娘出生那年由其父親手種下,如今阮姑娘有了自己的宅院,便也命園師將其移種到這里。每日清晨,我都會看到她靜靜地站在竹子前,初陽拂照下,她的衣袂隨風迎擺,偶有一片竹葉落在她的頭上,她也不甚在意,她好似與竹有了一種形神合一的默契,某一瞬間,我總有一種錯覺,覺得阮姑娘不似凡間人,她不戀塵世,留在這里也只是為了那棵斑竹。
琥珀是貓,依舊是調皮的,一日我端著新沏的毛尖來詢阮姑娘,琥珀卻由房上竄到了我的腳邊,我急急穩住手,才見琥珀又是站立起來瞪著大大的琥珀眼看著我,要責怪的話也變成了笑聲。
“是毛尖啊,你要喝嗎?”
我蹲下身來,琥珀好似應著我說的話一般,向我端著的茶盤上聞了聞,“咪嗚”一聲,算是做了評價。
“你說還不錯?”我低頭看向盤中的茶水,而遠處的阮姑娘則是站在竹旁,在我抬頭間,我發現她看待我與琥珀的眼神中似乎有了更多的柔情。
我雖與阮姑娘在天星苑中學習宮廷禮儀,但卻度過著最悠閑的時光。我與她之間好似有了一些不為外人所道的秘密,而那個秘密讓我與她更為親近了些。
在小雪降至前,我又不得不結束在天星苑的學習,回到家中,臨別時,阮姑娘并未送我至門外,那天真的下了小雪,阮姑娘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斑竹旁,目送著我離去。
阮姑娘曾問我為何就此甘心嫁給一個陌生人,我答不出,嫁入端王府,父親早為我想出好多有利的理由,而拒絕這門婚事,我卻只有一個理由,但永遠無法言說。
也許這么離經叛道的想法我是可以與阿蘭說的。
“你對琥珀的依戀完全是因為那年的端陽節,你把它當成了你的救命恩貓,就是這么簡單。”阿蘭抱著胳膊煞有介事的說著。
而我則是呆愣的透過阿蘭看到了坐在墻檐上的琥珀。琥珀應該是在看我吧?如果我喜歡琥珀,那我應該能夠猜測出它的心意才對,可是,琥珀的一切都讓我好奇,我卻從未了解過它,也許…….
“這一切的感情都是你臆想出來的,你只是有些怕人而已。你快出嫁了,如果選擇好了路,就別再回頭。”阿蘭的語氣忽而變得老成,他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輕輕拍著,一下一下,我清楚的感覺到我與琥珀的距離越來越遠。
出嫁的那一天,阮姑娘曾來看我,她問起我琥珀的事,我頂著沉重的花冠,向窗外看去,只淡淡道:“一只貓兒,深宅留不住的。”
阮姑娘輕輕的嘆了口氣,她手上的絹帕擦拭在我的臉上,我才知自己原來是哭了。
我望著她,有一句話想問出口,卻也因忽而奏響的喜樂就此作罷。
紅色蓋頭擋住了我的視線,阮姑娘站在喜娘身后,嘴唇輕動。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坐于轎中時,我才猛然讀出阮姑娘的話來。原來,我一切的猶豫并不是我在困惑著自己對琥珀的感情是否真摯,原來我一切的恐懼都源于琥珀是否對我有心的疑問。
送親的隊伍還在前行,我的雙手緊緊的拽著衣袖,腳邊忽然傳來一聲“咪嗚”,早在幾天前被我趕走的琥珀不知怎的出現在了轎子里。
琥珀跳進了我的懷里,我的口中一陣酸澀。轎子停了下來,我在眾人的驚詫與議論中抱著琥珀走出轎子。
遠處父親好似在與端王解釋琥珀所帶來的吉兆,我卻在蓋頭下對著琥珀輕輕道:“你可愿與我結為夫妻?”
我輕笑著走上前去,卻也不知此刻是夢是真,琥珀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不斷落淚的眼睛。阿蘭說的沒錯,我確實懼怕人啊,因為我一直不解,人為什么永遠永遠的喜歡將人逼上絕路呢?
琥珀視角不知道有沒有小可愛喜歡,本來想寫一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