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糖
這是我23歲時的文字。
北京對我最大的吸引力便是幾乎每天都有的話劇演出,一場不NG的表演,真真假假的出戲、入戲,多迷人。當我在這里時,票價又讓我望而卻步——年輕的壞處就是有顆文藝的心但是沒有掙到文藝的資本。后來單位作為媒體方得到大學生戲劇節的活動票,我分到一張是來自海南大學海棠劇社的劇目《常規與例外》。年輕沒見過世面的好處就是:容易滿足容易高興,我期待的大幕終于要拉開。
有人可能嫉妒我二十幾歲,我卻也在羨慕有一群孩子的十九歲。我對著話劇票摸摸錢包猶豫時,他們卻已經站在了舞臺上,悄悄拉開了帷幕。一張大白布蓋著高高低低的桌子、椅子或者箱子,像是封塵的一段歷史即將被打開。燈光打開時,他們喊:“我們特意請求諸位,莫把每時每刻出現的一切都當成順天合理的事情!”
他講了一個這樣的故事:一個商人企圖霸占石油,并以典型的奸商嘴臉一路上虐待為他帶路的向導和苦力。向導被逼走,苦力在沙漠中把自己的水壺遞給商人時,商人以為苦力要拿石頭砸死他,而開槍打死苦力。苦力的妻子和商人對薄法庭,而法庭的判決卻是商人無罪,法庭認為像苦力這種人只會有一種純粹的理智,那就是在有水時防止被奪走。是的,這種思想局限、頭腦簡單、只顧眼前利益的人要報復折磨他的人,這似乎也是合情理的。
這部劇讓我想起曾經深有感觸的一個小故事:小男孩有很多漂亮的石頭,小女孩有很多美麗的糖果。他們商量互換全部。然后小女孩把自己所有糖給了小男孩,男孩卻偷偷留下兩個最漂亮的石頭。晚上,小女孩高高興興的睡著了,男孩卻睡不著:她是不是也藏起了最美麗的糖果?我總在想:人們總會以自己的思維方式去設想別人,在好人眼里沒有壞人,在壞人心里也總慣于把人想壞。奸商總在折磨他的苦力,而善良的苦力卻把奸商當成一個同他一樣好心的人看。這兩個故事是有一定關聯的,就是他們都讓我感受到這種思維。
劇目結束時,人們悲傷的唱出他們的結論:“在他們寫的法律里,人道就是例外,誰要是同情別人,誰就要受害。要警惕每個這樣的人,他表面看來十分友愛。快攔住另一個人,他總是以助人為樂!有人在你身邊受渴,快把你眼睛閉著!有人在你身邊呻吟,快阻塞你的耳朵 !有人向你呼救,快停住你的腳步!誰忘記了這個,誰就要招來痛苦的啊!看他給一個人水喝,但他是把水給了一只狼。”
在劇中,商人的臺詞很多,從一開場到結尾幾乎沒有空白時候,演員就算是讀完全場的詞都會很累,更別說演。我看到他滿頭大汗,而且有那么兩三次他有點忘詞。“我忘詞一瞬間的感受就是自己要立刻把忘詞的部分彌補過來,不管用什么形式得讓這個戲繼續下去,還得讓觀眾認為是我們自己在表演,而不是忘詞后的反應,這也是一個演員應有的舞臺素養”。扮演商人的同學叫焦富樂,“全場下來確實有點累,不過一上舞臺渾身就充滿了興奮勁兒。首先,對我來說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大舞臺,自己感到有點緊張,我是大一的學生,臺詞功力還不是那么成熟,表演也有些拘謹。一上舞臺不只是自己在說臺詞,而且還要和舞臺的現場環境配合,比如燈光、音效、和其他演員的交流、走位等等,不斷為舞臺上所發生的一切情況來思考,就會一定程度上影響自己的演戲思路。”
在話劇之后的交流中,當大家得知導演陳傳威只有十九歲時,響起一陣驚嘆和掌聲。這部著名戲劇家布萊希特60年代的戲劇《常規與例外》經過一個19歲孩子的改編,來到大學生戲劇節的舞臺。我也贊嘆和佩服一個“小孩”能有這么深刻的思考、對經典劇目把控很好的能力,但是我更覺得,或許我們該拋棄先入為主的所謂“常規”:十九歲,做這種思考不再算是“例外”了。有資深話劇愛好者質疑他們臺詞的“過分朗誦腔”,弊端很明顯是角色情緒表達不到位,不過卻也有另外的美感。“我們也意識到演員的過分朗誦腔,我們做出過很多努力和改變,但是都不是很理想,這也是我們今后需要繼續解決的地方。”陳傳威這樣解釋。
現場有位老導演給《常規與例外》做了很專業的點評,并且親身示范了一段布萊希特的表演風格。陳傳威說:“感覺受益匪淺,非常震撼!我們從前輩的身上學到了很多更專業、更深入、更全面的知識,同時他們對事業的熱愛和敬業精神也是我們以后不斷追求的方向。而評委前輩現場的即興表演也給我們上了生動的一課,對于我們大一、大二年紀的學生來說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這個年輕的導演在與觀眾交流時,難掩緊張和青澀,我想等到他二十九歲、三十九歲的時候再和觀眾交流時,他一定能好好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最后的最后,這個來自海南的劇社說:希望有更多的話劇、演出等等文藝表演常來海南,我們很需要多接觸和學習。市場經濟下,文化資源分配不均,這也是當年在二線城市的深切期盼啊。他們說最喜歡北京濃厚的文化氛圍和沉淀的歷史,這喜歡中其實更帶著羨慕。之后的另一出話劇上我又碰到了陳傳威,他想多看看別人的表演,他還給了我兩天后的另一場戲的票。他的同伴在表演完基本都回家了,他依然留在這里,要看完所有的表演。于是,我看了三場話劇,我只能記得十九歲的陳傳威。
想起那天在等待開場時,旁邊坐著兩位因為話劇剛剛認識的阿姨,她們交換著近期的話劇信息,一位阿姨在豆瓣看到有人轉讓兩張《大宅門》的票,于是相約她倆買來一起去看。等我活到感慨年華時,票價不再是個事兒時,但愿我這份文藝之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