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周末,我在家都要睡到下午才起來。許小翓笑我上輩子一定是個丫鬟,干得多吃得少,睡得晚起得早,所以這輩子卯足了勁兒好吃懶做,睡到日上三竿。
但實際上,到巴厘島的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心里空落落的,怎么都睡不安穩。在床上輾轉了幾個來回,我決定起來洗個澡,然后用早餐填滿我空洞的身心。
我挑了一件黃色和橙色夾雜的沙灘長裙,吊牌都還沒有摘掉。關于這些事,我都已經懶得說了。無非是為這次旅行準備的,但卻少了個人。還有那條情侶沙灘褲,我竟然傻到丟了仙人球都沒有丟這個!更傻的是,我竟然將它帶來了!賈馨啊賈馨!你以為一個人穿著就不是情侶沙灘褲了嗎?
我氣沖沖地拿了房卡出門,在樓里轉了兩圈竟然有點暈,這么大啊!我往下走到一層,又轉了兩圈,還是沒找到前臺。我記得前臺說過餐廳就在它旁邊的啊。
我又繞到一個小游泳池旁邊,一大早的有兩個小孩在水里玩。水池旁邊幾棵樹開著白瓣黃心的花朵,有好些花朵都掉到了地上。我撿了兩朵聞聞,很香。周圍一圈是圍著紗幔的卡座,原木色凳子,里面是斑斕的軟墊。
旁邊一個保安似的男子微笑著跟我打招呼,我不好意思地說,餐廳在哪兒啊?他指指樓上說,在三樓。我頓時有點懵,前臺是在三樓嗎?我明明記得前臺是一樓啊,我一下車就到前臺了啊。
我將信將疑到了三樓,走了一半看見了指示餐廳的牌子。我順著牌子走過去,還沒看見餐廳就看到了遠遠站著的周翔。他一點不理會我的驚訝,顧自說:“大小姐啊,你終于出現了。我等你半天了,你起得夠晚的啊!餐廳都要關門了!”
“你別胡說,還有一個鐘頭呢。”他只顧跟在我旁邊,用人群將我簇擁著往餐廳里走。
“呵呵,不過我等你真的是等餓了啊。你說你昨天自己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要等你也沒個時間沒個地方的。”
“對……對不起哦,我昨天忘了。”我撒了個小謊。
服務員要我報房間號碼,我又傻了。我不知道我的房間號碼。我把房卡遞上,說不好意思,我不記得我的房間號碼,這個卡你能查嗎?她對我不介意地笑笑,然后拿卡去查。
周翔又在一旁搖頭:“嘖嘖嘖,你說你一會兒找得到自己的房間么?樓下那么大,長得都差不多。”
“應……應該找得到吧。”我不知道我的臉紅了沒有。服務員過來還我卡說,你的房間是3205。我在心里默默記了三遍,待會兒可千萬別找不到。
服務員說,你一個人嗎?
“我跟她一起!”周翔馬上上來說,“3212。”
服務員將我們兩個領到餐桌,擺好餐具,拿來咖啡。“兩個人吃飯總比一個人好些吧。”他解圍,“你先去拿東西吧。”我把手里的花放在桌上去拿東西。
早餐是豐盛自助,好多吃的我都沒見過。為了填滿我空虛的內心,我拿了滿滿兩盤子。周翔笑著說:“你真是個小孩子啊!”我懶得理他,繼續拼命吃。他接著說:“一會兒我們去海邊吧。我給你拍照,你今天的裙子特漂亮!”
我抬頭微笑,回應他的夸獎,“海邊遠嗎?”
周翔看著我笑了半天,“就在對面啊!”
的確,酒店和海邊之間只隔著一條窄窄的馬路。同時我也發現,原來3樓的前臺和餐廳出來的確就是外頭,而我們住在2樓。這樣的話,說我們住在地下一層更確切些。我恍然大悟似地跟周翔說:“我一直以為我們是住樓上,原來我們是住在下面!”
“這個酒店沒有樓上,上面直接就是屋頂了。”他帶我轉身看酒店。昨天大晚上來沒有看清,今天一看,真是驚艷!典型的印尼風格建筑,只看得到一層格局,上面是大大高高的磚紅色屋頂,好多個屋頂簇擁在一起,像極了熱帶一朵朵碩大妖嬈的花朵。中間穿插著高大的椰樹和棕櫚樹,綠得濃烈,與建筑顏色相得益彰。
酒店前面是一個巨大的用吉他拼成的大圓,像一個太陽。酒店之所以叫“Hard Rock”,正是因為里面有一個同名的搖滾酒吧。背后是廣袤的藍天,游蕩著幾朵白云。藍得沁人心脾,白得慵懶舒適。
我頓時覺得無比傷感。許小翓啊許小翓,你怎么忍心啊!
我聽見周翔拍照的聲音。我回頭看他,他顧自說:“太美了!是不是?走,去海邊吧。”
我們穿過那條小馬路,經過幾顆樹,就踩上了沙灘。畫面頓時轉變。開闊的天空下是沒有邊際的大海,碧藍的海輕柔地翻著海浪往岸邊涌來,慢慢追著一群歡叫的小孩往上跑。海浪漸漸退下去了,小孩又尖叫著追著海浪跑。
沙灘上幾個白皮膚老外躺著在曬太陽,皮膚曬得通紅。海里面有不少人拿著沖浪板在沖浪。穩穩站在上面時,岸上圍觀的人發出陣陣喝彩,最后栽倒在水里后,大家發出更大的笑聲。
我往前走去,細細的沙子全跑進我的拖鞋,按摩我的腳底。我脫下鞋子提在手里。沙子很燙,我疾奔向浪濤沖過的濕沙。很堅實,很細膩。又一個浪過來,淹沒我的腳背。我感覺到沙子在我的腳趾間迅速流動,腳在慢慢陷進沙子里。海水退去,小貝殼在沙灘上隨末流翻滾,停下來后,便一下就鉆進柔軟的沙子里去了。
我沿著海走,到處都是或歡快或慵懶的人群。大家在這里享受上天恩賜的美景,內心平和喜悅。
于是我也面對大海在沙灘上坐下來。沒一會兒,周翔也在我旁邊坐下。“在想什么呢?”他問。
我突然反應過來,但隨即笑著搖頭:“我本來該想想許小翓的,但我發現我竟然沒有想。看著前面我突然感覺特別平靜。”原來大海真的給人純粹美好的力量。
“是啊,它會讓人忘記煩惱。不過,既然你剛才提到一個名字,你現在愿意跟我講講了嗎?”
我想了想,“許小翓是我前男友,我們半年前就訂好了機票和酒店要來巴厘島。但一個月前,我們分手了。他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讓我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于是我一個人來了這里。”
周翔大手一揮,“嗨,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我急了,“你不知道許小翓他對我多好!”我替他辯護,“他從來不讓我洗碗!”是的,這是一個所有女生都羨慕的男生技能,以一抵十。
周翔笑笑站起來,然后直接把我扯起來不容分說。“走,我們到街上逛逛,順便找地方吃午飯。”
庫塔的路都很窄,基本都是單行車道,以致街道像小巷子。但這樣的小巷子里擠滿了車和人,交通情況糟糕。巷子兩邊是林立的酒店、餐館、旅游紀念品商店,店門口大都放著貨幣兌換的牌子。
我們倆邊晃邊看,胡亂地對看到的東西評頭論足。我說許小翓很喜歡出去玩,攢點錢了心里就癢癢,然后帶著我瘋跑。在他之前我都沒去過什么地兒,他說他要走遍全世界。
吃完飯逛到一個神奇的大超市,導購中文說得倍兒溜,還極熱情,拼命請我們嘗各種水果,以至于我跟周翔好好地惡補了一遍那稀奇古怪的熱帶水果名字。我提著新買的芒果、蛇皮果和百香果,突然覺得很疲憊,想回酒店。
把自己放在酒店空蕩蕩的房間里,我有點六神無主。酒店的電視沒有中文臺,調了半天有個臺在放中國的一個電影,大概黃飛鴻什么的,但沒有中文字幕。
我把電視關了,房間里頓時安靜得很,心也跟這房間似的沒有聲音,沒有內容。于是我起來,換上泳衣,下面套著情侶沙灘褲,上面披個披肩,來到樓下的大游泳池。
今年夏天,許小翓說要教我學游泳。但最終不是他有事就是我有事,我們兩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后沒去成幾次。我的最終成果是,在里面劃劃水還可以,換氣就不行。
酒店的這個游泳池很大,七繞八拐不規則,還有一大片沙灘。工作人員帶著一大幫小孩在那里大跳剛流行的騎馬舞。我把披肩和沙灘褲丟在旁邊的沙灘椅上,下水,大憋一口氣,從游泳池這頭劃到那頭,探出來透完氣,再劃回來。
我發現人在憋氣的時候,就沒辦法想其他的事,只有一件:告訴自己快快劃到那頭出來透氣,求生的欲望。于是我又憋了一口氣將自己沒入水中。水里有音樂。隔離了其他嘈雜,音樂安靜而空靈。
我起身回房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把濕漉漉的泳衣和沙灘褲都晾在陽臺。很餓。正當我嚼著超市買來的蛇皮果的時候,門鈴響了。開門,周翔站在門外。
“餓了嗎?”
“餓。”我含著滿口蛇皮果點頭。他又笑,他每次跟我說話都在笑!
“走,我帶你出去吃東西。”
于是我像只溫順的小綿羊一樣跟了出去。“你手機開國際漫游了嗎?”周翔問。
“沒。”還有誰需要我去聯系?
第二天早上,我去敲周翔的門邀他一起吃早飯。吃飯的時候他問我今天想去哪兒玩。
“聽說有個情人崖,那時候我跟許小翓說想去。”
“那我看還是別去了!你跟著我,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玩。”
“去哪兒?”他神迷地笑笑沒有說話。
出了酒店,他就往對面走去。我以為他還是要去沙灘,就沒跟很緊。沒想到他在租摩托車的地方停了下來,跟人說著蹩腳的英語。我沖過去:“你要租摩托車?”
“對啊,我們兜風去!”
庫塔糟糕的交通有目共睹,所以騎摩托車確實是不錯的出行方式。海邊租摩托車的攤位很多,街上男女老少金發黑發都騎著摩托車。“可我不會騎!”我著急地說。
“也沒說讓你騎啊,你坐我后面!”他跟人談定,給了錢,在試車。隨即丟了個頭盔給我:“上車!”
我坐后面扶著他的肩膀,車在庫塔的道路上走走停停:“你要帶我去哪兒?”
“巴厘島除了海灘還有很多自然景觀,我帶你去看烏布的椰林梯田。北邊還有個小城羅威那,聽說那里有海豚。”他一捏油門,車往前去。出了庫塔的街道,路面就順暢多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我在飛馳的風里喊他。
“什么日子?”
“今天是21號!世界末日!今天太陽落下去之后,明天太陽就不會升起來了!”
他在一個紅燈前停車,回過頭來:“對哦!那從羅威那回來后,我帶你去金巴蘭海灘看世界最后一個最美的落日!”他馬上回過頭去,車子沖了出去,不容我辯解。
對我來說,巴厘島就像一個東西橫放的橢圓,我們住的庫塔在南邊海灘,烏布在中間,羅威那在北邊海灘。而金巴蘭是東南角的一個小半島,離庫塔較近。他現在是要帶我穿過巴厘島去北邊。
行出鬧區,路邊開始漸漸出現農田和民房。再往遠去,農田更多,民房開始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廟宇和石雕木雕手工作坊。“看,那是榴蓮樹嗎?”我拍著周翔的肩讓他停下。
原來榴蓮長在這么高大的樹上,我原先怎么也猜不透這么大的水果會長在哪里。
周翔也很是新奇,拿出相機拍,然后把相機掛我脖子上。“你坐后面太無聊,多拍點路上的風景吧!巴厘島廟很多。”然后他拿出手機導航。看了一會兒,然后把手機給我:“你拿著手機,看我們騎的路是不是對,別到時候不小心拐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們繼續騎行,明顯開始上坡。
巴厘島中間是山區,所以確切地說,我們到達羅威那要先上山再下山。山路開始九曲十八彎,典型的盤山公路。在又窄彎度又大的山路上繞來繞去,山頂開始飄來朵朵烏云,迎接我們的是一場不小的雷陣雨。
12月份是巴厘島的雨季,幾乎每天下雨,山區雨則更多,然而我們并沒有作充分的準備。“可能要下雨。我們到哪兒了?”周翔問我。
我拿出手機摁亮屏幕,發現屏保圖片是我的照片。在海邊拍的側影,風吹起頭發。
我默默打開地圖,看了看我們的位置,“還不到一半。”
“幾點了?”
“12點15。”差不多騎了三個小時了。
天空開始飄雨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我無選擇地抱緊周翔,像是唯一的依靠,感覺我們在向烏云更深處進發。
“雨太大了!我們要找個地方避雨。”他轉回頭。
雖然是山區,但也不完全是山,隔一段路都會經過一個小村或一些民居。看見前面有一個小雜貨店,他停下摩托車,示意我趕緊過去避雨。我們倆沖進店里時衣服差不多都淋濕了,尤其是他。我在他后面躲著還稍微好一點。
這家小小的店跟我小時候農村老家的雜貨店差不多,賣的基本是小朋友零食和日用雜貨。周翔買了兩包類似蝦片的小食,我們挨著坐在檐下的凳子上吃。
雨越下越大,前面是一個山谷,一片綠,再遠處全籠罩了霧氣,看不清,像仙境。路上除了汽車,偶爾還有繼續冒雨騎行的老外,不穿雨衣甚至不戴頭盔。他們也要去羅威那嗎?
“周翔,你為什么還沒有女朋友?”我轉過頭問。心里想著那張照片,順便打發無聊時光。
“因為工作這幾年太忙了,也沒遇到合適的唄!”他輕描淡寫。
“那上一個女朋友呢?怎么分手的?”他想了想,然后與我分享了他的前任。
他們是在大學時候認識的,開始時感情很好。畢業后兩人繼續相處但困難一個個顯現。女方家庭條件還不錯,但周翔家境一般。所以是老套的丈母娘嫌女婿沒有錢。女方最終以父母不同意與周翔分了手。
周翔那時很是受傷,但也從未怪過女友,畢竟都是人之常情。只自己默默發奮,從職場小菜鳥摸爬滾打脫穎成知名企業帶大團隊的總監。
“那你女朋友現在怎么樣了?”我擋不住八卦的好奇心。
“她在父母的介紹下嫁了個條件不錯的男人。”無疑,周翔還默默關注著她。
“但……”
有高潮,有轉機!
“但去年離婚了。”天!他們肯定又聯系上了!我都懶得問。
“你怎么不干脆帶她來巴厘島?說不定這事兒就成了!”我口氣似乎有點莫名的憤怒。
“是我自己猶豫了,呵。”他搖頭的一聲苦笑。
雨漸漸小了。“走吧。今天行程很趕。”我默默把頭盔戴上,跟店里的人道謝后坐上摩托。
地圖顯示我們將經過一個大湖,就在路程中間。路上開始熱鬧起來,看來是進入景區了。轉過一個大彎,一汪碧綠的湖水出現在我們面前,青山環抱,霧氣繚繞。我趕緊從懷里取出相機拍照。
我們沿湖騎行,另一邊開始出現商店和小攤,然后是一個停車場和一個加油站。周翔停下加油,然后我們吃了簡單的午飯繼續趕路。
沒多久后,湖面拐出了我們的視線,在一個坡頂遇見一群猴子。他們在路邊撿拾殘羹剩炙,有個猴寶寶掛在猴媽媽胸前,車來車往的他們也不怕。我呼叫周翔停下。
剛下車想靠近它們,周翔把我拉住:“你干嘛?”
“它們多可愛啊,我給它們拍照片。可惜我身上沒吃的。”
“你別過去。聽說巴厘島的猴子機靈搗蛋的很,專搶游客的東西。眼鏡啊手機什么的,要你拿吃的跟它換。再不行你得找專業的人來幫你找回東西,還得給不少小費!”這么聰明的猴子!
“那下次你備點泡椒鳳爪,它要真拿你東西,你就給它一個鳳爪!”我笑話周翔。
“那它們非得把我臉撓爛了不可!”在他阻止下,我只好遠遠給他們拍了一個合影。
又一場大雨倏然而至。我們躲在一戶人家的堂屋前。主人們在隔壁的屋里敞著門睡午覺。堂屋里堆著一些瓶瓶罐罐和建筑材料,我從一堆盒子上搜尋到一個中國字:鎖。
我們悄悄地在這一堆貨中間坐下。“我跟許小翓沒有出過國,這本來是第一次。以前我們去其他地方玩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周翔看著我又露出了笑容。
這時有個小女孩探頭出來看我們。我趕緊鞠躬并指指天氣,表示十分不好意思。她沖我笑笑又跑了進去。
烏云散去,太陽出來,真是峰回路轉。我們又騎上摩托。視野已經非常開闊。我們幾乎到了山頂,但這顯然是一個村子,兩邊都是矮矮的房屋。幾乎每家都有院子,院子里果樹都探出墻來。
紅色的蓮霧和紅毛丹沉甸甸地掛在枝頭,遠遠看去還以為是開了一樹花。而不仔細看我幾乎沒有發現芒果樹!因為青色的梭形芒果幾乎與葉子融為一體,障眼有術。
房屋背后是山谷,典型的宣傳冊上椰林梯田模樣,綠油油的全是生機。對面山頭上還有房屋。我真懷疑他們怎么下山呢?像我們一樣騎行大半天嗎?后來想想,也許這就是他們的世外桃源,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車開始漸漸下坡,路邊高大挺拔的樹上掛著巨大的菠蘿蜜,仿佛隨時會掉下來炸開。遠處天空烏云籠罩,仿佛末日不是子虛烏有。
“幾點了?”
我看了一眼,已經3點多了,但我們還沒有到達羅威那。地圖顯示我們只走了四分之三。
“我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周翔繼續飛馳。雨點刷刷敲打在我們身上,天越來越黑。我們沖進旁邊一家雜貨店,向坐在門口的男人露出滿臉歉意。他并不管我們,默默地看著傾盆大雨出神。我們訕訕地坐下,周翔不好意思,又買了人家兩包蝦片。
“對不起,我沒估計好路程。我原以為以摩托車的速度,來回是沒問題的。”天黑得像傍晚,我無法想象我們冒著這樣的天氣再翻山越嶺,爬回庫塔。
“沒事,我們一會兒還是去羅威那,在那里找個旅館住。”我安慰周翔焦慮的歉意。
“你為什么對你女朋友猶豫了?”我岔開話題。
他長吁一口氣。“我也不確定。也許這幾年下來我也變了,變得對人事想得明白與現實。我當年很愛她,但她現在經歷過那些再回頭,我覺得中間有東西一定變了。或許從前她跟我在一起是愛情,但現在只是因為我錢多了。當然可能我也不該這樣揣測,我還常常回憶起我們以前在一起時候的美好。但我已經沒辦法將她跟從前對上。我甚至不能將自己跟從前對上。”他尷尬地笑笑,低下了頭。
外面的雨依舊下個不停,旁邊的大叔依舊面無表情地望著路面。
一切看似不變,但時間在走,它悄悄侵蝕所有。待你認真回頭,雨水已滋養了果樹結出累累果實,皺紋已爬上面容,心已捋遍世間萬千,哪還有什么不變呢?許小翓走了就是走了,他是別人的許小翓了。他不會在末日與我并肩站在情人崖上了。
待我們終于趕到羅威那已經6點多了。我們盲目徘徊在街道,不知該上哪里找合適的旅館。正當我們在一個路口猶豫左轉還是直行時,一個當地人打著手勢讓我們趕緊左轉。然后一大群車流跟在我們后面全部通暢。
我們拐出車流后在道邊停靠想找出個合適方向,那個當地人騎到我們身邊,用嗶啵作響的英語問我們去哪兒。我說我們想找個旅館。他心領神會地一直點頭,然后遞給我們一張名片。他一會兒比劃睡覺的姿勢喊著“Sleep sleep!”一會兒用手比劃海豚跳躍的樣子“Dolphin dolphin!”然后我們跟著他去了他的旅館。
他的旅館坐落在海邊,小巧而精致。他跟旅館的人交流后,開心地告訴我們還剩最后一個房間。我跟周翔面面相覷。
外面又開始嘩嘩下雨。
“好。”我說。
我們打傘抱著毛巾和洗漱用品跟著他走。經過小小的花園,開著和在硬石見到的一樣的白瓣黃心花朵。周翔后來告訴我這是雞蛋花。
經過小小的游泳池,有個金發美女正從泳池出來。我們走上露天臺階和露臺到達我們的房間。干凈簡潔,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和陳設。
他笑著問我們:“OK?”我點點頭。然后他又把交代的跟我們說了一遍:明天早上6點會來敲我們的門帶我們去看海豚,7點早餐,12點退房。
我站在陽臺往外面看,雨還在不停下著,下面是一片草地,停著兩輛摩托。院子邊上是幾棵矮矮的木瓜樹,木瓜還又青又小。周翔走過來站在我身后,“本來還打算帶你去看日落。”
“沒事。”我像是自言自語,“也許最后一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天。我們明天還要去看海豚呢!”我回頭對他笑道。
我們坐快艇行在灰蒙蒙的海面上,太陽還沒有出來。旅店老板告訴我們,海豚只在日出前成群在這里出沒覓食,錯過這個時間就看不到了。我們逡巡在海面上,突然船老大指指我們身邊,三五個海豚鰭剛露出水面就悄悄消失了。她們動作輕盈溫柔得很。
幾艘快艇上的游客目光都在海面上搜尋,海豚若隱若現,與我們捉著迷藏。海面柔波輕泛,與海豚鰭一起上下浮沉。
隨著游客們突然一聲驚呼,前方一只海豚上半身躍出水面,在空中轉了半個圈,然后回入水中。仿佛所有人都在等這一刻,海豚曼妙的身姿是給人類新世界第一天的一個恩賜。太陽漸漸從云層露出來,照亮每一個人的臉。海面由灰轉綠,是多云的一天。
我們沿著巴厘島東邊的海岸線從羅威那往庫塔騎車返回。遠離了山區,廣闊的大海一直在我們的左手邊。海面波光粼粼,云朵在蔚藍的天空中變換姿態。
我想把頭盔摘下來吹海風,但周翔一直不同意。偶也飄起雨滴,但與前一天相比,簡直不值一提。這就是新世界的第一天,看似與之前一樣,其實都已不同。
周翔,后來你就沒有再遇見過其他喜歡的女生嗎?我在雨夜里問。
有一個。我在飛機上遇見她,她側著身子在一萬米的高空無助地哭,她以為我不知道。她很單純,搞不清方向,搞不清路線。她很沒有安全感,希望活在熟悉的世界里。她又很善良,見到每一個人都先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連猴子也不怕。
她像個剛識字的小孩一樣會邊走路邊認招牌和果樹。我想去保護她,但害怕靠太近嚇到她。我怕早上起來找不到她,千央萬求讓她一定要在第二天去吃早飯時叫我。我不想與她度過末日最后一天,我想跟她度過新世界的每一天。
在機場遇見來時在飛機上與周翔換座位的美女挽著屬于她的帥哥驚喜地與周翔打招呼。周翔隨口問:“你們都去哪兒玩了啊?”
“海神廟啊,情人崖啊,都去了!”
“情人崖?好玩嗎?”我接口,似乎想起一個人。
“就一片懸崖。那天下雨,路上全是泥,走路都不方便。我們拍了張照片就下來了。”
“你們呢?去哪兒玩了?”帥哥問。他定猜不到上飛機前我跟周翔甚至還不認識。
周翔摟著我說:“我們騎摩托車環巴厘島了,經過烏布梯田去了北邊羅威那看海豚。第二天沿東邊海岸線騎回來時順便去金巴蘭又看了日落吃了海鮮。”
“哇……”我聽見美女感嘆的聲音。
“真不錯!”
我看見帥哥也點頭稱贊,不禁笑出了聲。
定是幸福的笑聲吧,他們會想。
“糟糕!”我突然想起來。
“怎么了?”我抬頭,迎上周翔關切的目光,隨即釋然地搖搖頭,牽著他繼續走往香港。
沒什么。我只不過,把上個世紀的泳衣和情侶沙灘褲,遺忘在了舊世界巴厘島酒店的陽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