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對我瘦骨嶙峋、病入膏肓的父親——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我會回想起他跟我一起,坐在倫敦公園長椅上的那個下午。
那一天,公園里的人很少。
他說:“麗薩,你知道嗎,你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時光。”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呆住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為于我而言,和他住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黯淡無光的艱難歲月。我本以為,那也是他生命中最不堪的一段過往。
2018 年 9 月 4 號,美國發售了一本回憶錄,書名叫《我,輕如鴻毛》(Small Fry),它剛一上市,就成了今年秋天最受美國人關注的一本書。
因為它的作者,是喬布斯的私生女,麗薩·布倫南-喬布斯(Lisa Brennan-Jobs)。在喬布斯去世 7 年以后,麗薩出版了這本關于父親的回憶錄。
可就在麗薩寫作這本書的時候,她才發現蘋果公司的官網,喬布斯本人的頁面上,寫他只有 3 個孩子,都是他和妻子勞倫生的,里面沒有她這個大女兒。因為麗薩的母親,跟喬布斯都沒有結過婚。
1978 年,麗薩出生。那一年,喬布斯 23 歲。
1980 年,蘋果上市,喬布斯 25 歲,麗薩 2 歲。
7 歲那年,麗薩和媽媽已經搬了 13 次家。
14 歲,麗薩開始跟喬布斯一起住。
18 歲,麗薩被哈佛大學錄取。
畢業以后,麗薩先后在倫敦和紐約工作、生活,她是一名記者、專欄作家,父女關系時好時壞。
2011 年,喬布斯因癌癥去世,享年 56 歲。那一年麗薩 33 歲。
在喬布斯生命最后的時刻,他向麗薩毫無保留地袒露了他的內心。
2018 年,麗薩 40 歲,她花了 7 年時間,完成了這本關于父親的回憶錄。
我們知道,寫喬布斯的書有很多,但是絕大多數作品,都來自“局外人”:
最有名的《史蒂夫·喬布斯傳》,作者沃爾特·艾薩克森是一個傳記作家,他感興趣的,是那些具有超級創造力的跨界天才,比如喬布斯、達·芬奇、愛因斯坦……
而另一本暢銷書《成為喬布斯》的作者,是《華爾街日報》的媒體人出身。
人們在這些書里,看到的是蘋果公司跌宕起伏的創業史,是一個產品之神的萬丈光芒。
而親情故事,好像只是一個“天才”的花邊生活,是主菜之外的點綴。
可麗薩不這么認為。喬布斯不是一個神,他是一個失敗的父親,一個給了她生命、卻又辜負了她一生的男人。
在麗薩這里,父女之情,父女無情,是她關心的全部。
沒有這本《我,輕如鴻毛》,我們對喬布斯的認識,可能永遠都缺了那么一塊。
而就在他去世 7 年以后,我們終于為你,補上了這最后的一塊。
一個被全世界封神的男人,怎樣辜負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接下來,我會嘗試用第一人稱的視角,帶你走進這對父女愛恨交織的人生。
01.
“全美國28%的男人,
都有可能是她的爸爸”
我的爸爸和媽媽,在他們戀愛的時候,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因為有些人的愛情,分幾天必合,合幾天必分。他們倆就是這樣。
那是 1972 年的夏天,加州的一所高中里,爸爸高三,媽媽高二。
每周三的晚上,媽媽會在學校的廣場上組織大家看電影,他倆就是在那個地方認識的。
媽媽每次站在幕后,給大家換片子的時候黑燈瞎火,爸爸就會跑過來,給她點上一支蠟燭。
爸爸喜歡媽媽對藝術美的感受力,他說媽媽是世界上最有創造力的人。
而媽媽喜歡爸爸的眼神,她覺得爸爸的眼神干凈,善良。
她喜歡爸爸身上那種富有教養,又時而瘋狂的樣子,特別迷人。
也就是那一年的夏天,爸爸和媽媽住在了一起,在一條公路旁邊的小木屋里。
那年秋天,爸爸考上了離高中 1000 公里之外的里德學院(Reed College),后來上了半年就退學了。
異地戀,兩個人漸行漸遠,就分手了。是媽媽主動先提出來的,所以爸爸很受傷。
當我出生以后,我甚至有理由懷疑,爸爸是把對媽媽的報復心投射到了我身上。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他們倆人分分合合,我也鬧不清楚,媽媽也嘗試過發展新的感情。
根據《喬布斯傳》的說法,他倆的關系一直斷斷續續地維持著,合也合不來,分也分不開。
4 年以后,1976 年,爸爸創辦了蘋果公司,還把媽媽安排到蘋果去上班,在包裝部工作。
可是她干得并不開心,因為她看到當了老板的爸爸,變得太喜怒無常了,她不想在爸爸手底下打工了。
她正打算換一份工作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自己懷孕了。
之所以是個“意外”,是因為他們并沒有“不小心”,媽媽提前做了避孕措施,裝了宮內節育器(避孕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這東西就給排出體外了,沒過多久她就懷孕了,也就是后來的我。
發現的第二天,她把消息告訴了爸爸,沒想到他雷霆大怒,咬緊了牙關,氣得沖出了房門,砰的一聲摔門而去。
還沒找到新工作的媽媽,發現在蘋果公司也待不下去了,懷著老板的孩子給人家打工,受不了。所以就開始了她的流浪生活——寄宿在各個朋友家里,領著社會救濟。
高中畢業的她,沒有一技之長,也就沒有其他收入來源了。
爸爸希望她墮胎,但也沒有強迫她。
媽媽想要把我生下來,為了我,她去給別人打掃衛生,后來又住在了一個可以到處移動的板房里。
直到 1978 年開春的時候,媽媽終于在一個朋友的農場里生下了我,接生的時候爸爸不在。
幾天以后,爸爸來了。但他做的事情很可笑——在農場里,他逮著一個人就告訴人家:“這孩子不是我的”。
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就我這大鼻子,還有那黑黑的頭發。大家都說:“她真的很像你呢!”
爸爸嘴上說不要不要的,身體卻很老實。
媽媽后來告訴我,他們倆人當時把我輕輕地放在一塊毯子上,然后坐在草地上,拿起一本給孩子起名字的大字典,開始一頁一頁地翻,找了很多個都不滿意。
他們不想要那種英文派生詞弄出來的名字,想要個“原汁原味”一點的。
翻到 L 的時候,突然,媽媽抬起頭來問他:
“你覺得麗薩(Lisa)這個名字怎么樣?”
爸爸高興地說:“棒,就是這個了。”
然后呢?第二天,他就走了,可能是去忙工作了。
后來我問媽媽:“他都不認我這個閨女,你干嘛還讓他給我起名字?”
媽媽說:“因為他就是你爸爸啊。”
一直到我兩歲的時候,媽媽都是一個人養活我,給別人當小時工,到飯館當服務員。
1980 年,爸爸當“甩手掌柜”的好日子到頭了。
地方檢察官起訴了他,理由是他不給我們娘倆提供生活費。
我爸爸的反應是:堅決不承認我是他的孩子。
他向法官發誓說:他根本沒法生育。
他還指認了另一個男人,說那個人才是我爸爸。
結果還好,那時候有了DNA檢測,可以用科學“驗親”了。
后來結果出來:我和喬布斯是父女關系的可能性,是 94.4%。
法庭認為證據有效,要求爸爸每個月得給我們母女 385 美元生活費,還要他把媽媽領的社會救濟款都給補上,還要給我支付保險,一直交到我 18 歲的時候。
奇怪的是,爸爸很聽話,全都照做了,而且還主動把 385 美元的標準,提高到每個月 500 美元。
法庭結案的那天是1980 年 12 月 8 號。你注意一下這個時間。
我媽當時就覺得有點納悶兒:好像官司結得也太順利了。明明打了好幾個月,怎么到結案的時候他那么著急呢?
原來就在 4 天以后—— 1980 年 12 月 12 號,蘋果公司公開招股上市,我爸爸的身價一下子就漲到了 2 億美金以上。
轉眼間,到了 1983 年 1 月,我的爸爸史蒂夫·喬布斯登上了《時代》雜志,那一年他才 28 歲,我才 5 歲。我們爺兒倆都好年輕。
可是接受記者專訪的時候,他暗示人家,說我媽媽當年跟很多個男人睡過,所以他不是我爸爸。他說根據基因檢測的結果,全美國 28% 的男人都有可能是我爸爸。
我媽媽看了報道以后,表現得很平靜。
過了幾天,她給爸爸寄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我光溜溜地坐在椅子上,戴著一副滑稽的大眼鏡,還粘了個假的塑料鼻子,貼了一撮小胡子。
在照片的背面,媽媽寫道:“我覺得這是你的孩子!”(I think it's your kid!)
因為我這幅樣子,就是對他的一種諷刺:那時候他愛留胡子,戴眼鏡,當然還有一個甩不掉的大鼻子。
然后,爸爸也對媽媽做出了回應:他給我們寄了一張 500 美元的支票。
《時代》雜志所引起的巨大風波,在我們家里好像就算結束了。
不過《喬布斯傳》里面說,我媽當時可是聽岔了,她以為爸爸說的是:她跟全美國 28% 的男人上過床。爸爸就是想潑臟水,把她說成是一個蕩婦,這樣他就不用對我負責任了。
老天爺呀,我怎么會有你們倆這么不靠譜的爹媽?
02.
“麗薩”電腦命名之謎,我等了 22 年……
我和一臺電腦重了名,這件事讓我糾結了半輩子。
很多果粉都知道,1983 年推出的“麗薩”電腦是蘋果特別失敗的一款產品。
但這不是我關心的,我真正惦記的是:爸爸為什么要用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嗎?
我不確定。我心里好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但我又不敢問他。
一直到我 14 歲那年,有一次他開車,我坐在副駕駛上,我覺得那天他心情不錯,我鼓足了勇氣,卻裝作輕描淡寫地問:
“麗薩那臺電腦,是用我的名字命名的嗎?”
我都不敢轉過頭去看他,我就死死地盯著前頭。
“不是(Nope),”他說得特別干脆,“對不起,孩子。”(Sorry, kid.)
“哦,我還以為是呢。”我很慶幸他沒看到我的表情。
后來還有一次,是他媳婦,也就是我的繼母勞倫,當著我的面問他:
“那電腦是用麗薩的名字起的,對不?”
“不對。”
“得了吧你,快說實話。”勞倫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真不是。”
我就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我都想讓她別問了,可是勞倫還是揪著不放。
“好吧,那你說是誰的名字?”
“是一個……很久以前的女朋友。”他看向遠處,好像在回憶什么似的。
可問題是,我們誰都沒聽說過,他以前有個女朋友叫麗薩。
要么他說的是真的,要么他就是在演戲給我們看。
我肚子里翻涌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吃了什么不對勁的東西。
“對不起啦,孩子。”他拍拍我的后背,走出了房門。
他到底有沒有說謊?我 27 歲的時候才知道答案,在那之前,我想先跟你說說我童年記憶中的爸爸。
在我 7 歲之前,我和媽媽一共搬了 13 次家。我們的生活,不能算暗無天日,就是湊活著可以過吧,沒什么好說的,一個普通的單親家庭。
雖然爸爸不跟我們生活在一起,可他對我們也不是徹底地不聞不問了。
除了每個月固定的生活費,他也會給我們娘倆提供一些生活上的幫助,比方說租個房、買個床,給我們置辦一輛小汽車什么的,他偶爾也會來看看我們,帶我出去逛一圈。
但我總是覺得,他好像不大懂人情世故的樣子。
別人心里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他也不關心。
有一次他帶我過馬路,他抓著我的小手。
他問我:“你知道為什么我們要手拉手嗎?”
作為女兒,你知道我期待的答案是什么:“因為我是你爸爸呀。”這樣多暖心。
可是你知道他說什么?
“因為如果我們拉著手的話,如果有一輛車朝你沖過來,我就可以一把把你扔到街對面去。”
你說的都對,可這話怎么就聽著那么別扭呢?
還有一次,我跟他從外面逛回來,快到我家門口了,正好碰上三個爸爸帶著三個小寶寶。
這三個爸爸好像跟我爸爸認識,四個人站在街上就海聊了起來。
聊了半天,小 baby 們待不住了,全都開始又哭又鬧。
我爸爸就跟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還在跟他們仨聊軟件啊,硬件啊什么的。
小孩兒哭得越厲害,他嗓門就越大,語速就越快,這樣就越不容易讓哭鬧聲給蓋住。
他一個大人,跟三個孩子比調門——他嗓門大得,震得我胸口都難受了。
那三個爸爸終于說不聊了不聊了,哄著孩子就趕緊走了。
在我爸爸的眼里,你很容易覺得,你是不重要的。
可我不甘心,我想要我對他來說,變得重要。
所以我很在意,那臺電腦用的是不是我的名字。
這說明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
因為這個東西,是我和他產生連接的方式。(I was connected to him in this way.)
即便他疏遠我、不理我,如果麗薩電腦是用我的名字命名的,那么我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是時候揭曉謎底了。
到我 27 歲那一年,他帶著我繼母還有他們的孩子去坐游艇,他讓我也一起去。
船開到法國的時候,他說要去見一個朋友,死活不告訴我們是誰。
到了別墅才知道,是 U2 樂隊的主唱波諾(Bono)。
他熱情地招待了我們,大家在一個看海的大露臺上吃午飯。
波諾跟他聊起了蘋果的創業史,聊起那種心潮澎湃、改變世界的感覺。
波諾說,他剛建立樂隊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感覺。
然后波諾問:“所以當時麗薩那款電腦,用的是麗薩的名字嗎?”
停頓。
我都準備好了,我知道他要說什么。
我爸爸猶豫了,他盯著盤子里的剩飯,盯了好一會兒。
“沒錯,用的是她的名字。”
我“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
波諾說:“我就覺得是嘛。”
爸爸說:“嗯呢。”(Yup.)
我看著他的臉。為什么?到底什么變了?為什么你現在又承認了?這么多年你撒的那些謊,太可笑了。我覺得我的胸口涌起來一種新的力量。
“謝謝你,波諾。這是他第一次承認。”
可是為什么你不能只對著我一個人說出這句話?
真的有那么難么?……
03.
你為什么要當著我做這么沒羞沒臊的事情?
我爸爸不僅會忽視你,他還會故意拉近別人,來讓你顯得多余,顯得渺小。
提醒一下,下面的內容,可能不適合 18 歲以下觀看。
在我初二以后,由于媽媽一個人帶我不堪重負,經濟上依然拮據,所以他們商量,讓我搬到爸爸的別墅里,跟他和他的妻子勞倫一塊兒住了幾年。
勞倫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不是家庭倫理劇里面演的那種“惡毒的后媽”,她是一個得體的女主人。
但是我這爸爸,有時候會讓我覺得待在這個家里,很難受。
有一個周末的晚上,他們倆的兒子——我的小弟弟剛哄睡了,剩下我們仨人就坐到了庭院里,圍著一個圓桌。勞倫把西瓜切好,端了一大盤上來。
勞倫有個習慣,她吃每一片瓜之前,都要用她的嘴唇把西瓜給“愛撫”一遍,也就是拿嘴摩挲一遍,這樣吃的時候瓜的汁水就會比較多。
我爸爸坐在她旁邊,看著她濕潤飽滿的芳唇來回摩挲,他哪兒受得了這個?一把就擒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拉過來,開始親吻。
我其實真想走,但是腳底下就像灌了鉛一樣,抬不起來。
然后我就看著他,嘴還沒撒開,一手摸向她的胸,另一只手開始摸向她的裙底。
勞倫那天穿了一條牛仔短裙。她同樣沒有回避我,甚至還配合他,發出傲嬌的呻吟聲,倆人就好像是要給觀眾演戲一樣。
那一刻我感到特別的孤獨,但是沒有一個人站在那里對他們喊:停。
我站起身來,開始朝門口走去。
結果我一走,他倆就分開了。
爸爸叫住我,你猜他說了什么?
“嘿,麗薩,別走。這是我們周末的家庭時光。你要想成為這個家的一員,參與這個是很重要的。”
然后我就靜靜地坐了回去,當他們繼續你儂我儂的時候,我空洞地望著遠處,望著院子里的草,望著小路旁開滿了花的海棠樹。
我的余光看得到,他們身形的起起伏伏。我不知道他們還要做多久,他們什么時候能結束。
如果接下來我告訴你,這種少兒不宜的戲碼,我都不是第一次見了,你信嗎?
在娶到勞倫之前,在跟我媽媽分手以后,他還有過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叫 Tina 。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Tina 從洗手間回來,爸爸湊過去,吻她,跟她耳語,爸爸就倚了過去,一邊吻她,一邊把手放在她的胸上,把她襯衫都給弄皺了。
當時我就震驚了。
后來我問 Tina:“你們倆為什么要當著我親熱?”
Tina 的答案讓我很意外:“他覺得不自在的時候就會這樣。”
“他在你身邊的時候,他不知道怎么面對你,怎么跟你產生‘聯系’(how to relate to you)。他知道,那種成年人之間的吸引力對你不起作用,但你能識破這些,所以他就會向我撲過來,緩解他內心的不適。”
我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他跟人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就是個小透明。我不知道他這樣做竟然是因為我。
Tina 也知道這樣不是長久之計,所以那次從夏威夷回來,每當我在爸爸身邊的時候,她都故意不出現,這樣她就能逼著爸爸學會跟我獨處了。
后來也不知道為什么,關于“性”這個話題,反倒成了他跟我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
只是有時候他真的是不分場合、想聊就聊。
有一天早上我進了廚房,他在看報紙,勞倫在回郵件。
我一進屋他就放下報紙看著我:
“麗薩。”
“咋了?”
“你會自慰嗎?”
……
然后我就定在那兒了。事實上我不會,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然后他說:“嗯,你應該試試。”
說完他就舉起報紙接著看了。
我不知道別人家的姑娘,是怎么從爸爸那兒接受“性教育”的,但這就是我接受性教育的現場——我覺得還是叫“車”禍現場更適合一些。
還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屋里復習,給知識點做卡片。爸爸走進我的房間。
“麗薩。”
“咋了?”
“你應該抽點兒大麻。”(You should smoke some pot.)
……
我愣住了,我剛上初中,我還得考試呢。
“你要是想抽的話,我可以陪你抽。”(I’ll do it with you, if you want.)
“不用了,謝謝。”
“你有一天會變成嬉皮士的,相信我。”
“不,我不會的。”我知道他原來是個嬉皮士,但是我對這詞兒沒什么好感。
“好吧,你開心就好。”然后他吹著口哨,走出了我的房間。
04.
從我這兒你什么也得!不!到!
他想到的,隨時扔過來,我就得接著。
而我想要的,只要他不想給,我就永遠都得不到。
那是我上小學的時候。因為媽媽考上了一個工藝美術學院,周三要去上課,所以爸爸答應周三晚上把我接過去照顧我,周四再送回來。
有一天晚上,我們開車走在夜路上,那是我第五次去他家了。
眼看就快到了,我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膽量,問了他一句:
“你用完了它以后,能把它送給我嗎?”
“送給你什么?”
“這輛車,這輛保時捷。”
“絕對不行。”他的語氣非常尖刻,我知道我說錯話了。
然后我們就開到了,他把車停下來,熄了火。
我正要開門下車,他把臉轉過來盯著我:
“你不會從我這兒得到任何東西。你聽清楚了嗎?什么都得不到,你什么都得不到!”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他說的是這輛車,還是別的什么東西?我不知道。
但他的語氣特別傷人——我覺得胸口像是被重重地劃了一刀。
一個 9 歲的小女孩,坐在副駕駛上,跟爸爸說:你的車以后不用了,就給我開開吧。
爸爸都要這么惡狠狠地回復女兒嗎?
可能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吧,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在他面前,我不配。
我此前殘存的,關于爸爸愛我的那一點點幻想,都碎了。
他不僅瞧不上我的人,他也瞧不上我做的事。
初中,我搬進他家以后,我成功競選上我們班班長。
這樣我每個禮拜有一天,放學以后要開會,回家會比較晚。
我告訴爸爸我選上了班長,他明顯就不高興了。
“麗薩,你這樣不行的。你沒有變成這個家的一員。你根本不努力,你都不在家待著。你要想融入這個家,你要投入時間的。”
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和勞倫可以三天兩頭地不在家,而我就得天天在家呆著。
每天吃完晚飯,他倆就上樓去哄弟弟睡覺,我一個人傻待在一樓我的臥室里,我沒覺得我對這個家有多重要。
他就像是太陽,他想讓我繞著他轉,但是又不要貼上去,我要保持距離,我要讓他知道我在他設定好的軌道上。
他從來都不知道,我從小就立志要考上哈佛。
因為我不自信——我覺得只要我考上哈佛了,我就能挺起腰板做人了。(Harvard, I thought, would make me worthy of something.)
所以我一直憋著不告訴他——這是我的夢想,我不要他半道兒打擊我。
直到我真的考上哈佛的那一天,我從臥室里沖出來,我梆梆梆敲著樓梯旁的玻璃窗。
爸爸和勞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從樓上走下來。
我憋足了一口氣:“我考上啦,我考上啦!”
勞倫說:“哇喔!”
爸爸問:“啥?上哪兒了?”
勞倫說:“鐺鐺!她考上哈佛啦!”
爸爸說:“哦,好的。”(Oh. Right.)
然后,他就沒有別的反應了。
我知道他是大學輟學的,他也瞧不上大學,他很早的時候就跟我說過:
大學只會在你創造力最旺盛的時候,教你怎么像別人一樣思考。大學會謀殺創造力,會讓人變成庸才。
所以,我考上哈佛,他不為我高興,我不覺得意外。
我習慣了。
05.
這別墅那么空,我能和誰相擁?
14 歲那年,當我搬進來跟他一起住的時候,我沒想過生活會是這樣的。
他的意愿,就是這個家里的最高指示。
他吃素,所以全家人跟著他一起吃素,家里不能見肉,連我的弟弟從小的膳食里都沒有肉。
很多次,當我沒有順他的心意的時候,他就要給我上綱上線。
高二的時候,正是我為了申請大學最需要努力的時候,他讓我跟全家一起去夏威夷度假。
我說我不行,我要上課,課業負擔太重了。
他卻跟我說:“如果你去不成的話,你就別覺得自己是這個家的一員了,麗薩……”
他停頓了一下,一邊搖頭一邊抿緊了嘴唇。
“好好好,我去。”我真怕他又開始長篇大論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要硬著頭皮,去跟每個老師請假,撒謊說我要去“參訪”各個大學,呵呵。
他的事兒都是大事兒,而我的事兒都是小事兒。
我說我樓下這屋暖氣壞了,晚上很冷,我想換到樓上跟他們一起住。
爸爸說:不行。
我說:那能把我這屋暖氣修一下嗎?
爸爸說:不行。什么時候我們重新裝修了再說,而且近期我們也沒這個打算。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我桌兒上突然出現一臺電腦。
爸爸走了進來:“我覺得你八成想要這個東西。”(I thought you might want one.)
是,自打我進了這個家,我就希望有一臺屬于我的 NeXT 電腦,但是當時他拒絕了。
我不知道他為啥現在想起來了。
但我還是說:“哇哦,謝謝。”
然后我把插銷插上去,開機,沒有反應。
“我應該怎么開機?”
“你這樣。”然后他蹲下去擺弄著同一個插座,還是沒反應。
我敲了敲鍵盤,點了點鼠標。沒用。
他把屏幕扣過來,把線頭拔了又插,電源燈亮著,可電腦就是打不開。
“額,麗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二天我放學回家,桌上這臺電腦就不見了。
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新的電腦。
有一天我在商店買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把自行車給弄丟了。
對于喬布斯來說,給閨女再買一輛自行車,應該連手指頭都不需要動一下。
可是他說:“麗薩,我覺得你總是愛丟東西。”
我知道我錯了。
他說:“我有個想法,你要是把洗碗的活兒包下來,我就給你買輛自行車。每天晚上的碗都歸你洗。什么時候需要照顧你弟弟了,你必須隨叫隨到。”
“好。”我竟然脫口而出就答應了。我應該討價還價的。
我想我都做牛做馬了,你應該對我更好一點兒吧。
然后我就變成了洗碗妹。
然后洗碗機有一天就壞了。
我告訴了爸爸,結果跟暖氣一樣,他說不修,不換。
所以我就只能一直用手洗了。
到了高三那年,我真的洗碗已經洗膩味了。
我自己叫了個修理洗碗機的師傅來,花了 40 塊錢,10 分鐘搞定,就是換個橡膠墊的事兒。
然后我告訴爸爸:舊的洗碗機修好了。
他皺皺眉頭。
一禮拜不到,一個新的美諾牌洗碗機擺在了廚房里。
每天晚上,他們把我弟弟哄睡著了,我爸爸會下樓來工作幾個小時,然后再上去睡覺。
他只要再多走幾步,把頭探進我的房門,就能跟我道一聲晚安。
我跟媽媽住的時候,我們每天都會道晚安。
我好希望他每天能跟我道個晚安。
有一天,我壯著膽子去問他。
“一周你能抽出來幾天晚上跟我道個晚安嗎?我真的很孤單。”
他連想都沒想:“不行,抱歉。”
幾天以后,我去問勞倫,她答應了。
那天晚上,勞倫先下來了,她坐在我的床邊。她說:“你爸爸馬上就下來。”
“今天過得怎么樣?”
“你在讀什么書呢?”
過一會兒爸爸下來了,他坐在勞倫的旁邊,我太高興了。我們聊了一會兒。
“好吧,那就晚安啦,麗薩。”爸爸起身的時候著重強調了一下,好像在完成某種儀式。我們抱了抱。
那天之后,他們就再也沒有下來過了。
我又跟爸爸請求了一次,他拒絕了,然后我就再也不敢提了。
我跟鄰居的叔叔阿姨關系很好,我經常幫他們看孩子。
我跟他們說起家里的這些事兒,他們聽了都很同情我。
鄰居家阿姨說:“我真希望那間屋子里有人能替你想一想:麗薩到底需要什么?”
后來我好說歹說,終于說服了爸爸和勞倫,陪我去看看心理醫生。這個醫生從我 9 歲開始就給我做心理咨詢。
我希望有心理醫生在,我們能說說心里話。
醫生說:“我們來聊聊麗薩吧。”
然后我說:“我覺得特別孤獨,我希望你們能……我希望我們能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我看著他們,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
我又說了一遍:“我覺得好孤獨。”
他們都不說話,沒有盡頭的沉默。
我開始慢慢地哭了起來。
勞倫終于開口了,她說:“我們就是很冷漠的人。”(We’re just cold people.)
我看向爸爸,他沒有說話。
他是一個冷漠的人嗎?我不愿意相信這一點,可我怎么說服我自己?
06.
我是喬布斯的女兒,
我在哈佛跪著向人乞討
有人可能會覺得,在哈佛讀書的那些年,應該是我生命中充滿了陽光的日子。
不,我差一點就上不起學了。因為爸爸不給我付學費。
開學第一周,老師就告訴我:你學費還沒交。后來是我聯系蘋果的會計想盡了辦法才幫我補上。
大學最后一年的學費,是鄰居兩口子幫我交的。他們同情我,不是在嘴上,而是真的心疼我。
我有時候會偷偷地希望,他們要是我的爸爸媽媽該有多好。
我上哈佛的第一年,爸爸只來看過我一回,他見到我就說:“你該減肥了。”
他見到我的室友在吃爆米花,他說:“你是在吃屎嗎?”
我整個 4 年沒有生活費,我在大學期間同時打著兩份工,有時還要靠鄰居救濟。
哈佛大學校方拒絕幫助我,因為我不符合貧困生的標準。
不僅如此,爸爸還把原來每個月給我媽媽的贍養費給停了,理由是我已經 18 歲了。媽媽差一點要把房賣了,供我念完大學。
我覺得爸爸跟我的關系,之所以鬧得這么僵,大概是因為我大一那年,我回媽媽家吃飯,我已經很久沒好好吃上一頓飯了,結果爸爸一個電話打來,要我跟他們晚上去看太陽馬戲團的演出。
我上大學以后,回到他家,他就對我愛答不理的。我不在的時候又突然要抓我去看戲。
我當時正處在一種厭食又抑郁的狀態,我也沒辦法取悅他,我決定晚上不去了。
然后他又拿出那一套——說我要不去看戲,我就不是家里的一份子,我就是自私的人,我就得搬出去。
我心力交瘁地回了一聲“好”。
然后我告訴了鄰居家兩口子,他們說:“那你就搬出去。跟我們一起住。”
他們真的幫我把東西都搬走了,我給爸爸留了個字條。
我告訴他:我沒去看戲,所以我按你說的搬出去了,我去鄰居家住了,我寫下了他們的電話號碼。
最后我寫上了三個字:“我愛你。”
然后爸爸就再也沒有理我,連他的錢都懶得理我。
我主動給他打電話他都不接。
后來醫生建議我服用抗抑郁的藥物,我一直都堅持沒有吃。
我在哈佛這幾年就是這么過來的。
我在校園里看著鋪天蓋地的新款iMac廣告,我知道那是我了不起的爸爸。
可他在我心里好遠,好遠。
?
07.
你對我的好,我記了一輩子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爸爸是愛我的。
每當我心里動搖的時候,我就努力去回憶起,我跟他最美好的那些時刻。
相信你愛我,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辛苦的事。
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他帶著我出去滑旱冰。我們滑著滑著往家走,他突然說:“你快來聞聞這些玫瑰花。”
說著他就把鼻子湊了過去。
我發現不光是路邊有,人家的籬笆里還有好多玫瑰。
我們兩個壞蛋就穿著旱冰鞋,手拉著手越過了籬笆,跑到人家草坪上面去聞玫瑰花了。
還有一次,我們去海灘上度假。我想去沙灘上玩兒,他卻拉住了我,要我坐在他懷里。
他說:“你看咱們倆的眉毛,都往中間湊。你再看咱倆的鼻子,多像。”
他用食指撫摸著我的鼻梁。
我說:“不嘛,我的鼻子小,我的鼻尖兒跟你的也不一樣嘛。”
他說:“等等看,它會變成我這樣的。”
“還有啊,你知道我腳丫子很瘦嗎?我覺得你也是。你再看你的手指頭,跟我的一模一樣。”我們伸出手去比了比。
“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的孩子。”
那個瞬間,他抱著我,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我,我知道這就是我這輩子最想記住的時刻,我希望它能再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說:“我們就在這兒靜靜地坐一會兒吧。麗薩,你要記住這一刻。”
后來,當我搬到他家,跟他一起住的時候,我有個毛病,就是手抖。
我拿杯子的時候,手抖得厲害,幾乎每天吃晚飯,我都要打碎一個玻璃杯。
我都這么大了,還干這么蠢的事情,我特別害怕他們嫌棄我,不要我了。
那段時間,我極度地想要討好他們,他們說什么我都答應,我都說特別好。
我甚至去討好勞倫,去花園里摘花,她下班回來的時候,為了迎接她,我把花瓣往她身上撒。
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又打碎了一個玻璃杯,我再也撐不住了,我從餐廳跑到了臥室,我躲在了衣柜里。
爸爸進來了,開了燈。他蹲下來,看著我。
“嘿,麗薩,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沒有在你身邊,我對不起你。你小時候我應該多陪陪你的。”
我說:“沒關系。”
他說:“我會永遠愛你的。”
那是記憶里唯一一次,我犯了錯,他主動來安慰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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