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那年,我十八歲……
? ? ? ?那年,軍營里,道路兩邊的婆婆丁花開得嘰嘰喳喳……
? ? ? ?那年,入伏的天氣,像一床半干不濕的棉被罩在頭上……
? ? ? ?那年,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是我神圣的成人禮……
? ? ? ? 記得頭天下午,悄悄從營房側門溜出,一個人上了綠茵茵在小山包。象往常一樣眺望那條蜿蜒細長的公路。聽首長說,這條路是107國道,它連著唐山,連著北京,再往南就是石家莊。心想這條路若是一根線,家是線那頭的一只風箏該多好,我會使勁使勁地纏呀纏呀,家就會越來越近……
? ? ? ?那天特別想家。
? ? ? ?晚上,營房里燥熱,男兵們在服務社前喝汽水,女兵們三三倆倆在散步,星星月亮都有些呆滯,女兵宿舍里不時也有口琴聲和吉他聲飄出……
? ? ? ?二十八日凌晨三點,我正在外科護辦室值班。從窗口望去,外邊是大片開闊地。營房遠處的圍墻,在夜色中,猶如伏臥在遠處的黑色巨蟒。此刻,月亮船才溢出一些涼意,戰友們入睡了…...病員們入睡了…...唐山也入睡了......萬賴俱寂,那寧靜而蕩漾的夜,讓人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 ? ? ?不知哪家的牲口拼命吼。大約三點四十分,突然斷電。地平線有強烈的一道藍光“唰”地閃過,巨大的聲浪撞擊著耳膜。人和房子一起突然被高高拋起又重重摔下。大地象酒徒酩酊一醉,搖晃著,趔趄著,抖動著,我被扔出門外跌在院子里,像激流中的漂浮物,完全失控,站不起來,喊不出聲,頭嗡嗡作響。只記得慌亂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喊:“地震了,大家別慌,待在木板房里,不會有危險”。多虧了這所臨時的營盤,多虧了醫院未及入駐新樓。蒼天有眼,基本建設工程兵一一零部隊建設唐鋼有功,讓部隊駐扎在離唐山市數十里之外的遷安縣,是老天暗賜了我們一條性命。
? ? ? ?不幸的是,病房內,所有磚砌的隔斷墻全部倒塌,四周一片漆黑,叫喊聲加劇了黑夜的恐怖,粉塵嗆得人睜不開眼睛,幾個病員被埋在瓦礫中。我隨帶班醫生,不顧一切沖進去,在黑暗中摸索,大家呼喊著彼此的名字,拼命扒開一塊塊磚頭瓦塊......救人,保命是唯一的念頭。那一刻,傷員在喊,“護士,聽你們的,可一定要在一起啊------”都是在軍旗下宣過誓的人,此刻無論你是孩子還是女人,你首先是個戰士,是個軍人。無論流汗,流淚,流血,也要和你的傷員你的戰友在一起。大災難偷襲了我毫無準備的承受力,逼迫我還太年輕的意志,瞬間做出面對血腥的回答。我的眼淚是火,我手上的血是花,我只有拼上性命與死神講和。
? ? ? ? ?把一個個病員扶著,背著,抬著集中到一個板房的時候,天蒙蒙亮。急切地清點人數,“一床、二床、三床、……每聽到一聲“到”,心就劇烈跳動一下。強忍著渾身顫抖,點到最后一名病員,并清楚地得到回應時,我哭了,幾乎癱軟……緊緊握住病員們伸過來的手,大家手指上的血粘在一起,心貼的更緊。
? ? ? ? 戰友,本就是一種血肉的凝結,一個生死的鑄造。
? ? ? ?當天邊漸露曙色,濃濃的玫紅象血。那個黎明是悲愴凄絕的,那份戰友情是感天動地的。
? ? ? ? ? ? ? ? ? ? ? ? ? ? ? ? ? ?(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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