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
和陸醫生這頓飯吃得的信息量太大，蘇文玉下午就抱著發疼的腦袋逃回了家，沒想到進門卻發現有人已經在家里等她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是生她養她和她互相折磨了30年的母親大人。她媽媽姓黃，生她比較早，現在才剛過50歲，年輕時本就是個美人，此時也還是風韻猶存，但是一開口卻硬是讓人有碎嘴老太太的即視感，所以，我們還是叫她黃老太太吧。她現在正在拼命地扯著蘇文玉掛在一扇朝西的窗子上的淡綠色竹紋紗簾，那是蘇文玉從山城回來后辛辛苦苦淘換來掛上的，一邊扯一邊叨叨：“沒事兒掛這個破玩意干什么，又不遮光，掛上對面兒還是能看見家里，沒事還招灰，你瞧瞧這土，趕緊給我摘下來，換回原來的那個。” 蘇文玉自是無法向她解釋什么是“瀟湘館”的感覺，也不想浪費口舌告訴她夕陽的余暉照進屋里時那晃動的綠色光影是多么美妙，母親大人認定的東西，不容置疑，只能默默地摘下來，以求清凈。即便如此，今天蘇文玉的“清凈”是徹徹底底的癡心妄想，只是話題換過一個罷了。
媽媽來了，晚餐自然是母女兩個一起動手，可是沒兩下蘇文玉就被趕到了廚房門口，從擇菜洗菜到鹽糖醬油擺放的位置，黃老太太自有一派不同的風格，總之，一邊叨叨，一邊把廚房大變樣。兩個菜，西紅柿炒雞蛋和豆角燒肉，硬是折騰了一個多鐘頭。到吃飯的時候，老太太扶著腰哀嘆：“你什么時候能讓我省心點呢？每次過來不是幫你收拾這兒就是幫你收拾那兒。你看看你自己，瘦得沒二兩肉，也不會給自己弄點好的吃？不會收拾不會做飯，連個打扮自己都不會，整天穿得灰撲撲的，也不化個妝，前幾年還知道燙個大波浪，現在就是清水掛面，以為哪個尼姑庵來的帶發修行呢！”
蘇文玉低頭默默數著碗里的飯粒，半點兒聲音也沒出。黃老太太繼續數落：“北京姑娘嫁誰不好？遠了不說，咱們鄰居家的芳芳比你小，找了個加拿大華裔，現在孩子都生兩個了。還有你身邊那個好朋友李琳，她家老公是不是在銀行上班的？人家也比你早生孩子。你呢，大老遠找個小破公務員，錢錢沒有，好了，現在也成下堂婦了，你圖什么呀你？！”邊說著邊恨恨地用指頭戳了一下蘇文玉的額頭。蘇文玉覺得頭疼得無以復加，繼續不吭聲。
“你要說家庭不成事業成功也行，人家也是大學畢業，在外企做白領，你混到快三十現在去當推銷員，你讓我說出去寒磣不寒磣啊？趕緊給我辭了，轉過年來，再去應聘，我給你托托人，什么IBM，BMW都投投簡歷，找個工作跟嚇著了似的，凈往那些個小地方面試。”
蘇文玉心說了，大地方不給面試機會可不是得去小地方面試嗎？而且黃老太太的“托托人”她真是徹底領教過，轉著彎托個八桿子打不著的人，妄圖企及一個完全不合適的職位，面試還不夠被人家一通奚落的呢。
“就這么定了，我去給你問問你劉阿姨，她做人事多少年，總認識些人。另外，你王叔叔有個遠房的侄子，最近剛從英國回來，周末一起吃個飯，認識認識。你雖然現在離了婚，好歹還年輕，又不像我似的當年帶著你一個拖油瓶，你爸爸就是個混蛋，一個月就給你150塊生活費，賺那么多稿費課時費都去貼別的女人……”
“好了，媽。我都答應你。”蘇文玉真心不愿意聽她顛倒是非黑白地講當年的事，那時她已經十幾歲，就算不懂卻有記憶，現在回想起來孰是孰非自能分辨，所以這些年來，母親再多的關心她也只作視而不見，母女之間那條鴻溝是越來越無法彌合了。
一餐飯就在單方面的興致高昂中結束，蘇文玉以無數“不平等條約”換來了8點鐘以后的清凈。本來因為頭疼想早點休息，可是此時腦袋里亂哄哄的，轉著無數劉阿姨王叔叔和他們的關系網。蘇文玉曾以為自己想要的不過就是安穩的婚姻和一份撐不死餓不著的工作，可是試問如果沒有宋偉的事，即便落到了今天這種境地，她對母親的種種安排也是打心眼兒里反感的，究其原因，無非就是“不純粹”三個字。她不想再去為了表面的安穩去做一個行尸走肉，也不想再從一個扯著假笑汲汲營營的工作再換到另外一個，其中還要搭著無數的人情和錯綜復雜的關系。她太渴望重新體會那種從黑暗中走出，第一眼看到奪目的陽光，呼吸到新鮮的空氣那種感覺了，以至于現在的處境讓她覺得呼吸困難，心頭煩惡。
無處宣泄中，她打開電腦，想隨便看看小說催眠。還沒找到好看的小說，一條QQ好友申請卻吸引了她的注意，“你還在找宋偉么？我本月15號到北京，我想和你談談，小雅。” 蘇文玉的心臟砰砰直跳，趕緊通過申請，再回復她：“好，我等你回來，電話是1370xxxxxxx。” 她再三確認了時間，又看看電腦上的日期，今天才九號，還有近一個星期的時間。宋雅要談什么呢？她從哪里回來？也是澳洲么？她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無數的問題接踵而至，她想問，那邊的頭像卻是灰化的，沒有半點回應。這樣一來蘇文玉更睡不著了，在網上亂逛到2點多，再強迫自己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到天亮才小睡了一會兒。
第二天，蘇文玉還是勉力爬起來繼續上班，她想，總沒理由還沒確定宋偉在哪里我先把工作丟了吧？到了公司，人居然馬上又進入了工作狀態，想來是這一陣忙慣了。同事也問：“小蘇，有什么好事啊？看你今天好像感覺不一樣了。”蘇文玉暗自摸摸臉頰，心想難道一夜沒睡臉色竟好了？她沒照鏡子不知道，自己眼角眉梢此時自然上揚，昨天陸醫生的談話和宋雅的信息給她注入了一針活力劑，縱有再多的猜測和疑問，在幾個月的沉寂后，這是如同破冰般的進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