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在上海長大,講著一口脫都脫不去的上海話,聽著從蝴蝶牌收音機里悠悠飄出來的滬劇和評彈,搬著小板凳坐在電視機前看上海地道的滑稽戲時不時樂呵呵地笑一下。我太過于熟悉這個城市,看著家門口的五角場從五條小路里夾帶著零零星星的幾爿小店逐步變成上海四大城市副中心之一,看著破破爛爛的工廠變為時尚中心,看著路邊肆意流淌的蘇州河從干凈變得熏人再變得迷人如初。
我愛的城市正在越變越好啊。
我的小學,就在離家十分鐘路程的園區內;隨著學校分配,直升到離家稍遠一點的初中,卻還是只不過有十幾分鐘的路程;拼上全力考上心儀的復興高中,到底還是在家不到十分鐘的地方。也許是自小沒有離開家,甚至連住宿都沒有過,所以在收到中大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心情太過于復雜。
原來滿滿當當地認為自己可以留在上海,哪怕是也許不那么厲害的華東師范大學,安安心心地選擇一個中文系,每周都能回家吃吃飯,在外婆和爸媽身邊黏黏膩膩,永遠都做一個長不大的小孩。
突如其來的離家一千二百多公里,我便是明白了,哪有什么長不大的小孩。
命運使然。
它告訴我,你應該長大了啊。
外婆從我將要來學校報到前的兩個星期,便開始每晚睡不著,擔心著一個人能不能把生活自理好,擔心著我看整個世界都太過于美好能不能克制住生活的殘酷,擔心著一個去洗手間都要拉著好朋友一起去的人能不能獨立地過生活。
也許所有人甚至我自己都以為在離家前我會大哭一場,舍不得我原本所擁有的一切現在都遠在幾千公里之外。但是我竟然沒有,甚至連在被窩里偷偷傷心都沒有,我盡力寬慰著隱忍著淚水的外婆,裝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跟媽媽信誓旦旦地保證我一定會好好收拾自己不必擔心,和家里人一臉無所謂地說哪里有這么多壞人我一定會自己注意安全的。
我拖著四個大大的行李箱來到了廣州。
我和廣州,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思維方式的不同,處事態度的不同,生活習慣的不同。
我沒有辦法一一贅述,但是太多來到異地讀書的同學一定能明白。
我開始計劃著怎么讓大學生活過得更加充實一些,怕自己如果閑下來便會開始多愁善感,便盡力讓自己忙起來。我便報了韓語課來填充自己的閑暇時間,再去報了英語提升班,又報了法語的外教課練習口語。小長假怕閑著無聊,或是做義教,或是做普法志愿者,抑或是去法院旁聽,有時還出去爬山涉水。我竟然開始能夠一個人走在尖沙咀的商店里垂涎于琳瑯滿目的大牌,一個人拎著兩大手提袋的手信坐上回廣州的火車,和一群同學爬著一座沒被商業開發過的山擦破膝蓋也不再嬌聲嬌氣。
我固執地覺得這樣會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但仍然會有想家的時候,還是會有時候在翻來覆去,數著離回家的日子越來越近。想著以前高中門口的湯包真是好吃,以前家門口的小菜館里的糖醋排條味道剛好,車站旁的烤肉店里牛舌加上秘制醬汁比任意一個地方的都更加鮮嫩可口。
大概也只是太年輕,快樂和傷心都像在演戲,一碰就驚天動地。
未來也許有一天回頭看看自己寫的文字,會感嘆年輕的時候無病呻吟,大抵就像是晏殊作“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人還是應該樂觀啊。
幸好,在中大里,我遇到了可愛的教授,會有教授把民法講得津津樂道,會有教授把法律界一個個人物的故事細細地說給我們聽,會有教授把刑法講得污中帶著嚴肅,會有教授讓你不得不去思考人格權究竟在整個民事法律體系中具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他們的學識見解,都是在無數的文獻積累中形成的,讓我感受到學識中強大的力量。
來這里時間長了,我也開始會在吃飯之前,用茶水蕩一下杯碗,開始在請別人借過的時候說一句“唔該”,開始在講話的時候調整成“給一根吸管我”這樣的語序。我喜歡上了喝鐵觀音,喜歡上了吃鮮嫩多汁的蝦餃皇,喜歡上了清香鮮甜的椰子燉雞湯。
有時候也會覺得,即便不如上海的繁華和浮世,但是這里也真好。
人生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每一分鐘的每一個選擇決定都在影響你整個人生。即便現在看起來微不足道,也許偏轉了整個人生的方向;也許現在看起來是極其艱難的抉擇,而在回味起從前的時候變得云淡風輕。但是,你要相信,你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是好事。未來一定能在你的努力之下,最后浴乎沂,風舞雩兮,詠而歸。
不過我在廣州大學城等你呀
作者:黎諾
圖片:來自作者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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