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室不遠有一座大宅院,那是一座百年老屋。是清朝數學家徐有壬的故居。在墻院的外面的一角生長著一棵臘梅,也許那是房屋的主人留下的唯一的有生命氣息的東西了。一百多年了,滄桑巨變,但老梅樹依然枝繁葉茂。雪中飄香,夏日留蔭。只有特別細致的人才會發現歲月給她留下的痕跡:樹的根部有一個大土堆,那里掩藏著她生命的軌跡,原來這蓬勃的生命力是從枯萎中展開的。我不得不驚嘆自然的偉大和生命的頑強。
自然是偉大的,人類也是充滿了頑強拼搏的精神的。但是人是特殊的物種,因為他們有思想,他們有欲望,所以一下子改變人的生活環境往往會使人的思想被壓迫,而且人的整個面貌被扭曲。
記得兒時村里有那么一個男人,個子不高,長著亂蓬蓬 的頭發,一雙混濁的眼睛被一個高隆的酒糟鼻分開在兩傍,他整天混混沌沌的,渾厚散發著酒精的味道。
他很窮,孤零零地生活在村里作倉庫用的稻草屋里,他幾乎總是那樣的不合群,總是那樣的潦倒和憔悴。而他卻非常的有文化,村里人寫信,算個賬的都會想起他。他有一把二胡,有時候我們喜歡聽他拉琴,而拉著拉著他就會唱,那聲音很凄楚,很悲涼。
他也有很精彩的時候,那是全村的人都圍著他聽他說大書的時候。他說書的水平非常的高,特別好聽。他說的水滸傳讓我至今也難以忘記。但除了寫信聽書,村里人一般是不太和他交往的,因為他是一個"反動右派".
他是從上海下放來的,原來是在法院工作,只是因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沒有管好自己的嘴,被革了命,下放到鄉村的.
他一無所有,就住在村里的倉庫里,剛來時,村里很有人同情他,但后來發生了一件事使他的生活更慘了。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已安然入睡,突然,一陣驚慌失措的呼聲喚醒了沉睡中的村民。人們跑出屋外,但見火光已經沖天了。一場大火燒毀了村里的倉儲,同時也使這個本來就來路不正的“反動右派”處于更尷尬,更艱難的人生境地。從此,大大小小的各種批斗會卻少不了他。他是更落魄了,俗話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人也其然。一個從大都市來的文化人,在一群力大氣粗的莊稼人中間,他什么也不是了。
可悲的是,他一昧的消沉,憔悴,潦倒。以酒解愁愁更愁,他無法從個人恩怨的圈圈里走出,一個有文化有知識的聰明人漸漸淪落為一個連夢也不再有的動物了。
時間在飛馳,歷史在向前,而他卻是沉寂于江南的水鄉。
直到有一天,村里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一位讀書人提醒他,象他這樣的右派分子上海早就落實政策了,此的他才如夢方醒,緊急著寫報告,要求平反,果然,不久他便踏上了歸程。而此時他已經是未老先衰,白了頭發,一副糜態。
我想,只有那些意志極端堅強又能隨時調整自己的心態的人才不會在艱難的環境中被壓抑被扭曲靈魂的,那一定是一個大智大勇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