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譯文
你紅潤酥膩的手里,捧著盛上黃縢酒的杯子。滿城蕩漾著春天的景色,你卻早已像宮墻中的綠柳那般遙不可及。春風多么可惡,歡情被吹得那樣稀薄。滿杯酒像是一杯憂愁的情緒,離別幾年來的生活十分蕭索。遙想當初,只能感嘆:錯,錯,錯!
美麗的春景依然如舊,只是人卻白白相思地消瘦。淚水洗盡臉上的胭脂紅,又把薄綢的手帕全都濕透。滿春的桃花凋落在寂靜空曠的池塘樓閣上。永遠相愛的誓言還在,可是錦文書信再也難以交付。遙想當初,只能感嘆:莫,莫,莫!
注釋
黃縢(téng):酒名。或作“黃藤”。
宮墻:南宋以紹興為陪都,因此有宮墻。
離索:離群索居的簡括。
浥(yì):濕潤。鮫綃(jiāo xiāo):神話傳說鮫人所織的綃,極薄,后用以泛指薄紗,這里指手帕。綃,生絲,生絲織物。
池閣:池上的樓閣。
山盟:舊時常用山盟海誓,指對山立盟,指海起誓。
錦書:寫在錦上的書信。
鑒賞
這首詞寫的是陸游自己的愛情悲劇。
詞的上片通過追憶往昔美滿的愛情生活,感嘆被迫離異的痛苦,分兩層意思。
開頭三句為上片的第一層,回憶往昔與唐氏偕游沈園時的美好情景:“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雖說是回憶,但因為是填詞,而不是寫散文或回憶錄之類,不可能把整個場面全部寫下來,所以只選取一個場面來寫,而這個場面,又只選取了一兩個最富有代表性和特征性的情事細節(jié)來寫。“紅酥手”,不僅寫出了唐氏為詞人殷勤把盞時的美麗姿態(tài),同時還有概括唐氏全人之美(包括她的內(nèi)心美)的作用。然而,更重要的是,它具體而形象地表現(xiàn)出這對恩愛夫妻之間的柔情密意以及他們婚后生活的美滿與幸福。第三句又為這幅春園夫妻把酒圖勾勒出一個廣闊而深遠的背景,點明了他們是在共賞春色。而唐氏手臂的紅潤,酒的黃封以及柳色的碧綠,又使這幅圖畫有了明麗而又和諧的色彩感。
“東風惡”數(shù)句為第二層,寫詞人被迫與唐氏離異后的痛苦心情。上一層寫春景春情,無限美好,到這里突然一轉(zhuǎn),激憤的感情潮水一下子沖破詞人心靈的閘門,無可遏止地宣泄下來。“東風惡”三字,一語雙關,含蘊很豐富,是全詞的關鍵所在,也是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癥結(jié)所在。本來,東風可以使大地復蘇,給萬物帶來勃勃的生機,但是,當它狂吹亂掃的時候,也會破壞春容春態(tài),下片所云“桃花落,閑池閣”,就正是它狂吹亂掃所帶來的嚴重后果,因此說它“惡”。然而,它主要是一種象喻,象喻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惡”勢力。至于陸母是否也包含在內(nèi),答案應該是不能否認的,只是由于不便明言,而又不能不言,才不得不以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出之。下面一連三句,又進一步把詞人怨恨“東風”的心理抒寫了出來,并補足一個“惡”字:“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美滿姻緣被迫拆散,恩愛夫妻被迫分離,使他們兩人在感情上遭受巨大的折磨和痛苦,幾年來的離別生活帶給他們的只是滿懷愁怨。這正如爛漫的春花被無情的東風所摧殘而凋謝飄零。接下來,“錯,錯,錯”,一連三個“錯”字,連迸而出,是錯誤,是錯落,更是錯責,感情極為沉痛。但這到底是誰錯了呢?是對自己當初“不敢逆尊者意”而終“與婦訣”的否定嗎?是對“尊者”的壓迫行為的否定嗎?是對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否定嗎?詞人沒有明說,也不便于明說,這枚“千斤重的橄欖”(《紅樓夢》語)留給了讀者來噙,來品味。這一層雖直抒胸臆,激憤的感情如江河奔瀉,一氣貫注;但又不是一瀉無余,其中“東風惡”和“錯,錯,錯”幾句就很有味外之味。
詞的下片,由感慨往事回到現(xiàn)實,進一步抒寫妻被迫離異的巨大哀痛,也分為兩層。
換頭三句為第一層,寫沈園重逢時唐氏的表現(xiàn)。“春如舊”承上片“滿城春色”句而來,這又是此時相逢的背景。依然是從前那樣的春日,但是,人卻今非昔比了。以前的唐氏,肌膚是那樣紅潤,煥發(fā)著青春的活力;而此時的她,經(jīng)過“東風”的無情摧殘,憔悴了,消瘦了。“人空瘦”句,雖說寫的只是唐氏容顏方面的變化,但分明表現(xiàn)出“幾年離索”給她帶來的巨大痛苦。像詞人一樣,她也為“一懷愁緒”折磨著;像詞人一樣,她也是舊情不斷,相思不舍。不然,就不會如此消瘦。寫容顏形貌的變化來表現(xiàn)內(nèi)心世界的變化,原是文學作品中的一種很常用的手法,而在“人”“瘦”之間加一個“空”字卻另有深意。“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古詩·陌上桑》)從婚姻關系說,兩人早已各不相干了,事已至此,那這個“瘦”就是白白為相思而折磨自己。著此一字,就把詞人那種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痛傷之感等等,全都表現(xiàn)了出來。“淚痕”句通過刻畫唐氏的表情動作,進一步表現(xiàn)出此次相逢時她的心情狀態(tài)。舊園重逢,念及往事,她不能不哭,不能不淚流滿面。但詞人沒直接寫淚流滿面,而是用了白描的手法,寫她“淚痕紅浥鮫綃透”,顯得更委婉,更沉著,也更形象,更感人。而一個“透”字,不僅見其流淚之多,亦見其傷心之甚。上片第二層寫詞人自己,用了直抒胸臆的手法;這里寫唐氏時卻改變了手法,只寫了她容顏體態(tài)的變化和她痛苦的心情由于這一層所寫的都是詞人眼中看出的,所以又具有了“一時雙情俱至”的藝術效果。可見詞人,不僅深于情,而且深于言。
詞的最后幾句,是下片的第二層,寫詞人與唐氏相遇以后的痛苦心情。“桃花落”兩句與上片的“東風惡”句前后照應,又突出寫景雖是寫景,但同時也隱含出人事。桃花凋謝,園林冷落,這只是物事的變化,而人事的變化卻更甚于物事的變化。像桃花一樣美麗姣好的唐氏,也被無情的“東風”摧殘折磨得憔悴消瘦了;詞人自己的心境,也像“閑池閣”一樣凄寂冷落了。一筆而兼有二意很巧妙,也很自然。下面又轉(zhuǎn)入直接賦情:“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這兩句雖只寥寥八字,卻很能表現(xiàn)出詞人自己內(nèi)心的痛苦之情。雖說自己情如山石,癡心不改,但是,這樣一片赤誠的心意,卻難以表達。明明在愛,卻又不能去愛;明明不能去愛,卻又割不斷這愛縷情絲。剎那間,有愛,有恨,有痛,有怨,再加上看到唐氏的憔悴容顏和悲戚情狀所產(chǎn)生的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真是百感交集,萬箭簇心,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再一次沖胸破喉而出:“莫,莫,莫!”意謂:事已至此,再也無可補救、無法挽回了,這萬千感慨還想它做什么,說它做什么?于是快刀斬亂麻:罷了,罷了,罷了!明明言猶未盡,意猶未了,情猶未終,卻偏偏這么不了了之,而在極其沉痛的喟嘆聲中全詞也就由此結(jié)束了。
這首詞始終圍繞著沈園這一特定的空間來安排自己的筆墨,上片由追昔到撫今,而以“東風惡”轉(zhuǎn)捩;過片回到現(xiàn)實,以“春如舊”與上片“滿城春色”句相呼應,以“桃花落,閑池閣”與上片“東風惡”句相照應,把同一空間不同時間的情事和場景歷歷如繪地疊映出來。全詞多用對比的手法,如上片,越是把往昔夫妻共同生活時的美好情景寫得逼切如現(xiàn),就越使得他們被迫離異后的凄楚心境深切可感,也就越顯出“東風”的無情和可憎,從而形成感情的強烈對比。
再如上片寫“紅酥手”,下片寫“人空瘦”,在形象、鮮明的對比中,充分地表現(xiàn)出“幾年離索”給唐氏帶來的巨大精神折磨和痛苦。全詞節(jié)奏急促,聲情凄緊,再加上“錯,錯,錯”和“莫,莫,莫”先后兩次感嘆,蕩氣回腸,大有慟不忍言、慟不能言的情致。
總而言之,這首詞達到了內(nèi)容和形式的完美統(tǒng)一,是一首別開生面、催人淚下的作品。
創(chuàng)作背景
陸游的原配夫人是同郡唐姓士族的一個大家閨秀唐氏。結(jié)不料,作為婚姻包辦人之一的陸母卻對兒媳產(chǎn)生了厭惡感,二人終于被迫分離。幾年以后的一個春日,陸游在家鄉(xiāng)沈園,與偕夫同游的唐氏邂逅相遇。心中感觸很深,遂乘醉吟賦這首詞,信筆題于園壁之上。
《釵頭鳳·世情薄》
宋代: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裝歡 通:妝)
譯文
世事炎涼,黃昏中下著雨,打落片片桃花,這凄涼的情景中人的心也不禁憂傷。晨風吹干了昨晚的淚痕,當我想把心事寫下來的時候,卻不能夠辦到,只能倚著斜欄,心底里向著遠方的你呼喚;和自己低聲輕輕的說話,希望你也能夠聽到。難、難、難。
今時不同往日,咫尺天涯,我身染重病,就像秋千索。夜風刺骨,徹體生寒,聽著遠方的角聲,心中再生一層寒意,夜盡了,我也很快就像這夜一樣了吧? 怕人詢問,我忍住淚水,在別人面前強顏歡笑。瞞、瞞、瞞。
注釋
箋:寫出。
斜闌:指欄桿。
病魂一句:描寫精神憂惚,似飄蕩不定的秋千索。
闌珊:衰殘,將盡。
賞析
唐婉是我國歷史上常被人們提起的美麗多情的才女之一。她與大詩人陸游喜結(jié)良緣,夫婦之間伉儷相得,琴瑟甚和。這實為人間美事。遺憾的是身為婆婆的陸游母親對這位有才華的兒媳總是看不順眼,硬要逼著陸游把他相親相愛的她給休了。陸游對母親的干預采取了敷衍的態(tài)度;把唐婉置于別館,時時暗暗相會。不幸的是,陸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并采取了斷然措施,終于把這對有情人拆散了。有情人未成終生的眷屬,唐婉后來改嫁同郡宗人趙士程,但內(nèi)心仍思念陸游不已。在一次春游之中,恰巧與陸游相遇于沈園。唐婉征得趙士程同意后,派人給陸游送去了酒肴。陸游感念舊情,悵恨不已,寫了著名的《釵頭鳳》詞以致意。唐婉則以此詞相答。
詞的上片交織著十分復雜的感情內(nèi)容。“世情薄,人情惡”兩句,抒寫了對于在封建禮教支配下的世故人情的憤恨之情。“世情”所以“薄”,“人情”所以“惡”,皆因“情”受到封建禮教的腐蝕。《禮記·內(nèi)則》云:“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陸母就是根據(jù)這一條禮法,把一對好端端的恩愛夫妻拆散了。用“惡”、“薄”兩字來抨擊封建禮教的害人本質(zhì),極為準確有力,作者對于封建禮教的深惡痛絕之情,也借此兩字得到了充分的宣泄。“雨送黃昏花易落”,采用象征的手法,暗喻自己備受摧殘的悲慘處境。陰雨黃昏時的花,原是陸游詞中愛用的意象。其《卜算子曾借以自況。唐婉把這一意象吸入己作,不僅有自悲自悼之意,而且還說明了她與陸游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曉風干,淚痕殘”,寫內(nèi)心的痛苦,極為深切動人。被黃昏時分的雨水打濕的了花花草草,經(jīng)曉風一吹,已經(jīng)干了,而自己流淌了一夜的淚水,至天明時分,猶擦而未干,殘痕仍在。這是多么的痛心啊!以雨水喻淚水,在古代詩詞中不乏其例,但以曉風吹得干雨水來反襯手帕擦不干淚水,借以表達出內(nèi)心的永無休止的悲痛,這無疑是唐婉的獨創(chuàng)。“欲箋心事,獨語斜闌”兩句是說,她想把自己內(nèi)心的別離相思之情用信箋寫下來寄給對方,要不要這樣做呢?她在倚欄沉思獨語。“難、難、難!”均為獨語之詞。由此可見,她終于沒有這樣做。只因封建禮教的殘酷不仁。這一疊聲的“難”字,由千種愁恨,萬種委屈合并而成,因此似簡實繁,以少總多,既上承開篇兩句而來,以表現(xiàn)出處此衰薄之世做人之難,做女人之更難;又開啟下文,以表現(xiàn)出做一個被休以后再嫁的女人之尤其難。
過片“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這三句藝術概括力極強。“人成各”是就空間角度而言的。作者從陸游與自己兩方面設想:自己在橫遭離異之后固然感到孤獨,而深深愛著自己的陸游不也感到形單影只嗎?“今非昨”是就時間角度而言的。其間包含著多重不幸。從昨日的美滿婚煙到今天的兩地相思,從昨日的被迫離異到今天的被迫改嫁,這是多么不幸!但不幸的事兒還在繼續(xù):“病魂常似秋千索。”說“病魂”而不說“夢魂”,顯然是經(jīng)過考慮的。夢魂夜馳,積勞成疾,終于成了“病魂”。昨日方有夢魂,至今日卻只剩“病魂”。這也是“今非昨”的不幸。更為不幸的是,改嫁以后,竟連悲哀和流淚的自由也喪失殆盡,只能在晚上暗自傷心。“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四句,具體傾訴出了這種苦境。“寒”字狀角聲之凄涼怨慕,“闌珊”狀長夜之將盡。這是徹夜難眠的人方能感受得如此之真切。
大凡長夜失眠,愈近天明,心情愈感煩躁,而此詞中的女主人公不僅無暇煩躁,反而還要咽下淚水,強顏歡笑。其心境之苦痛可想而知。結(jié)句以三個“瞞”字作結(jié),再次與開頭相呼應。既然可惡的封建禮教不允許純潔高尚的愛情存在,那就把它珍藏在心底吧!因此愈瞞,愈能見出她對陸游的一往情深和矢志不渝的忠誠。
與陸游的原詞比較而言,陸游把眼前景、見在事融為一體,又灌之以悔恨交加的心情,著力描繪出一幅凄愴酸楚的感情畫面,故頗能以特有的聲情見稱于后世。而唐婉則不同,她的處境比陸游更悲慘。自古“愁思之聲要妙”,而“窮苦之言易好也”(韓愈《荊潭唱和詩序》)。她只要把自己所遭受的愁苦真切地寫出來,就是一首好詞。因此,此詞純屬自怨自泣、獨言獨語的感情傾訴,主要以纏綿執(zhí)著的感情和悲慘的遭遇感動古今。兩詞所采用的藝術手段雖然不同,但都切合各自的性格、遭遇和身分。可謂各造其極,俱臻至境。合而讀之,頗有珠聯(lián)璧合、相映生輝之妙。
世傳唐婉的這首詞,在宋人的記載中只有“世情薄,人情惡”兩句,并說當時已“惜不得其全闋”(詳陳鵠《耆舊續(xù)聞》卷十)。此詞最早見于明代卓人月所編《古今詞統(tǒng)》卷十及清代沈辰垣奉敕編之《歷代詩余》卷一一八所引夸娥齋主人說。由于時代略晚,故俞平伯懷疑這是后人依據(jù)殘存的兩句補寫而成。
創(chuàng)作背景
唐婉與大詩人陸游喜結(jié)良緣,后被逼分離。唐后來改嫁同郡宗人趙士程,在一次春游之中,恰巧與陸游相遇于沈園。唐征得趙同意后,派人給陸送去了酒肴。陸感悵恨不已,寫了著名的《釵頭鳳》詞以致意。唐婉則以此詞相答。據(jù)說在此后不久,唐婉就在悲傷中死去。
唐婉
唐婉,字蕙仙,生卒年月不詳。陸游的表妹,陸游母舅唐誠女兒,自幼文靜靈秀,才華橫溢。她也是陸游的第一任妻子,后因陸母偏見而被拆散。也因此寫下著名的《釵頭鳳》(世情薄)。
《卜算子·詠梅》
宋代:陸游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譯文
驛站之外的斷橋邊,梅花孤單寂寞地綻開了花,無人過問。暮色降臨,梅花無依無靠,已經(jīng)夠愁苦了,卻又遭到了風雨的摧殘。
梅花并不想費盡心思去爭艷斗寵,對百花的妒忌與排斥毫不在乎。即使凋零了,被碾作泥土,又化作塵土了,梅花依然和往常一樣散發(fā)出縷縷清香。
注釋
卜(bǔ)算子·詠梅:選自吳氏雙照樓影宋本《渭南詞》卷二。“卜算子”是詞牌名。又名《百尺樓》《眉峰碧》《楚天遙》《缺月掛疏桐》等。萬樹《詞律》卷三《卜算子》:“毛氏云:‘駱義鳥(駱賓王)詩用數(shù)名,人謂為“卜算子”,故牌名取之。’按山谷詞,‘似扶著賣卜算’,蓋取義以今賣卜算命之人也。”
驛(yì)外:指荒僻、冷清之地。驛:驛站,供驛馬或官吏中途休息的專用建筑。
斷橋:殘破的橋。一說“斷”通“籪”,籪橋乃是古時在為攔河捕魚蟹而設籪之處所建之橋。
寂寞:孤單冷清。
無主:自生自滅,無人照管和玩賞。
更:副詞,又,再。著(zhuó):同“著”,遭受,承受。更著:又遭到。
無意:不想,沒有心思。自己不想費盡心思去爭芳斗艷。
苦:盡力,竭力。
爭春:與百花爭奇斗艷。此指爭權。
一任:全任,完全聽憑;一:副詞,全,完全,沒有例外。任:動詞,任憑。
群芳:群花、百花。百花,這里借指詩人政敵──茍且偷安的主和派。
妒(dù):嫉妒。
零落:凋謝,隕落。
碾(niǎn):軋爛,壓碎。
作塵:化作灰土。
香如故:香氣依舊存在。
賞析
此詞以梅花自況,詠梅的凄苦以泄胸中抑郁,感嘆人生的失意坎坷;贊梅的精神又表達了青春無悔的信念以及對自己愛國情操及高潔人格的自許。
詞的上半闋著力渲染梅的落寞凄清、飽受風雨之苦的情形。陸游曾經(jīng)稱贊梅花“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jié)最高堅”(《落梅》)。梅花如此清幽絕俗,出于眾花之上,可是“如今”竟開在郊野的驛站外面,緊臨著破敗不堪的“斷橋”,自然是人跡罕至、寂寥荒寒、倍受冷落、令人憐惜了。無人照看與護理,其生死榮枯全憑自己。“斷橋”已失去溝通兩岸的功能,唯有斷爛木石,更是人跡罕至之處。由于這些原因,它只能“寂寞開無主”了,“無主”既指無人照管,又指梅花無人賞識,不得與人親近交流而只能孤芳自賞,獨自走完自己的生命歷程而已。“已是黃昏獨自愁”是擬人手法,寫梅花的精神狀態(tài),身處荒僻之境的野梅,雖無人栽培,無人關心,但它憑借自己頑強的生命力也終于長成開花了。寶劍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野梅不平凡的遭遇使它具有不同凡響的氣質(zhì)。范成大《梅譜序》說:“野生不經(jīng)栽接者,……謂之野梅,……香最清。”可是,由于地勢使然,野梅雖歷經(jīng)磨難而獨具清芬,卻無人能會,無人領略其神韻。這猶如“幽居見。那么,野梅為何又偏在黃昏時分獨自愁呢?因為白天,它尚殘存著一線被人發(fā)現(xiàn)的幻想,而一到黃昏,這些微的幻想也徹底破滅了;這也如前人閨怨詩所說:最難消遣是黃昏!不僅如此,黃昏又是陰陽交替,氣溫轉(zhuǎn)冷而易生風雨的時辰,所以;除了心靈的痛苦之外,還要有肢體上的折磨,“更著風和雨”。這內(nèi)外交困、身心俱損的情形將梅花之不幸推到了極處,野梅的遭遇也是作者已往人生的寫照,傾注了詩人的心血! “寂寞開無主”一句,作者將自己的感情傾注在客觀景物之中,首句是景語,這句已是情語了。
上闋集中寫了梅花的困難處境,它也的確還有“愁”。從藝術手法說,寫愁時作者沒有用詩人、詞人們那套慣用的比喻手法,把愁寫得像這像那,而是用環(huán)境、時光和自然現(xiàn)象來烘托。況周頤說:“詞有淡遠取神,只描取景物,而神致自在言外,此為高手。”(《蕙風詞話》)就是說,詞人描寫這么多“景物”,是為了獲得梅花的“神致”;“深于言情者,正在善于寫景”(田同之《西圃詞說》)。上闋四句可說是“情景雙繪”。讓讀者從一系列景物中感受到作者的特定環(huán)境下的心緒──愁,也讓讀者逐漸踏入作者的心境。
下半闋寫梅花的靈魂及生死觀。梅花生在世上,無意于炫耀自己的花容月貌,也不肯媚俗與招蜂引蝶,所以在時間上躲得遠遠的,既不與爭奇斗妍的百花爭奪春色,也不與菊花分享秋光,而是孤獨地在冰天雪地里開放。但是這樣仍擺脫不了百花的嫉妒,可能會被認為“自命清高”、“別有用心”甚至是“出洋相”……。正像梅花“無意苦爭春”一樣,對他物的侮辱、誤解也一概不予理睬,而是“一任群芳妒”,聽之任之: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同時,不論外界輿論如何,我以不變應萬變,只求靈魂的升華與純潔,即使花落了,化成泥土了,軋成塵埃了,我的品格就像我的香氣一樣永駐人間。這精神不正是詩人回首往事不知悔、奮勇向前不動搖的人格宣言嗎!“群芳”在這里代指“主和派”小人。這兩句表現(xiàn)出陸游標格孤高,決不與爭寵邀媚、阿諛逢迎之徒為伍的品格和不畏讒毀、堅貞自守的崚嶒傲骨。最后幾句,把梅花的“獨標高格”,再推進一層:“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前句承上闋的寂寞無主、黃梅花昏日落、風雨交侵等凄慘境遇。這句七個字四次頓挫:“零落”,不堪雨驟風狂的摧殘,梅花紛紛凋落了,這是一層。落花委地,與泥水混雜,不辨何者是花,何者是泥了,這是第二層。從“碾”字,顯示出摧殘者的無情,被摧殘者承受的壓力之大,這是第三層。結(jié)果呢,梅花被摧殘、被踐踏而化作灰塵了。這是第四層。看,梅花的命運有多么悲慘,簡直令人不忍卒讀。但作者的目的決不是單為寫梅花的悲慘遭遇,引起人們的同情;從寫作手法說,仍是鋪墊,是蓄勢,是為了把下句的詞意推上最高峰。雖說梅花凋落了,被踐踏成泥土了,被碾成塵灰了,請看,“只有香如故”,它那“別有韻”的香味,卻永遠如故,一絲一毫也改變不了。
末句具有扛鼎之力,它振起全篇,把前面梅花的不幸處境,風雨侵凌,凋殘零落,成泥作塵的凄涼、衰颯、悲戚,一股腦兒拋到九霄云外去了。“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作者從民族國家的利益出發(fā),做出生命的表白。悲憂中透出一種堅貞的自信。詞人借梅言志,曲折地寫出險惡仕途中堅持高沽志行。不媚俗.不屈邪.清真絕俗,忠貞不渝的情懷與抱負。這首詠梅詞.通篇來見“梅”字.卻處處傳出“梅”的神韻.且作者以梅自喻。比必寄托。物我融一。對梅的贊詠中,顯示詞人身處逆境而矢志不渝的崇高品格。
縱觀全詞,詩人以物喻人,托物言志,巧借飽受摧殘、花粉猶香的梅花,比喻自己雖終生坎坷,絕不媚俗的忠貞,這也正像他在一首詠梅詩中所寫的“過時自合飄零去,恥向東君更氣憐”。陸游以他飽滿的愛國熱情,譜寫了一曲曲愛國主義詩篇,激勵了并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真可謂“雙鬢多年作雪,寸心至死如丹”。
創(chuàng)作背景
陸游一生酷愛梅花,將其作為一種精神的載體來傾情歌頌,梅花在他的筆下成為一種堅貞不屈的形象的象征。不難理解,其《卜算子·詠梅》正是以梅寄志的代表,那“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梅花,正是詩人一生對惡勢力不懈的抗爭精神和對理想堅貞不渝的品格的形象寫照。
陸游(1125—1210),字務觀,號放翁。漢族,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南宋著名詩人。少時受家庭愛國思想熏陶,高宗時應禮部試,為秦檜所黜。孝宗時賜進士出身。中年入蜀,投身軍旅生活,官至寶章閣待制。晚年退居家鄉(xiāng)。創(chuàng)作詩歌今存九千多首,內(nèi)容極為豐富。著有《劍南詩稿》、《渭南文集》、《南唐書》、《老學庵筆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