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海客棧
〖壹〗
依山傍海的小鎮，古靈鐘秀的建筑。
青衣的姑娘仰臉凝視著眼前檀木鏤刻的招牌，久久未動，兩行清淚悄然而下，輕喃出聲：枕海客棧，枕海，枕海……
“姑娘，可是要住店？”小二自店中迎出，心想常年冷清的客棧終于有人來了，太好了。
“是，可有空房？”姑娘終是回過神來。
?“有有有，有上好的客房，姑娘請隨小的來。”
穿過客棧前廳，桃花清香徐來，內院竟是桃花灼灼，樹下一方石桌，隱約刻著縱橫的棋盤，飄落的花瓣零散四落……仿若看到緋衣的男子抬首沖她笑的溫柔，“水兒，你來了。”不自知的伸出手，想去回應他。
? ? ? “姑娘？”小二覺得今日來的這位姑娘甚是奇怪，門前愣了很久，見了這桃花又自發呆了去。
? ? ? “小二，枕海可是你們掌柜？”回過神的姑娘輕輕問道。
“是啊，姑娘識得我家公子？”小二驚訝。
“識得，此次，我就是來尋他的。”
“這客棧雖是我家老爺留給公子的，但公子除了在院中親自種了這些桃花外，并不親自過問其他，公子喜靜，尤其是……”小二自覺話多，停的恰到好處。
“尤其是什么？”
“尤其是不近女色，從未同女子說過話……”小二湊近姑娘悄聲說道。
“……”姑娘半響無語。只是莞然一笑。
生的平凡清秀的姑娘卻因這一笑晃花了小二的眼。美過了眼前的花，驚呆了樓上窗格后的人。
〖貳〗
安頓好了的姑娘輕輕叩響了小二喋喋不休說過千萬不能打擾的公子的房門，好久未有動靜。再叩，再等，再叩……
端茶上來的小二見此情，焦急正在要喊出聲，卻看到鏤刻著桃葉的木門緩緩而開，一襲粉衣，長身玉立，風姿秀逸的男子不是他家公子又能有誰？
“姑娘何事？”聲音干凈清透。
“我來帶你回家……”溫柔聲起。
“叮哐——”
還未從自家公子居然給個女子開門開口的震驚中緩過神來的小二，終是被這姑娘溫柔的一句秒成渣，自然，茶壺茶杯也一地成渣。
看到公子抬眼望來，急急退了下去。
“在下枕海，與姑娘并無舊識。”公子拱手垂眸微禮，云淡風輕地掩去了眼中閃過的一絲驚奇。
“小女若水，卻不敢相忘公子片許。”清幽的眼眸直直忘向對面淡然的人，一絲苦笑牽起唇角。
“若水姑娘許是認錯了人，請姑娘自便。”言罷徑自轉身回屋，徒留若水呆呆立在門外。
“還是這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但我終是找到你了，天上地下此生我必不會再離開你，你不記得我也無妨，只要我記得你就夠了……”
日復一日，這若水姑娘真在這枕海客棧長住了下來。每日在院中的桃花樹下彈琴，看書，喝茶，并不去打擾公子。
樓上的枕海也未再與若水姑娘說過話，日子像過往的每天一樣平靜，唯一不同的是院子里的桃花不再凋謝，似將這灼灼其華的繽紛定格在了枕海最愛的三月。
〖叁〗
每日，隔著窗，隔著滿院的桃花看著樹下的姑娘，似乎成了枕海的習慣。習慣到只要看到若水，淡然的臉上就會有輕淺的笑意。習慣到時辰差了一點不見若水就會忍不住擔心她在做什么。這樣的習慣勾起枕海越來越多的熟悉的感，也讓枕海多了一樣毛病，有時夜里會有心痛伴著看不清影像的夢境纏繞而來。
是夜，枕海又夢到成片成片的桃林，桃花漫天妖妖嬈嬈，花影重重的遠處青衣的女子曼妙的身姿隨著落英翩然而舞，雖然看不清容貌，身姿卻像極了若水，一旁的石桌邊緋紅色衣衫的男子仙姿卓然，手中撫出的琴聲深情婉轉，猶似傳遞著濃的化不開的繾綣。每每見此情此景，枕海只覺心抽的極痛，明知是夢卻不愿醒來，仍費力走向他們，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忽然，夢境里雷聲大作，一聲響過一聲，天邊黑透的云隱隱滾著金邊壓了過來，狂風也不甘地卷起漫天桃花，吹的桃林嗚咽聲不止。“阿顏，你快走，我同他們回去既可，你切不可妄為，否則動氣成魔，父神定不會寬恕你的……”“不，水兒，我不會讓他們帶走你，不會的……”“阿顏……”狂暴的天雷朝若水直撲而下，勾起猛烈燃燒的地火，“不！不要！”枕海想叫卻叫不出聲音，只見那緋衣的男子閃身將女子護在懷中，生生被天雷劈中，吐出一口鮮血，雙目漸漸染上了赤紅的顏色，“不，阿顏，不要……”天雷滾落一刻不停，直至桃林遍地荒火，那緋衣的男子始終將女子護在懷中，護她安然……荒火燃燼，雷聲漸退，男子長發風中飛散，額間朱砂鳳尾，雙眸妖艷赤紅，緩緩升至半空，周身魔氣隱然環繞。枕海終于看清那男子同自己竟有一樣容貌，心下更痛。“水兒，都說你天生為那仙海水魔，仙魔不可為，所愛隔仙海，今日我便填了那海，墮了那仙，入了那魔，又有何妨？日后你我二人枕海而眠，琴音共舞，又奈我何？”緋紅的衣衫殺氣欲發濃重，排山的碎石樹木被風卷著衰嚎向著桃林邊上的仙海齊聚而來，海水混沌，桃林盡毀。“不，阿顏，停下來……”滿面淚痕的女子無助的哭喊，卻無力阻止此時已墮仙入魔的人。不，女子竟神似若水姑娘，枕海跪倒在地。“折顏他，終究是為你入了魔！”父神渾厚的嘆惜響起在天邊，同時，金光法印束向半空中的男子，一聲鳳凰啼血的悲鳴聲中，天地終歸于平靜。“阿顏，他……”接住那飄落再無聲息的人，若水愰然的望向父神，父神點頭道“這世間不會再有折顏！”“不，父神，若水愿以一切換阿顏回來，求父神成全！”父神同女子懷中的折顏一起漸漸化為虛無。青衣的女子長跪于天地間不知幾萬個輪回，直到桃林綿延十里，直到仙海碧藍如常……
〖肆〗
“枕海……”溫柔的聲音傳來，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姑娘，伸手將她抱在胸前，“水兒……”“阿顏，你可是記起了我……”眼淚滴滴滑落。“嗯……”
“叮哐——”又是瓷器摔碎成渣的聲音。小二邊退出去邊想，左右不過是公子高燒不退，昏睡不醒，若水姑娘不眠不休的照顧了三日，這怎么醒來性情大變了，莫不是燒壞了腦子，這可怎的是好。
“水兒，我想起你是我的水兒。”枕海把若水緊緊地抱在胸前，仿佛一松手就會消失一般。
“水兒，是父神答應讓我們轉世為人相知相守了嗎？”枕海不記得夢的結局，回神問向若水。
“嗯，父神當年救下你的一縷神魂，幾萬年將養，堪堪讓你入得凡世，輪回為人，我求父神允我相伴你左右。父神便隱去我的容貌法術，化做平凡女子來尋你，不能對你講起過往，只能讓你自己記起，才能如我所愿……”若水輕飄飄的說起過往。
枕海心知沒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幾萬年輪回跪于天地間的纖弱的人兒，又揪起他心口沉沉的痛，修長的手指撫上眼前這張平凡清秀的臉，卻有著那樣溫柔沉醉的眼睛，有看那樣耀眼明亮的笑容，吻，輕輕落在額頭上，這是他不惜成魔，不惜應劫也要守著，護著，愛著的水兒啊！
吻下，若水清淚成行，“阿顏，對不起，只有你活著，我的生命才算活著，唯愿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伍〗
枕海客棧的生意出其的熱鬧起來，因著那里有常開不敗的桃花，也因著那里有繾綣情深的琴聲，也因著那里有對神仙璧人的傳說，雖然除了那呆萌的小二誰也不曾入得那古樸的內院，一睹這對眷侶的真容。
流年轉逝，桃花依舊。“水兒，枕海而眠，琴音共舞，是我這幾萬年來從不曾后悔的執念，你是我折顏唯一愛著的人，不論你是仙，是魔，還是人，更不論你的容顏是驚若天人，亦是平凡無奇。”手中琴音悠揚而起，若水起身翩然而舞，不停的旋轉，片片桃花灑在了頭上，肩上，衣裙上，美的仿若遠古仙海中那第一眼就溺了的若水，他的水兒。“水兒，過來！”伸出手，擁進懷中，抬起頭，還來不及驚訝若水那漸漸顯現的絕色真容，唇已被她吻上，深情似海，枕海而眠，三生不悔。意識漸離而去，“阿顏，我來帶你回家……”。
“阿顏，對不起，幾萬年的祈愿竟也散盡了我的魂魄修為，待到花有重開日，水有再清時，我知道你快要回來了，可我卻不能再伴君左右了，父神不忍終是遂了我的心愿，強留我這一縷相思意，許我在這人間伴君十年，余愿足矣。”
“阿顏，愿你長長久久的生命里只余逍遙和自在，我愛你！”一縷相思終化入琴弦之中……
〖陸〗
十里桃林，桃花灼灼。
折顏不明白自己渡的什么劫竟飛升了上神，莫名還被父神封印了伏義琴。
什么都想不起來，好像心里丟掉了什么。
醉的深了，竟然愿意到離仙海最近的那株桃樹上，枕海而眠，安然入夢。
世人都道神仙好，卻有相思忘不了。
———FIN———
水水
二零一七年三月二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