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汗的麥子

(上部)

1

高考到了,二狗沒讀過高中,所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清楚,過了高考就該開始割麥子了。

二狗家有五畝地,不過今年種了七畝,那二畝是別家不種的。每每看到地里的麥子,二狗就格外的興奮,今年的年景好,風調雨順的。二狗三十還沒娶上媳婦,唉—家里條件不好,二狗倒不著急,著急的是他年過六旬的老娘。

眼看著地里的麥子該割了,二狗照例在家忙了起來。把面缸里最后一袋面搬出來,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蒸了四大鍋饅頭。蒸好了放在地窖里,能放好些天。

“二狗,干啥去啊?”鄰居王大爺見他過來問他。

“割麥子。”二狗不喜好說閑話,沒扭頭就匆匆走了過去。

“這個東西,天天瞎忙個啥!”王大爺見他走了就沒再繼續說。

每每麥收的時候總是二狗開心的時候,農民種地不容易,趕上好年景有個好收成,趕不好就不知道怎么過啦,年年指望這幾畝地過呢。今年二狗看著地里的麥子長的還不錯,表面上二狗很平靜,其實心里甭提多高興啦。眼看著麥子該割了,二狗天天往地里跑,一趟接一趟的,王大爺見他就說:“二狗,聽說你家的麥子長的不錯,咋樣,今年能娶個媳婦不?”二狗笑笑不答。

終于等到割麥子了。

這天一大早,二狗娘喊二狗吃飯。“狗子,吃完飯去看看地里的麥子能不能割?”二狗用涼水沖完頭,走到吃飯的石臺上,拿起饅頭吃了起來。

二狗來到地里,其實還沒有人開始割麥子,只是二狗的麥子是人工割的,需要早一點下手。太陽已經出來啦,今天又是個晴天。

二狗站在地邊,看著這一塊二畝大的麥子,心里那叫一個美,沉甸甸的麥穗個個都能讓二狗晚上睡不著覺。

不過,二狗和別人不一樣,麥子是自己拿鐮刀割的,因為這樣可以省不少錢,但要費力。別人都是用機器割,二狗看著心里也并不羨慕,反正自己有的是力氣。

挽挽袖子,操起鐮刀,左手擄起一大把麥子,右手用鐮刀一劃,一溜麥子就倒地了。刺啦—刺啦的割麥聲從地的這邊到地的那一邊,不多久,小半塊麥子就規規矩矩的堆在了麥茬上面。二狗身上的背心濕了個透,二狗抬起頭看看太陽,時間還早,中午吃飯時應該能割完。二狗再次抬起頭時,整塊地的被放倒的麥子已經盡收眼底。

割麥子對二狗來說不叫累,二狗割好了還得拉出去攤在路上讓來回的車碾好后 ,才能把麥籽拉回家。等二狗把所有的麥子攤好在路上,天已經不早了。

太陽已經落山了,二狗蹲坐在路邊,呆呆的望著路上的麥子,路上涼快的人漸漸的多了。

“二狗,今年又自己割啊?”路人笑著問。

“嗯,自己割省錢。”二狗說話很實在。

“二狗啊!割了麥子該找媳婦了。”這句話是鄰居家二嬸問的。

因為以前她為二狗介紹過一個,二狗命苦,當初二嬸是好心,見他這么大了還孤身一人,就在自己娘家找了一個,那時二狗年輕,二十四五正當年,雖說家里窮點,可自己有的是力氣,人又老實。等姑娘過了門才發現家里除了二狗和他娘以外,一無所有,本來的積蓄一分不剩的給了親家。當天,新媳婦哭著鬧著要退婚,這邊的二嬸好歹給勸住了才沒走。可二狗萬萬沒有想到,沒過多長時間,自己的媳婦總是不在家,天天一早就出門啦,后來發現自己花錢娶來的媳婦做了別人的新娘,家窮,可窮的有尊嚴,結果,人家過到一塊,把彩禮退了回來,二狗用彩禮的錢給自己的老娘蓋了一間小房,至今自己還住著當初的土房。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人給二狗說媳婦兒啦。今天二嬸再問他這句話時,二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二狗臉上稍稍動了動不是表情的表情,說:“二嬸,以后我自己過。”他嬸聽了這句話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兒,反正不好受,嘆了口氣說:“可憐的孩子啊!”其實二狗并沒有怨他二嬸,怪自己家太窮了,但二狗卻永遠記得,人要有尊嚴。

二狗沒有文化,人又老實,唯一的優點就是孝順,全村的人都知道。冬天不管多冷,二狗娘的屋里總是燒得暖哄哄的,每天晚上自己就靠在火邊睡覺,直到天亮后,收拾一下燒剩的柴火來做飯吃。雖然窮,二狗省吃儉用也會給母親隔三差五的買點雞蛋肉什么的。二狗今年也在想,等過了麥收是不是該找個媳婦了,但想起以前的那個心里又涼了半截。

2

第二天,等路上的麥子碾好了,二狗慌慌忙忙的把麥子收到家里,因為還有兩塊地的麥子等著他去收呢。

“狗子,狗子,快來啊!”二狗娘在院里叫他。

二狗跑出來忙問:“怎么啦,娘?”

“你看,這是什么?”

二狗他娘捧著麥秸堆里發現的兩個雞蛋,二狗微微笑了一下,說:“娘啊,咱家不是有雞蛋嗎?你怎么又買兩個雞蛋。”

“這可不是買的,這都是地里麥秸堆里撿到的,今天娘給你煎蛋。”說完就去忙了。

“娘,你吃吧,我得趕緊去地里收麥子。”說著二狗就推起排子車走出家門。太陽起的很早,等二狗來到地里的時候,連刮起的風都是熱哄哄的,二狗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今天的麥子比較多,二狗把中午飯都帶來了,望著沒有邊的麥地,黃燦燦的照的人都睜不開眼,多好的麥子啊!二狗心里美滋滋的。

二狗脫掉背心,太陽下的脊背更顯得黝黑,背上的汗爭著往外擠,二狗不怕熱,怕的是今天的麥子能不能割完。刺啦,刺啦,刺啦……割麥子的聲音有節奏的由近及遠,等二狗來回割了幾趟,口渴的不行。不遠處不知有誰在菜地澆水,二狗跑過去咕咚咕咚的喝了半肚子井水,水剛喝下去,汗就順著流下來,天太熱了。

二狗看看天,中午啦,該吃飯了,放下鐮刀,坐在路邊的樹下,拿出來時帶的饅頭,就著咸菜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正吃著,鄰居王大爺走過來。

“狗子,吃什么好飯啊,叫大爺嘗嘗唄?”

“想吃就吃吧,饅頭。”二狗把包袱里的饅頭向王大爺一推。其實王大爺知道二狗吃的什么,只是看二狗累的直不起腰來,讓他心里輕松輕松。不過二狗沒想到,等王大爺走后,等他再拿饅頭時,包袱里竟然多了兩個肉包子。二狗心頭一熱,鼻子有點酸酸的。王大爺單名一個耒字,一直無兒無女,自己過了大半輩子,家里并不富裕,靠政府給的救濟過,但每每看到二狗就像是看見自己的孩子一樣高興。二狗很小時只知道王大爺當過兵打過仗,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王大爺一個人過了這么多年。王大爺心地善良,從二狗小時就待見他,平時就愛和他開個玩笑,要不怎么說遠親不如近鄰啊,王大爺見他這么累,無依無靠的,心里是心疼二狗。

地里的活沒人管二狗,自己一個人干,沒黑夜沒白日的干,到頭來也掙不了幾個錢,人和人就是不一樣,不知道今年收成怎樣。看到二狗這么整天的忙著,王大爺心里看著也替二狗高興,起碼麥子看起來不錯。

二狗還沒來得及喝口水他娘就來了,而且還帶來了煎好的雞蛋。

“狗子啊,天這么熱,頂得住么?”

“娘,沒事,我不怕。”

“來,這是煎好的雞蛋,快吃吧。”

“你吃吧,我吃饅頭就行。”

“狗子啊,等過了這陣子,咱就相個媳婦吧,解解我的心頭病。”

二狗并沒有回應,看看天,太陽依然在正當空,還是那么熱。

“娘,你回家歇息去吧,我趕緊割割這點剩下的。”說著,二狗就站起來,往麥地走去。

二狗娘看著狗子走進地里,心里不免掠過些許難過,都三十的人了,還自己一個人過,要不孩子都滿地跑了。看著麥地里的二狗,二狗娘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走了。

天氣很讓人受不了,連路邊的狗都吐著舌頭一動不動的趴在樹蔭下,地里的麥子陪著二狗的汗一塊落到地上。太陽西斜的時候,二狗終于把整塊地的麥子割完了,二狗的汗也流盡啦!看著整塊地的麥子都割完,二狗心里輕輕舒了口氣。路人漸漸的多起來,路過的人時不時的和二狗說上幾句話。

有的問:“二狗,今年的可比去年的好啊。”

“差不多,今年的可能好點。”

“二狗,今年還自己割啊?”

二狗很坦然的說:“自己割省錢。”

路人都笑笑,說二狗會過日子,不知道是笑他真會過還是另一層意思。

天,漸漸多了一絲涼意。

每每見到二狗往路上攤麥子的時候,就有人問二狗,今年的麥子可比去年的好多了,二狗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3

地里的收割機轟隆隆的走東竄西,路上的行人來來回回忙個不停,農用車開進開出,太陽大口大口的吐著熱氣,人們的汗也忙著流個不停,這個時候,連王大爺也都知道,二狗要趁天熱把麥子曬好。

王大爺門前是一片空地,每天的清晨王大爺都會把它掃的干干凈凈,每年的現在二狗就會把家里的麥子拉出來攤到這里曬干。

天剛亮的時候,二狗起來就出去了。過了半晌,二狗提著一只兔子回來,地里逮的,二狗很會做兔子肉吃,連殺兔子也那么利索,只是幾分鐘的功夫,兔子好像脫光了衣服一樣干干凈凈的躺在菜盆子里。

中午的時候,肉的香味已經讓人垂涎三尺了,二狗撈起一碗,急忙送到王大爺家,二狗平時不喝酒不打牌,只是偶爾在王大爺家門口坐坐,說上幾句閑話,今天送碗肉,也就說了半句:“拿碗來。”王大爺剛說了聲:“今天吃肉啊?”二狗后腳就邁出了門檻,但王大爺自然心里很高興,不是高興有肉吃,而是二狗心里還念著他。

這幾天,二狗不用干活,天天坐在王大爺家門口,曬麥子看麥子,其時,也不用看著,又不會有人偷兩把麥子走,過了三五天,麥子不用曬了,二狗也開始忙活起來。但忙的不是自己的活,大麥天的都在收麥子,有的是用新型的收割機,不用人割,不過很少有人用,可能太貴,可能有的都還不習慣用。大家依然自己割,不過,一些富有的家雇人割,雇人干活,二狗就是經常被雇的,雇二狗干活不用給錢,給東西就行,什么也行,給點雞蛋、點心什么的都可以,二狗也從不講價錢,所以,這時二狗最忙了,一天天不進家,有時只是進家給老娘送別人給的東西。

這天,二狗依舊不在家,給東邊鄰居家拉麥子呢,正干著,鄰居王大爺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說:“狗兒,快快,你娘暈倒了……”二狗聞聲飛奔而去。

等村里的醫生到了后,二狗娘已經醒過來了,醫生對二狗說:“沒啥事,天熱,涼快涼快就行了,”緊接著又說,“二狗啊,別光顧著干活,給你娘找個兒媳婦比啥都強。”醫生的話雖是一說,但聽話的人心里卻不是滋味。

確實該找個媳婦了,不為自己,也得為老娘想想,自己出去干活,找個媳婦照顧老娘,心里也踏實。

夜,靜了下來。

漸漸的風有了丁點涼意,二狗坐在王大爺家門口,和王大爺閑聊起來。

“王大爺?”二狗明顯帶著疑問的口氣。

“咋了,想媳婦了。”王大爺的嘴里吐出一句真話,讓二狗把頭低了下去。

“說話啊,你也三十的人了,不是大爺說你,你早該找個人了,像你這樣的,咱村還有幾個,板著指頭數數,你……”下半句沒說出口,看著眼前的二狗,這么些年,看著二狗自己獨過,王大爺心里不是個滋味。

二狗半天憋出句:“給二嬸說說。”

“哎,這就對了,明兒我去說。”王大爺聽了喜出望外。

4

就是這么老實的一個人,就是這么一句話,誰知道后都替二狗高興。

這天二狗剛出門,碰見路過的村東張嬸,“狗啊,聽說你找媳婦了,找著了沒有,要不嬸給你說一個。”二狗笑笑說:“還沒還沒。”

“找就找個好的,可別像老菜瓜一樣,養個白眼狼,呸!啥個東西。”張嬸說的是村里有名的老菜瓜,老菜瓜原名姓張名虎,只因常年種菜種瓜,漸漸的大家都喊他老菜瓜,再往后就沒人提過他叫啥了,見到時就喊老菜瓜,他自己也習慣這樣喊他。

老菜瓜早些年娶了個外地媳婦,當時娶回來都說是村里最好看的女人了,老菜瓜更是當神仙供著,不讓媳婦干家務,更不用干農活,就在家里坐著,養著。老菜瓜兩位父母還健在,剛開始還行,新鮮幾個月,可沒過多久,本相盡露,新媳婦好看是好看,就是心眼不太好,家里好吃的好用的都盡著自己用,自己吃,兩位老人不計較這個,新媳婦畢竟才到家,再說又長的這么體面,沒啥可說的。老菜瓜偶爾賣的幾個菜錢,以前是貼補家用,老兩口還能經常吃個葷,現在新媳婦管著,管著就管著唄,關鍵是自己獨占后,竟然一毛不拔,還經常指著老菜瓜的鼻子說:“瞧你那德行,娶了我你就該供著我。”老菜瓜嘴上不說,心里可不好受,關鍵是鄰居經常聽到新媳婦大聲的罵老菜瓜,老兩口漸漸的沒有了笑臉,沒過半年,老菜瓜母親重病躺在床上,新媳婦嫌臟不伺候,老菜瓜拗不過媳婦,只能自己伺候母親。時間不長,母親病逝,老菜瓜心痛萬分,出手打了媳婦,他媳婦哪受過這份氣啊!連打帶罵,把老菜瓜趕出了家。

老菜瓜當著鄰居的面,硬著頭皮回到家,又是一頓打罵,鄰居都不愿勸,但看著老菜瓜太受氣,氣不過,有幾位年齡大的想去勸勸,還沒進到屋里呢,老菜瓜連滾帶爬的跑出來,他媳婦提著菜刀追出來吼道:“你個狗娘養的,打我,你也不看看你個熊樣,對得起我嗎?好幾千地的把我騙來,還打我!”說著說著竟開始哭了,這時幾位前去勸架的忙上前,你一句我一句的勸起來。

勸了半天,終于平靜了下來,老菜瓜灰溜溜的跪在門前,跪在地上等著他媳婦讓他起來。等到天快黑了,他媳婦終于提出條件,這事就算過了,不過這條件有點缺德,說讓老菜瓜父親另外單過,以后家里的錢都歸自己花,凡事都得聽她的等等等等,老菜瓜傻傻的跪著,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只是點頭說是,這才平息下來。

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可沒幾個當著別人給媳婦下跪的。從此,老菜瓜再也沒在村里抬起過頭,也難怪,攤上這么個媳婦,咋辦呢,兩個字“活該”,自作自受唄!

這時的二狗心里也是掠過一絲疑惑?找個什么人呢?

二狗心里的疑惑瞞不住王大爺,王大爺心里也想著該找個啥樣的,既不能不孝順,也不要好吃懶做的,既不能不講理,也不能不會干家務農活的,這樣的才會以后照顧他娘倆,才能有個像樣的家。

麥子在缸里開始呼吸了,每每打開缸蓋時,一股麥香味就會撲到二狗的臉上,這時的二狗甚是享受這種感覺,總是深深的聞著。看著滿屋缸里的麥子,二狗想,娶個媳婦得多少才夠呢?

“二狗,二狗…”一聲高過一聲,鄰居二嬸笑著喊二狗,二狗聽到有人喊他,慌忙出去。

“嬸兒,啥事?”

“走,走,快到我家,今兒個讓你啊,好好過過眼癮。”二嬸不說啥,直拉著他往自家趕。

二嬸家院里坐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大姑娘,粗粗的馬尾辮順著身子落在椅子上,彎彎的眉毛尖上點綴著一顆美人痣,眼睛里盡是惹人戀的目光,二狗沒到跟前不走了。

“咋了,咋不走了?”

“你家有親戚,我明再來”二狗當然明白這是給他相對象呢,不好意思的說要走。

“哪來的親戚,不,倒也算親戚,娘家的鄰居,都是自家姐妹,來來來,快看看,哪不如意了?”二嬸心急,不介紹一下就直奔主題。

二狗臉紅了,三十歲的大男人找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確實不好意思。眼前的姑娘確實讓人看著歡喜,二狗不知所措的說也說不出話,臉紅彤彤的不知道怎么辦。

還是二嬸會辦事笑著說:“二狗啊,愿意就跟姑娘說說話,嬸還有事,你倆先聊著,聊著。”話說完就消失在門口了。

一秒鐘,一分鐘,五分鐘,還是姑娘先開了口,低低的問了句:“你叫二狗?”

“嗯。”二狗一個字都不多說。

“你今年多大了?”姑娘可能看著二狗有些個歲數。

“三十,”緊接著反問道,“不知道嬸兒會直接叫我來,你多大了?”現在倒像在相對象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來,過了一會,二嬸覺著差不多了,便偷偷溜進來,猛地一句話驚著了正在熱聊的兩位,姑娘一驚,迅速的閉上嘴,不再言語。

“咋樣,二狗,給你找這么好的姑娘還不錯吧?”二嬸洋洋得意的問。

“嬸兒,好,就是怕人家看不上我。”

“啥叫看不上啊?”說著,二嬸兒拉著姑娘走到屋里。在屋里呆了幾分鐘,姑娘和二嬸走出來,對著二狗說:“你先等兩天,等姑娘回家想想。”說罷,姑娘隨著二嬸出門走了。二嬸冷不丁的讓二狗見了這么一個姑娘,還真讓二狗有點動心,起碼模樣看著挺招人喜歡,可惜,還沒等二狗的白日夢做完,姑娘就回過來信,說家里人不同意。

又一次打擊,這哪是家里人不同意,分明是人家姑娘看不上自己,二狗心里想想也是,自己沒錢,年齡又大,嘴又笨,怪不得人家姑娘。于是便隨她去了,正是忙季,沒過幾天,這事便隨著汗水蒸發掉了。

5

這天下午,天氣格外悶熱,連二狗也干不下去活了。大口的喝著井水,水似乎馬上就蒸發掉了,剛喝完,二狗覺著還想喝。王大爺坐在門口,手里不停的搖著扇子,抬頭看看天,像是要下雨。王大爺站起身,望著長長的街,心想,下吧,這路都巴巴的渴望有點水了。二狗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悶熱,地上的麥子有的還在啪啪作響,二狗看看這些麥子,心想,等過了今天,這些往缸里一裝,就不用管了。王大爺坐不住,起來在街上走著,遠遠的看見二狗,便走了過去。

“二狗,這是誰的啊?”

“老張的,我幫著收了收,就差這么一曬,明兒就能裝了。”二狗有氣無力的解釋。

“二狗啊?這天像是要下啊?”王大爺有點擔心。

“下雨?下吧,都熱死了。”二狗倒盼著下雨呢。

“下雨這些可來不及收啊,你看看這天?”王大爺說完抬頭看看天,還真是,從北邊像是過來雨了,望去有些暗。

“下吧!”二狗也抬頭看看。

就這么幾句話的功夫,北邊的陰暗迅速的占領天空,風,隨著起勢,二狗一看,不好,真的要下雨了,這雨說不清有多大,麥子經不起這場雨,得趕緊收。

王大爺雖年紀大了,但身體也很健康,忙著幫二狗堆麥子,裝麥子,沒裝幾袋麥子,雨像是要和他們作對,轉眼之間豆大的雨點沖了下來,緊接著,雨如盆潑,二狗讓王大爺趕緊躲一躲,眼看著雨水如流,地上的麥子收是收不起來了,干脆把裝好的袋子圍在麥子周圍,防止麥子隨雨水流走。雨如淘氣的娃娃,哭個不停,只一會功夫,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雨聲壓過一切,被淋濕的二狗,暫且找個地方躲了起來,可麥子還在路上,這讓二狗心里很不是滋味,況且,這些不是自己的,眼看著馬上就能收到家了,真倒霉。

雨,還是停住了,漸漸的小了,最后只是風里夾著雨星,偶爾打在二狗的臉上,二狗望著被雨水打濕的麥子,沒辦法,雖說不是自己的,可既然幫人家收,就不能讓人家虧了。二狗心善,隔天,二狗拉著自家麥子給人家送去,提都沒提淋濕麥子的事。

6

夏天的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昨天還是大雨傾盆,今天又艷陽高照。二狗早上起來,伸腰看看天,今兒個天不錯,出去弄點野味回來。

不過,說天熱,就熱的不行,二狗雖然憨厚,但不傻,知道在哪能弄到野兔,甚至連兔子的腳印都能分得清。今天二狗特地帶了自己勾的大網,心里想:今兒個要弄幾個大的,回頭也好分。

太陽中午也不休息,簡直要曬死人,二狗順著羊腸小道,找個窩,常說“狡兔三窟”,二狗圍著一處破窯看了又看,發現這里與別的洞口不一樣,好幾處洞口,雜草叢生,二狗這時心細的挨個摸過,時不時拿著洞口的土聞聞,看了一圈,終于發現了一些端倪,開始布網。中午天熱,兔子也是舒服的在窩里涼快。午后,天氣稍微起風了,二狗從樹蔭下起身,望了望布下的網,知道是時候了。

先是青草伺候,最好的時令草,兔子不一定多喜歡吃,但天熱,補點水分是很必要的,兔子出窩會吃的。很快,一只碩大的兔子露出了頭,嗅嗅周圍的氣氛是不是安全,左聞右聞,小心的爬出來,一分鐘,兩分鐘,幾分鐘后,兔子還是沒有經受住青草的誘惑,開始享受起來。

二狗在遠處死死盯著,這只不能放過,陷阱絕對可靠。時間在緊張中消失。忽然,兔子的一聲尖叫讓二狗迅速跑過去,逮住了,眼前這只碩大的兔子左右瞎晃,就是掙脫不了,二狗也算是老手,幾下就制服了,當頭就是一拳,兔子雖沒死,但也不動彈了。拿出細繩拴緊兔子的前抓,掛在一邊。幾經征戰,并沒有費多大周折,弄到二個3斤的,一個4斤的,二狗看看捉到的兔子,心里確也樂開了花。

二狗想到二嬸曾給自己介紹對象,傍晚把弄好的一整只兔子給二嬸家送去,憨實的二狗啥也不說,只是對二嬸淡淡扯了一句閑話,二嬸望著二狗遠去的背影嘴里吐出來一句:“這孩子!”

夜,還沒有靜下來。二狗和鄰居王大爺在街門口的石凳上享受著今天的野味。

“二狗,要不你也來點。”王大爺端起手中的酒杯說。

“嘿嘿,我不會,您喝,您喝就行了。”二狗靦腆的笑了。

“二狗啊!往后有啥打算?”

二狗望著無垠的星空,只是嘆了口氣。王大爺看著二狗,心底不由起了一絲酸楚,這么些年來,雖然二狗吃得飽穿得暖,可畢竟還不算成家立業。

“不要泄氣,以后啊!一年會比一年好的!”王大爺的口氣里帶出來的更多的是無奈。

夜,靜下來了,時不時,遠處的狗叫零星的點綴這小小的村莊。

(下部)

7

“狗著,狗著。”二狗娘看不見二狗,喊他。

二狗一早就出去了,他是想家里的麥子吃不完,年年放,年年放,有時還得倒騰兩遍才不生蟲,今年不想放那么多麥子了,夠吃就行,一大早出門打聽收麥子的價錢了,不過問了幾個,因為是剛剛開始收,麥子的價錢還不太理想。

二狗從集上淘了幾根麻花回來,其實是撿了點廢品賣了得錢買的。

“娘,給,我上集買了幾根麻花你快嘗嘗”二狗一進門就喊,二狗娘說“狗啊,省著點花吧!你也不小了,該好好想想,咋得也得找個,哪怕咱…”說到這,二狗娘咽下了后半句,其實二狗娘想說不行就做個上門女婿,二狗放下麻花,踏著后半句話的思維進屋看缸里的麥子,糾結的二狗心里顯然不是滋味,伸手到麥子里,這時二狗心里稍好一點,手里有糧,心里不慌,正是股股撲鼻的麥香趕走了二狗的煩惱。

天氣熱的不行,二狗在樹蔭下看著自家的地,恍惚中發現,地里出來個盆子,金光閃閃,盆子里冒出錢來,越冒越多,越冒越多,二狗高興極了,跑著伸手去拿,可怎么夠,也夠不著錢來,這可急壞了二狗。

“二狗,二狗,二狗。”王大爺喊醒夢中的二狗,二狗突然清醒過來,原來是個夢。

“二狗,做啥夢了,都看見你笑了。”王大爺拿二狗尋開心

“王大爺,您怎么在這。”

“沒事,天熱,出來透透氣。”王大爺在二狗旁邊坐了下來。

“天真熱,都把我熱糊涂了。”二狗想想剛才的夢笑著說。

“二狗啊,你怎么不出去打個工啥的,可能掙錢快點。”

“打什么工啊?我又沒啥文化,誰會要我。”二狗無奈的說。

“在家種地,怕是不好娶房媳婦,不試試怎么會知道行不行。”

“唉—就這么過吧。”二狗心里始終離不開這個家。

二狗和王大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風,不分方向忽然大了起來,瞬時,天上像是上演古時戰爭一樣,烏云壓城似的像這邊趕來。

“王大爺,趕緊走,這雨怕是要狠啊!”說著倆人便迅速離開了。

幸虧是走的及時,不然真回不了家,雨還未下,先出來的是棗大的冰雹,打在屋頂上那個響,都快趕上過年的鞭炮聲了,緊接著,這年來的最大一次暴雨沖刷著這小小的村莊,不到十分鐘,街上的雨水如同小溪般滾滾東流,二狗站在門內,看著外面的雨,心里擔心的是自己的土屋,這么大的雨恐怕是要保不住了。果不其然,雨水沖垮了土屋的結構,雨后只剩下一堆爛泥了。

二狗心里帶著惋惜,清理雨后的東西,雖然沒啥值錢的,可畢竟是住了這么些年的房子。

村東的大坑多少年都沒滿過,這場雨后,整整一坑的泥水,沒過幾天,蛙聲四起,伴著這鄉村獨有的樂聲,二狗獨坐在水邊,腦子里閃過“大海”,難道也是這么多水嗎?

趁著這幾天農閑,二狗順墻搭了個棚子,掛個舊床單當是圍墻了,夏天,臨時住棚子里,正好涼快一些。

晚上,二狗看看天,天上的星星眨眼似的躲躲閃閃,這樣的好天氣讓人感到舒服,二狗心想:“今年的麥子收成不錯,等過了秋,收拾一下院子,再蓋幾間新房吧!”

8

新房的想法剛在二狗的腦中閃過,二狗娘就得了一場重病。

村里的醫生是看不好了,二狗守在娘的床前,一動不動的站著,王大爺喊二狗一句 ,二狗沒應聲,王大爺轉身出門走了。

剛過中午十二點,王大爺從家里端來一盆肉菜,走進二狗娘的房間。

“二狗,過來。”王大爺把菜放在屋中間的方桌上。

“二狗,過來呀!”見二狗還不應聲,又叫了一聲。

二狗緩緩扭過頭看著王大爺,不知如何回答。王大爺看著難過的二狗,安慰他說:“二狗,大爺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先過來吃點東西,一會大爺給你說說怎么給你娘看病。”

二狗聽到這句話,眼里似乎多了一點亮光,轉身坐到王大爺身邊便問:“王大爺,你快說怎么治,我娘的病才能好。”

“先吃飯,先吃飯,邊吃我邊給你說。”王大爺端著大碗深喝了一口水。

“二狗,大爺有個遠房的親戚在鎮上,他雖不是醫生,但早些年行過醫,不過有一次,失手醫死過人,從那以后就再也沒干過這個行當,你要不去面求一次我這個親戚?”王大爺口氣有些輕,一怕二狗不相信,二怕他的親戚不答應。

二狗放下手中碗筷,頓了頓,說:“王大爺,您說咋辦咋辦吧!”

病,等不起,二狗娘更等不起,本來身子骨就虛,眼下這病怕不是吉兆。二狗中午就按王大爺指的路,帶著干糧出門求醫去了。

莊稼人,沒什么本事,出門靠的是兩條腿,二狗背著干糧,快步朝他的親戚老張叔家尋去。

夏天的天,說翻臉就翻臉,剛出門時二狗還頂著太陽,現在太陽不知跑哪去了,路剛趕了三分之一,這時的天風起云積,二狗看著馬上要下大雨,離路邊不遠處有個看瓜的小草屋,急忙跑了過去。驟時,瓢潑大雨頃刻淹沒了大地的一切,除了雨聲,二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聲,除了眼前的雨幕‘,二狗看到的只有模糊的大地。

焦急的等待,這雨下的不是時候,家中的老娘還在床上忍著病痛,這雨下的也是時候,麥子割了,地里正是需要澆水的時候。

夏天的雨來得快,走的也不慢,漸漸的雨小了,一切又恢復了清晰的模樣,二狗看看天,雨還沒有完全停住,但二狗又急急的開始趕路。

二狗走的急,背上的衣服被雨水和汗水打的濕透,時不時還會滴在身后的土路上。雨漸漸停了,二狗邊問邊找,終于看見王大爺說的親戚醫生家門。

“咚咚咚…咚咚咚……”心急的二狗沒節拍的胡亂敲門。

“咚咚咚…咚咚咚……”又是一連串的敲門聲。

坐在屋里的老張叔聽著這敲門聲,并沒有應聲,而是徑直去開門。

“咚”第二下二狗還沒敲響,木門“吱呀”一聲便開了,二狗對著剛開門的老張說:“老張叔,俺娘重病,您可給救救命!”老張冷不丁的被這么一問反倒愣在門口。

“老張叔,您給俺娘看看病吧!”二狗哀求道。

老張搖頭低聲說道:“不看,我早不是醫生了。”

“老張叔,您就行行好幫忙看看吧,俺娘快不行了。”二狗帶著哭聲祈求老張能答應他。

“孩子,不是我不給看,我是看不了啊!”老張想起曾經醫死過人,還是不能答應面前的二狗。

“老張叔,俺鄰居王大爺說您人好,醫術高,還說您是他的親戚,您一定會幫忙的。”提到鄰居王大爺,老張頓了一下問:“王大爺,哪個王大爺?”二狗忙回答:“王耒大爺,他讓俺找您來著。”

“哦……”老張拉長了一聲哦接著說:“我說怎么突然有人找我看病。”

可是,老張還是沒了下句,二狗只想到提到王大爺他會答應,可老張還沒答應他的意思。“老張叔,求您了!”二狗接著祈求道。

“孩子,既然是他說的,那你想必一定知道我現在為什么不看病了,你還是回去吧。”老張依然堅持自己的意思。

二狗眼睜睜著看著老張不同意,心里無比焦急,但該怎么勸通老張看病,自己也沒有辦法。

“孩子,你回去吧,替我給老王道個歉,這病我不能去看。”老張說著關上了街門。

二狗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不知所措,但也不能回去啊!家里的床上還躺著自己病重的老娘呢!

二狗不知在門口站了多大一會,見天色昏暗下來,只好在老張在門口坐下來,沒想到,這一等,便是煎熬的一夜。

清晨,老張開門,見昨日的二狗還在門外坐著。一見老王開門,起身便跪,口里大聲哀求:“老張叔,求求您了,救救俺娘吧!”

老王對二狗沒了辦法,看著面前的二狗,說:“孩兒啊,不是叔不救人,而是叔救不了人啊!叔曾經發過誓,不再為人看病了。”老張這么說,腦海里閃過往年曾經失手的事,心里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

但見眼前二狗這么誠心的等了一晚上,心里也很過意不去,于是開口問:“孩子,你叫什么?”

“俺叫二狗。”二狗跪在地上回話道。

“二狗,你先起來。”老張拉二狗要他起來。

“叔,您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二狗重重的說道。

老張看著跪在地上的二狗,心里有些松動,問他:“孩子,你娘什么病?”二狗急忙回答:“從昨天到現在都沒睜眼了。”

“孩子,起來吧!叔跟你走一趟。”終于答應了二狗。

二狗高興極了,連說“謝謝您……”

事不宜遲,老張帶上多年不用的家伙什,隨著二狗匆匆往家趕。

還未進門,二狗高聲喊著“娘,娘,你怎么樣了。”

王大爺聽見二狗說話趕緊出門,迎著老張過去,說:“一天一夜了沒有睜眼,趕緊給狗娘看看吧!”

老張熟練的給二狗娘把脈,察言觀色,稍停了幾分鐘,回過頭對站在旁邊的二狗說:“孩子,莫慌,你娘的病有救。”

聽了這句話,二狗的心稍稍放松了些。時隔兩個小時,老張的中醫針灸便使二狗娘睜開眼來,二狗趕忙上前輕聲問道:“娘,你醒了。”

老張這時推開二狗,說:“莫問,你娘身子太虛,說不出話來,趕緊弄點紅糖水喂喂。”二狗匆匆出門借了點紅糖喂他娘喝了下去,緩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孩兒啊!我這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啊!”說著,淚便應聲而下。

老張對王大爺點點頭說:“我該回去了,本不該來的。”

王大爺無奈的說:“二狗命苦,這也算是給你積福了。”

二狗千恩萬謝老張,老張不求什么,說了句“不謝”便出門回了。

9

隔日,二狗從地里回來,見王大爺在門口納涼,便湊到王大爺身邊,小聲的說道:“王大爺,我娘年齡大了,我想早點讓娘看到兒媳婦。”說這話,二狗并沒有抬頭,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這句話的分量很重。

“好啊!二狗,想找什么樣的,大爺給你出主意。”顯然,王大爺對此事很是掛心。

“俺家的條件你是知道的,能嫁過來就不錯了,只要跟我好好過日子,我啥也不求。”二狗的把條件擺在面前。

“孩子啊!你可得想好了,結婚不是一件小事,可得籌劃籌劃。”說是籌劃,其實是想讓二狗想法籌錢,二狗家里的東西,值錢的只有幾缸麥子而已,結婚的錢差的多了。

“王大爺,不是我著急,俺娘的身體怕是……”二狗話沒說完,淚就在眼眶里打著轉轉。

“二狗,大爺幫不了你什么,家里值錢的都給你怕是也不夠。”王大爺的心意二狗很明白,忙接語道:“大爺不要這么說,哪能花你的,你自己過得也苦的很。”

“唉,要是大狗在家就好了,也許能幫幫你。”王大爺一句話讓二狗愣住了。

大狗是二狗他哥,因為家里窮,從小就出門,從來沒回來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三十年來,二狗對大狗的印象像是水里底的水草,知道卻又模糊不清。

二狗并沒有往大狗的身上多想,而是眼下怎么才能娶到媳婦,也算是對娘的孝心。

時隔幾日,王大爺把二狗叫到家中,對他說:“二狗,我托人給你在鄰村里相了一個姑娘,明天,你梳洗打扮一下,去見見。”

“明天嗎?”二狗有點發怵的問道。

“對,明天,你可得把握住機會。”王大爺似乎對這回相親很看重。

翌日一大早,二狗就在王大爺家門口等著,穿著新洗干凈的衣服,畢竟也沒什么需要特別打扮的,等王大爺開門時,二狗急忙上前,說:“王大爺,咱啥時候走啊?”

“咋了?心急了!”王大爺笑著問二狗。

“嘿嘿…”二狗只是笑笑不語。

“走吧,別在門口傻愣著了。”聽完王大爺這句話,二狗邁開腿就走,王大爺在身后喊道:“別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等我一塊兒走。”

二狗的心急是必然的,王大爺的心急另有一番心思,怕的是歡喜前去,失望而歸。一路上,王大爺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二狗拉著家常,二狗不知有沒有聽到心里,不過臉是通紅通紅的。等到了女方家,王大爺讓二狗在門口等著。

過了一小會兒,王大爺對著門外喊:“二狗,進來吧。”

這時的二狗卻又扭捏的向門里望了望,沒抬腿向里進,看見了王大爺,心里才有點底,小步溜了進來。

坐在院子里的是姑娘的母親,四十多歲,短發,圓臉,瘦瘦的身材顯得整個人很利落。看著二狗進來,姑娘的母親先發話問:“你叫二狗啊?”

二狗的臉比來時更顯得通紅,小聲的“嗯”了一聲。

“聽王哥說你家還有個老娘。”語氣里掛著不滿意。

“嗯。”二狗剛抬起的頭馬上又低了下去。

“唉,你說,家里條件又不好,還有累贅,俺姑娘去了可會受罪?”這句話是對二狗說,又像是埋怨王大爺介紹的人不怎么樣。

“大妹子,咱都是自己人,別看二狗家里不富裕,但我是看著二狗長大的,等咱姑娘嫁過去,受不了欺負受不了罪,二狗人老實,勤勞苦干,保證不出幾年,你家姑娘都不舍得回娘家了。”王大爺從中圓過去話。

“既然王大哥都這么說了,我也信一次王大哥。”轉身朝屋里喊:“妮兒啊!出來吧,看看你相不相中。”

三個人的目光一起盯著屋門口,這時,屋里的人先是露了一下頭,看看外面的二狗,見二狗長得粗壯,才走出來。不過,讓二狗和王大爺始料未及的是,這家姑娘腿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二狗眼看著她,臉色由紅到白,再由白到紅,低下頭沒有作聲。

“王大哥,俺妮兒可是手里的寶,雖然歲數大了點,可依然是黃花大閨女噢!”說這話時頓時提高了聲音。

“咳咳……這個,大妹子,姑娘倒是好姑娘,只是……”王大爺眼看著身帶殘疾的姑娘,嘴里的話沒好意思說出來。

“啥也別說,既然想娶俺家姑娘,彩禮可不能少,該多少就得多少,不能光靠你家幾缸麥子就打發了我們。”越窮的人結婚越是看重彩禮。

“那,大妹子,你打算彩禮怎么個說法啊?”王大爺撿重點的問。

“彩禮嘛,當然是越多越好,不過是你老王大哥提的親,這彩禮就少一點吧,但我家姑娘嫁過去前得買幾身子衣服吧,人家結婚可都買項鏈了,俺家姑娘也不能少,錢嗎得看你啥時候娶了,要是現在娶,你得把你蓋新房的錢先拿出來,俺替你保管著,等過了喜事俺再給你,要是過了秋兒娶,等你蓋好房子,起碼給俺的彩禮要包括買自行車啊,洗衣機啊,別家我可都打聽了,都是買六床鋪蓋,要不冬天夏天的也沒法分啊!你說呢?王大哥。”幾句話下來,二狗聽著腿都軟了,心想這哪是娶媳婦啊!這是要我命啊!

“大妹子,咱都是老姊妹了,別的咱不說,二狗這孩子實在,要是一下子又蓋房子又添東西的,怕是今年辦不成喜事啊!”王大爺無不擔心這么要,根本沒法再相這個親了。

“那,我不管,反正俺姑娘嫁過去不能像是要飯的,該有的得有,該要的我們也不能不要,要不這街坊四鄰該笑話我們了。”話說著,一直沉默不語的二狗低聲說“王大爺,咱走吧,回去再商量商量。”

“呦,還會說話啊,商量也行,但東西是不能少的。”話語明顯有些不耐煩。

“大妹子,有事咱商量,這樣,我回去和二狗再商量商量。”王大爺怕再說下去也是無益,先回去再說下一步。

等王大爺和二狗起身離開時,聽到身后的姑娘小聲對她母親說“娘,俺不要那么多彩禮,找個老實人過日子就行。” “你懂個啥,你哥結婚時欠的錢還沒還上,指望誰還啊?”兩個的人的嘀咕并沒有使二狗在意,重要的是接下來該如何辦彩禮。

二狗回家后默不作聲,看著屋里存放的新麥,不知如何是好,賣還是不賣,家里唯一值錢的就是這幾缸麥子,全部賣了也不夠結婚用的。

10

夜,已經很深了,二狗見王大爺家里的燈還亮著,便起身朝王大爺家走去。

“王大爺。”二狗推門進去。

“二狗,還沒睡。”王大爺把二狗讓進屋來同坐在床邊。

“王大爺,我還是不結婚了。”說這話時二狗的聲音明顯的悲傷。

“怎么,要怕了?”王大爺提高聲音說。

“唉—誰要咱窮呢!”

“窮怎么了,窮就該打一輩子光棍嗎!”

二狗不語。

沉默了一小會,二狗抬頭低聲問道:“王大爺,你年輕時怎么不找個人過日子啊?”

王大爺聽二狗這么一問,心里猛的一驚,二十年前的往事一下涌到心頭。

那是二十年前,王大爺入伍當兵的第二年,有一天接到任務,離連隊駐地五十公里的一個小村發生自然火災,大面積森林燃火已經達到三分之一,部隊接到上級命令,全體立即出動趕去現場救火,就這樣,王大爺隨著部隊急速趕往現場救火。那一天,部隊與大火整整對抗了十多個小時,終于在第二天的晚上控制住了火勢,部隊人員救火時受傷的不少,上級命令,傷員先行撤退,其他的暫時留在現場,負責清理現場和救護群眾。那時王大爺正值青春年華的時候,隨后的安置受難群眾時,當地一位叫金花的姑娘無意中撞見了王耒,一下子就看上了血氣方剛的王耒,在接下來的半月里,金花無時無刻跟著王耒幫助鄉親們重建家園,就這樣,王耒面對金花的熱情,私定盟約,立誓退伍后娶金花為妻。

在隨后的兩年里,金花經常到部隊里看王耒,王耒也迷戀著年輕美貌的金花,兩人一起等著王耒退伍。時間過的飛快,眼看王耒就要退伍,金花也在準備結婚著嫁妝,誰知天有不測風云,王耒退伍的那天,說好金花來接他,可王耒在連隊門口等了一上午都不見金花的身影,王耒心里很是擔心,怎么會不來,等不來金花,王耒匆匆往金花家里趕。

誰知,王耒趕到金花家里時,看到的只是掛在墻上金花 的照片,王耒一下癱坐在地上,原來,金花幾天前在去鎮上置辦嫁妝時出了嚴重車禍,沒能搶救過來。

王耒痛苦萬分,傷心的淚水換不來自己心愛的姑娘,等王耒緩過神來,對金花的雙親道:“雖然,我倆沒有正式成親,可在我心里,金花就是我的妻子,你們二老就是我的父母,請受兒一拜。”說著便跪了下去,兩位老人含淚扶起王耒,拿出一只金手鐲,對王耒說:“孩子,金花在世時啥也沒留,就留下這只金手鐲,上面刻著一個花字,這個你就取走吧,以后也算有個念想。”王耒拿著金花的金手鐲,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王耒走時從金花母親手里帶走了這只金手鐲,把部隊給他的退伍費全部給了金花的雙親,也算是盡了一份孝心。

金花的故事在王大爺的嘴里娓娓道來,二狗聽得淚也模糊了雙眼,王大爺拿出來那只珍貴的金手鐲,對著二狗說:“孩子,這只金手鐲我放了二十年,這是我對金花的約定,我不再娶,她也不會嫁。”

“二狗,今天大爺把它交給你,希望它能替大爺完成一個心愿,找個你愿意的人來過日子”王大爺把手中的金手鐲送到二狗面前。

二狗搖頭說:“王大爺,這個我怎么能要。”

“孩子,大爺老了,就讓它重新活一回吧。”

“王大爺……”二狗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不再說話,夜,更深了。

11

天還未亮,王大爺今早莫名的起得早,打開街門,開始掃街。

今天是個大晴天,不一會太陽就歡快的跑了出來,掃完街,王大爺坐在門口休息一下,剛坐下,一輛嶄新的高級轎車緩緩駛過身邊,然后忽然停下了。

車停住,從車里下來一位年輕人,筆挺的西裝,微胖身形,顯然一幅老板派頭。

年輕人緩緩走到王大爺身邊,盯著王大爺看著,王大爺也盯著眼前的年輕人,有點似曾相似,可依然不記得這位有錢人是誰。

年輕人頓了頓,彎下身子拉住王大爺的手,輕聲說道:“王大爺,您還認識我嗎‘?”

“你…你是……”王大爺一句話只擠出兩個字來。

“王大爺,還記得二十多年前,誰從你家房梁上掏鳥窩的人嗎?”大狗蹲下與王大爺并排坐著。

“你是,你是大狗。”一句話,王大爺眼里的淚噗噗的落下來,“孩子,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大狗攙起王大爺,問道:“王大爺,俺娘現在可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俺兄弟恐怕已經三十歲了吧。”

“好,好,好,你回來了,就什么都好了,快快,看看你娘去。”說話間拉著大狗往家里奔去,高聲喊著:“二狗娘,快看看,誰回來了。”喜慶的話聽起來讓人覺得那么舒服,二狗娘蹣跚的從屋里出來,站在門口,看著王大爺身邊的高高的大狗,哆嗦的嘴唇伴隨著帶笑的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大狗“撲通”一聲跪在老母親的面前,聲淚俱下:“娘,孩兒不孝,我回來晚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短短幾字,不知埋藏了多少思念,多少悲傷。

二狗從外面回來,看到家中有點陌生的大狗,傻乎乎的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王大爺見二狗回來,把他拉到大狗面前說:“快叫哥呀!這是大狗,這是你哥。”

“哥。”二狗半天嘴里憋出一個哥字,說完傻笑著看著大狗。

“兄弟,你受苦了。”大狗眼里依然含著淚。

當天晚上,大狗擺好宴席,請王大爺在家好好絮絮家常。

大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之后,淡淡的講起他這幾十年來的酸甜苦辣,從最開始的撿垃圾填飽肚子,到后來跟著人干活混飯吃,不知受過多少苦多少累,大狗經受了比別人多百倍的苦難,終于后來成就了自己的事業,現在也終于衣錦還鄉了。

世間好人有好報,大狗回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村里的路給修了,不是大狗掏錢修,而是大狗把錢留給二狗,讓二狗拿出來交給村集體來修路,村里路通了,二狗用大狗的錢又給每條街都安上了路燈,大家誰見了二狗都說,傻人有傻福。

二狗在村里依然每天都很忙,不是幫著村東的嬸子澆地,就是幫著村西的大爺干活,二狗的婚事也快定了,可二狗對別人說,我可沒有錢,家里只有幾缸糧食。二狗晚上沒事兒的時候總是在放糧食的屋子里呆上一陣子,聞著麥子的香味,就好像他們在出汗一樣,這時,二狗心里是最幸福的。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隨著二狗家門口的鞭炮聲,二狗拉著新娘一同走進自家的院子里,街坊鄰居歡聲笑語,二狗更笑的合不攏嘴,臉像是一朵花一樣。

入夜,街道里的路燈按時亮起,村東二嬸拉著孩子串門回家路過二狗門口時,低頭對孩子說:“瞧,這就是你二狗哥家。”孩子若有所思的低聲 “哦”了一聲。

路燈下二嬸和孩子的身影漸行漸遠,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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