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曾經(jīng)不太留戀的足以使斧柄朽爛的歲月，

? ? ? ?致我曾經(jīng)并不歌頌的那一筐拐著彎的詩篇，

? ? ? ? ? ?致我曾經(jīng)從未愛過的忘了是哪一處的清嘉風(fēng)景，

? ? ? ? ? ? ? ? 致一直都是，而且一直都會是的，最美的家鄉(xiāng)。

青山以西，日光亞地。

寫給過去，寫給現(xiàn)在和未來，寫給希望。

寫給家鄉(xiāng)，寫給生我養(yǎng)我的大山西。

-引子-

? ?我會在每一個冬天守候，當(dāng)?shù)谝粓鲅┙蹬R，我會為我生活的地方有雪感到幸運(yùn)。

? ?這里的雪很粗糙很冷，正如我映像里這里的天空和土地，還有老人的手。

? ?我的心里有個十四歲的女孩兒，她沉默寡言，平時不喜歡說話。她冷淡且膽怯，就連身邊的親人都感受不到她的愛。她甚至不喜歡在過年的時候回老家，盡管有奶奶包的羊肉餃子，她最喜歡的東西之一。

? ?她不喜歡這個城市，不喜歡空氣中飄飛的煤煙，不喜歡有些土氣的建筑，不喜歡城市的四面都是山。她不喜歡山，山讓她每天盡力遠(yuǎn)眺，山讓她離不開山。

? ?她會說這里所有的土話，卻從不愿意聽見家里人每天用它們交流。她不喜歡去鄉(xiāng)下參加婚禮，見不慣吵吵嚷嚷的人們給新郎新娘的臉上涂上花花綠綠的濃妝。

? ?她在這煩人的城市里，越想逃離卻越深陷。

-壹-

思念總是如甜酒入喉，

磨碎的樹葉在石上還未干透。

船停滯在哪一段水面，

才能溯回沉入深處的銀劍。

你似好唱短歌的舟客，

直到大雪封山依舊四處消磨。

到底哪一處才是欲仰望的星河，

或是哪一處湖光倒映的澄澈。

? ?姑且從她有名字的那一刻說起。

? ?那天是她降生的第三天，爺爺從南山請了個道士，來算命兼祈福。

? ?道士畫一道符，燒成紙灰，硬是讓很小的她吞了下去。第二天發(fā)燒的時候，爸爸爺爺和那道士正吵架，媽媽抱著她心疼地呼喚。

? ?她爸是介休人，那里出過春秋戰(zhàn)國幾位賢士。爺爺是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種過地賣過紅薯，奶奶是小學(xué)教師，每天拿著一本唐詩三百首備課。后來爺爺自己開始念書，五十多歲寫開書法，六十歲開始畫水墨丹青。她媽家在太谷，當(dāng)時那里秧歌還很流行，不過后來如果沒有太谷餅這種地標(biāo)式特產(chǎn)也不會有人記的了。

? ?算命的算出她五行缺水。爺爺給的大名很有詩意，子汀，湖上綠洲。雖然選這個名字只是因?yàn)楣P畫少罷了。后來外公嫌大名里水太少，于是她有了個澎湃無比的小名叫濤濤。

? ?她真正開始有記憶的時候是三歲了吧。那時她還是小光頭，七月大暑時候，第一次和奶奶一起登綿山。她很瘦弱，卻一路走了下來。綿山有一條溝叫水淘溝。她喜歡這個名字正如她的名字那樣。盡管長大以后，便開始嫌棄。

? ? 那個時候爺爺就開始手把手教她畫畫，他堅(jiān)持說她在這方面有天賦。她沒有辜負(fù)爺爺?shù)目嘈?，學(xué)的很認(rèn)真很努力。于是小時候的她，比同齡的孩子都要安靜。

? ?三歲那年還有一件東西，叫非典。奶奶拉著她一頭躲進(jìn)深山，連續(xù)幾個月沒見爸爸媽媽。八月過后，爸爸媽媽忽然就來接她，去到一座她覺得很大的城市。她哭鬧了幾天，直到被拉著去了一回公園。那時她才知道，這地方叫省城，太原。

? ?第一次過年，她在奶奶的很掐之下硬是熬了一夜。大年夜沒什么好吃的，大年初一還要早起給祖宗供香。她第一次見到香開心的嗷嗷直叫，結(jié)果燙到了眼睛。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她忍著疼痛看向窗外。

? ?爺爺說，被香燙到眼睛，以后一定眼睛很好看很明亮。你只要多向窗外看看啊，看雪落了滿地，也落滿了遠(yuǎn)處的群山。長大吧小光頭，你可以像每一個在北方長大的女孩子一樣去踩在雪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滾著雪球躲著響亮的爆竹。

? ?你會覺得很冷，盡管你裹著厚厚的棉衣。但是經(jīng)過一個冬天，就是下一年了，你看，迎春花開了。你看，雪化了，就是春天。

-貳-

木紋刻下了又一圈皺褶，

紙上繽紛并未畫出日落的黃昏。

玻璃折射了你眼中流轉(zhuǎn)的四季，

誰放飛紙鳶直到斷線。

觸碰到了嗎，那不滅的青山，

即使百年后，總有一些過往依然存在。

草木枯榮又是爛漫青春，

風(fēng)的鐫刻帶來又一年的夏花。

? ?懂事的時候，她開始喜歡早春。

? ?家鄉(xiāng)的春天開的第一種花就是迎春花了?；ㄩ_的最旺盛的時候就是柳樹長出新葉的時候。如果忽然有一天看到桃花開了滿樹，就可以脫掉棉衣走出家門去捉螞蟻。然后楊絮就飛了一地，像毛毛蟲，踩在上面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 五歲的春天來的很早。媽媽說，放暑假之后要帶她去一個很好的地方，那地方叫廈門。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海，撿到貝殼。

? ?于是整個春天，她都在和幼兒園的朋友炫耀，我會去看海。

? ?五歲，她第一次見小她一歲半的表弟。她帶著他走出院子四處逛，不知不覺走進(jìn)縣城里。他們來到一家太谷餅作坊，恰巧老板和外婆認(rèn)識。他們一人拿了一個剛烤出來的餅，她親眼看一個面團(tuán)如何被烘烤加工。

? ?那時候她和表弟親到無法分開，她要回城市的時候，表弟哭得很傷心。

? ?那年她的生日是回老家過的。就連外公外婆都領(lǐng)著弟弟來參加這個儀式。奶奶給她做了刀削面，當(dāng)長壽面吃了。雖然不長，但是這里的人只會做這個啊。

? ?她已經(jīng)梳起了兩把小毛刷，眼睛也的確很明亮。她已經(jīng)改掉了小時候和奶奶在一起生活時習(xí)慣說的土話，甚至學(xué)會了幾句洋腔。

? ?那年春天奶奶家搬到了縣城里，遠(yuǎn)離了那片山里的村落。她不喜歡縣城，那里沒有大城市的游樂場，也沒有村子里可以隨便摘花堆土捏泥人。唯一的樂趣成了剪紙，可她總也剪不好看。于是爺爺開始教她畫畫。每一個下午她坐在茶幾邊，照著爺爺?shù)臉幼釉诩埳厦枘◎蝌角嗤堋?/p>

? ?暑假里她果真去看了海。她很快愛海勝過愛山。她在沙灘上畫下了剛剛學(xué)會的小雞，以為可以一直留存在這里。當(dāng)奶奶又一次想要帶她去綿山的時候，她便很快掙開奶奶的手，鬧著說要去大海。

? ?那一年她背會了很多詩。她喜歡詩里的南國紅豆和大漠孤煙，卻從未背過關(guān)于青山以西的那一方水土。她想要去更多的地方。可惜冬天提早到了，她又要窩在家里吃著餃子，還要被人叮囑著不許多吃。

? ?那一年冬天沒有下雪，等到下雪已經(jīng)是下一年三月了。她在雪花中間穿梭而過，在媽媽租的小房子里盼望著冰雪消融。等雪化了，就可以去自己想要的遠(yuǎn)方。雪化了，就是春天了呀。

-叁-

水色如月光，勝過燦爛千陽，

暮色昏黃，一方端硯靜靜擺放。

到底是哪一絲空氣執(zhí)迷于微弱火焰，

將那跳動的光亮幻化如煙花。

夏天接上了小滿的麥香，

秋日鎖住了白露和秋霜。

這時你會不住的眺望東方，

那里有早已丟失掉的朝出暮歸，

去時身披陽光背影匆忙，

回時滿身風(fēng)雪，原來身已是客。

? ?上學(xué)了，她第一次去參加鄉(xiāng)下的婚禮。

? ?新娘子是姑姑，她一直覺得很好看的姑姑。姑姑穿著大紅的衣服，頭上還別著各種各樣的花，像個和她一般大的孩子那樣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

? ?那次婚禮讓她刻骨銘心。按照習(xí)俗姑父一開始被攔在門外，為了開門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槎Y上大家拿著各種顏色的口紅和涂料，把姑姑臉上涂的花花綠綠。姑姑大笑著向她走來，她一下把頭扭開。

? ?夜晚，按照習(xí)俗是要驅(qū)鬼的。帶著丑陋面具的人做著各種夸張表情，其中有那么一兩個走到她身旁，露出猙獰的笑。她終于忍不住哭了，一口氣狂奔到門外。那鬼愣愣的站在那里，手里握著準(zhǔn)備塞給她的糖。

? ?她反感，不明白為什么要把世界上的美麗毀掉。

? ?那次之后，三年里她再沒回過鄉(xiāng)下。

? ?中秋節(jié)，縣城里的花燈又該亮了。大概那晚少有的空氣好，就連煤廠門口都是清新的。畫著十二生肖的燈籠隱沒了月光，嫦娥和后羿的還在轉(zhuǎn)著圈子。她拿著糖葫蘆，看過了所有的花燈。

? ?縣政府門前是社戲表演。他們唱的是什么，她一句也聽不懂。

? ?舅舅領(lǐng)來了表弟，他已經(jīng)成了大男孩。表弟說死也不和她一同拍照。她以為表弟不理她了，于是一路上開始賭氣。不想后來表弟開始興高采烈地對她講，他開始養(yǎng)花了，又講他剛剛上學(xué)的經(jīng)歷，他的同桌長得如何好看……晚上和表弟一起睡，他們在床上聊到很晚。

? ?小學(xué)六年，她幾乎去遍了山西所有的景點(diǎn)。爸爸媽媽說家鄉(xiāng)好，于是帶她游家鄉(xiāng)。她看過晉祠綠樹成蔭，聽過五臺山禪音裊裊，聞過雙塔寺前牡丹飄香，觸過壺口瀑布陣陣激蕩。她甚至幾乎去過這里的每一處不知名的山。有的山上沒有路，她便蹭蹭蹭往上爬，小腿上變得很硬。測試跑步時，她很輕松的拿了全班第一。

? ?她去過省里的每一個小縣城。昔日荒涼的右玉早已變得蔥蘢，曾經(jīng)不出名的大同吸引了太多外地人。她面對云岡石窟雕刻的玲瓏的佛像許愿，殺虎口背后的蒙古包一角迎風(fēng)飄揚(yáng)。她背著紅色的旅行包，汗水淋漓的跑過太行山腰土路，摘下紫色和白色的山花帶回家。

? ?那時的她好似把游山玩水習(xí)以為常。

? ?忘了哪一年，爺爺?shù)昧宋赴?，檢查時已經(jīng)是晚期。這個教會她畫畫的老人在一年后去世了，火化了。這是她第一個死去的親人，那一次她第一次感覺和死亡離的如此近。

? ?十二歲生日在太原一個小飯館里，長壽面已經(jīng)不再是刀削面。她請了同學(xué)和老師，奶油蛋糕替換了羊肉餡兒餅。她點(diǎn)起洋氣的蠟燭，微笑著接過外婆遞來的紅包。

? ?那一年冬天雪下的很大，學(xué)校停課。她已經(jīng)不再是窩在家里的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她暫時放下升初中的壓力，打起了雪仗。望著西邊的山說，你看，山上的松樹還是青的，只要有家在就不怕沒有未來。畢竟雪化了，就是春天了。

-肆-

冬天的爐火封住漫無目的的綠蟻，

天將雪時，請別忘了尋得一處井底，

深藏在一片純白之中。

地上碾過一道道的車轍，

終歸會被掩蓋在來年的春草下，

日月星辰，話不盡某一路上的歸人。

陌上桑長了第幾年，荼靡花來了幾遍，

你那平仄的歌詞和青澀的樂段，

終于被揉成一團(tuán)蒼白的皺紙。

? ?轉(zhuǎn)眼就2013年了吧，和現(xiàn)在差的時間也不太長了，很多事情都?xì)v歷在目清晰起來。

? ?13年的第一天，她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很久遠(yuǎn)的人打來的。

? ?也許之前沒有提到過她小時候有過的玩伴，所以在這里可能有一些突兀。這是她在老家時的朋友，大名記不清，小名叫丁丁。在家排行老二，大家叫他二丁。

? ?打電話的第二天二丁和他爸爸媽媽就來她家了。他們?nèi)野岬搅颂謰尨蚬?，二丁的哥哥在一所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讀書。而二丁因?yàn)閼艨诤秃芏鄦栴}，上學(xué)的事情也擱置了幾個月。

? ?那一年她依舊沒有回過鄉(xiāng)下。二丁來的時候，她本來想趁機(jī)得瑟一下她家的房子。結(jié)果二丁說，這兩年老家早就變了樣子，他的爺爺奶奶住的都是小二樓啦。

? ?然后二丁笑嘻嘻的說，可是大家還是陸續(xù)都來到了城市，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人在家種地了。她看著窗外霧霾污染的灰蒙蒙的天空，居然有些哭笑不得。

? ?那年她剛上初中，認(rèn)識了一個班上學(xué)習(xí)很好的外地生女孩。女孩家和她順路，放學(xué)常常一起走。女孩平時最愛和她講的，就是放假時回外婆家里去，和各種各樣的兄弟姐妹一起去爬荒山，夏天的夜晚還會有螢火蟲。螢火蟲有個很美的傳說，說是由腐草化成的，死后又重歸泥土化作腐草。

? ?想著想著，她忽然有些懷念故鄉(xiāng)的夏夜了。

? ?一次難得的假期。她坐著家里新買的轎車，回到鄉(xiāng)下去看她的老舅舅。老舅舅依然還住著平房燒著炭火，安詳?shù)刈诳簧希脽煻夫?qū)趕蚊蟲。老舅舅說這里也要改造啦，明年再來的時候，就連土炕也沒有了。

? ?回去的路上爸爸和她說，以后恐怕就再不會有機(jī)會回鄉(xiāng)下了。

? ?這時候表弟也五年級了。他開始叛逆，見到她時也不再是熱情，而只是冷冷的笑笑。有時候她想，人終歸是越長大越孤單，越長大越疏離。

? ?她的學(xué)業(yè)慢慢開始緊張，見到關(guān)于家鄉(xiāng)啊村莊啊一類的詞，也只能在政治卷子上了。每天下樓跑操的時候她才會想起來，以前的某年某日她和二丁就是在這樣的天氣下打沙包。

? ?二丁轉(zhuǎn)到了一所離她家很遠(yuǎn)的學(xué)校。一開始爸媽說二丁學(xué)習(xí)跟不上了，讓她抽時間去補(bǔ)補(bǔ)課。她興高采烈地上門，結(jié)果被告知二丁在輔導(dǎo)班補(bǔ)課。

? ?她漸漸習(xí)慣每天早起晚睡顧不上考慮別的事情，每天對著電腦手機(jī)聽歌或是看小說消磨時間。有那么一首歌叫做家鄉(xiāng)，柳葉綠荷花香，最美麗的家鄉(xiāng)。這首歌被她循環(huán)了好幾天，很美，但是有些讓人心里空落落的。那年，她沒有主動給奶奶打一個電話，不知為什么。

? ?又一個霧霾天，她咳嗽著想，今年冬天怎么還不下雪。下雪時起碼會有個盼頭，畢竟雪化了，就是春天了。

-伍-

有一天夜晚萬家燈火掩蓋了星光，

庭院里月亮擦過樹梢把燭臺照亮。

你跪在香爐旁，顯得如此安詳，

像一道安靜與喧囂的屏障。

堂前飄著茶香，古道車馬熙攘，

似從未見過的前人的夢一樣。

該如何去春播夏忙，秋收冬藏，

去換得舊時那樣瓜果飄香。

或許該奔跑在夜的泥濘里，

以黑色做翅膀，把愿望裝進(jìn)柳船狹長，

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一片可以漂流的池塘。

? ?好像很久沒有寫到過年了。因?yàn)樵俸腿胰艘黄疬^年，已經(jīng)是爺爺去世后三年的事了。

? ?十月一日是爺爺忌日。她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三年的十月一日，每次去墳前，平時開朗明亮的奶奶哭得撕心裂肺。每年做祭品用的酒，都一直擺在那里，直到蒸干。

? ?也許是忘了這樣的情節(jié)，還是根本就不想提起。

? ?所以第四個年頭回家過年，竟有一種陌生感。奶奶家換了新的電視，窗戶一關(guān)不管外面鞭炮震天響，她看著春晚，拿著平板，在QQ群和同學(xué)吐槽的不亦樂乎。

? ?輕輕松松就熬到了零點(diǎn)還沒有睡意。奶奶嘮叨著催她去洗涮，大年初一她一睡就是九點(diǎn)多了。沒有再去給祖先供香，醒來時出現(xiàn)在面前的是奶奶五百塊的壓歲錢。

? ?好在全家人依然會在那一天中午齊聚。餃子羊肉排骨魚蝦，也不知道要比當(dāng)年多多少了。奶奶舉著一杯酒，說，新的一年咱們老呂家要繼續(xù)努力呀，爭取做出一番成就來光宗耀祖。

? ?她忽然才意識到，這些人都是親人，是要一條心撐起她們家未來的親人。

? ?大年初三回外婆家看表弟。她一共住了三天，第一天表弟冷眼相待一言不發(fā)，第二天，就開始談天說地，全沒了以前冷淡矜持的樣子。第三天他們干脆回憶童年，到陽臺上吹泡泡。肥皂泡飄到樓下，樓下的小妹妹看見，也跑上來一起玩。

? ?之后每次見表弟都成了先是冷淡，然后一聊天就是沒完。表弟喜歡損她，她開表弟玩笑。

? ?原來親情好像從來就沒怎么改變，看似疏遠(yuǎn)，其實(shí)還是老朋友一樣。

? ?那年她初二了。其實(shí)也是初中里最美好的時光。在學(xué)校里她褪去了初一的生疏不習(xí)慣，和同學(xué)打成一片，成績也越來越好。每次回家，家里人都要先把她夸贊一番，搞得她很難為情。她長得很高，快有一米七了，已經(jīng)是整個家里除了爸爸以外最高的人。

? ?暑假里，她和奶奶一起，又去了五臺山。奶奶腿腳不靈活了，她卻是十分有勁，一口氣就跑上了山頂寺廟。

? ?等到了氣喘吁吁的奶奶，在廟里，奶奶為她點(diǎn)了一盞智慧的燈，對她說，你還記得嗎，幾年前我就在這里給你點(diǎn)過燈。她笑嘻嘻的敷衍過去。

? ?奶奶越來越喜歡和她談?wù)撔r候的事，似乎除了這些，她們已不再有其他的話題。她一開始的那些回憶，就是在這些談話中慢慢清楚的。

? ?她的確沒有再回過鄉(xiāng)下，到后來，在縣城和奶奶一起散步，奶奶指著很遠(yuǎn)的小山包說，看，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我們登上過這一座山。她一直就這么生活在這樣一個多山的地方。

? ?是啊，一直生活在這里，回不回鄉(xiāng)下又何妨呢？她和鄉(xiāng)下之間已經(jīng)隔了一層厚厚的冰，還好，還有一直都在的親人，如暖陽化去冰雪。雪化了，就是春天了。

-陸-

秘密落上了鎖，似舊河畔的沉船，

山雨欲來的時候，只會漂起碎屑，

所謂深處，只是一些不愿觸及。

清笛悠揚(yáng)，窗前誰彷徨，

到底是什么時光包裹了蜜糖。

你捧起深埋的玻璃罐子，

不在乎里面紙上寫著什么樣的讖言。

來年春雨的時候梨花滿地，

就當(dāng)是為了下一個來年的驚蟄。

? ?時光軸差不多就走到了快到現(xiàn)在的時候了。

? ?她，十四歲，初三，在太原的某個中學(xué)里。她喜歡她的名字，因?yàn)槟鞘且粋€已經(jīng)過世的老人起過的最好的名字。她喜歡她的臉龐，盡管不驚艷不漂亮，但是這是一張北方的臉，上面刻著故土家鄉(xiāng)。她喜歡她的嗓音，盡管不溫柔不悅耳，但是有厚度，還有山西人特有的前后鼻音不分。

? ?她不喜歡這個城市，這里四面環(huán)山，到處是煤礦的黑煙，這里土氣，有些落后。這里沒有她喜歡的海，只有她見慣了的山路。

? ?可是這是她長大的地方，她從來無法離開。這里四季分明，春天溫和夏天炎熱，秋天涼爽冬天寒冷。這里有很多很多的歷史，很多很多不知名的風(fēng)景，每一座山都值得去攀登。

? ?表弟十二歲生日。她捧著一碗刀削出來的長壽面給他遞上去，在面前祖宗的遺像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表弟說這大概是他過的最美的生日。太谷餅作坊的那位阿姨拿來了新做的點(diǎn)心，熱騰騰的溫暖她的心房。

? ?回太原的路上她意外遇到了二丁。他去年留級了一年，父母的工作越來越好。二丁在努力學(xué)習(xí)，說想要和她上同一所高中。

? ?她畫了一幅畫，畫的是家鄉(xiāng)的群山。宣紙上水墨那么瀟灑，落款的時候是十月一日。

? ?她手里拿著爺爺留給她的毛筆，心想，不論怎樣我會努力。爺爺就在那里看著她，眼睛很亮很亮。她極目遠(yuǎn)眺，想起遠(yuǎn)處那個她曾經(jīng)生活過的小山村，再到縣城，再到城市。

? ?濱河路的高架橋上，上學(xué)路上的她看到低處流淌的汾河。她想來年春天一定來這里放風(fēng)箏。她已經(jīng)太久沒有看到過汾河邊風(fēng)箏漫天的景像。

? ?太原城區(qū)改造了，她們家剛剛搬到城南的大學(xué)城。國慶假日最后一天，家里的老人都到新家沾喜氣來了。她喜歡新家，新家的窗戶可以看到很遠(yuǎn)處的山上的樹。她已經(jīng)越來越覺得山是很美很美的風(fēng)景。太陽從山上起山上落，中間日光灑了一地。

? ?奶奶和外婆用各自家的方言談著話，互相居然也能聽懂。中午，她和媽媽一起給大家包了過年時剛剛和嬸嬸學(xué)會的花邊餃子。可惜她還不會搟皮兒。她還學(xué)會了剔尖面刀削面，喜歡上面的那種口感。

? ?餃子蘸著自家的老陳醋，媽媽新做的打鹵還熱氣騰騰地放在鍋里。她微笑著聽大人們述說各自的希望，不再對這些感到厭煩。大爺家的姐姐結(jié)婚了，她很后悔沒有回去，到婚禮上用顏料涂新娘子一臉。

? ?轉(zhuǎn)眼又是冬天，馬上她就十五歲了。在這些年頭里，她在這個多山的地方，在很多親人的關(guān)愛下成長。她無法逃離這北方的空氣，無法控制住自己對著群山呼喊。

? ?第一場雪什么時候下，雪化了，就是春天了。

-終-

大千世界，有無數(shù)海洋要航行，

航行到最遠(yuǎn)處，卻又回到那一片原野，

風(fēng)沙經(jīng)過，命運(yùn)在一旁穿梭，

或許你就是個生來的遠(yuǎn)行客。

那條路上又一次掀起了浪花，

如烈火，使人眺望到所有曾經(jīng)去過。

吹一段笛開一朵海上花，

把它別在鬢旁，走到天涯也別忘啊。

? ?這年過年，臘月二十八她往奶奶家打電話。奶奶在電話里問期末考的怎么樣，她支吾著說不好。奶奶哈哈哈地笑了，說你這丫頭，別要求太高了，考的湊合點(diǎn)就行了。說完又說，你們后天就該回來了吧，餃子都準(zhǔn)備好啦……

? ?放下電話，嚎啕大哭。

? ?終于就到了她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時間。

? ?現(xiàn)在是晚上一點(diǎn)。她早已習(xí)慣了在周末熬夜，學(xué)習(xí)也好聽歌也好刷文也好。

? ?路邊的樹長成眺望的模樣，眺望新的一年，眺望這個春天。盡管它們從來不會懷念過去，即使它們有美麗的年輪。

? ?這個故事也許就到這里了。這是她的故鄉(xiāng)，她長大的地方。

? ?或許有一天一切都徹底變了，或許有一天她會永遠(yuǎn)的離開這里了。她也許只會記的，她的童年直到少年都是那么普通，在縣城和城市里掙扎著。

? ?然而她不會忘記剛出生時幫她算命的道士，不會忘記為她起名字教她畫畫的爺爺，不會忘記過年是的供香，不會忘記結(jié)婚時的熱鬧，不會忘記每一個親人，一直與她同在的親人。

? ?也許討厭過想要逃離過，可是當(dāng)現(xiàn)在，一年只能接到奶奶兩個電話的時候，每次掛下電話，她都會抑制不住的流淚。

? ?或許我們都已經(jīng)走了太遠(yuǎn)，那么，就回到深陷的從前去看看吧。

? ?然后收起行囊，努力記住這里的一景一物。時間是一種除了記憶什么都可以改變的東西。

? ?其實(shí)她對于自己的家鄉(xiāng)，不了解的實(shí)在太多。這個故事與其是講自己的家鄉(xiāng)，倒不如是個成長史罷了。只不過她在熟悉不過的還是這片土地。

? ?終有一天她會離開，離開這里她眺望過的群山，離開北方呼嘯的東風(fēng)，離開灰色的沒有星星的天空。同時也離開親人微笑的臉龐，奶奶大著嗓門的問候，離開腳下堅(jiān)實(shí)的黃土，山崖一道一道的溝壑。有一天身在異鄉(xiāng)，當(dāng)絕望時觸摸到清涼的風(fēng)，將她包裹，想象這風(fēng)就從她熟悉的那個地方來。至少，它們一直不會離開。

? ?于是她會在那一個個雪夜守望，看到開春時青山以西，日光亞地。

? ?因?yàn)檠┗?，就是春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