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這樣的,山里有一個打柴的,會念經。這個人念的經,比很多寺廟里的主持還字正腔圓,尤其對佛理的深刻意會,是有宇宙生命的體驗在其中。有一天這個人去打柴,遇到了一個和尚。和尚是個高僧,聽力頗佳,說你一個打柴的,怎么念經念得像我們這些得道的高僧。貧民說我也這么覺得。于是這個行腳僧隨處講,漸漸有更多的人來聽貧民念經,于是他念得更專心致志出神入化起來。
剛好一個人騎馬經過,看到一群人擋在路上,十分惱火,揮劍向前砍去。和尚知道這人頗通佛理,說你也來聽聽。那個人說,聽也是聽歪經,但心里也不由好奇,側頭搭耳聽過去,一聽之下不由肅然,繼之欣然,繼之下了馬,說和尚你騎著。和尚說我自己有馬。這人說不是你,是讓他騎。貧民停下念經,說我不是和尚。這個人一聽更加高興,指著和尚對念經的人說,你應該像他一樣去做和尚——快快快,騎上馬,走!貧民說往哪里走?這人說取經去啊,我們給你保駕護航。于是貧民穿著一身破衣裳平生第一次騎上了一匹高頭大馬。和尚和原來騎馬的人一個拿著劍,一個牽著馬,后面還有不少跟著的,一起浩浩蕩蕩往前走。
和尚說這個唐僧是我先看到的。原來騎馬的人說是我先把馬給了這窮鬼,也是我先想起來西游的故事……就這樣他們一路打著妖怪往東走,走啊走,走到一個城鎮,對面來了一個戴冠乘冕的人。這人一看和尚就說,你出去這許久,取回來真經沒有。和尚指著騎馬的貧民說化緣化著了一個天生的和尚。貧民說我不是和尚。那戴冠乘冕的人一看貧民不由笑起來,倆眼彎彎,都是質疑和揶揄的神情。原來騎馬的那人說英雄不問出處,人也不可貌相,真會念,不信你也聽聽——這人倒也從善如流,一聽之下,揶揄之意頓消,先駭然,再溫然,最后欣喜不已,拿起手上的麥就對著天空大地徐徐說起話來,說這里有一個人念經念得,不是漢人之聲,是梵音……于是有更多的人紛紛往近來聽,聽了莫不覺得真是梵音。
周圍人群中不知哪個說你們此次東去一定能到東勝神州。戴冠乘冕者孜孜然,怡怡然,說我現在發現了一個會用純正的梵音念經的人,全世界都應該來聽一聽。貧民也很高興,差點忘記了自己是貧民,接著卻聽到高僧和騎馬的人都在說是自己發現了一個不當和尚還會念經的人……但貧民終于聽得累了,覺得無趣起來,又想起應該回去砍柴了,一時便想回家。
路上跟著聽的人們也看到天色已晚,漸漸散了。戴冠乘冕的人說咱們還是往前走,不放棄一直走,就能把地球給繞上一圈,然后再去往哪里哪里,就有一座山;哪里哪里,就有一棵不歪脖子的老槐樹,樹底下有個推碾的屋,屋后頭有棵三丈高的無花果樹,大樹冠底下有個池塘,從池塘挖下去,底下有個巨大的寶藏——貧民一聽那磨坊正是自己每天打完柴要回去休息的土谷祠,于是轉身往回走。原來的騎馬的人生氣了,覺得白費了這半路的馬力和腳力;和尚則覺得取經固然沒啥好取,這個人,經固然也念得不錯,但誰曉得是不是僅僅在高堂大廟之外聽來的緣故。于是好幾個都開始犯起嘀咕:或許那念經聲不得了,真是與其樣貌出身反差太大的緣故,反差要么造成驚奇,要么帶來落差。但終究還是覺得走了這老半天,應該繼續走下去——人類不都這樣走著的么。騎馬的人又抬頭看兩眼天,腦洞一開講述起另一個故事,說我們去太空挖月亮土去,再走前面就有太空電梯了,我們沿著太空電梯上去,就能挖回來月亮土,月亮土在地球上比黃金都稀罕。但是貧民不肯聽了,非要往家轉。于是都很生氣,覺得這窮鬼不知好歹,就想懲罰他,判他一個什么罪名。
話說這貧民一大早就沒吃飯,早上砍了一大早的柴,又跟著走了這老遠的路,而且聽上去往前再怎么走,也只是圍繞地球轉上一個大圈,還是回到自己棲身的那土谷祠的磨坊里去,至于那無花果樹邊的池塘底下的寶藏,估計跟馬主人說的月亮土也差不多。于是也很生氣,說你們都是自己愿意來聽我念經的,還夸我像得道的高僧——當然我也覺得自己像個高僧,且如今我沒跟你們要寺廟吃住,憑啥還反過來吵吵我,是我叫你們來的嗎?接下來別人說啥他也不肯再聽,一個勁往回走。回去后照舊每天砍柴推磨,他已經知道,真經未必在那些高堂大廟里,砍柴推磨才是這世上的真經。
他也沒去挖那個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