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水與澈
時間在馬不停蹄地向前竄動著,先是跌跌撞撞地穿過黑夜越過晨曦,再是悄無聲息地流過城市鄉間的每個角落,一絲不茍一分不停一秒不差。
可是顯示著時間的機器,卻總有出故障的時候。
直到最近一段時間,沈知喬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個陪伴了沈明桐三年,又繼而伴著她將近六年的手表,在一分一秒一點一滴地落后于時間,直到某一刻徹底停止轉動,定格在了正午十二點整。
鐘表店里的師傅摘下了寸鏡,對著沈知喬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個手表好幾年了吧?我看這里面的零件都老化了,我這邊也沒有這種舊零件了,你要不拿到別的地方去看看?”
沈知喬愣了片刻,才伸手接過手表,向鐘表師傅道了個謝,又轉到下一家店去了。
近年來,維修手表的店面好像越來越少了,沈知喬好不容易跑了幾家,得到的卻是同樣的答案。
從最后一家鐘表店走出來的時候,女生的耳邊仿佛還留著店老板的話:“你干脆直接買個新的吧。”
是啊,只是個舊手表而已,不管是款式還是功能,都已經落后了,直接換個新的多容易啊。
可是有些東西,并不是簡單地更新換代就能解決的啊。
大概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的預兆。
校運會丟手表那次,因為連接表帶的零件脫落,跑了大半個操場才從江木川手里失而復得,后來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零件,不得已換了個全新的表帶;
剛換的新電池,壽命一次比一次“短”,手表上的時間開始變慢了,先是無法察覺的幾秒鐘,再是無關緊要的幾分鐘,一次又一次地校準,一次又一次地短暫停滯,直到最后,它再也走不動了。
下午三點鐘,地鐵里的人稀稀拉拉地分散著,沈知喬隔著幾個空座位,窩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垂著頭望著手中的手表發呆。
你明明已經努力地跨過一次十二點了,為什么這一次不再堅持一下呢?
其中一家鐘表店的師傅告訴沈知喬,北淮區的大學路附近,有一家鐘表店的老字號,可能會有她需要的零件。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沈知喬來到了大學路附近。
正值周末,四月底的天氣正好,大學路附近的小街熱熱鬧鬧的,都是附近大學的學生。沈知喬兜兜轉轉了幾圈,卻沒能找得到那家鐘表店,問了幾個路人,也沒有人聽說過。
不會是搬走了吧。
沈知喬多少是有點泄氣了,可是又隱隱覺得不甘心,手里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表。在路過一家咖啡店時,意外地碰見了剛從店里走出來的余染。
余染還是平時那副熟悉的打扮,白色長裙針織外套,黑色長直發隨意披散著,只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無框眼鏡。她望向沈知喬的眼里,連帶著她的聲音都是溫柔的笑意:“知喬,你怎么在這里?”
“余老師……”沈知喬像是慢了半拍,被余染身上熟悉的氣息慢慢感染,緩緩地解釋道,“我聽說這里有家鐘表店,可是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余染這才發現沈知喬的手里一直攥著的手表:“你是說‘鐘記’嗎?我知道在哪。”
沈知喬跟著余染過了馬路,進了一條小街,這里的人流量明顯比大學路少了大半,兩邊都是一些古樸的小店。
“鐘記前兩年剛剛搬走,已經不在大學路了,不過搬得也不遠。”余染解釋道,輕車熟路地帶著沈知喬來到了目的地。
鐘記的老板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伯,雖然頭發看上去是全白了,人看上去倒是挺年輕,聽說鐘記是他們家傳了好幾代的老字號了,雖然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倒也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沈知喬說明了來意,老伯接過手表,慢悠悠地帶上寸鏡,一時間周圍都安靜下來,只剩下電視機里咿咿呀呀的戲曲聲。
“小姑娘倒是挺念舊,這手表有些年頭了吧。”老伯低著頭修手表,像是閑聊一般地開了口。
“嗯,有八九年了吧,”沈知喬低低地回答道,又小心翼翼地詢問,“還能修得好嗎?”
“你運氣還不錯,我這里剛好剩下最后一個零件。”說話間,老伯已經將手表的表底蓋上了,他將手表遞給沈知喬,“你看看。”
沈知喬心里一喜,連忙接過手表,表盤里的時間還停留在正午十二點,只不過,休憩了多時的秒針,已經開始重新運轉了。
“謝謝。”沈知喬重新校準了時間,將手表鄭重其事地戴在了手腕上,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
老伯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又慢悠悠地開了口:“雖然是能走了,不過零件都老化了,準確度肯定是有一點偏差的,也保不齊什么時候就又停了。”
見沈知喬又悶悶地不說話,老伯像是安慰又像是無意地說道:“不過也不要緊,不走了就好好收起來,畢竟工作了那么長時間,也是物盡其用了,走累了就是該歇歇,收著當個紀念也不是壞事。”
也不知道沈知喬是不是聽懂了,或許是出于禮貌,或許是出于真心,臉上才終于露出了一點略微苦澀的笑意,緩緩地點了點頭。
仔細回想起來,其實這個手表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從表帶到表面,再到表盤內的零件,經過這些年的修修補補,原裝的東西早就被更換了一大半。現在的它更像是一個虛幻的驅殼,裝載著的除了時間,更是沈知喬心里的那股執念,那些想要拼盡全力抓緊的東西,像是影子一般,觸不到摸不著,于是只能全部融在這一塊小小的手表里,至少這是唯一抓得住的實物了。
可是不管你怎么努力,總有一天,它還是會停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