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過十月的人終于沒捱下去,也說不上是不是捱:高壽或算喜喪,也可長歌一曲;小富之家,想想也沒受心上煎熬,不值當痛哭。只是別離,永別,穿黑衣走進黑夜里。
反面例子卻在周遭,數不勝數來。比如罹患絕癥,熬著家中后人,拖一口氣,吊在盛夏堂屋中,身下是潮濕的旱地,還有幢幢鬼影——穿行在將死之人的忙忙碌碌,顯得無意義,有點兒發澀,但流不出淚。我那時苦苦一雙雙眼望呀,幾乎沒人與之對視,沒作細細認真的告別,草草一般揮手,也當是永別了。再看四面八方吊唁之人,一一看去,像要透支幾輩子的惆悵來,下葬那日我在異地,聽說是個陰天,不久前回鄉下,從墓碑后路過,突然聽到長輩說:“可民苦了一輩子,葬也沒葬個好位置。這山坡坡上頭……”
前年年時還見姨公一家,其樂融融,轉眼新墳一年,孤零零在山頭立著,偏偏又是陰天。猛然想起祖父來,有幾回聽祖母說起他離世前的日子,痛得很,難得很,形容不出也不敢形容,只當他困在幼年時不復追尋的記憶里。
最后的印象是殘破老屋中,神龕上擺放著的遺像,我沒有鑰匙,抵著門縫瞥一眼,心里一驚,身在何處?
野草蔓過地壩,門口也茂盛生長,祖父于我所有的印象結果只錮在一張黑白照片里,簡直沒印象。有段時日難捱極了,想過很多不切實際的事,我想起我這個名字,是他添進來一個玉的。未免我一場空,是真的好,但我仍舊無印象,這些事,是大人們所說,如此說,便如此信。就快到了年底,哥哥應也準備結婚了,一晃就許多年。我原以為沒有印象,就不必把祖父當作象征符號,何況我不善象征,總愛反諷,過去的人,其實不必說。于是說近來,嘆他喜喪云云,多少虛偽的安慰了一陣。
今夜無如此孝歌,戲聲喑啞鑼鼓空。
紅落湖里幾聲月,白氤石上半把松。
才聞故人別世訊,又聽港島逝文翁。
怎生一一來復去,深秋不久便入冬。
《夜半無所有所思(其一)》
初聞舊訃舉世驚,十月行末夜幾回。
白花水中仍添好,紫樹樓臺氣轉非。
嘆世百般聽空響,難得清凈怨無為。
此生此去何須問,魂魄肯老不肯歸。
《夜半無所有所思二首(其二)》
落枳喬? 2018.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