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繞著張北草原兜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圈(從野狐嶺到樺皮嶺全長132公里),然后折向西南,奔高速而去。
神一般的天路,上上下下盤旋了一百多公里,人車來來回回折騰了將近五個小時。這不,一上高速,憋屈了大半天的情緒突然爆發,狠狠一腳踩下去,油門轟得山響,120邁,直撲塞外重鎮——山西大同。
張北之行,著實讓我領略了一把“塞下秋來”與”胡天八月“的蒼涼壯美。且不說那遼遠無邊的滿目秋黃,枯蒿遍野,單單是行走在草原天路上,那殺氣騰騰的寒氣和呼號不已的勁風(天氣預報說是八級),就足以讓人終生難忘。
留宿在大同,天氣情況似乎比路過張北的時候稍微好了一些。然而,黎明時分,走在街區的大街小巷,幾乎每一個角落都籠罩著一股透心的清冷。那些騎車的、趕路的,一并碼上了一層厚厚的外衣。我想啊,深秋時節,若是單單是拿室外的最低氣溫相比較,長城以北的城市與關內的濰坊(我生活的城市),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所以,路過張北時,北京的表弟一直在問,都準備好棉衣了嗎?
按照預設的行程,本應該是昨天下午三點開始穿越張北草原的。但由于高速公路上不時地堵車(發生了三起連續追尾),到達草原天路起點野狐嶺時候,已是下午四點。況且這次旅行,恰遇張北縣剛剛下了一場中雪,天路上的行駛速度又要求控制在30邁以內,所以,原打算一個半小時的行程(一個半小時只是在家里想象中的速度,啟程前也沒有充分了解天路上需要控車。功課做的相當差勁。),走了將近五個小時。
駛近樺皮嶺的時候,天色已晚。呼嘯的北風斜刺刺的從山坳沖向山頂,“嗚—嗚嗚—嗚—嗚嗚”地回旋在莽荒雪夜,如同置身于嶂山千里的吹角連營。道路兩旁的積雪沒過了草尖,足有十多公分厚。漸漸融化了的雪水,蔓延到只有四五米寬的柏油路面上,在散射的燈光下,看上去濕漉漉的。
夜行的汽車,漸次拉開距離,緩緩地蠕動著。蜿蜒的天路上,靚紅的尾燈,如火把般的點燃了整個草原。夜幕下的農家客棧,碩大的夸張的霓虹,甚是亮眼。遠遠地望去,一座座燈火閃爍的村落,似乎是被斷斷續續的車流系在了一起,像一串火色的項鏈,掛在草原上。面對店家的好客,我們卻不敢稍作停留。因為要爭取以最短的時間通過這段還沒有來得及結冰的道路(汽車顯示室外溫度下降到了0°C),到達這次旅行的下一個目的地——山西大同。
趕到大同,已是凌晨兩點。由于旅途的勞累,所有的人還都在夢中沉睡,我也不忍心過早地去叫醒他們。于是,便一個人下得樓來,在淡淡的晨霧中,沿著街區,慢慢地閑逛。除了看看沿途的街景,了解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也順便尋找一個吃早點的地方。
順著茂源街,拐進魏都大道。八點多的光景了,多數沿街門簾,依舊是大門緊閉。只有一兩個賣酸辣粉和煎餅果子的小吃攤主,正懶洋洋地卸下窗戶上的擋板,準備開始營業。
雖說是初來乍到,整座城市給我留下的印象,雖不比成都來的慢條斯理,也不如北京般的火燒火燎。微風蕩著晨曦,只有三兩個巴士極不情愿地走走停停,招攬著顧主。遠處的高樓,稀稀拉拉地亮起了為數不多的窗戶,一派淡然與靜謐之中,沁透著一種歲月的安詳。
乘電梯的時候,與一位酒店的保安師傅同行,于是搭訕道,老兄啊,大同早點有什么好吃的?我講的雖說不是標準的普通話,可這位大哥愣是沒有聽懂半句。從他那含糊不清的“咕嚕“聲中,我倒聽出了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也就不想去跟他多費口舌了。
來到酒店大堂,坐臺的小哥,對我說了一句很是瞧不起我這個莊戶棒子的話,刀削面囊!我也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全世界都知道山西刀削面,又不是你大同特有的!語氣中充滿了極不禮貌的情緒。
出了酒店大門,一路上問了好幾個路人,大同有什么好吃的早點啊?雖然我舔著個臉,而接受問訊的幾乎沒有人駐足。即便是駐足了一半個,也是對我問的這個問題一臉的茫然。不知道究竟是大同在飲食上真的沒有什么特色,還是對我這個外來人的唐突發問,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介紹自己的城市,總之,沒有得到半點我想要的線索。
小巷拐彎處,好歹遇到一位大媽,慈眉善目的,刀削面囊!好吧,我是服了!就去找刀削面!我對自己說。
說實話,山西也好,陜西也罷,雖說是面有千種,我單單最愛的還是山西刀削面。
記得二十多年前,在北京人民醫院學習的日子,遇到加班久了,錯過了飯點,就一個人來到西直門外大街上,來一碗山西人做的地地道道的刀削面。
眼瞅著那一根根棱角分明的面片從小哥手中高舉的面團上用白鐵片飛快地削下來,急匆匆地奔進沸騰的大鍋,沉下去,旋即又浮起來,上下翻滾著,那真是稱得上一種絕妙的藝術表演(我的老師黃萃庭教授說過,看一個好醫生的手術操作,本身就應該是一種藝術享受。這話放在此處,確實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攤主用大鐵笊籬撈上來,放在鍋沿上扽一扽,然后倒進一個蠻大的粗瓷黑碗中,澆上燙滾的懸浮著碎肉沫子的湯汁(也有一些小肉塊),撒上芫荽末,端在油乎乎的小桌上,”哈失哈失“地吹著熱氣,大口的呲溜,那叫一個痛快,一個香啊!
一碗刀削面,西直門外的小攤才賣兩塊錢,但對于一個月只能領取三百塊錢進修工資的我來說,也只能這樣將就著吃,必須最大限度地把生活開支控制在工資范圍之內。不省著又有什么辦法呢?畢竟留著錢還有別的用處。
每周一次往家里打個長途電話,在那時看來,確確實實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每當周末九點以后,北京長途電話局半價優惠,所以,等我趕到西長安街復興門那個因為救活“61個階級兄弟“而聞名全國的長話大樓時,往往都已經排起了長長的等候隊伍。時間過得好快。眼瞅著電話機上的數字漸漸歸零,趕緊說,時間到了呀,有事下一周說,接著就是電話的忙音,悵然若失。回到宿舍或許已是凌晨,一路上車子騎的飛快,心里更是高興的不得了。十塊錢,那個高附加值,是現代人在這個快速的信息時代無法去體會到的。
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會走過老唐烤雞廠。說實話,饞歸饞,一個整雞是斷然不敢掏錢買的。每每遇到有那種加工中弄碎了的,廠里也用一個大筐子擺在那里,價格是整個烤雞的二分之一,就去買上一斤,拿到地下室潮濕的宿舍,大家分享著搓一頓過癮。
那個時候,所有的到北京進修學習的醫生,經濟情況雖然是千差萬別(現在好多了),但家境特好的畢竟不多。江西瑞金來的一個老表和云南思茅(現在的普洱市)來個一個煙鬼,看上去經濟條件應該是最差的。因為進修的一年當中,都沒有舍得回過家一次。
出門在外,說不想家那肯定是假的。有一個笑話,我一直記著,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忍俊不禁。一天,那位江西老表晚上回到宿舍來,面帶微笑地逗弄大家。猜個謎語怎么樣?大家當然說好。我出謎面,你們猜謎底。他清了清嗓子,謎面是,“中華鱉精“。就是最牛逼的馬家軍吃的那個補品嗎?有人問。對!對!對!老表臉上滿是興奮。大家一邊吃晚飯,一邊不停地猜著,但時間過去了好久,大家都沒有猜出一個貼切的謎底來。最終,老表實在憋不住了,從床上站起來,叉著腰,我們的宿舍啊!一幫人頓了幾秒,立馬都笑噴了。
在北京學習,說起經濟條件,我不算最好的,當然更不是最差的。因為有大姑和三叔在北京工作,周末的時候,常常地打電話把我叫到家里去搓一頓好吃的,犒勞犒勞。更何況每當我從老家再次返回北京的時候,爺爺也每每塞給我一些錢,并囑咐我,孩子,窮家富路,出門在外,該花的一定得花,千萬不能裝孫子。所以,大姑和三叔對我的關愛至今沒有忘記;爺爺的話,更會讓我記上一輩子:咱家人,不差錢!
臨近學習結束的時候,媳婦領著閨女來北京玩了二十多天。大姑陪著看了好多景點,我陪著吃了好多好吃的。一天花去一張“老人頭”,就從來沒有眨過眼。我相信爺爺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活著,就要一個痛快!
如今,刀削面已經漲到七塊錢一碗。量也沒有以前的多,雖說是新添了許多花哨的東西,總感覺味道沒有以前吃過的好。
也許有人說,你那是趙匡胤的小豆腐,我說不是!我還是覺得,生命中只要是留住了那一份樸素和純真,就往往不會再去喜歡涂脂抹粉的世界。雖然今天的閱歷已經和二十多年前發生了許多多的改變,但唯一不能改變的是對那一段往事眷念的情懷。
余秋雨說,人,總是不要太難為自己。具備一定物質基礎的時候,相對瀟灑一點,給自己一份寬容,又有什么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