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日的夜寒冷、寂寞而又漫長。此時迎春飯店卻是溫暖如春,人氣爆棚。
有人是為了它36年的經久不衰而來,有人是為它獨特的家鄉口味而來,有人更是為了能一睹美女老板臘梅的芳容而來,36載不婚不嫁的她本身不就是一件傳奇嗎?
時間一分一秒的往前趕,客人一波又一波的漸漸地離去。時鐘指向凌晨一點時,偌大的客廳就只剩一個客人的存在了。
迎春飯店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客人不走不許攆,客人不走不打烊。
36年前,臘梅被甩的那一晚,她哭醉在了迎春飯店的大廳里。迎春飯店曾是她第一次約會的地方,有她的情,有她的愛,有曾經的溫存。兩瓶啤酒已使她悲醉如泥。
當時,好心的老板娘陪了臘梅整整一夜。后來臘梅做了服務生,再后來飯店轉讓,臘梅費盡周折接管了迎春飯店。
這就是規定的由來。浪漫而又扎心。
此時,晚歸的客人是一位五十開外的殘疾的男子,靜靜地端坐在輪椅上。
戴一副寬寬的墨鏡,右腿還好,左腿剩了半截。他沒有裝假肢,空空的褲管晃來晃去很是扎眼。一身八十年代草綠色的軍裝已經洗的發白,幾乎掉了本色。
唯一令人敬佩就是那穩穩的坐姿,幾小時一動不動。近看似有滾燙的淚花在臉上流動,似有無盡的傷感,似有很長的故事。
臘梅趕緊讓服務員給客人送去一壺剛燒好的開水,并泡上了一包上好的大紅袍,再去問問客人還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因為她知道,這樣情緒的男人肯定是有故事的人,也許碰上坎了,能扶一把就扶一把吧。
安排完畢,臘梅轉身的瞬間,輪椅男已經悄悄地來到了她的身邊。這讓臘梅大吃一驚。
“臘梅,你還好嗎?”
一聲呼喚,讓一向矜持的臘梅立馬打了個顫。
這聲線是多么的熟悉啊!36年來漸漸平息的心又涌起波瀾。
難道是他嗎?臘梅不敢確認,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如同路人甲,哪有半點他當初的英氣呢?
臘梅呆如木雞了。
“臘梅,我是尤剛啊。”
男人失望的搖了搖頭,滿臉臊得通紅,半小時過后,還是終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
“你真是尤剛嗎?”
臘梅的聲音霎時塞滿了疑惑,噴出了哭腔。
她不好辨別 ,亦不敢想象,當初好好的一個人咋成了這般模樣呢?
男人慢慢地摘下墨鏡,朝臘梅靜靜地笑著,那一刻起他全然放開了。
一只眼顯然已經失明了,眼角爬滿了歲月的皺紋,左褲腿空蕩蕩的飄著,飄的讓臘梅陣陣心痛。
臘梅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她不知道此時驚喜戰勝了悲憤,還是憐憫代替了委屈和憤怒。
這就是自己幾十年來念念不忘的那個他嗎?這就是那個用一封無情的分手信把自己的心戳的透透的男人嗎?高大帥氣的那個他去哪了?那半截的腿咋讓自己如此的心疼呢!
當年他無故的分手,讓全村的人對臘梅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被甩的臘梅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五年的愛情長跑說沒有就沒有了。在當時這個男人是何等的可恨啊。但她卻怎么也恨不到心里去。
此刻的臘梅內心翻江倒海,再也靜不下了。
看著眼前的尤剛,臘梅不是個滋味了,復雜的情緒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出口。爆發還是隱忍呢?
36年了,眼前的這一幕似乎來的太突然了。說不清現在的她是該憤怒悲傷,還是該選擇忘記。
她在夢里有無數次與尤剛相逢的場面,但唯獨沒有今天這一幅尷尬相遇的場景。
“36年來你到底經歷了什么?好好的一條腿上哪去了?”
臘梅的眼淚還是不爭氣的嘩嘩下落。這里面夾雜著多少的委屈,多少的憤恨,多少的憐憫,多少的不舍,多少的思念,只要她自己知道。
尤剛輕輕的拍著臘梅肩膀。那份柔情只有相愛的人才能體會。
“36年前的老山戰役,敵人的一發炮彈突然襲來,為了掩護三名剛入伍的小戰士,我撲了上去,戰士們保住了,我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尤剛說的竟如此的輕飄飄,好像正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往事。
臘梅心痛如絞,忽然間那半截的腿不再有突兀的感覺了,應該那是世上最美的一條腿了,不是之一。
那一刻,臘梅多年來心中的恨意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你當時怎么沒有來信告訴我這一切呢?那時候沒有手機微信,只有無數的書信聯系你。為了你的回信,我是天天等,日日盼。一年過后,等來的卻是一封分手信。更失望的是,里面還有一張你和漂亮女人的訂婚照。
尤剛,你知道這是對我多大的打擊嗎?我當初真想一死了之。36年來,我就在等你一句話,我哪里不好了?你竟這樣對我啊。你成了戰斗英雄,我就配不上你了嗎?”
臘梅多年的委屈還是一下子決口了,擋也擋不住。
尤剛的臉微微一紅。
“臘梅,哥錯了 。那是我迫于無奈的障眼法 ,沒想到傷你這么深。我至今未婚啊。那是我和連隊女衛生員的臨時合照,為了不拖累你,只好出此下策。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當時受傷的樣子,真的不想,就想把自己曾經最光鮮的一面留給你,留給念想。一輩子都不見。”
臘梅的心又突然下起了雨,哽咽了起來。
“但你怎么又回來了?你的光輝形象不要了嗎?大英雄。”
臘梅佯怒起來。
“臘梅,其實36年來,我一直都在關注你的一切。知道你現在還單著,我就知道你為了什么。為了打開你的心結,為了你下半輩子的幸福,為了我今生不留遺憾,今天我鼓足了勇氣 ,一定要把自己丑陋的形象呈現給你。
就是要當面告訴你:哥不是那樣英俊瀟灑了,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也沒有你再等待的理由了,就別再折磨自己了,以后開開心心的,找個好人就嫁了吧!”
尤剛的話情真意切,56歲的臘梅一把抱緊了他,哭地稀里嘩啦。
那一晚,大雪紛飛,迎春飯店的梅花開的很香很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