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他推開面朝后院的木門,昨夜的風吹落了更多的梨樹葉,又一次覆蓋了他此刻注目的那一方空地。已經是深秋了,三年來他每一個傍晚都會拖著一把竹枝編成的笤帚,走進后院,把蒼老的梨樹下那一片陰影打掃地纖塵不染。
母親還沒有醒,他輕輕走近落滿黃葉的空地,踩上去,寂寂無聲。濕潤的氣息飄蕩在周圍的每一絲空隙,水珠在游弋。遠方尚不清晰,與空地不足百米之隔的那座墓園也只是隱隱約約露出鉛灰色的輪廓來。他站在秋天的梨樹下,與落葉一起靜靜地守候,祈禱即將光臨的一線曙光從東邊的山頭冒起,透過十月下旬的如煙迷霧,照亮通途。
狗叫聲從一渡河對面的人家傳來,鄰居家的雞也跟著撕扯起黎明。那座墓園終于完整的浮現在他的視線里。像一千多個往日一樣,他的目光總在第一刻聚焦于鑲嵌在石碑上的人影,腦海里一寸寸溫習整座墓園。
墓園的三面由密植地萬年青始終不渝地陪伴,長久的綠色遮擋了日日夜夜大部分的風霜。一座干凈的灰色石碑,靜靜地在風雨中矗立。石碑背后的U字形墳冢是由一塊塊雕琢后的石頭堆砌而成。一方低矮的長方形木桌,擺在石碑的正前方,好像是舊年月里為了鼓琴而準備已久的木臺。
從他所在的梨樹下望去,幾十米的砂礫小徑筆直地延伸到墓園的前方。道路兩旁栽滿了茶樹,一米左右的高度,殘留著刻意修剪過的痕跡。他走了過去。這短短的路,他每天都要來來回回走上好幾遍。一步一步,今日明天,仿佛丈量著他余生的距離。
霧靄漸漸散去,他在那方木桌前停了下來。四季流轉地侵蝕,只不過染就了些許風塵,層層堆疊的燭淚。他抬頭看了一眼墳頭,懸掛在石碑上方的煤油燈已經熄滅,燈壺里還剩著一半的油。大概是昨夜的風刮地太緊太密。他從口袋里掏出火柴,熟稔地摩擦,火光閃現,石碑上她的樣子終于再一次明媚起來,在油燈下,在破曉時分的幾縷微光里。
那是一張清麗秀雅尚存稚氣的臉。似乎再過一些時候,就會生長出鮮明的輪廓,多出一分果決的意味和浪漫的風情。直直的頭發不經意地向后攏起,斜搭在右邊的肩膀上,露出光潔的額頭,有著完美弧度的左耳。烏黑閃亮的眼睛,微微上揚的嘴角,勾勒出一絲不羈的神采。他感到自己的嘴角正跟隨著石碑上的人一同上揚,穿透遙遠。
在晨光尚未完全灑落進墓園之前,他轉身回到了后院,掃完梨樹飄下的落葉,走進了木門。雞鳴狗叫,日頭噴薄,這個小山村里迎來了新的一天。
可他知道,從三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開始,他已經告別了未來。而在那之前的時光,如果需要用任何美好的詞句來形容的話,他愿意耗盡所有的力氣去找尋人世間最溫暖的語言。這一切,都始于六年之前一個晴朗的午后。那一天,他們一起走進了童年的尾聲,正處在那種天真爛漫的年紀,以為世間所有的存在都不過是天使定下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