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配談愛的。我太麻木了,太鐵心了。可以說在我這十余載,能讓我心懷感動的事真的是太少了。也許是我被幸福溺慣了,習以為常了;也許是我被傷透了,蹤影難覓了。
小時候總被喊著要當男子漢,要頂天立地,在家庭關系中要居于高位。父親只忙生計,母親照顧孩子。在我的童年記憶里,關于父親的那部分近于濃黑,殘存的記憶便是他在廚房里為我煮面條,因為放多了辣子,母親便對著父親吵了起來。那時候我含著棒棒糖,硬是聽得出他倆是在為我而吵,我內疚極了,便哇哇大哭。我知道,母親把我抱走不是因為知曉我哭的原因,而誤認為我是害怕他倆吵架。要頂天立地這句話我從未聽父親提起過,完全都是母親的洗腦說教。我不知是怕無法擔負這種責任還是抱著小孩子的嬌嗔羞于承認來賣乖。在這個封建傳統固化的家庭里,我不知我能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我只是活的很壓抑。
那時候的我,真是聰明極了。跟母親討了五毛錢就去到小院門口的雜貨鋪買東西,硬是將老板的大大泡泡堂里一串的貼畫買來,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將兩個臂膀貼滿。我坐在洗澡小盆里,母親一邊搓著我的雙臂,一邊責怪的說著,這東西有毒,連連問著,這東西能洗掉嗎?記性是給我開足了玩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天,母親給完錢就走了,我拉著奶奶的袖子死纏爛打著喊著“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對于奶奶的那句“你媽一會兒就回來”置若罔聞,總以為這一去就再也不復返了,我對于母親的依戀是如此深重,以至于我沒有面對印象中第一次別離的勇氣。索性將體溫計砸在地上,拼命用手去按那細碎的水銀珠,按下的一瞬間便感覺水銀像密密麻麻的針扎進了我的血液。真是天真極了。奶奶趕緊把我拉開,一把抱起去洗手。
那時奶奶便體態臃腫,滿頭華發,魚尾紋沉重。和這小院四周的土地一樣,滿是荒涼,不過那時的野草,還是茂盛,坐落在高架橋和火車軌道旁,時常聽得到渦輪的轟鳴和火車的汽笛聲。那日我故地重游,變了的,是這里的人,都搬走了,兒時的玩伴尋不到了,夏天纏著樹不放的蟬聲沒了。樓成了空樓,依舊的是那守門的大爺,守著的是流逝在時代發展里的黃土,滿天的灰和孤寡的情誼。奶奶在09年的冬天走了,論誰也沒想到那個上午爺爺出門裝訂本子,兩小時的出門時間,奶奶便升了天。后來聽父親講她是喝藥嗆到心臟病突發暴斃,牙上仍然沾著糖漿黑色的印記。唇也黑了,抹掉了這個在我生命里不算光亮的人。那時不知道為什么,我硬是在回到家之后躲在被窩里哭了,還故意哭得大聲,怕父母聽不到。我不知道我是真心還是虛偽。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想說,我愛她。
后來讀了初中,每日都流轉于星斗之間,忘不了三機器廠里停車場臨時隔出的教室
,忘不了空心墻板班與班之間的傳話,忘不了中午辦公室前大樹的余蔭,忘不了下午黑板上方的逆光,忘不了母親接送時倒影在水潭里的車燈,忘不了手里抱著的暖手寶。這三年,我可以說是不會交際,沒有幾個朋友,自卑,孤凄。經常拿著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成績在班里炫耀,謀求存在感。自傲和自卑的交織讓我急功近利,計較得失。同學約我看電影,吃飯,我都悉數
推掉。現在看來,真是可笑極了,荒唐極了。
最難忘便是班主任對于我的一個個微笑,她牙齒不算整齊,兩顆虎牙熠熠生輝。但我和她的交集,現在竟然淡忘了。我只是一個執念的對自己說著,她待我最好。經常布置交心本任務給大家,大家都是應付地做做樣子,而我不知什么時候真切的開始認真對待和她的這份師生情。我愛她。
在那個我中考備考期間,我的爺爺中風成了植物人,我卻無法能夠看去醫院他。只聽從母親口中不斷傳出感染,發燒之類的話。我每天問,企盼著命運能夠轉機。但母親給我的答復總是,今天更糟。我去過醫院三次,出院后見過幾次,總共不超過十次。看著爺爺無法動彈,我只是不斷喊著:“爺爺,我來看你了。”便能夠看到爺爺偏癱一處眼角滑落的淚水。看著因糖尿病潰爛的雙腿,內心不免心疼,卻又沒有勇氣面對那潰爛。以前爺爺總是每到過年就去集市買冬瓜糖,灌香腸。用發霉的排骨湯澆花,臭的無與倫比,然后美其名曰:這樣有營養。奶奶走后,爺爺搬到我家來住,我看不慣他蹺二郎腿的習慣,便經常斥責他。可是他卻總是在去菜場回來帶二兩叉燒當菜,買一個韭菜餅當零食送給我。戴著的永遠是那頂黑色的民國帽子,遮住已經禿了的頭,帶我去發廊理發。在飯桌上款著他從四川調來昆明的事跡,和奶奶相遇的原因。知曉了四川人走路背手的淵源……可是他卻在我最痛苦的時間,走了。我看到的是護士把一袋袋黃色的營養液送進ICU,聽到的是父親的兩個姐姐對于遺產的分配,對于救治的金錢分擔。那時我就對母親說:“別救了罷,他這輩子受了太多苦。”
對于爺爺的病,我慢慢也相信了宿命。對于病痛的麻木在這接近兩年的時間里雕琢了出來,還記得那日我在送爺爺入土的路上,沒流一滴眼淚,沒想多望一眼爺爺,我只是成了血緣親情的一根脊柱,將抱骨灰盒的任務挑起罷了。那天,我站在骨灰盒旁,帶著黑色綬帶,在群里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期待著飛晚的作文。”得到了飛晚媽媽的回應。實際上也代表我想與過去這些荒唐事情的決裂。不忍看到這樣生死無常,宿命無常的世界,我想給生命找一個盼頭。爺爺做了我與那個荒唐可笑的理想和自卑自傲搖擺的蓋棺。從我內心深處,我依舊愛他。
現在,是2017/12/31 23:00,我坐在電腦前敲著鍵盤,家里很安靜,沒人看跨年晚會,時不時可以聽到父母房間里的嬉笑聲。父親也得了心臟病,病退在家也一年有余,對于一個扛著測量儀爬遍中國西南大半荒山的男人,在這45歲的芳華中,歷經滄桑。我原諒父親沒有過深介入我的童年,他的人生也和這世間蕓蕓眾生一樣荒唐,面目全非。他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兩套房產。家里沒買車,母親常年的眼疾,導致她害怕創新害怕打破安穩,面色啞黃,老年斑橫生。他們重視我的教育,這兩個不幸的靈魂始終堅信一切皆可抗爭。我愛他們。愛他們蒼老枯朽的年華送給我的天使之吻。
至此,2017已經寫盡。
不知不覺,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