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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白說,我生命中兩次最忘情的哭泣,一次是我生命的開始,一次是你生命的終結。
一
? 林之卉第一次遇見祝景山是在高中的大禮堂,一場國學的講座上。
? 身穿布衫的女大師口若懸河,頻頻語出驚人,比如:“男人象征的是天,女人象征的是地,地永遠翻不了天,就是要教女人敬天的道理。”
? “史記里有一段是這樣的: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為王后,是為君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種也,污吾世。終身不睹君王后。也就是說,女子不經媒而自嫁,是污辱祖宗的大不敬行為,不配做家族的后代。”
? 林之卉終于忍無可忍,用自己十六年來最大的聲音喊道:“你放屁!”
? 大師涵養不錯,一臉貞淑的微笑:“這位同學,那么請你指出我的錯誤好嗎?”
? 明明知道她每句話都是錯的,卻無從反駁。林之卉只怪自己讀書少,羞紅了臉,支吾著說:“這、這哪吒還能鬧海呢,今天我就翻了男人這個天!”
? 一片哄笑。大師笑著搖了搖頭,學校保安一路小跑,要把這個擾亂秩序的小丫頭架出去,這場講座可關系到自己的獎金呢!
? 童話里不一定都是騙人的,至少總會有一個人站出來拯救落難的公主,哪怕他不是王子。
? 黑色正裝的祝景山起身,修長挺秀、柔韌有力,說不出的清冷山嵐之意。櫻花色的唇輕啟,以不卑不亢的語氣,引經據典,高談闊論,似白云吐露,將大師辯的啞口無言,落荒而逃。
? 整個會場掌聲雷動,林之卉水光瀲瀲的眼波里,閃著點點星辰。
? 于是有了祝景山的地方,就有了她林之卉。他的一切她都喜歡,他的傲骨,他的純凈,他似碧月般的清雋出塵,似流霜般的刺骨孤寂。
? 直到許多年后她開始懂得,活著是容易的事情,而驕傲的活著,并不容易。她想要的不過和普通女孩一樣,穩定平靜的生活,乏味點,卑微點都沒有關系,可才子祝景山是懸崖邊一棵籠罩著淡靄輕煙的松,不懂民間的疾苦。她累了,爭吵就像癌細胞擴散到他們三十平米的出租房里,空氣沉重的令人窒息。
? 祝景山走的時候是夏天,她赤腳,身著白色睡裙,眼底如當年般水光瀲瀲,她撫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用她二十三年來最大的聲音嘶喊:“你走吧!我會給你兒子取和我們小狗一樣的名字,跟我的姓,不用你來管!”
? 祝景山默然,不回頭地離開了精小卻溫馨的小屋,走進夏天的晴空,走進萬丈霞光里。
? 她下一次見到祝景山,是在一封小小的信件里。他還是那般清冷,不茍言笑,只是再也不會淡漠卻飽含深情地注視她,在漏雨的晚上為她撐一夜的傘。她笑著笑著就哭了,他這樣不可一世,也不過只換來了一對母女的平安而已。
? 林家是傳統家族,從來沒有過未婚先孕的先例,甚至這孩子一出生便沒有爸爸,林之卉是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林父林母給她最后通牒:不把孩子做掉,就不認這個女兒。她纖長的手指輕輕夾出一根煙,深吸一口,祝景山沒有親人,記載他見義勇為的報紙、新聞也會隨時間褪色泛黃,除了那對母女,這個孩子是他在這世間活過僅存的證據,將來要繼承他的驕傲和尊嚴,比她自己的命都重要,怎么舍得丟掉。
? 又是一年夏天,孤身一人的她淚如汪泉,吻了吻嬰懷中啼哭的嬰孩,“我愛你,林小白。”
二
? 林小白從小長得就像他父親,眉黛如遠山,撲朔的長睫毛下雙眼澄澈,高高瘦瘦的,漂亮得過分。
? 林小白對小時候的記事很模糊,隱約記得媽媽把他包在一個毯子里,每天要走很遠的路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人很奇怪,好多人對媽媽指指點點,還有人扔東西砸媽媽,那地方雖然裝修的整潔明凈,可在他心里始終是一片黑色的區域。
? 后來他稍微大一點,媽媽就不再去那個地方了,她會隔三差五地出去幾天,每次回來都帶來一堆吃的和幾本書,書看完了,林小白就坐到門口,閉上眼睛,期待睜開雙眼時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從不過問媽媽到底去了哪,家里條件卻在一點一點的變好,甚至還給他購置了一件二手鋼琴,于是我們的小白在門口等媽媽之余,又多了一件事做。小白越長越大,媽媽在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少。
? 似乎所有人都必須嚴格按照自己的身份活著,不然就是出格。教師如果出現在任何娛樂場所,就會被人罵做壞榜樣;男人不能露出一點的軟弱,否則就被冠上娘炮的雅稱;單親家庭的人是沒有資格奢望幸福的,不然那些家庭健全的,仍然把日子過的一團糟的人臉面往哪里放。
? 林小白七歲的時候已經奪得了鋼琴、朗誦、詩詞等許多比賽幼兒組的桂冠,許多老師找到林之卉,問她愿不愿把小白交給他們,他們愿意帶小白出國深造,費用全免,都被她一一拒絕了。
? 這讓其他的家長怨恨不已。起初他們自我安慰:他沒有父親,性格不健全,就算優秀,時間也不會長。這些家長們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也不過幾年時間,漸漸大家也就放棄了對他憑空產生的怨恨。
? 但傳奇一樣的林小白仍是一些婦女沒話題時的談資:
? “你看她媽媽自己活成那個樣子,生個兒子這么爭氣,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還多才多藝,聽說他們家堆滿了獎杯、獎狀,我兒子能有他一半強我們祖墳就冒青煙啦!”
? “唉,這孩子長得還特別好看,每次見面都阿姨阿姨的叫,讓人真心喜歡,怎么就攤上了這樣的家庭呢……哎呀,別說了,他們回來了。”
? 遠處,林小白拉著媽媽不再細膩的手,從馬路對面走來,背后是黃昏的暮光。兩人穿的衣服雖然都是地攤貨,卻沒有一絲褶皺與污穢,六年級的小白身高已經隱隱壓過了媽媽,一絲竊喜涌上他的心頭,他覺得自己終于成為一名保護女王的騎士,而不是需要被呵護的小王子。
? “媽媽,今天我看的書上講了一個故事,說從前,河邊住著一家青蛙,這家的小青蛙很不聽話,他把媽媽氣的生了很重的病,媽媽心想:他這么不聽話,如果我死后,叫它把我埋在河邊,它會把我埋在山上。 她臨死的時候對小青蛙說:‘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河邊吧!’說完,青蛙媽媽就閉上了眼睛。小青蛙傷心極了,都怪自己不聽話,把媽媽給氣死了。這次,我一定要聽媽媽的話,把媽媽埋在河邊。于是,小青蛙把媽媽埋在了河邊,就回家了。媽媽,你說這個小青蛙是不是很笨?”
? 媽媽順了順他的頭發:“是很笨。如果媽媽去世了,你準備把我埋在哪里啊,聰明的林小白?”
? 林小白“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嗚……媽媽……媽媽才不會去世呢,我要你永遠陪著我……嗚嗚嗚……”
? 路上行人紛紛側目,扼腕嘆息,這么漂亮一個大男孩,可惜智商不太高。
? 他們兩人早已學會不在乎別人的目光,至少假裝不在乎。媽媽扔掉手中的東西,給他抹了抹眼淚,說:“可是總有一天媽媽會去世啊,我們小白這么優秀,一個人也會活的很幸福的。
? “只有媽媽幸福了我才會幸福的,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讓媽媽幸福啊……”
? 林之卉的眼角也濕潤了。
? “好孩子,你和你爸爸不一樣。”
? “爸爸……是什么?”
三
? 林小白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學校門口的玻璃柜記錄了該校歷年高考的高分學生,林小白微笑著凝視著被擺在最高點的那位學長。他想,三年后自己一定會取代他成為第一名,站在金字塔的頂端,這樣媽媽會很高興。
? 他突然恍惚了一下,從這位眉目似劍的學長眼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學長有個好聽的名字,祝景山。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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