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海誰南
卷首
住進了前世和今生的兩個愛人,男人的心才放得下所有風(fēng)景迤邐。不著急幸福,或許來得及幸福。
一
天氣從來就迎合心情,比如緊張時總會吹點北風(fēng)。
我已經(jīng)回到這個城市有些時日了,漂泊讓人降低對生活的熱情。現(xiàn)在我非常享受家的近在咫尺,想回去,就回去了。
我并不勤奮,高興了快步走一段,偶爾走神就蹀躞著打發(fā)了可貴的時間。我甚至懶惰到酷愛的唱歌彈琴都扔了,那把并不名貴的吉他早就覆塵皚皚。是的,覆塵皚皚,那灰塵是白色的。
今天確實有點北風(fēng),哆嗦地我怕一會兒上臺唱歌控制不了音準(zhǔn)。盡管是這么一個小范圍的商業(yè)活動,我還是有些興致勃勃,因為我的確從沒站到舞臺上過。
看著已經(jīng)布置好的現(xiàn)場,聽著震耳欲聾的擴音,我感到參與這場緊張比較鬼使神差。
我無從回憶當(dāng)初喜歡這個是不是出于一種不服氣,初中時我們班班花被盛傳唱歌好聽,而我確實不服氣。
與班花的故事就是爛俗到爆的路子:我鐘情于唱歌,獨角戲一樣自顧各種顯擺,劇終她結(jié)婚了。這期間發(fā)生了整整十年的繁瑣。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在此時此刻想到這些,唯獨很奇妙的是,我隱約感覺過去的回憶不再讓人那么難忘,也或許今天會發(fā)生些什么。
這里的天不算藍(lán),也許是高樓擋住了大部分視線,抬頭望天時會感到看見了很遠(yuǎn)的過去:
那年,我獨自坐在月亮灣,眼睜睜看著渤海海岸線的形狀都可以被地產(chǎn)商改變,更何況誓言;
我獨自行至天外村,目睹下游人們把泰山上的泉捧來喝,而不知上游有人在洗腳;
我獨自長步武漢長江大橋,親自感受橋體共振,讓任何人推翻一切對雙手的自信,重拾對造物的敬畏;
我獨自仰望成都貿(mào)易廣場萬國旗桿,破壞了正在取景的攝影師選取黃金分割點的閑情逸致,請教我必須3小時內(nèi)拜訪完的客戶方位;
我獨自狂奔到廣州一德路,頂著一夜沒睡的興奮,到了模玩天堂,而被告知,我來遲了20年;
我獨自步行穿越臨沂九曲沂河大橋,開心呼吸清晨的陽光,耳機里三家店一段“兒想娘來難叩首”讓不知情的淚嚇到路人;
我獨自拍下全國最大的國徽,給返老還童的爺爺看到他畢生信仰的政黨有其輝煌殿堂·······
我總是獨自回顧過往,饒有趣味。
詩人累了,變成了文策。回來了,清除了十年的緩存。
人開始變多了,至于是來看熱鬧的還是來蹭便宜的不得而知,或許后者更多一點,畢竟商業(yè)地產(chǎn)公司的活動策劃向來離不開送禮品。
沒料到今天的風(fēng)這么刺骨,只穿了一件開衫的我忍不住抱著膀子。或許有點緊張,我越發(fā)開始抖動,索性找了個座位坐下了。
前面的參賽選手水平參差不齊,評委的耐心越來越少。不過似乎沒有多少驚喜給我,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參賽,估計我都已經(jīng)看不下去離開了。
起初的一些緊張慢慢沒有了,我無聊地踱來踱去。
忽然有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片刻的自信——這個聲音令我驚奇,因為這聲音仿佛來自錄音棚,完全不像用一只幾十塊的爛話筒現(xiàn)場演繹的!
這是一首民歌,其唱功明顯就是專業(yè)院團級別的。
“這可能是位聲樂老師!”我邊想邊緊走了兩步。
我因為一直踱步到舞臺后面去了,想重新繞到前面去看看這位高手。
轉(zhuǎn)過臺前,我看到的是一個利落的身影,哦,她穿地素雅極了,小麥膚色與她簡約不張揚的打扮相配。這清麗的歌聲居然從這么一個小小的身體里發(fā)出的,我感覺她年紀(jì)不大。
我分明感受到了她唱功是多么專業(yè)而沒有絲毫瑕疵,可能是這個級別的演唱已經(jīng)超出了我判斷范圍,即便我鑒別不了,能確定的是這聲音美極了。
她唱完下臺。
我朝她的方向走過去,撥開幾個人,用手碰了碰她左肩,我好像極少為了急切打招呼而對陌生人使用觸碰的方式:哈嘍!你是音樂表演專業(yè)的吧?
她對突如其來的詢問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過隨即恢復(fù)了她禮貌得體的微笑,輕揚的眉梢配合連續(xù)兩下頷首:是的。
我給她了幾句真誠的馬屁,謙虛的她有幾分不好意思。
我的攀談并沒有引起他的反感,這女孩子還挺健談。
一個中年男人朝我和她遞過來兩杯熱茶,我忙接過來。
“你爸爸嗎?”
“是呀!”,她滿臉驕傲。
“哦哦!謝謝叔叔!”
原來,是她老爸在聽廣播節(jié)目時得知比賽報名方式,周末就帶著女兒來了。后來我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參加比賽,也是第一次用一種競爭機制驗證自己的實力。
我獲得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并要求以后有機會向她和她的老師請教。她答應(yīng)了,不過看起來她并不以為我是認(rèn)真的。
第一次選拔挺順利,我也過了,恰好和她同在一個組。
我挺興奮,先后在朋友圈小炫耀了一把。我發(fā)現(xiàn)我的朋友圈里赫然出現(xiàn)了幾個她的贊,禮尚往來我光顧了她的朋友圈。
讓我有幾分驚訝的是,她的朋友圈內(nèi)容很單薄。跟大多數(shù)女孩子的朋友圈充斥著各種甜美自拍不太一樣,她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照片都透著一些知性。
我更加明顯地感覺到她的不張揚,這種不張揚已經(jīng)在她朋友圈展現(xiàn)到極致了。
她總愛穿黑色的衣服,帽子、風(fēng)衣、褲子、鞋子,仿佛她所有的照片都在灰度模式下,卻又掩蓋不住她的活潑爛漫——哪有不愛紅妝的少女?只是她總有一些獨特,不清楚是不是刻意營造。
我想,唱民歌的她是一定會有獨特氣質(zhì)的,不過我沒想到以后我慢慢發(fā)現(xiàn)了她的特別不止外在。
二
策劃的工作是勞累的,對于剛進入這家紅酒外貿(mào)公司的我來說,我需要盡快拿一些宏觀層面的提案上來。回家的時間有時會晚一點,這一天比平時下班早,我竟來了興致打算在街上走一走。
我素來討厭逛街,誠實的講我是在醞釀一通電話。
”喂?“
”哈嘍!KQ嗎?我是你哥“,我憋著想笑。
她樂了,聽出了我是誰。我比她大整整七歲,當(dāng)然敢以哥自詡。我們都是客氣的人,客套了好幾個回合。我要問她的問題只有一個,是有關(guān)聲樂的。
談及她的專長,姑娘來勁了,嫣然一副執(zhí)教口吻。我是謙遜的,不過即便我在非常認(rèn)真的聽,這理論性的東西聽起來還是索然無味。
后來每當(dāng)我回憶這第一次通話,都替這姑娘捏一把汗:我當(dāng)時覺得她就是個無趣的人,我極少和無趣的人成為朋友的。
她對我略懂一點戲曲表示了極大的興趣,這也引發(fā)了我極大的賣弄欲望。在海選時,我曾展示了于魁智的一段唱,不過我的嗓音不是明亮類型的,好在”云遮月的嗓子“有時也被人稀罕。
我認(rèn)識她是想通過她認(rèn)識一位X大學(xué)的戲曲老師,說到底還是愛好驅(qū)使。
一個忙碌的早上,我在工作,手機微信有提示音。我手頭的活兒沒做完,顧不上看手機。過了好一陣子,才在上洗手間時揣上手機出了辦公室。
打開看到是她,早上沒課的她偶爾也略偷小懶。日常她是六七點鐘就開始練聲、練琴了,她是個嚴(yán)格要求自己的人。可是不知道為啥我更喜歡偷懶賴床時的她,或許這會展現(xiàn)出她孩子氣的一面吧。
我保持著不夠親密的客氣,向她解釋了沒及時回復(fù)的原因。
她告訴我身體不舒服,已經(jīng)打了兩次點滴了。我猜是當(dāng)天比賽凍著了,講了一句調(diào)侃并兼有刺探功能的話:
哎呀,追你的那些男生們可有的表現(xiàn)了哈!我的聊天一向愛開玩笑。
正在發(fā)燒的她從我這里收獲不到藥到病除的方子,至少能獲得一點開心。她說她沒有男朋友,爸媽也不允許她在學(xué)校談戀愛。
如我所料,她很喜歡和我聊微信,我感到自己有哄孩子的特長。工作時間專注不了和她閑聊,快下班了,我給她留言說趕快好起來,周末第一輪比賽還想看她好好發(fā)揮呢。
一周一晃就過去了,我沒有期盼這個比賽,所以并沒有感到準(zhǔn)備期的煎熬。
比賽前我提前到了現(xiàn)場,到處搜尋她的身影。我猜她肯定是和他老爸一起來的,見到她時才知道她媽媽也來了。
天氣更冷了,我卻不知死活地穿了一身西裝。我在開著空調(diào)的室內(nèi)來回旋轉(zhuǎn),有點緊張,舞臺畢竟不是我信心充沛的地方。
她今天扎馬尾,和所有唯美畫面一樣,出現(xiàn)美麗的姑娘時男人的瞳孔總是自帶濾鏡。
假如是個情竇少年看到她,或許今天的空氣變成粉紅色,或許今晚的月亮?xí)艽蟆_€好我老了,我想。她就那么遠(yuǎn)遠(yuǎn)地坐著,我停止了剛才的旋轉(zhuǎn)。
上臺前覺得這抖動的頻率久違了,可能上次這么緊張要追溯到六一兒童節(jié)登臺表演節(jié)目。我選了王錚亮的“時間都去哪兒了”,這首每每聽到就想哭的歌只要一進鋼琴的前奏,我就會想起過去幾年的在外漂泊。
漂泊我并不害怕,曾經(jīng)兒時的心是期待漂泊的,急切盼望父母能放自己一馬,盼望自由。還急著證明自己可以活得很好,就像小時候想那份漂亮的成績單出來。
只是漂著漂著,就變了:當(dāng)多次獨自在外看元宵節(jié)的煙火,多次吃餐館的水餃卻吃不到家里的味道,多次無耐地告訴媽可能一時回不去,就會積攢很多想家的情緒。
“家里下雪了···你那里晚上還有蚊子嗎?”當(dāng)電話里老爸問我這樣的問題時,就真的想回家。幸好不是“我和你媽剛吃過早飯,你那里天黑了嗎”。
我排在她前面,要上臺了,聽到伴奏起的一剎那,我的緊張開關(guān)關(guān)上了。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臺下聽,選了這首歌,我的老男人形象估計就在這姑娘心目中根深蒂固了吧。
唱完了,我很輕松,不管過不過都行,我并不是很喜歡我們組臨時更換的大胡子導(dǎo)師。
她排在我后面沒隔著幾個,我至今記不清她唱的任何一句歌詞,甚至歌名。真的是因為那聲音太吸引人,令人專注,專注到腦皮層忘記做任何其他思考。
這并不是修辭:在后來的決賽上,我居然專注聽她的歌聲而忘記給她錄像,即便電量滿格的手機就握在我手上。
這無可挑剔的聲音是一種臻美。
人都說女人是聽覺動物,我認(rèn)為男人有時也是。
發(fā)現(xiàn)一些美的臉蛋兒倒是不難,能在家鄉(xiāng)這座小城市發(fā)現(xiàn)這么美的聲音,我忽然更加感到一份回來的美好。
不難想象,假如每晚都泡吧,像我們上學(xué)時那樣酗酒抽煙,自然是沒有這樣的嗓音的;假如成天大呼小叫,跟那些瘋丫頭一樣鬧騰,這嗓音也一定缺少點靜好。聲音通感能讓人輕易地留心、狠狠地記住。
我就這么記住她了。
當(dāng)天依舊寒風(fēng)刺骨,我跟哥們兒早早走了,因為我被早早淘汰了。我沒有耐心繼續(xù)看下去倒不是因為“止步十六強”的惱羞,只是我球癮犯了,我約了兄弟們?nèi)ゴ蚯颉?/p>
截至彼時,可能這姑娘的優(yōu)先等級還沒有趕上我對籃球的熱情,不過我萌生了帶她打球的愿望。還不是那么熟悉,以后再說吧,我想。
我要走了,走之前我遇到她和媽媽朝大廳方向走過來。我看她也凍得哆嗦,指了指她還開著衣領(lǐng)的秋款風(fēng)衣說:穿少了。她說還好,客氣了兩句我走掉了。
現(xiàn)實中的她不像微信那么活潑,正如我所說,我們都是客氣的人。
對于我來說,后續(xù)的決賽我應(yīng)該不會去了。馬上雙十一,公司上下都很忙,或者裝作很忙,我也不會成為例外。
無聊時我也時常找她陪我聊天,跟我聊天她不會吃虧,我總逗得她前仰后合。作為回報,我會經(jīng)常聽到她好聽的歌聲。扔色子我好像總是輸給她,我輸給她好幾碗拉面了。
我常夸她聲音好聽,她對我的夸獎倒是從不客氣。聊到?jīng)Q賽,她問我會不會去看演出,我說可能夠嗆。
這姑娘耍起小孩性子,說到:我不管,反正你必須來。
我恰好有事去了一趟小會議室,回來看到手機上她的自我檢討:是不是我太霸道了。我都要樂死了,不禁笑出聲來,我說一定會去給她加油。
她活像一個哭鬧著要買玩具的娃娃,聽到老爸答應(yīng)她就立即破涕為笑。于是又給我加個榜:“只許給我一個人加油!”
我答應(yīng)了。
這一周算不上繁忙,不過周末是不許休息了,雙十一進入最后備戰(zhàn)階段。
我沒有食言,為去看她演出,我請了假。X大學(xué)我不是第一次來,以往都是穿著運動裝,基本都是來打球的。這天陽光好極了,我還是穿著上班時的西裝,扔進學(xué)生黨里我有了社會身份的標(biāo)簽兒。
校園里永遠(yuǎn)都是春天,讓人輕松舒適。我步行了很長的距離,從這所學(xué)校的東門進入,經(jīng)過長長的校園小道,穿過了寬闊豪華的高爾夫球場,終于來到藝術(shù)中心。
本想準(zhǔn)備一束花送她,但又怕她同學(xué)亂起哄,就沒有買。我和她約好比賽完一起吃晚餐,到了演出現(xiàn)場,居然心中涌出一股私會明星的興奮···我有點瞧不起自己的無恥了。
我在觀眾席,靜靜地坐在角落。
她出現(xiàn)在了選手區(qū),我看到了跟平時不太一樣的她,她今天化了很成熟的妝,外面套著黑色羽絨外套。我開始緊張——我居然跟參賽似的緊張起來。
作為普通觀眾,我有點后悔今天自己的穿著:幸好我沒有穿禮服之類的,要真穿地跟個魔術(shù)師一樣,我估計我能臊死。
音樂表演專業(yè)的學(xué)生我見多了,五顏六色奇形怪狀。她卻似乎有一股仙氣兒,除了妝扮素雅,沒有手機依賴癥,不大發(fā)朋友圈,還會在紙上寫日記。
我用微信發(fā)了兩句鼓勵的話,不過她并沒有回,估計這會兒手機在首席助理——她老爸那里。
開場音樂循了無數(shù)遍,終于,主持人的開場白結(jié)束了這場嘈雜。
她出現(xiàn)在了候場口,我看到她一身露肩演出服,帶著漂亮的淡粉色頭飾。還好在室內(nèi),我想:今天這么冷,委屈孩子了。
比賽終于開始,她的著裝顯示了一個職業(yè)歌唱演員對舞臺的足夠尊重。她可能始終沒有注意到我在角落的存在,我看著她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表現(xiàn),一次次為她真誠鼓掌。
當(dāng)然,瑕疵是有的:最后一輪可能太緊張,她進早了,而且麥克風(fēng)清晰地收錄了她的失誤。不過鎮(zhèn)定地她還是化解了這個失誤,我覺得這個表現(xiàn)極有可能為她加分。
最后的投票是要求觀眾席參與的,我手里也有一張票。在我從她面前走過并把票交給她手里時,她瞪大了雙眼,略有驚奇,我向她豎起大拇指。
不出我所料,這姑娘奪冠了。光環(huán)下的她更加具備明日之星的氣質(zhì),當(dāng)下的光鮮會在明天的輝煌下黯然失色,我想她以后會更優(yōu)秀。
當(dāng)晚她要和家人們吃飯,然后一起回家,所以沒能赴約。看得出她是老爸的掌上明珠,是全家人的驕傲。
我在回去的路上百無聊賴,幻想如果此生有個女兒,作為男人會是莫大的幸福。
音樂是具有魔性的,不得不說,假如沒了音樂,她或許平淡無奇。我見識了她毋庸置疑的唱功、她賴以驕傲的二胡演奏功力、她謙虛謹(jǐn)慎的得體臺風(fēng),等等。
三
天氣越來越冷,正如這辦公室的氣氛。
空調(diào)依舊開到不低的溫度,我的偏頭痛越是溫度高就越嚴(yán)重。索性我趴了一會兒。舒服點了我喝了口水,拿過手機打開了微信。看到她的消息——昨晚我的留言她現(xiàn)在剛看到。
“哥哥,我頭疼”,她告訴我在發(fā)燒。
“您這頭疼跟哥還真同步!”,我這么想沒有這么說。
我知道她感冒一直沒好利索:你在哪里?
原來她在家里,很快回學(xué)校。我說下午去看她。
今天不算暖和,不過我來不及回去換衣服,急匆匆到了X大學(xué)門口。
她坐了一趟繞圈的校內(nèi)公交,又給繞回去了。這來回一折騰會在小北風(fēng)里多凍幾十分鐘。當(dāng)我見到時,她一臉慘白,看得出是生病的狀態(tài)。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打趣道:你這冰糖雪梨呀,煞白煞白的。她分明有幾分緊張,囫圇說了幾句話。
我?guī)チ伺R近的一個餐廳,我也不常來這里的餐廳,陌生的兩個人來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加劇了我們的拘謹(jǐn)。
點餐時我得知她為了保護嗓子不吃辣,她處處體現(xiàn)著一個專業(yè)歌唱演員的自我要求。
上菜前我們百無聊賴地吸著兩杯柳橙汁。
看著面前這張俊秀的臉、滴流亂轉(zhuǎn)的大眼珠以及一會兒甩到左邊一會兒甩到右邊的馬尾,我想起了微信上答應(yīng)講給她聽的故事。
她在我的講述過程中并不乖巧,總是打斷我的話,把話題引向很千奇百怪的方向。以至于我敘述能力這么強的人,總要反芻“剛才說到哪兒了”。
我給她講了很多小時候的經(jīng)歷,她似乎很有共鳴。
唯獨不一樣的是,她順從爸媽的嚴(yán)厲管教,而我叛逆了27年;她爸媽支持她走上學(xué)習(xí)音樂的道路,而我也順從了老爸的意志,僅把音樂當(dāng)做業(yè)余愛好。
她雖然努力,但似乎和大部分大學(xué)生一樣,對未來和方向很迷茫。她問我要不要考研,如果是平時的我,可能會講一大堆周密的建議——我很多時候是個語言邏輯怪。
這次我卻選擇了三緘其口,我向來不給還沒深入了解的朋友任何建議。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會成為她父母以外的另一個強大信任,早在我跟她這么大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穩(wěn)重有余了。
我看著她聽故事時的開心與天真,就像正在發(fā)燒的小女孩兒忽然得到一只娃娃,高興的同時又掩蓋不住一些倦意。
很明顯室內(nèi)溫度讓她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一點,我想送她去校外的大醫(yī)院。
她對我的信任顯然未滿百分之百,又欲蓋彌彰,可愛的樣子又把我逗笑了。我說我是好人,她也大笑說:哪有好人自己說自己是好人的。
在我的注視下,她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我很少聽到母女間的對話。在女兒角色里,那種嬌嗔是彌足珍貴的,全世界只有三個人可以享有它:爸媽以及男人。有人說男人愛女人,會把她當(dāng)女兒養(yǎng),我很信服。
她的媽媽顯然對自己的女兒跟一個陌生男人吃飯有超過三分的擔(dān)心,而且還囑咐女兒要付賬,我知道這意味著她有什么樣規(guī)矩的家教。
看到她跟媽媽打電話乖巧的樣子,足以讓人父愛泛濫。
她掛了電話,我提議趕緊去醫(yī)院,因為太晚她很猶豫,最終還是決定回學(xué)校。
我們一邊走一邊閑撤篇兒,她講述的童年故事中有那么多和我重疊的關(guān)鍵詞。
年齡的差距制造了不少好玩的巧合,比如我第一次學(xué)會用電子琴彈奏的歌曲是“七子之歌”,那年我10歲。然而她那年才3歲。數(shù)年后,她作為小童星第一次領(lǐng)唱也是“七子之歌”。
我問她是不是怕我,怕我匪氣十足的光頭發(fā)型,她說不怕。后來她證實了不怕——她膽敢碰我的腦袋。
如此慢的步行速度依舊耗費了一段原本不算短的距離,校醫(yī)院不在她回寢室的方向,我提出送她去最近的一家看看。她說怕黑,我說這么巧我也怕。
我掏了一片綠箭給她,告訴她這是護身符,然后帶著膽小鬼朝著烏漆墨黑的校醫(yī)院方向走去。看到那里有燈光,我過去敲門詢問,原來這里早已經(jīng)不是醫(yī)院了。
看來要拖到明天早上才能去看病了,我猜她還有點發(fā)燒。送她上了校內(nèi)公交,臨走時看到她沖我擺手。
她的禮貌得體顯得比周圍的孩子都成熟很多,但這掩飾不了她比我堂妹還小的年紀(jì),掩飾不了她的季節(jié)里純凈透頂?shù)拿篮谩?/p>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要來這里,仿佛從喧鬧環(huán)繞的酒肆突然闖進無煙區(qū)。從這天開始,我覺得在這污濁的社會浸淫半晌的自己一時回光返照。
四
忙碌是一個男人工作的常態(tài),有的時候在工作角色里太投入,會讓一個男人顯得不夠有生活。富麗堂皇的場所吃吃喝喝總歸不如和兄弟哥們兒路邊擼個串兒,更不如與愛的人喝個下午茶。
我不追求高端生活,但也絕不允許自己成為一個不任性的提線木偶。
與她的聊天越來越少了,不是因為我忙,而是因為她比我更忙。
她是個努力的人,在我看來,她的勤奮顯得很與眾不同,這讓她充滿了魅力。不過,正如所有的事總有負(fù)面,她的勤奮令她錯過了不少青春該有的其他色彩。
瑕不掩瑜,年輕人不放縱已經(jīng)不易,可以嚴(yán)格要求自己的確閃爍著女孩子身上少有的堅韌。
最近我很想回家——好像很久沒回家了。我沒有看天氣預(yù)報,沒料到未來幾天的暴雪。
在老家,我有一間不寬敞但是很溫馨的小屋。屋里藏著我畢生的寶貝:兒時的連環(huán)畫、卡片、玩具,以及后來購置的一大宗正版萬代絕版模型。
我的屋里很暖和,自家小院連通著幾組暖氣片,即便煤塊燃燒的煤煙有硫化物和碳粒的氣味兒,卻實實在在和城市的尾氣味兒不同。哪怕現(xiàn)在空氣質(zhì)量這么慘,我還是覺得炊煙是值得原諒的。
我忽然意識到可能溫度過高會加快模型的氧化,于是我火速把“保險箱”搬到了沒通暖氣的廂房,搬完后我很滿意地向玩家群里炫耀了一番。
我是這個小圈子的頭目,貼吧吧主和交流群群主都是我。不是因為我的收藏量最大,更不是我貢獻(xiàn)測評、翻譯、片源等資料最多,大部分兄弟還算信服我,或許只因為我的一點人緣兒。
我愛這幫兄弟,雖然全國各地大家素未謀面,但是感情都很好。我認(rèn)為一個男人要至少保留一個孩子天性,這與成熟與否無關(guān)。
我最喜歡冬天,因為冬天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季節(jié)。窩在溫暖的被子里就能感到家有多好,我一回家就睡懶覺,晚上我聽著老郭的相聲早早睡著了。
發(fā)現(xiàn)這場美麗的大雪是在清晨4點多尿尿的時候,我全然沒有想到這會是幾十年來罕見的一場災(zāi)難,后來聽說整個魯中魯東南坍塌廠房無數(shù),人員傷亡和財產(chǎn)損失很大。
小時候是不會關(guān)心它是不是災(zāi)難的,只因現(xiàn)在我們長大了。
五年前我曾寫過幾句斷章,那正是煙臺一場罕見大雪:
雪下依舊如詩;結(jié)冰的光滑的馬路上,計程車依舊在不要命的飛馳。
少年不知愁滋味,能感到大雪如詩的一定是打雪仗的少年,或者相擁漫步的小情侶。然而司機出賣的是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論路上有多危險,為了糊口他們一邊對這“該死的雪”罵罵咧咧,一邊命懸一線地飛奔在冰面上。
“雪之妙在不能積”,喪失這份對雪的矯情已然好久,可這次卻很奇怪地?zé)崃移饋怼?/p>
我拿過手機在微信留言她:早晨出門迎接驚喜,然后安心地又睡了。
太陽很高了,我還是不愿起床,肆意享受冬天被窩的幸福。
手機吱吱響,我收到她興高采烈語無倫次的驚詫。她是那么興奮,我笑她沒見過市面。
“大約在我兩三歲時就見過這么大的雪”,我炫耀道。她當(dāng)然沒見過,我7歲時她才出生。
原本想等雪停了再走,可眼看越下越大,我等不及了。這種天氣公交車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從老家到市里,公交車跟烏龜一樣蹭著走,整整花了3小時。
我計劃著去一趟X大學(xué)找我弟弟,這讓我為潛入X大學(xué)找到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我?guī)Я怂氤缘目炯t薯,這紅薯我買地太早了,路不光遠(yuǎn),還滑。我親眼看到一個女生在拱形小橋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機呲溜滑進小河里,望著河中的冰渣懊惱地跳舞。
為了讓它涼地慢一點,我把紅薯揣在懷里,感覺自己好傻。
路太滑了,這讓很多外賣停了生意。她中午就打算在她的琴房餓著,好像啥也沒得吃。
我在并不熟悉的飲食廣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終于找到一家同意往藝術(shù)中心送餐的,于是火速訂了一份,約半小時左右她吃上了遲到的中午飯。
我問她飽了嗎,她說飽了;我說對不起,她很疑惑;我說應(yīng)該吃撐才對。
意外不期而至,我不能搭乘我哥的車回去了,索性也不著急走,我想晚上約她吃飯,如果約不出來,我就跟我弟弟吃飯。
我跟我弟去了他上課的教室,裝了一回大學(xué)長。
他們下課后相約去打雪仗,我當(dāng)然不去,我已經(jīng)過了打雪仗的年紀(jì),于是被他們“呵呵”了。
晚飯時間一晃就到,我在這校園呆了整整一個下午,瞬間感到穿越回學(xué)生時代一樣。我弟他們回來了,叫我一起去吃飯。
菜已經(jīng)點了,不過我弟這小子見色起意,一場男人的飯局忽然多了他小女朋友。我察覺到自己并不適合這個時候再摻和臭小子的好事,知趣地走了。
“飯哪里吃不了?”看了看窗外又開始飄的重重的大雪片,以及逐漸昏暗的校園小道,我忽然感覺昏黃的仿古路燈照進了夢見很久的那年,那年十九歲。
我沒有心思吃飯,我想在這雪景里走走,想想都美好。
于是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浪漫指標(biāo),“太特么冷了!”,我不禁罵出了聲兒。
路上問了問幾位同學(xué),我得知去她在的生活區(qū)還有一段距離。她也說要不你別來了,那么遠(yuǎn)。已經(jīng)在半路上管不了那么多了,迷路后就跟著幾個大致方向差不多的同學(xué)徑直走去,活像尾行。
方才還滿腦子美好,心頭忽然涌上一股凄涼:誰肯陪老年人賞個雪?
光滑的路走起來非常吃力,我越往前走越后悔。
路上看到居然有人在這種天氣開車,比我快不了哪兒去,龜速拐彎還是側(cè)滑了,向我的方向滑來半米多。
我就這么艱難得摸到了目的地——一個有點空涼的生活區(qū)。我等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我身后出現(xiàn)。回頭看到她沒有扎頭發(fā),沒有不利落地像梅超風(fēng),卻多了一分輕松。
這可能是唯一一次看到她頭發(fā)蓬松,還挺好看。
她說我來的夠是時候,剛告訴媽媽回寢室了。我說匯報都有實效性,不算騙她老人家。
我提出一起去找吃的,她顯得有點為難。只要出去吃就一定回來很晚,這個我當(dāng)時沒有意識,后來才逐漸領(lǐng)教了她一玩兒就嗨的本領(lǐng)。
我說你總要吃飯的嘛,我也餓死了。我惡狠狠地發(fā)誓再也不來了,又遠(yuǎn)又偏僻,還不好找吃的。她說這里確實沒啥吃的,要不去一區(qū)吃吧。我們一起朝我剛才來的方向原路返回。
半路上看到地上的雪里有亮光,我們撿到一部手機。等失主浪費了原本就不富余的時間。
“我就送你到這里吧,要不然吃完飯回來太晚了”,她說。
我說放心,關(guān)樓門之前完璧歸趙。
路上她走出了散步的閑情逸致,哪兒哪兒都興奮。看到冬青上一坨雪她覺得像蛋撻,看到停車場車子被雪埋了她覺得像奶油。給她一對翅膀她都要飛了。
我說給你拍照吧,她跑來跑去說不要,就是不肯停下來。遇到一只有點兇的小泰迪,她躲到我右手邊。我說你怕啥,你不也是狗狗嗎?
微信里我經(jīng)常叫她“小白”,因為她喜歡微信氣泡狗。她可能不知道為啥她分到“小白”的角色而不是“小綠”,其實最初我在嘲笑她膚色不白。
我叫她小白,她雖然不答應(yīng),不過并不討厭。
小白幾天前應(yīng)該收到我送她的小綠了,我大費周章找到剛剛生產(chǎn)上市的氣泡狗毛絨玩具,讓花店老板連同一束玫瑰送給了她。祝賀她比賽奪冠的同時,我第一次寫給她一句話:成功是對你的祝愿,快樂是對你的要求。
她好像說過晚上練完琴回去的路上怕黑,送她一只小綠想讓她放車筐里,陪她夜路。
行至旗桿下面的一片光滑大理石地面,這里的積雪已經(jīng)很厚了,踩上去的感覺沒有任何安全感,分分鐘滑倒的那種。我伸腳蹭了蹭,得,繞吧。
這一路又慢又繞,足足走了將近一小時。
到達(dá)一區(qū)附近我們停下來,我說要不要去校外吃。
她問我能不能保證人身安全,我說都騙到這兒了,那就不好說了。她假裝生氣調(diào)頭就走,我笑著拉住她胳膊。
我們跋山涉水饑腸轆轆,終于到了一家開著暖風(fēng)的餐廳。這家餐廳所在的沿街樓剛建好,顯得并不熱鬧。加之已經(jīng)過了飯點兒,用餐的顧客已經(jīng)所剩無幾。
小白和上次一樣能聊,我本以為我就挺絮叨,沒想到這次遇到對手。
她想去洗手間,可公共洗手間還沒有完全建好,混凝土通道陰森黑暗,把她這個膽小鬼嚇壞了。
我嚇唬她說很像兇案現(xiàn)場,看到她那種害怕是真的害怕,我不再逗她了。
女洗手間里不知道有沒有人,我說你別怕,我去問問先。
她乖乖退到光亮處等著我的“好消息”。“有人嗎?”我沖女洗手間喊到。沒人回答,我說我進來了?然后有個女人的聲音:有人!
靠!這黑燈瞎火又有小隔斷,還真讓人瘆的慌。
有人反倒好一點,我招呼小白過來,說沒事里面有位大姐,不用怕我就在門口。她躡手躡腳進去了,像是在偷東西。
一會兒她出來了,我看到她還驚魂未定,就在她背上撫了撫:“沒事吧你,嚇著了?”我記得小時爸媽就是這么安慰我的。
膽小的小白一進入燈光下就又活了,我看著她的眼睛一會兒笑成月牙兒,一會兒驚奇睜大,一會兒左右亂晃,可愛極了。
聊到小時候媽媽生日當(dāng)天惹媽媽生氣,她一遍一遍用二胡拉生日快樂歌,最后哭著給媽媽道歉,小白眼里閃著淚,大眼珠都濕潤了。我聽地出神,也差點掉下眼淚,突然好想摸摸她的小腦袋。
小時候的小白淘氣任性,有好多漂亮衣服和洋娃娃,到好大還和爸媽一起睡,還必須“摸耳朵”才肯睡著······
“女兒真好”,我想。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聊到了我的感情,由此抻出我已故的青春。當(dāng)我提到以前我愛的人唱過的“揮著翅膀的女孩”時,她拒絕唱這首歌:我不想走別人老路。
我忽然從臆想中狂奔回現(xiàn)實,可能我只是從小白身上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人的影子。我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風(fēng)華少年,我渾身上下都是歲月。
有些陰影,男人和女人一樣,難以清洗。
不過,誰還沒年幼過呢?
六
我擰了擰我的手表,忽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9點半。
此時的小白顯然沒了時間概念,我提醒她不早了,這才慌慌張張要走,恨不得連賬都不結(jié)就飛回去。
外面的雪已經(jīng)徹底停了,我們倆的步行速度已然像是在競走。
小白有將近一米七的個頭,她賴以炫耀的大長腿邁開了長度可觀的步伐。很少見到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我有點想笑,心想要是我夠壞,不告訴你時間,今晚你就蹲雪地里哭吧。
這個速度可完全不像出來時那份悠閑,僅僅十幾分鐘,我們再次來到旗桿所在的廣場。我說:走?滑過去!
她一邊和我一起走向大理石地板,一邊嘟囔:我這么靠譜的一個姑娘怎么跟你干這么不靠譜的事。
我覺得很好笑,明明就是膽小鬼,連這么點危險都不敢冒。
當(dāng)四只腳一起踩到這塊危險區(qū),那石板真的和鏡面一樣光滑。
她把手交給我,或許她以為身邊這個堅實的男人能幫助她維持平衡。然而她并沒有學(xué)好初中物理:此時越輕巧的身體越安全!這哪是我保護她,明明是她扶著我,頓時我有點尷尬。
我想讓小白蹲下來拉著她,沒想到被沒收了摩擦力的人縱然有天大的力氣,也做不到拖動這只小小的小白——我又尷尬了一回。
我們終于像七老八十一樣搖晃著走過了這片區(qū)域。
我告訴她剛才的路程才用了十八分鐘,她驚奇地問真的嗎。
這么一算,離寢室關(guān)樓門還有二十多分鐘,于是這貨又有了閑情逸致,放慢了腳步。
雪雖然不下了,但是風(fēng)依然很大。小白也跟大部分小女生一樣,很臭美,從不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戴到頭上。
我揪起她背后的帽子扣到她腦袋上,她不高興地整理著頭發(fā)。我說你頭疼活該,她一臉?biāo)毜谋砬椤?/p>
看著她上了樓,我開始往回走,當(dāng)然還是步行。我累了,我要走地慢一點,掏出手機我問她:“凍這么久頭有沒有再疼?”
小白發(fā)揮著一貫的伶牙俐齒:疼啊,你就等著內(nèi)疚吧!
或許從來都不冒險胡鬧的她,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和這么不太熟悉的男人冒著可能
被關(guān)在寢室外的危險,吃一頓完全可以不吃的飯,實在荒唐又好玩。
小白忽然發(fā)來一杯啤酒的表情,我說還想喝酒啊,看把你能的。
她問我是不是壞人,我沒有否認(rèn)。
七
入冬以來我很久沒打球了,犯了球癮,手癢。
我在盼望著雪趕緊融化,不過這場大雪實在積雪太厚,這場球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打上。雪后連續(xù)艷陽高照了好幾天,眼看著路上越來越干燥,我的機會來了。
這天非常暖和,我穿了一身籃球裝備,里面套了件紅紅的鋼鐵俠鎧甲紋運動衛(wèi)衣。我去校園里打球時總喜歡穿地和這幫學(xué)生一個樣,現(xiàn)如今已然喜歡裝嫩。
大學(xué)時我是球風(fēng)花哨的速度型后衛(wèi),從不畏懼跟任何后衛(wèi)的對位。
單挑的快感只有真正玩過街球的男生才知道,不靠身高不靠力量只玩球技,我們當(dāng)時特別愛邊玩球邊聽黑人饒舌,還把自己套在寬大的T恤和短褲里裝X。
大二夏天,我回到家鄉(xiāng)球場一戰(zhàn)成名,小伙伴們的簇?fù)碜屛矣星蛐堑母杏X。
記得高中一年級,籃球場,我對位高我半頭的二年級學(xué)哥,我使出了并不能隨心所欲的轉(zhuǎn)身動作,盡管是沒任何附加動作的單純轉(zhuǎn)身。然而我卻掉了球…
對手毫不客氣地抄走,并以一模一樣的轉(zhuǎn)身秀了一下,跳投命中。
我永遠(yuǎn)記住了他,記住了進完球的挑釁。
3年后,家鄉(xiāng)球場,還是我們的對位。我玩盡花招,他暈頭轉(zhuǎn)向——他是真的暈頭轉(zhuǎn)向。
這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后衛(wèi),今天不堪一擊。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打球?”他倒采訪起我來。
原來他全然不記得高中時,我在三中球場和他一對一的事,而一直記得的,是我。
球場讓我偶露猙獰。
如今的我早就發(fā)福,當(dāng)初的身材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年穿的很嘻哈的球衣,如今居然變地挺合身。
一起打球的一個男生問我:你受過傷嗎哥?我告訴他我曾經(jīng)有嚴(yán)重的腰傷和膝傷,他說還能看出我后衛(wèi)的底子。被恭維的我苦笑一下,心想小子你等我超人歸來。
我累了。
天馬上就要黑了,我想喝王老吉:
前幾天聊微信時,她告訴我洗衣服把手給搓破了,搓破了。。我很詫異洗個衣服怎么還能把手搓破。照片上看到她食指指甲處有紅紅的裂痕,看著挺疼。
我還看到小白爪子旁邊放著一罐王老吉,我說想喝。她答應(yīng)我從家里給我?guī)ВY(jié)果周末回家給忘了,果然沒腦子。
我又累又渴,想找地方休息,然后吃點東西。
我給小白打電話,她居然已經(jīng)在吃面了。面!那是打完球后很理想的一種食物。作為吃貨,我立刻歪歪出湯清面軟、解渴搪餓的一碗湯面。
我提出去找她,卻沒有得到她同意。掃興的我自己買了一聽可樂,灰溜溜回家了。
八
我生日約了朋友,也想約小白。
我告訴小白今天是個令人遺憾的日子,她好奇地問為什么。我說我又逼近30歲一點,她說那確實挺遺憾的。
是啊,過去幾年還嘲笑英年早婚的朋友,等自己熬到晚婚晚育的年紀(jì),突然發(fā)現(xiàn)不光榮了。
晚上打算去唱K,我問她是否以專業(yè)水平震懾一下業(yè)余組?小白說要練琴,老師布置的曲子馬上要考了。
我說好吧——即便有很多失望,不過我不會表現(xiàn)出來。她寬慰我說只有努力才會有大人們所說的出息,我接茬開玩笑:現(xiàn)在拉你沒出息是否還來得及?
晚上一起玩的朋友其實并不多,都是要好的。回X市以后我總有強烈的回家歸屬感,這讓我很享受這個小城市。
菜過五味,該散都散了,也沒有去唱K,因為我把一張還有點余額的卡給弄丟了。
娟兒姐要回家,我護送。
路上邊走邊聊,問我最近干嘛呢,我說遇到一個妹子。娟兒姐說難怪你小子最近沒動靜。
我告訴娟兒姐小白的特別之處,娟兒姐說是挺不錯的,不過該考慮的都考慮了嗎?
我自然知道該考慮什么:我是個著急結(jié)婚的人,而人家是個不著急畢業(yè)的人。我說我沒想如何如何,不是我膽小沒種。
娟兒姐是個很好的人,總能聽我絮叨。行至濱河夜景處我說拍張照吧,伸把剪刀手給我拍。我發(fā)了朋友圈,聊表感激。
小白微信告訴我少喝酒,早睡。我說我沒喝酒,沒有一句“生日快樂”,我有點耿耿于懷。
幾天后我給小白打電話,還是那么咋咋呼呼小屁孩兒的樣子。聊了好久也不知道聊了啥,只記得聊到我停機。
對了,我教給她一句廣東話:物以稀為貴,她活生生念成:螞蟻黑韋龜。
我在手機上還記錄了一個特殊的日子,我的十月二十三和她的十一月十七離挺近。
提前二十幾天我就在為這天做準(zhǔn)備——我打算為小白籌備一個生日驚喜。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反正就是有種父愛泛濫的沖動。我甚至還在路過的母嬰店買了一只粉色奶嘴,想想都覺得逗趣。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給小白提前一周就打了招呼,聲稱要預(yù)定她的二十歲生日。
我忘記了一個事實——其實我們還不算太熟。
我被放鴿子了。
這個的確觸發(fā)了一個成熟男人不該有的熊孩子脾氣,我口有責(zé)難,這恐怕是我第一次暴露令人討厭的嘴臉。
或許很難想像,一個平時客氣有禮甚至佯裝幾分深沉的男人,會忽然變成一只愛哭鬧的巨嬰。
其實小白是值得原諒的:她是個乖乖女,并且她爸爸媽媽要她回家過生日。退一萬步講,我一個陌生男人憑什么占用她與家人一起度過這樣重要日子呢?
九
生活忽然變得充實:在工作之余,我?guī)团笥训呐嘤?xùn)學(xué)校代書法課。除了書法這項愛好外,可能還因為我逐漸喜歡上了孩子。
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可愛的動物,你無從知道他們有什么奇妙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們?nèi)蘸髸兂赡膫€領(lǐng)域的專家。
更加有趣的是,你可能從一些孩子身上看見過去的自己,以及過去的你熟悉的某個人。
我沒有了周末,但是還挺快樂。不過還好,我不勤奮,我還會偷懶。
小白身上所閃爍的光芒我認(rèn)為有一多半是孩子式的,原生態(tài)的有趣和神秘,有的秘密昭然若揭有的秘密深藏不漏。
工作的需要導(dǎo)致我的活動范圍會有一點大,比如這次我就驅(qū)車40多分鐘拜訪一家公司。但是除了工作需要之外,我極少會超出以床為圓心的100米半徑。
工作時我喜歡手機靜音,因為我對不知道何時就會響起的鈴聲比較反感,我視為不可控因素。對于我這么一個控制狂,怎么會允許任何我掌控之外的事發(fā)生呢?
忙忙叨叨的一個上午過后,我打算找地方吃點東西。我一邊舔著勺子里的海鮮疙瘩湯,一邊掏出了手機(似乎這個故事的推進總離不開手機,哈哈)。
“下雪了”。
我看到小白用手機短信給我發(fā)了天氣通知。
我看了看窗外,晴空萬里。
“要不轉(zhuǎn)神經(jīng)科看看吧”,我回復(fù)。
可是不到10分鐘,我這里居然真的也飄起了雪花。
看著大朵大朵的雪花,我忽然有點感動。淚點低的人可能很容易理解這種神經(jīng)病似的感動。
不知道雪對于小白來說是不是有不同尋常的意義,我是個愛寫酸詩的人,雪之秒在不能積,這讓人略有幾分舍不得。
本以為又是大雪可以不必出門了,沒想到這次下地很小。第二天我照常出去處理些瑣事。
小白最近不用微信,老是用短信,我懷疑她有點犯病。果不其然,又來一條短信。不過這次好像有點事態(tài),她電瓶車的電池被人偷了。
我一直沒工夫給她回復(fù),直到下午4點鐘左右,我工作的事處理完了,就趕去了她學(xué)校。
音樂學(xué)院對我來說還算不上熟悉,我找了一個比較容易一眼看到的小廣場停下來,然后給她打電話。
我又見到了小白,她帶著點不好意思,或許是因為我專程過來。弄丟了電池顯然是件可能會挨批的事,而鑄成大錯的原因還是不帶腦子。
她那諄諄不安的樣子我熟悉極了——我看過很多沒做完作業(yè)的孩子就那表情,她全身上下洋溢著犯錯孩子的窘迫。
“這個學(xué)校的治安這么混亂嗎?”我問到,她狠狠地點頭。
我說我剛忙完,既然你害怕被媽媽知道,那我?guī)湍阙s緊弄一組新電池修復(fù)一下吧。我看出了她的猶豫,“算我借你的”,我說。
有了合理的理由,她這才接過錢。
來回一折騰,天色晚了。我穿地小夾襖并不暖和,一下午凍地流鼻涕。
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我說想去重溫學(xué)生餐廳的感覺,她說不要,沒有原因。
孩子總需要慣著,于是我們?nèi)ダ系胤健?/p>
這次意外點了一個小鍋帶辣子,小白不吃辣,要保護她值錢的嗓子,于是我用清水給她洗肉片。
她吃飯好慢的,又一副全然忘記還要趕緊回去給她同學(xué)送琴房鑰匙的樣子。
談到練琴,我看到她指關(guān)節(jié)第二節(jié)好像有點變形的樣子,不知道是瘦的還是練琴太多的緣故。
有時真的很難理解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除非能認(rèn)識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他們的光鮮背后真的有很多苦,超乎普通人想象的苦。
在我催促下,這頓飯終于在一個小時內(nèi)搞定。我們快速上車準(zhǔn)備回校,我差點忘記還有上次為她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
我給她一只二胡小吊墜,因為她從小最擅長的樂器就是二胡。
我說還有一句詞兒:愿音樂永遠(yuǎn)陪伴你!
她高興的樣子可愛極了,謝我的方式也有點特別,我又一次聽到她本音中略有沙啞的笑。
這使我再次感到久違了的緊張,居然連倒車都蹭到臨近的車子。這個還稱不上是女人的孩子再一次讓我倉皇出錯然后手足無措。
我說跑吧!我們跑了。
小白說我車技好爛,我說是啊,你最好系上安全帶。
又到了音樂樓下,她同學(xué)還沒回來。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興致,給她講起了一個像極了鬼故事的笑話:
“一個外地小伙兒在北京三環(huán)買了房···”,小白還沒意識到這個笑話前半段有多嚇人。
“房子便宜地出奇,尤其是周圍鄰居的指指點點令小伙越發(fā)好奇,于是決定打探一下。原來,房子里死過一個怨婦···”。
“啊!!你不是說是個笑話嗎?”小白拉著安全帶,把身體往副駕的角落收縮。
“是啊,是笑話,還沒講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