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哈倫邁步走進十三局。十三局是一個茶壺型建筑,壺身呈現出完美的圓形,嚴絲合縫地嵌套在一道垂直的豎井里。茶壺的底部是一塊巨大的鏤空鐘表,跟其他的鐘表不一樣,這個鐘表有十三個刻度,這是十三局的象征。
哈倫站在鐘表上,豎井周圍的欄桿發出微弱的光芒,隨著壺身爆發出一道白芒,哈倫頭頂之上8米左右的高度,沒入一片霧氣中消失不見。
哈倫站在操縱臺前,設定好控制儀,推動手感平滑的操縱桿。似乎什么也沒有發生,壺身并沒有動,當然它確實不會動,至少肉眼是看不出來的,只是壺身的白光會越來越耀眼,隨后整個空間就暗淡下來,變成一片灰色空虛體,仿佛整個空間都在凝結成有形的固體,實際上這也是一種錯覺,空間不會凝固也不會變形,哈倫淡定地站在鐘表上,胃里的痙攣告訴他,時間正在不斷急速上移,穿越永恒時空,前往時間之外。
操縱臺的界面上開始出現紅色的光斑,隨后出現了一組數字:2456。哈倫笑了笑,這就是十三局的總機構。
十三局是在2456世紀被創造出來的用于維護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時間管理機構,任職在十三局的人被稱為“時空技師”,他們聽從時間管理局的指令,穿梭在任意時空,對歷史數據進行修正,從而確保人類在安全、富足中度過所有的時間,直到永遠。
2456世紀到了,哈倫走出時空壺,眼前是一幢精美的建筑,在95世紀之后,原子可以按照設計師的要求自動排列,空間已經不再被固定了,建筑也是如此,它是如此的精美,每時每刻都像美人一樣變換著自己的身姿,那空曠的大廳、那布滿星辰的穹頂,一切都是那么隨意、那么親和,讓人不禁感慨、使人陶醉其中。
“嗨,哈倫!”楊宇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晚還不錯吧。”
“嗯,還不錯,事實上,我還可以多喝兩扎。”哈倫笑笑。
“得了吧,就你這點酒量。”楊宇挑了挑眉毛。
“嗯哼?你很不服?”哈倫故意打趣。
“嗨,你出生在95世紀,那時候人類已經很少有會喝酒的人了,自從26世紀開始,酒精就被列為一種......一種‘不文明’,額,應該怎么說......總之酒成為了擾亂心智的惡魔......而我不一樣,我來自21世紀,酒桌文化還挺流行的,我的父親就挺能喝......”
沒等楊宇說完,哈倫就走了,“有空下次比一比,我相信我這個后進生不會比你差。”
十三局的人來自各個時空,哈倫出生在95世紀,而楊宇來自21世紀,中間差了7400年,可在宏觀時間維度上,他們都被稱為“古人”,連近現代都稱不上,這主要還是因為在95世紀之前是原子能受到嚴格限制的時代,那時候的建筑看上去就很老土,磚混結構、疊合板、鋼結構那算比較高級了,但空間形態一直都依賴于建筑設計師,而自從時空場被馬蘭松發明之后,原子可以任意排列,建筑也能隨著人的心情而不斷自動調整,到了2456世紀,這一切已經發展到了巔峰。
哈倫早上就收到了時間管委會的任務指令,此時他穿過一條長廊,坐上一部左右移動的高速電梯,一直到A138區域才停下來,過道里面很幽暗,這也歸功于原子設計,領導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隨意調整空間范圍內的一切物質,暗這才顯得神秘。
他走到一扇石門前,敲了敲,門上露出來一只黑色的貔貅雕像,它張開嘴巴,緩緩開口:指令。
“檸檬汽水。”哈倫說。
門吱呀一聲開始動起來,石門緩緩移動,哈倫走進去,鄭寧正坐在他那張丑得發黑的皮座椅里面,低著頭看著文件。
“鄭主任。”哈倫說。
鄭寧抬起頭,抓起老花鏡戴上,“哈倫,你來啦。”
“我收到了新的任務指令。”哈倫說著指了指戴在手腕上的鐘表,這只鐘表和十三局入口地面上的鏤空機械表一樣有十三個刻度。
“嗯,20世紀有一個異常的空間波動,有一條路徑疑似出現了分岔,出現的可能時間是1924年,在中國杭州,具體原因就需要你這位時空技師去看看了。”鄭寧說。
“20世紀?為什么不讓楊宇去呢,他在21世紀生活過,應該對20世紀印象更深刻一些。”哈倫有些不解。
“不,正是因為如此才不能讓他去,你知道時空技師的工作原則那就是要心如止水,不能被情緒波動左右,時空參數調整可能會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這種蝴蝶效應可不是鬧著玩的,會直接或間接影響500億人的人生軌跡,楊宇不能去。”
哈倫猛然拍了拍腦袋,500億人,他怎么關心得過來,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擁有適應這個特殊崗位的罕見天賦,正是這種出類拔萃的能力才讓他在95世紀脫穎而出成為十三局的時空技師。
“怎么?還有問題嗎?”鄭寧問。
“沒有了,我現在就出發。”哈倫說著便離開了,直接奔向時空壺。
“20世紀,”他喃喃說,他用手在控制臺上操作,把時間設置到1924年,“祝我旅途愉快。”
隨著一道強烈的白芒,時空壺開始在消無聲息中迅速運轉,很快在一道分子隔膜前,他隱約看到了一個人影。
這道隔膜是永恒時空和一般時空的分界線,等到光芒漸漸散去,哈倫徑直穿過隔膜,發現前面也是一道白芒閃來,不禁再次瞇起眼睛,揚起手,遮住眼簾。
面前只有一個男人,哈倫總算是看清楚了,30多歲,蓄著胡子,似乎這是20世紀的典型。
“我是時空站的崗亭員羅永浩,我想你應該就是哈倫技師了吧。”男人說。
“是的,很高興見到你羅永浩。”哈倫說著漸漸適應了周遭的環境,原來對面就是一面鏡子,怪不得有光芒投射過來,是反光呀!
“怎么這里裝了一面鏡子?”哈倫有些疑惑。
“這是本世紀的一些特色,我們也要入鄉隨俗的。”羅永浩淡淡地說。
哈倫走出狹窄得較為逼仄的房間,迎面豁然開朗,他不停地打量著這個地方,似乎是一棟西洋風格的老洋房,房子四周像一塊方形的蛋糕疊在一起,中間露出天井,很難說這是什么風格,但是采光其實并不好,甚至有些昏暗,只不過燈都開足了,亮堂的光線給人一種紙醉金迷的幻覺。
哈倫順著長廊一直走,一個女孩迎面而來,她微笑著站定,雙手合攏搭在自己的腰上,左腳微微向前傾,做了一個“萬福”的姿勢。
“你好,哈倫技師。”她甜甜地說了一句。
哈倫點了點頭,正要離開。
“哈倫技師,我很想知道一些十三局的事情,能抽空給我講講嗎?”女孩突然開口,臉上泛出紅暈。
“對不起,我很忙。”哈倫淡漠地回道。
“可是,就幾分鐘......今天晚上有一場化裝舞會,我想如果可以......”女孩低下頭。
“十三局是機密,我不確定你是否有權限了解,我想你也不該問。”哈倫急匆匆走了,可是心卻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
回到房間的哈倫坐立難安,本來他想要睡一覺,盡管進行時空穿梭不需要額外倒時差,但哈倫還是會習慣性一個人在房間里面調整姿態,讓自己更好的融入這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時代。
那個女孩——似乎像一股精神力在不斷擾亂著哈倫的心智,哈倫感覺這很像一種毒藥,或者說是一種蠱,他仔細回想起剛才的場景,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遺漏了什么細節,她飽含深情的微笑、得體的禮儀......香氣,一種很淡,但是被他忽略的氣味!
哈倫急忙忙找到了羅永浩,把自己的情況跟他說了一番。
“啊,哈倫技師,我知道這是什么。”羅永浩說。
“嗯哼。”
“這就是心動的感覺吧。”羅永浩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開個玩笑,那是晴芳,新招募的成員,還在試用期,她似乎有一種特異功能,也可以說是一種能力吧,她似乎天生‘媚體’,只要跟她接觸過的異性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吸引,起初我也不信,這就像是某種毒藥一樣可以麻痹人的神志,在人意志薄弱的時候在人的心里埋下鉤子。”
“這不可能!”哈倫說,“人類進化了幾千個世紀都沒有進化出這樣的能力,如果真有這樣的能力,那怎么沒有遺傳給下一代......除非......”哈倫倒吸一口涼氣,“她壓根就沒有下一代。”
“哈倫技師說笑了,未必所有的信息都會被遺傳,我們都知道構成人的基礎數據是DNA對吧,在這個時代說這些其實有點‘不合時宜’,畢竟那是幾十年之后才被證實的知識,不過人的信息被重新解構并且在下一代身上體現的時候就出現了‘顯性’和‘隱性’,可能這種逆天的技能在后續幾個世紀被發現了,于是一些人把這種能力偽裝起來了,哈倫技師你熟知各個世紀的歷史,難道就沒有那些能夠把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嗎?”
“額......”哈倫有些語塞了,“你要這么說,21世紀的鄧文迪能不能算,她一生都在向上社交,可是長相并不是很突出,要是用天生媚體這樣的理論來解釋,似乎也說得通。”
“可不是嘛!”羅永浩笑了笑,“哈倫技師,我覺得你最好去找一下晴芳,把她埋在你心尖的鉤子拿掉,不然工作是要分心的。”
哈倫回到房間換上了一套20世紀特有的手工西服,他站在鏡子前照了照,略微往后移的發際線,尖尖的下巴,一張寬厚的臉......“要是能帥一點就好了。”他喃喃自語。
晚上的化裝舞會聚集了很多當地的名流,他們大多攜帶舞伴前來,羅永浩早就已經在招呼客人了,他微微發胖的身子自帶喜感,尤其是穿上超大號的西服之后渾然像極了洪金寶,哈倫忍不住笑了笑。
羅永浩走過來,“晚上好,哈倫技師。”
“晚上好。”哈倫說。
“來吧,去跳舞吧。”
“我有一個疑惑,”哈倫說,“這都是在干嘛?”
“融入生活啊哈倫技師,”羅永浩低聲說,“舞會是收集情報最好的方式,今天來的都是當地的名流望族,這些人就是行走的信息箱,我們可以從他們嘴里知道很多信息,不然你以為呢!你在機關待得久不知道我們這些基層每天在忙些什么,我們收集那么多信息還要輸入到計算機里面進行運算,這才能保證十三局運轉起來......”
哈倫本想反駁什么的、可轉念確實想起來一些事情,說實在的在未來世紀,人們從來不靠這種低效的手段收集信息,他這也是第一次來20世紀,此前倒是聽楊宇說起過,20世紀和21世紀是最講究人情往來和人際關系的世代,在那里做什么事情都講究關系,即便是在路上出了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也能給你找來七大姨八大姑......
“哈倫技師。”一個甜甜的聲音把他拽回了現實,站在哈倫面前的是穿著一襲華裙的晴芳。
“我正想找你算賬,”哈倫低沉著嗓音,“你不像話!”哈倫說著脖子紅了半截,好像憋足了氣。
“嘻嘻,”她莞爾一笑,“實在是抱歉。”
跳舞的時候,哈倫一直心不在焉,倒是晴芳真的問了他很多關于時間技師的相關事情,包括但不限于這份工作的薪水、出差(也就是時間旅行)、各個世紀的風土人情......
晴芳的眼眸中閃著光芒,她一臉崇拜地望著哈倫,讓哈倫覺得特別別扭,晴芳讓他放輕松,把自己全身心融入到舞會中來。
“那么......95世紀的人不會跳舞了嗎?”當哈倫笨拙地連續踩了晴芳好幾腳之后,晴芳問。
“我們覺得跳舞是一種毫無道德感可言的事情,事實上在我們那個世紀,這是被認為‘有傷風化’的。”哈倫解釋。
“哈,這可真有意思,你知道嗎,哈倫技師,在封建社會這也是不被允許的,難道說文明出現了倒退?”晴芳一語中的。
“這個......”哈倫慌了神,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似乎晴芳說得也沒有錯,跳舞只是很稀松平常的社交活動,或許95世紀的人都應該來20世紀看看,不過這或許不是一件好事,哈倫想,如果要是他們知道20世紀的這些風俗估計會一個個受不了,羞憤而死。
或許人類社會在發展過程中一直在遵循某一種規律,就像跳舞一樣,社會發展也是一個圓圈,它們都有自身的周期性,而十三局就是要確保這種周期性不被打破,進而給全人類創造一個穩定的、繁榮的未來。
哈倫稍微放松了一點,也跟晴芳聊起來,問起了很多關于20世紀的很多風俗習慣,晴芳一一解答,看著她熱心的樣子,哈倫竟在心底萌生出一絲心動來。
照理來說,時間技師是不能談戀愛的,哈倫也不例外。這是進入到十三局就應該要熟知的一條鐵則,在十三局的《員工指南》上面寫著第一代局長忒賽爾寫的一段話:蝴蝶扇動幾下翅膀就能引發風暴,作為時間技師除了日常對時間線的維護,切忌不能在各個時空中影響普通人的命運轉折,而談戀愛會提高時空的不穩定性,進而有可能爆發系統性危險,直接影響未來的進程。
哈倫搖搖頭想把這些概念趕出去,可是他做不到,這些概念已經如活物一般深深扎根在他的腦海里,無法驅逐。
哈倫不確定晚上喝了多少,總之舞會上幾乎70%的紅酒都進了他的嘴巴,他頂著暈暈沉沉的腦袋回到房間,做起了夢。
夢里,晴芳總是在他身邊出現,對他笑著,他有些惱怒,他習慣了一個人,可是那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情,他在疏離的同時又特別渴望親近,這是此前所沒有的,哈倫遇到過很多女人,可以說是‘閱女無數’,但他從未心動過,他去過那么多世紀,那么多女孩兒都不曾像此番一樣,晴芳就仿佛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散發出一種區別于其他世紀女人的韻味,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靠他很近,而且口齒不清(似乎是因為方言的關系),這種軟糯的話語像一片糖霜覆蓋在他的心頭......他似乎有些淪陷了,在恍惚中想要去接近,當他伸出手的時候,羅永浩出現了,他哈哈大笑,說他心動了......這個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哈倫睜開眼睛,是晴芳站在他的床邊。
“哈倫技師,你剛剛在說夢話,做噩夢了嗎?”
哈倫有些羞愧,抖了個激靈坐起身來,“誰讓你進來的?”他兇巴巴地低聲吼了一句。
“我來看看你,你似乎酒量不是很好。”晴芳依舊露出一副笑容。
“我沒事。”哈倫說,“你回去吧。”
“我是要準備走了,對了,哈倫技師,你的洗漱用品我給你放在床頭柜,需要我幫忙的話隨時找我。”晴芳說著蹦蹦跶跶地跑了出去。
哈倫摸了摸額頭,滿是汗水,想起剛才的夢就紅了臉,他的記性很好,在夢里,他似乎在窺探她的胴體,這是一種邪念。哈倫斷定,該死的,她的媚體擾亂我了。
在之后的幾天里,哈倫都有意躲著晴芳,遠遠看到晴芳走過來,他就離開,發生在1924年杭州的時空分岔據他的觀察應該是出現在一名叫許仲卿的蕭山人身上,他的祖父許本初曾經在胡慶余堂工作,是紅頂商人胡雪巖的得力助手,胡雪巖倒臺之后,許本初自己開了藥鋪,現在正是許仲卿接手的時候,根據歷史記錄他應該要活到1940年,可是最近他生病了,哈倫認為這就是一個歷史的插曲,應該被扭轉回來。
正常來說,時空中額外死掉一個普通人并不會導致系統徹底轉向,畢竟在時空躍遷的時候總會出現一些波動的,這種波動很有可能改變一些人的命運,可是許仲卿他得多活幾年,根據之前的歷史,他要支持革命,所以這一環不能斷。
許仲卿的病哈倫去看過了,很奇怪,他似乎進入到了一種癔癥里面,昏睡在床上,嘴里則是不斷發出低沉的喃語,一如夢魘。
哈倫查了多位醫生的治療記錄,他們大多都傾向于許仲卿是中邪了。
他看著案頭的一摞資料,有些不知所措,許仲卿現在是在一個奇怪的狀態,這種狀態有點類似于是一個物理的量子態,也就是“薛定諤的貓”的狀態,他的生死取決于波函數的坍縮,這么說吧,許仲卿可說是死了,也可以說活著,就是這么奇怪。
“嘻嘻。”晴芳破門而入。
“走開!”哈倫憤怒地回過頭,“我在忙,而且你沒有敲門!”
“你為什么一見我就來氣呢?”晴芳問,她修長的美腿散發出冰冷的光芒。
“你......你,”哈倫有些語塞,“你擾亂了我的思緒,你不該進來,至少應該敲門,我想即便是在20世紀,這也是最基礎的禮貌,我需要自己的空間來做事情。”
“你還在工作?這就難怪了,你肯定很累吧。”晴芳露出一副心疼的眼神。
“不,你在這里,我就沒法全身心投入,況且我對你不感興趣。”哈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自己都不信。
“不感興趣?”晴芳挑了挑眉毛,“那你還躲著我,好幾次了,你似乎很怕我,是喜歡嗎?”
晴芳的話像一枚炸彈一樣把整個房間都點著了,哈倫呆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搭腔,喜歡是什么?男人和女人荷爾蒙的正常碰撞?哦,得了吧。哈倫想,我是男人,她是女人,似乎很正常,那么我在糾結什么?我又不是和尚,不需要對感情遮遮掩掩,哈倫有些頭痛,《員工指南》中說......
“哈倫技師。”晴芳輕輕搖了搖他的肩膀。
“我想你最好離開一會兒。”哈倫說,“這樣吧,明天下午兩點,或許我會有半小時的空閑時間。”
“這么說你已經不生氣了?”晴芳欣喜若狂,“對了,哈倫技師,我給你帶了點東西,杭州有名的桂花糕,老好吃了,我想你應該嘗一嘗。”她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用油布紙包裹好的四角包放到了哈倫的案臺上,“你還要工作,等會肯定會餓的,那么說好了,明天下午見。”晴芳說完轉身就離開了。
第二天下午,晴芳早早就在等著了,看到哈倫的時候像歡樂的小鳥一樣翩躚起舞。茶吧里只有他和晴芳,哈倫倒是放松了許多,他用一只手托著下巴靠在餐桌上,而晴芳則是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舒展手肘。沙發在她的壓力下沉陷下去,仿佛要把她整個身體包裹起來。她踢掉腳上的透明鞋子,腳趾尖在冷光褲管的映襯下一曲一伸,像是一只慵懶的貓咪舒展腳爪。
她甩甩頭。本來她的長發從耳際被某種頭飾盤住,高高聳起,這下子那個東西被甩脫,頭發一下子松開,傾瀉下來。在烏黑油亮的頭發映襯下,她的脖頸和裸露的肩膀顯得更加白皙可愛。
“哈倫技師,你多大了?”晴芳毫無來由地問了一句。
這能回答嗎?這是隱私,是個人問題,哈倫皺起眉頭,剛想拒絕,可分明聽到自己的嘴巴里吐出幾個字:“三十二歲,當然是物理年齡。”
對于時間技師來說年齡僅限于物理年齡,畢竟哈倫此前生活的時代是95世紀,按照這樣來算,他都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了,就像一個怪物一樣。
“我今年二十二。”晴芳說,“當然也是物理年齡。”
哈倫竟有一絲被逗笑了,一個小姑娘學他一板一眼起來,難道他平時就是這么待人接物的?所以說自己人緣那么差?
“哈倫技師,這么說來,我比你還小呢,誒呀,聽說十三局的人都不會老去,永遠保持一個年紀,你為什么選擇三十二歲這個時間作為你的形象呢?”
“什么?”哈倫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你從哪里聽來的這么奇怪的信息,我們十三局的人也都是普通人,我們也會生老病死,我們只是穿梭在不同的時空,但時間在我們身上也會留下痕跡,畢竟人體也符合熵的理論,細胞會衰老也會死亡。”他一本正經地科普。
“反正對我來說,時間技師就是非常了不起的職業,我很向往,可是為什么不招女孩子呢?我聽羅師傅說,十三局的時間技師都是清一色的男性,為啥呢?因為性別偏見嗎?”
這能怎么解釋?哈倫也不知道,很多事情是無法解釋清楚的,十三局招人有標準,其實就兩條:第一,必須能勝任本職工作;第二,他們從一般時空中抽離,不會對當前現實產生有害影響。
而第二條其實是關鍵,因為一旦被選中的時間技師被抽離進十三局,那就意味著很多嬰兒不會出生,很多男女不會死去,很多婚姻不會出現,很多事情不會發生,很多情境不會出現,意味著當前現實會被極大扭曲,行進到完全不同的路徑上。在這一點上根據數據分析師的估算女性成為時間技師的風險比男性要高十到二十倍!
這些可不能說,可是哈倫心里卻很難受,晴芳再不斷地對他實行精神攻擊,他好像撲火的飛蛾一樣,正在一個勁往她身上撞。
“對不起,女士。”哈倫克制住自己,“其實十三局,我是說時間技師一點都不好玩,即便你可以成為,這不是一門好差事,你需要舍棄的東西有很多,你的感情、你的過往,該死的,總之這不是你該感興趣的。”
晴芳一點都沒有失落感,反而笑了起來,“我就是隨便問問,好奇嘛,下次不問了,你們都好神秘,所以才勾起我的好奇心。”
哈倫輕輕舒了一口氣,剛才他差點就上鉤了,他用手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哈倫技師,你知道如何解決路徑分岔問題了嘛。”晴芳話鋒一轉問起工作來。
“哦,是有點奇怪,許先生的病例我都看過了,好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詞,我覺得他是中蠱了。”哈倫淡淡地說。
“中蠱?”晴芳站起身來,“這倒是新鮮,不過難不倒你的,對吧。”
對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哈倫一頭扎進沙發里,用手按住一直在劇烈波動的心跳,“晴芳,”他喃喃說,“不對,她肯定有所隱瞞。”
哈倫找到羅永浩要了晴芳所有的資料方便查看,他仔細研讀,發現晴芳在資料上填的住址是雙茶坊,哈倫特地去了雙茶坊,那里現在鮮有人住,轉了一圈都覺得這個地方很不對勁,難道她有所隱瞞?
根據手頭的資料,哈倫知道晴芳22歲,杭州人,家住雙茶坊,僅此而已,她的過往和現在都仿佛是一團迷霧。
“這樣的人你是怎么招進來的?”哈倫問羅永浩。
“她能力強,天生媚體,很適合收集情報......”羅永浩說。
“胡扯,我懷疑她對你施展了什么法術,你或許是被控制的,無意識的。”哈倫一本正經地說。
“你怎么得出來的呢?”羅永浩問。
“因為我——”哈倫頓了頓,“差點就迷失了。”他低下頭,有些難堪。
“那是你,你這個物理年齡正是荷爾蒙最沖動的時候,對一個女人有些特殊的感覺很正常,你不能就此就說人家是故意的,其實沒有鉤子不鉤子,你要是心如止水,這個鉤子怎么會埋到你的意識里面呢?”羅永浩說,“再說了,不是所有人像你一樣,我雖然也在十三局工作,可我不是時空技師,我有需求的時候可以找人解決,但是你呢?你的工作壓力太大了,這就是問題所在,長此以往你的精神狀況就出了問題,遇到一個還不錯的女孩,你被壓抑許久的感情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涌澎湃把那微弱的‘媚體’放大了無數倍,所以你那么難受!”
哈倫和羅永浩不歡而散,他一個人徑直走到街上,漫步在1920年代的杭州街頭,這里沒有現代化,只有灰塵和泥濘,城里面還好一些,但是郊區的環境實在是一言難盡。
到了夜晚,哈倫找了一家“夜巴黎”的酒樓,說是酒樓其實就是一個大型娛樂會所,會所的舞臺上夜鶯小姐已經準備好鳴唱了,那溫婉的音樂飄蕩開來,怪不得古人說:西湖歌舞幾時休......
哈倫沒一會就出來了,此時正好是9點鐘,月亮已經掛得老高了,銀色的月亮就像一個涂了熒光粉的紙板上摳出來的模型,粘貼在塑料感爆棚的天空之上。
“號外,號外,最后幾份報紙,特價處理!”循聲望去,是一位穿著褪色夾克衫的小報童在賣報。
哈倫起了一絲憐憫之心,把他叫住,“孩子,報紙多少一份?”
“先生,報紙原價5分,現在2分錢,您需要嗎?”報童紅撲撲的臉上露出一副笑容。
“給我一份。”哈倫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枚袁大頭。
“呀,先生,我找不開這么大面額的。”報童有些為難。
“不用找了,就當是給你的小費。”哈倫不以為意地說。
“呀......這......實在是太感謝了!”報童激動地差點跳起來,“先生,你真的是一個大好人!祝你天天發財......”
報童興高采烈地離開了,哈倫拿著報紙,接著月光看起來,“《論雷峰塔的倒掉》......”
雷峰塔......哈倫的大腦飛速運轉著,白素貞......雙茶坊!哈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急匆匆地回到住處,在書桌后面的書架上找出來一本《警世通言》,馮夢龍在其中專門寫到《白娘子永鎮雷峰塔》,里面的白素貞就住在雙茶坊。
晴芳、白素貞......她們之間有某種聯系?哈倫不敢確定,但目前能做的就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如果晴芳就是白素貞,那么她是怎么知道十三局的?她的目的是什么?
為了盡量避免打草驚蛇,哈倫在接下去的一周時間里幾乎都保持自己的正常節奏,唯一不同的是跟晴芳交流的時間變多了,他想從中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許仲卿會不會是許仙的某一位后人?他的病情那么奇怪似乎確實像某一個妖怪所為?可是證據呢?切入點在哪里?
“你好像有些心事?”晴芳的纖手握著一只青瓷的茶杯,用她那張殷紅的嘴唇抿了抿茶水。
“啊,晴芳,我是有些困惑,關于許仲卿的一些事情。”哈倫苦笑一聲。
“他的事情還沒有找到癥結嗎?”晴芳有些不解,“我聽說許先生快不行了,似乎命不久矣。”
“不不,許先生現在很好了,恢復得不錯,我找到了癥結,只不過有些困惑。”哈倫說。
“什么困惑呢?”晴芳不動聲色地問道。
“我總覺得是白素貞干的,”哈倫說著拿出報紙攤到晴芳的面前,“雷峰塔倒了,白素貞就出來了,被鎮壓了幾百年,你覺得她第一件事情會是做什么?”
“做什么?”晴芳放下杯子,一臉含情脈脈地看著哈倫。
“我不是女孩子,對情感的問題不是很清楚,不過你可以幫我呀,如果你是白素貞的話你第一時間會去做什么呢?”哈倫問。
“我?”晴芳閃過一絲詫異,隨即笑了起來,“我可不敢這樣想,畢竟白素貞可不是普通人,她的腦回路我怎么會知道。”
“對啊,但是我猜她會不會去找許仙。”哈倫看著晴芳,“許仙的轉世或者許仙的后人......在歷史上有不同版本的白素貞,《警世通言》應該是最早也是最為靠譜的一個版本,你說呢?我的意思是后世在演繹這段戀情的時候把很多當時的真相掩蓋了,許仙是那么懦弱,白素貞倒是有些惡毒......在一些傳聞中白素貞和許仙有生育過子女,但我覺得這種傳聞不可信。”
“哈倫技師,我想起來還有點事情,就先走啦!”晴芳面不改色地站起身來,“白素貞,你似乎很了解嘛,怎么愛上人家啦?”她說完朝哈倫眨了眨眼睛,便徑直離開了茶室。
“晴芳......會是白素貞嗎?”哈倫也疑惑,不過她表現得太過于冷靜了,貌似不太符合常理,在20世紀妖怪還是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物種,一個女孩子得知妖怪的第一反應應該是驚嚇、尖叫而不是侃侃而談,這是基于人性的最原始情緒,除非她知道一些什么。
哈倫找到許仲卿的家人,從他的小廝那里打聽到許仲卿經常光顧的一些地方,其中出入最頻繁的還是“夜巴黎”。
“你們老爺似乎很喜歡那里。”哈倫說。
“哈倫醫生,不瞞您說,我們老爺可是杭州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夜巴黎那么多小姐我們老爺都熟悉。”小廝爽快地應答。
“你們倒是一點都不羞。”哈倫說。
一個花花公子真的很難跟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的青年結合起來,不過這正是歷史的吊詭之處吧,或許也是本次時空出現分岔的一個重要原因。
“那么......”哈倫說,“你們老爺生病之前最后一次在夜巴黎見了什么人?有沒有什么異常?”
“啊,異常倒是沒有。”小廝撓了撓頭,“不過他生病之前最后一次去的地方也是夜巴黎,那一天他出來的時候挽著一個女孩子,長得猶如天仙,那是真的美,但是那個女子我此前從未見過。”
“從未見過?夜巴黎所有人你都認識?”哈倫問。
“哎,我們這些做仆人的最大的能耐就是認識所有人,過目不忘,老爺接觸的所有人我都記得,但是那個人應該是新來的吧。”小廝說,“其他的話,哦,對了,老爺說這是故人,說要來一場角色扮演,叫什么‘許仙和白娘子重逢’之類的,我當時心里也想,玩得這么花......之后他們去了老爺的一處私房,再之后老爺就有點神神叨叨的,后來就病了,再后來......哈倫醫生,你也都看到了。”
“你能詳細說說那姑娘長得什么樣嗎?”哈倫問。
“誒,我可只是瞥了一眼,只知道漂亮,不敢多看,所以你讓我描述我有點吃不消。”小廝面露難色。
“那么,總有什么特色吧,我是說讓你印象深刻的特征什么的?”
“啊,你要是這么說的話,還真有,她的腿呀似乎在散發出冰冷的光芒......”小廝若有所思地說。
此言一出,哈倫全身猶如中了電擊般驚悚,他想起了一個人,她也有一雙能散發出寒光的腿......不對,那不是寒光是蛇鱗的反光。
“我知道怎么給許先生治病了。”哈倫說。
許仲卿就這樣躺在一張一米八的美式大床上,整個人微睜開眼,一副很茫然的模樣,許太太坐在邊上哭哭啼啼的,哈倫皺了皺眉頭,“許夫人,請你回去吧,這里交給我。”
“可是......老爺不會有事吧。”許夫人說。
“不會,不過我也很好奇,明明他那么辜負你......”哈倫頓了頓,停住了話鋒。
“我們女人沒有什么可選項,有一個老爺,過衣食無憂的生活,這便是生存現狀,我知道老爺喜歡到處留情,可是只要他還回來,還認我這個太太,這都不是問題。”
20世紀初期的人的思想跟之后幾個世紀都不太一樣,哈倫覺得有些野蠻,但也不好多嘴,說得越多,反而讓自己的處境更加危險。聽許夫人這么一說,哈倫也是笑笑,“許先生交給我,準沒錯。”
許夫人走后,哈倫坐在許仲卿的旁邊,“許先生,一來你是貪、二來你是癡,貪嗔癡,你幾乎都占了,你們這個時代人對自我要求的管理還不夠嚴格,當然也不能全怪你,但是你做事情很不地道,你的意識被鎖在了一個平行時空里面,我想這就是原因吧。”
哈倫看到床頭柜上亮著一盞紅色的臺燈,彼時的人類還不能清楚的認識到量子力學,所以把一些奇怪的事情認定為妖怪作祟,其實妖怪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他們也確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修改空間參數,到了95世紀之后,當原子可以不按照固定形式排列的時候,人也就擁有了妖怪的本事。
許仲卿周圍的空間被扭曲了,其本質原因是因為原本固定排列的原子順序被一種強大的外力所打亂了,只要讓空間中的原子復位,許仲卿的病就好了。
哈倫用手上的腕表——那只刻著13個刻度的鐘表按下按鈕,時針開始慢慢移動,直到到了十三點的位置,迸發出一道銀光,只是須臾,許仲卿就開始咳嗽起來,之后便睜開了眼睛。
“我是......”他緩緩開口,“啊——妖怪!”
“許先生,這世上沒有什么妖怪,若是你恰巧碰上了,還是自己的修行不夠。”哈倫說。
“你是?”許仲卿用凹陷的眼睛看著哈倫。
“你的病已經治好了,可是賬還沒有算。”哈倫說,“不能再近女色了,否則你活不到1940年。”
“慚愧,慚愧。”許仲卿說。
根據文獻記載,許仲卿年輕時生了一場怪病,最終又離奇般痊愈,痊愈之后的許仲卿不再尋花問柳,而是正兒八經地做起了藥材生意,原本支離破碎的家庭關系也漸漸恢復,到了1940年,隨著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許仲卿散盡家財幫助紅軍,成為一段佳話。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可如果有很多人呢?或許星星之火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得以燎原的。
時間分岔的問題解決了,哈倫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之后呢?白素貞會怎么樣?這些內容任何一本書都沒有提及。
回到住處的哈倫找來羅永浩,卻發現他似乎不在單位。
“這個老羅......”他喃喃道,“算了,留一個字條,我也得回2456世紀去復命了。”
當他來到時空壺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我想你也沒必要躲起來了,晴芳,不對,應該叫你白素貞。”
一道弧光閃過,在時空壺的鏡子前出現一道若隱若現的銀色人形,隨后晴芳便出現在哈倫的面前。
“你怎么發現的?”晴芳問。
“這么狹窄的地方,多一個人我都覺得悶得慌,況且你還是只妖,我不知道這樣稱呼對不對,當然我沒有惡意。”哈倫說。
“妖。我都被這樣稱呼了好幾百年了,以后也大概率要被這樣稱呼下去,無所謂了,不過你最終救了許仲卿,我雖然沒有感到意外,但確實有些失落。”晴芳說。
“我的工作是讓歷史朝正確的方向走,你也知道時間技師是不能帶個人偏見的。”
“可是,那真是一個混蛋!”晴芳有些惱怒,“許仙就是一個懦夫,憑什么呢就把我鎮壓在雷峰塔下。”
“難道不是法海嗎?”哈倫問。
“許仙就是法海。”晴芳嘆了一口氣,“他當年故作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把我鎮壓,然后出家了,法號就是法海,他倒是好,想要搏一個好名聲,卻枉費了我的一片癡情。”
“哈哈哈,看來戀愛腦要不得。”哈倫笑了笑,“不過你看了報紙嗎?魯迅先生寫的《論雷峰塔的倒掉》,世上總有人能看透一些事情,體會到常人所無法體會到的感情,哪怕這個人離你很遠,但是懂你就是懂你,無須多言,你們這個世代的奇妙也正是如此。”
“哈倫技師,你不把我抓起來嗎?”晴芳問。
“抓你?為什么?”哈倫有些不解。
“我差點就擾亂了時空,讓時間路徑多了一條分岔,而且我還是一只妖。”
“不,沒有徹底的人和妖之分,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巋然不動的大山,妖也好、人也好還是說什么神仙都是在一念之間,我覺得你不是妖,至少你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換成我我也會把許仙的轉世消滅掉,這才是人之常情。”
“哈?你就這么喜歡說教?哈倫技師,我真的服了你。”晴芳歪過頭,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時間技師是不能談戀愛的,這是規矩。”哈倫淡淡地說,“再說了,你也不要一直戀愛腦下去了,或許你可以做點更加有意義的事情。”
“咦——”晴芳做了一個鄙夷的姿態,“哈倫技師,那你幫我個忙唄?”
“嗯哼?”
“我想重新開始,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嗯哼?”
“哎呀,哎呀,哈倫技師你怎么這么掃興!帶我走唄!”晴芳兩眼汪汪地看著哈倫。
“不是,晴芳,你在想啥呢?我此前跟你說過吧,時間技師是不招女性的。”哈倫一口回絕。
“女妖精也不考慮嗎?我可是會很多技能呢!而且我保證自己不會戀愛腦。”
哈倫搖了搖頭,“我想是時候跟你說再見了。”
哈倫轉過身徑直朝時空壺走去,一只腳剛要邁進去的時候,他停了下來,深思了幾秒,隨后嘆了一口氣,眼神竟爆發出一絲銀色的光芒,“晴芳,我改變主意了,你是否真的想為全人類做出一點福祉?”
“嗯嗯。”晴芳認真地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怎么你心軟了?”
哈倫轉過身看著晴芳莞爾一笑,“嘿,我居然沒有想到,時間就是一個圈,這不就是十三局所做的事情嘛。”
“啥?”這回輪到晴芳困惑了,“什么圈不圈的,你在說什么呀?”
“晴芳,哦,不對,白素貞,也不對,總之,不管你曾經是誰、現在是誰,你的未來你自己做主,請跟我來吧。”哈倫歪了歪頭,示意晴芳跟上,兩個人前后腳進入到時空壺之中。
“你說這個時空壺是誰設計的,長得有點丑。”晴芳吐槽。
“馬蘭松,時間力場公式在2456世紀被完善,總設計師叫馬蘭松,是一個天才。”
“切。”晴芳不屑地說,“缺少美感。”
哈倫沒有搭腔,只是在指示臺上用手噼里啪啦地按著按鈕,過了幾秒鐘,他興奮地說:“好啦,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我想你會重新開始的,那或許才是你真正存在的使命。”
“哦?那我可拭目以待啦,哈倫技師。”
時空壺開始慢慢被一團銀色的光芒所包圍,隨著操縱桿的不斷推移,屏幕上不斷顯現出時間,AD960,“嘿,這是我修得人形的年代!”晴芳說。
“嗯,我知道。”哈倫回道。
時間繼續向前,AD1,BC230,BC2000......BC65000000,數字最終停留在BC65000000,哈倫朝晴芳邪魅一笑,“那么我們出發啦。”
時空壺飛速運轉著,僅僅只是過去數秒,機器便停了下來,哈倫帶著晴芳走出時空壺,此時夜色蒼茫,面前是一片原始森林,僅此而已,如死亡般寂靜。
“哈倫技師?我們來這里干什么?”晴芳有些不解。
“這就是你的未來。”哈倫說,“這個時間對于我而言是過去,但對你而言是未來,你將在這里開始負責讓人類文明走向星辰大海。”
“你是讓我......”晴芳不確定地說。
“留在這里,晴芳,這便是你的未來,或許這跟你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但是這是時間的重要一環,人類文明將在這個世紀誕生,而你負責引導他們,幫助他們走上歷史的正軌,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最終讓人類的足跡踏遍星海。”
晴芳愣了一會,隨即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好像明白了,哈倫技師,原來這就是我的命運。”
“哈倫技師,你還會回來嗎?”晴芳問。
“你知道的,晴芳,有一些規則我們都要遵守。”哈倫淡淡地說。
哈倫轉過身去,準備離開,一雙纖細的手圍住了他的腰,“抱一抱吧,就像朋友一樣告別,可以嗎?”
哈倫抬起頭黎明的天空逐漸泛起灰白,時空壺隱在微薄的天光中,只是一團暗淡地黑影。他的心頭顫抖了一下,有些莫名的傷心,這是此前從未有過的感覺。他轉過身來輕輕抱了抱晴芳,要把她單獨留在這里了,是的,必須這么做,沒有任何的情感可以高于人類的未來。
時空壺在原始森林的天穹上旋轉著隨即消失在這片尚未被人類開發的土地上進入到無限時空當中,哈倫的眼角濕潤了,他明白了一切。
后記
“哈倫,這次的任務做得不錯。”鄭寧翹著二郎腿,一副洋洋得意地說,“真不愧是我們十三局的王牌時間技師。”
“得了,老鄭,關于白素貞就是女媧這件事情,你竟然從未跟我提起!”哈倫有些氣惱。
“哎,哎,這不是最高機密嘛,這可不,你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還能把任務做完,真有你的,最后是什么讓你改變主意,把她帶到了公元前65萬世紀的?”
“你還好意思說,好在我讀書比較多,對時間技師這個工作有比較深的感悟和心得,我記得古書上說‘女媧出生于成紀,亦姓風,蛇身人首,有神圣之德,代宓羲立,號曰女胥氏,無革造,惟作笙簧,故易不載,不承五遠。’”哈倫說。
“公元前6500萬年是人類文明開始出現曙光的一年,從這開始人類這個文明將逐漸遍及世界各地,而關鍵的節點就是智人心智的開啟,十三局專門處理時間流中發生的事情,確保人類文明的延續,而很多人究其一生都不知道其實時間本質上是一個環形,就像‘莫比烏斯環’一樣,時間看起來無窮無盡其實有個起點和終點,只不過這一切都在同一個點上發生罷了。”鄭寧說著站起身來,朝哈倫敬了一個禮。
晴芳會是一個很稱職的文明啟蒙者,哦,不對,她現在叫“女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