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金秋,我國文化生活中,產生了一件震撼全國的,楊沫著的文學作品《青春之歌》。不久,《青春之歌》又神速般地被搬上了銀幕。巢縣城有史以來,萬人空巷,人們像瘋子一樣,輪番涌入巢湖電影院。電影院里面放著電影,外面黑壓壓一片,等著看下一場的人。當時的《青春之歌》電影票是一票難求,我們在校讀書的學生更是求票如渴。
那年我十五歲,就讀于巢縣初中二(六)班,也就是現在的巢湖二中。
《青春之歌》電影是根據同名小說編制,影片分上、下兩集,約四小時才能看完。星期天的電影票早已預售告罄,平時晚間還有兩節自修課,唯一的辦法,是佔用自修時間,去看這寶貴的電影。
那年代,校風十分嚴謹,晚自修也不能隨意曠課,由班長管著,班主任老師有時也會突然出現在教室,查點一下有誰缺席,學習狀況如何,有事要請假。
提到班主任,順便交待一下,當年的巢縣初中有兩位戰狼級的老師,一名孫宏濤,一名劉德壽,我班的班主任老師,就是赫赫有名的孫宏濤。他教我們語文和歷史,他上課時,全神貫注,咬文嚼字,精氣神像劉蘭芳說岳飛傳;威嚴像軍官的戰前動員令,講到關鍵節點時,他會突然停下來,用鷹一樣的眼神,掃視著每個學生的動態。若有走神者,或搞小動作者,他會勒令你站起來,給你堆上一連串的,排比式的,難聽的詞語,讓你羞愧難當,同學們見到他,如同老鼠見了貓。
多少年后,孫老師所授課文,我都爛熟于心。當我走向社會后,不管干哪行,都是出類拔萃者,與這位恩師的管教是分不開的。
兒時的我,生性頑皮,特好結交知心朋友,進初中不久,就交上了兩位男生朋友。我們互相給對方起外號:一叫長臂猿,一叫矮腳虎,我便成了他倆口中的馬山猴。
我和長臂猿、矮腳虎商定,求鄭班長幫忙,若孫老師查班來了,給我們仨擔待一下,說是感冒了,請了假。鄭班長是位成年女人,那年她二十一歲,是她未婚夫培養她上學的。她十分善良,對待我們像對待她弟弟一樣。她見我們如此幼稚,覺得好笑,沒有表態,我們仨也顧不得許多了,因為課外活動時,已偷偷買了電影票,勢在必行,任處罰也要去完成這心愿。
激動人心的四小時過去了,夜深了,人靜了,我們仨像幽靈一樣,徘徊在巢縣初中的大門外,因為大鐵門緊閉,傳達室的老周,早已進入夢鄉。那年代,學校管理如現在的政法機枸,誰敢在門外大喊開門?那年代更沒有電子呼叫工具。我們仨此時才知道什么叫后悔,什么叫無奈,甚之有些絕望了。尤其還在擔心巡邏的夜警,將我們當作壞人給抓起來,那就更慘了。
突然,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靈感,出現在我大腦里,我想到了一個躲藏絕佳的好地方:浮橋。就在校門前二百米處,隔著一道由巢湖流向裕溪口的河道,河面上錨鏈著十幾條木船,船上架著又寬又厚的木板,木板上能開汽車,是巢北通向巢南的必經要道。
當我提出去浮橋躲到天亮時,他倆欣喜若狂,皆說此計甚妙。我們選擇了第三條船,考慮離岸不能太近,太近了,說話怕街上夜行人能聽到,也不敢向中心船去,中心船流水聲大,增加恐懼感。我帶頭鉆入船艙,他倆魚貫隨后,黑古隆冬,我們摸著船梆,進入中艙,就這兒了,我們仨緊挨著身體,一字兒面南背北靠在船梆上,睡意到了,但實在睡不安穩,因為流水聲不絕于耳。再下去,根本睡不著了,因為感覺到溫度在急劇下降,凍的我們渾身顫抖,牙齒上下打架,貼身的內衣,已沒了溫度,像冰冷的鐵皮一樣貼著肉體。最終我們還是走出了船艙,否則會凍死在艙內。我們仨無別處可去,像失散的母雞一樣,還是回到離自己窩最近的地方去。
長臂猿想孤注一擲了,他提議攀越大鐵門,這想法,我原先就有,但不敢提岀實施,那樣做是嚴重的違紀行為,一旦被發現,就有被開除學業的危險。此時已到山窮水盡之時,也就將這危險擺到第二位了,我沒即刻表態,矮腳虎同意這樣干,若舉手表決,即使我不同意,那也是二比一,少數服從多數,行動吧。
矮腳虎體量小,最先上去,一步,一步,手攀腳挪,快到頂了,他恐高,他猶豫了,長臂猿揮著一只長臂,示意他繼續攀登,另一只長臂托著他的腳底,他上去了,橫騎在頂上。接著,長臂猿上,他很輕松地開始攀上,上到半高時,向下伸岀一只手來,示意我接住他的手,我在他的牽扯下,跟著也就上去了。
然后開始下,還是矮腳虎先下,長臂
猿伸手抓住他的肩頭,給他壯膽,接著是我下,矮腳虎托住我的腳,長臂猿用同樣的方法,抓住我的肩頭,他自己斷后。我們勝利了,像偵察兵一樣,也像小偷一樣,悄悄地,躡手躡腳,屏住呼吸,那時巢縣初中學生宿舍不關門,我們仨幾乎在同一秒鐘內,像黃蟮、泥鰍一樣,鉆進了自己的安樂窩。此時,我的感覺是一步跨進了共產主義社會。大難不死,我又感到興奮,所幸,我們的夜間活動無一人知曉,也竊喜昨晚自修課,班主任孫老師沒有查班。
沒想到,天亮一會兒,一條爆炸性的新聞,擊碎了這難得的平靜:昨夜巢縣初中傳達室被盜,五百多個半斤重的小月餅不翼而飛。那年頭已開始鬧饑荒,我們的口糧標準,已從開始入學時的每月三十斤,降到二十五斤,付食品糖票每月二大兩,平時是紅糖,那時叫古巴糖。此時中秋節將至,這月改為月餅,我們學生每人半個。
就在這極其艱苦的日子里,同學們關心的不是那半個月餅,而是破案結果,我們三個冤鬼更是擔心自己會轉化為作案嫌疑人。同學們已開始眾說紛紜:有的說,公安局有警犬,能聞出作案人;有的說,作案人很可能翻墻越門,公安局有查驗手印足印的本領;更有人說,發動群眾,杄舉昨夜活動不正常的人。這哪一條,都能讓我心驚肉跳。
一天過去,查無結果,當晚,我不知道矮腳虎、長臂猿是怎么渡過的,我確在恐懼中煎熬著,鬧鐘的每個滴答聲,都像鎚子一樣,敲擊著我脆弱的心。突然,一輛警車停在我眼前,兩名警察跳下車來,二話不說,將我拖進車內。
接著,就像電影切換鏡頭一樣,出現在我面前的是老虎櫈,皮鞭,竹簽,……兇神惡煞的獄卒,輪番給我施刑,我的雙腿被老虎櫈榨斷了。奇怪,怎么盧嘉川受此刑痛不欲生,我怎么不感到疼痛呢?既然不疼,我就設想著下一步,無論他們怎么鞭笞我,或用竹簽戳我的手指頭,我都不能屈打成招,更不能供出所謂的同伙人矮腳虎、長臂猿。
正慶幸不感疼痛時,忽然腿疼了,不過,不是那種折斷筋骨的疼,而是抽筋的疼,越抽越利害,終于將我疼醒了,原來是惡夢一場。我偶爾有尿床毛病,這晚又認為尿床了,確認后,未尿床,是后背的汗水浸濕了床單,腿肚子抽筋,是昨夜在船艙內著了涼。
第二天傍晚,好消息來了,公安局破案了,是周傳達監守自盜。從那時起,我對公安局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們竟然能想出,案發后二十四小時,化驗周傳達的大便,不費一兵一卒一槍一彈一警犬,水落石出,結案于瞬間。
事后,我們學生期待著周傳達的判刑,結果是讓我們大失所望,校方撤訴,周傳達被解雇。不知是罪情夠不上判刑,還是當時的生活環境使然,周傳達被寬大處理了。
寫在后面
《青春之歌》是我平生看的第一篇長篇小說,包括《青春之歌》電影,他給我啟蒙了看巨著的勇氣,也正是這篇小說,讓我的人生觀,產生了質的飛躍。此文描寫的英雄人物形象盧嘉川,深入到我的骨子里,他成了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天使,甚之,他將第一主人翁林道靜給比下去了,江華也不能與他比肩。我那時孩子氣十足,也是封建余風影響,總覺得林道靜并不是出污泥而不染。首先,她就不該輕率地嫁給了余永澤,好端端的玉身,竟然讓精神齷齪的人給毀了;盧嘉川為革命犧牲后,她也不該很快就移情別戀于江華;江華也不該愛上林道靜,給盧嘉川的形象蒙上了一層陰影。當然,這一切的認識,都是幼稚使然。
中年時期,我復讀了《青春之歌》,最近又一次看了加編版的《青春之歌》。我終于全方位的的受到教益,書中的人物,個個栩栩如生,各個英雄模范人物,都有他在各個階段的作用。尤其對林道靜這樣有爭議的人物不能苛求,她是小資產階級進化為革命者的化身,她是砸爛舊世界,奉獻于新世界的楷模!
又及:
《青春之歌》影片中,飾演林道靜的演員是謝芳,當年看過《青春之歌》電影的我們這些初中生,最難釋懷的演員就是謝芳,《青春之歌》之所以有強大的生命力,與謝芳的努力是分不開的。若干年后,謝芳又飾演了《第二次握手》中的主人翁丁潔瓊,也很成功。人們看了影片后,說著,評著,就又歸結到《青春之歌》。不過,歲月不饒人,此時的謝芳已展現不出青春的活力了,連她自己也在報紙上發文,感慨她演的丁潔瓊,已是青春已過了。
美好的回憶,也是一種幸福,我為有著劃時代意義的《青春之歌》吶喊、謳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