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慈母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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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艱辛育子
母親是個普通農村婦女,應該是目不識丁的,因為我從沒有看見她認識除了人民幣面額以外的數字和文字,包括她自己的名字。但母親的溫良謙恭忍,慈善韌奮儉,卻是難得一見的。
我母親在她的姊妹們中排行老三,可能是因為性格忠厚老實,再加上沒有上過學讀過書,在二十歲那年,我外婆作主將我母親許配給時年已家道中落的我父親,而我外婆是我爺爺的親妹妹,表親結姻的我父母,真的應該感謝蒼天有眼,我們兄弟五人雖然出身寒窘,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沒有一絲畸形!
至于我父母的婚姻,還有一個“傳聞”是:我爺爺解放前是在成都做事的,與大邑劉氏家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外混得風生水起,掙得的所有財富都源源不斷地“輸送”回來,讓他的妹夫----我的外公幫忙在家鄉置辦田產房屋。我外公是何許樣人,我極少聽大人們說起,但應該可能沒有我爺爺英雄豪耿,在“幫忙”過程中有無手段,我不得而知,當然時至今日更不愿意去探究其詳也無從探究,但到了土地革命之時,外公把他名下所有家產都歸累于我爺爺,這事可能是有的,于是我爺爺的“罪行”就更加深重,我外婆的內心就更加歉疚,我母親的“下嫁”就更有“代父賠罪”的忐忑,這可能也是我母親一生更加忍辱負重的原因之一。
我記事時起,就知道母親度日的艱難和不易。缺吃少穿在那個年代并不是稀罕事,但沉重的精神枷鎖,是任何一個思維正常的人都能感受到的額外的折磨。母親帶著贖罪的心理,嫁給家徒四壁的父親,其時我幺叔還未成年,二叔三叔亦未成家,曾祖尚在人世,爺爺也奄奄一息,母親既要操勞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還要照顧家中老人的生老病死,并且還必須要承受時下的政治壓力,以及鄉人的冷嘲熱諷。
母親如一棵小草,獨自離開娘家親人的庇護,在艱難的世道里自生自滅。
父親是初通文墨的,但迫于生計,艱辛困窘的生活讓他性格有些急躁暴戾。
眼看著一個兒子接著一個兒子地降臨到這個世上,生存的壓力讓疲累不已的父親早沒有了初時為人父的驚喜,反倒有點喘不過氣來。父親本希望在大哥二哥之后的我是個女兒,將來好少些修房造屋娶媳婦的煩惱,甚至能通過出嫁女兒收獲些彩禮之類,但不顧父親感受的我依然是個“做虧本生意”害他老人家繼續吃苦的男孩,父親對我有些不怎地待見。
還記得我四歲左右,母親叫我到我家閣樓上去撿拾點燒鍋煮飯的碎煤下來,童稚的我難得獨自爬高,也不顧閣樓無欄桿,好奇地從上往下俯視,一不小心竟然從閣樓上摔下來。非常湊巧的是,我剛好摔落在父親頭幾天才央人用泡桐樹板做的小飯桌上,雖然閣樓只有不到兩米高,但我只有幾十斤重的身體也把本就空朽脆弱的家中第一件“像樣”的家具砸了個四分五裂。氣急敗壞的父親拎起我扔到一邊,咆哮如雷。母親眼含熱淚,抱過我來,仔細檢查一番,看我也只是額頭鼓起包來,無甚大礙,方才偷偷地把家里少有的紅糖兌了一碗白開水,讓我喝了,要我趕快避出去放小豬崽,免得再被父親打罵。
“劫后余生”的我,在房后放豬崽時暈倒,母親聞迅而至,再一次摟著我低聲啜泣。
我幼小的心靈里,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母親是愛我的,但艱難的世道讓庇護幼子的母親也曾悲哀軟弱!
每年春節,我們兄弟不一定每人都能有一身新衣服,但母親一定要讓我們兄弟每人至少有一件新東西穿在身上,比如一件新衣服,要么一條新褲子,或者一頂新帽子,甚至一雙新襪子。母親說,只要有一樣新的東西穿在身上,也代表著我們在過新年,過了新年就會有新的好運氣的。
有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母親省吃儉用,終于悄悄地湊錢給我買了一雙襪子,本來要我過新年時穿的,但看我凍得實在不行,便要我提前穿上御寒。我承蒙母親的深沉恩愛,懂得母親的悲苦,不忍母親在過新年時看我無新東西穿戴在身時難過,便強忍天寒地凍,把這雙色彩鮮艷的尼龍襪子偷偷藏起來,好等到過年時再給親愛的母親一個驚喜。
哪知,等到過新年時我卻忘記了自己藏襪子的地方,找不到新襪子的我暗自著急,偷偷找了好久都無果,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我沮喪透頂。忙碌過后的母親最終知道了事情原委,也心痛不已。
老家的風俗是新年第一天不能動土、不能開箱、開柜,認為凡是在大年初一就往外拿東西會越拿越少,但母親看不得我的失望,也不管不顧地翻箱倒柜滿屋子幫我尋找我的那雙尼龍襪子。不知所措的我呆板地跟在母親身后,努力回憶著每一個可能藏放襪子的地方。經過母親鍥而不舍的尋找,終于在家里裝了大半柜紅苕干的柜子里找到了我夢寐以求的色彩艷麗的襪子!那一刻,母親的眼角流出了喜不自禁的淚水……
沒有經歷過我家那樣的苦難的人,是不能深刻理解我們卑微的內心的。多年以后,我讀到臺灣作家賴遠星寫的《乞丐囡子》,我才更深刻地了解我的家庭的苦難是比同時代的所有人更深重的:瞎子老爹弱智娘的臺灣人賴遠星,在五六十年代的臺灣還可以通過乞討,三天兩頭吃點帶油葷的殘湯剩羹,可是我們是出生在七十年代的內陸山村,都是一樣的鄉友,哪里去乞討?上頓不接下頓的時候,一年之中十之有六七!
青黃不接的二三月間,家里連菜葉也沒有了啊!地里能吃的東西都收了,周圍能借的人家都借了,除了水,家里什么都沒有了!看著嗷嗷待哺的幾個孩子,母親就是心頭流血,也無可奈何啊!
迫不得已的母親,只好把剛滿七個月的五弟送給了別人家,母親謝絕了對方家里所有的好意,只有一個要求:兩家人能來往,不要斷了聯系。在母親的心里,只要知道她的兒子還活著,比世界上的任何禮物都重要!
我們兄弟都到了上學的年齡,家里的情況一樣困窘得很。母親除了東挪西借,就是催促父親到學校去給老師們求情,讓我們漸次上學。家里唯一能增加收入的項目就是養豬。母親鼓足勇氣去向鄉鄰賒欠豬崽,然后拼命地到野地里尋找豬崽能吃的食物,希翼能把豬崽養肥出欄清還家里欠賬。
母親的勤勞大多是有收益的,家里年底時出售肥豬是一大盛事,雖然賣肥豬所得款項轉手即空,但一家人為減少了一筆筆欠賬也是歡欣鼓舞的。
但不幸的事也時有發生。有一年年末,家里售賣肥豬之后立馬購買了兩只小豬崽,母親滿懷希望地精心飼養著。大年除夕,母親突然發現家里養的這兩只小豬崽病懨懨地不吃不喝,擔驚受怕了一夜,大年初一的早晨,母親發現兩只小豬崽竟然齊齊死在豬圈里了!悲痛欲絕的母親怕拂了一家人過年的喜慶,沒有聲張,悄悄地把死了的小豬崽裝進口袋,藏在我家的房子后面。
我在外面瘋玩累了,想回家喝水,卻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我急忙屋里屋外地尋找,等到我最后終于在屋后燕子埡那塊母親經常勞作的地邊溝渠里看見母親時,母親正低著頭淚眼汪汪地剝著小豬崽的皮,我大吃一驚之后才發現家里出了大事!我奔過去,正在失神落魄的母親聽到聲響,驚慌失措地想要掩藏,看到是我,忙揮動沾滿豬血的手,要我趕快離去,我知道母親怕晦氣沾到了我的身上。
我轉過身來剛走了幾步,就聽見了母親壓抑不住的悲聲……
我再也顧不了什么,轉過身來撲向母親……母親哽咽著對我說,小豬崽死了,本應該埋了,但蛻皮剖腹之后還可以給我們剔點肉吃……大年初一就做這樣“血淋淋的事”,特別是被別人碰見,是很忌諱的,所以她就一個人悄悄地躲到這里來了。
我的心在那瞬間碎了:窮人是沒有自尊的!一個原生家庭的悲劇,不僅僅在于物質上的匱乏,還在于精神上的摧殘!
悲情如我,出生在如此悲催的家庭,如果長大還不成功,那將是何等的恥辱!
? ? ? 忍辱負重
后來,我去離家稍遠的鄉中學讀書,學校要求蒸飯,但其時家里粒米沒有,就是紅苕包谷,也盡皆無,我和二兄只好借口回家吃飯,每到飯點,躲開學校老師,“潛藏”在學校到家里的路上……多少日子,我們都餓得頭悶眼花,暈頭轉向……
母親是心疼我們餓肚子的,只好在收獲的季節,將新收的糧食滿滿地煮一大鍋,由著我們兄弟吃飽撐足。看我們平日里面黃饑瘦,母親去野外撿拾麻味(一種中藥材)或者割蓑草賣錢,甚至把蓄積了多年的長發剪了賣掉,然后躲開鄉鄰到街上去買一斤豬肉回來給我們打牙祭。但這些我們家極難得的“奢侈”,卻讓知道我們家境的左鄰右舍說母親“不會當家”的閑話。
有一年家中再一次斷糧很久,母親看餓得眼冒金星的我們兄弟奄奄待斃,在衡量日久后趁著夜色到我家的承包地里,把將熟未熟的麥粒收了半兜回來,用木棒搗碎了給我們做了一鍋漿糊吃。不知怎地,這件事被人知道,傳揚出去后,大家都人前人后地說我母親“傻”,不知道再等幾天就可以多打些糧食,然后又說,我母親只知道“慣著自己兒子”、“好吃”等等等等不屑言語,父親也不問青紅皂白地罵母親,可憐我的娘,在眾人的唾沫紛飛中,再也忍無可忍,狠心地吃了耗子藥。
等懂事的大哥發現母親的異樣,瘋了一樣把母親送到醫院,急救過來的母親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了半月之久,最后才在我們兄弟的一片哀嚎聲中選擇繼續活下來。
我們家里每人有只碗,是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才有的。母親永遠都只端最小的那只碗,并且碗里永遠都只是殘湯剩水……夏日里剩下的稀粥特別容易變餿,甚至有了酸味,但我家里是從來不會倒掉的,而且都是母親吃了,味道難受特別難以下咽時,就放點鹽巴,在鍋里熱熱……
生活的苦難壓迫著一家人,無可抗拒的殘酷讓人生不如死。糧食短缺肚子饑餓,身上無衣御寒,母親心急如焚。
也有好心鄉鄰不斷接濟我們,偶爾送些吃食給我們,特別是附近家里有人去世的人家,都會選擇稍微完好的去世的人穿過的舊衣服給我們送來。有一年冬天,我穿著一件好心人送來的絨衣去讀書,在課堂上身上痛癢得不行,左搖右晃皆不得稍歇,被老師認為是在搞怪而喝斥,好不容易等挨到下課,飛奔到廁所脫下貼身的絨衣一看,我的天啊,絨衣線縫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蠕動著的肥大的虱子。
回到家里給母親抱怨,母親默默無語,讓我躲進被窩,脫下絨衣給她,然后把絨衣在鍋里煮了一個晚上。
我們無錢買書,母親口里卻有無數故事講給我們。我至今不知,目不識丁的母親口中講出來的“安安送米”、“鴉雀反哺”、“羊仔跪乳”是怎么講得那樣繪聲繪色的,還有一些只有我們這樣的人家才會發生的“丑事”,母親的不同尋常的教育方式,給正在成長的我以啟迪。
還是冬天,我帶著瑟瑟發抖的四弟流躥于鄰人的房前屋后,猛然看見鄰人家屋前堆放的稻草,忽發奇心:點火取暖!
等我點燃稻草還未溫暖身體之時,熊熊燃燒的稻草已經引燃了屋檐下掛著的油菜種子,干燥的油菜種子噼里啪啦燃燒起來后,迅速引來救火的大人們……事后,我被鄰人暴打一頓,母親因為不能賠償鄰人的損失,再心如刀絞,也只能站在一旁哭泣……
我在心底對母親沒有一絲抱怨,因為我深知母親是在用她善良的軟弱換取鄰人的同情。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或者將來,我都一如既往地相信: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我寧可選擇忍受和退讓,也要寬容別人的過失,甚至錯誤。
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對同桌的一支能連續寫出字來的圓珠筆羨慕不已,躍躍欲試幾回,終于趁之不備,偷藏在墻縫之中,待到后來看同桌急得抓耳撓腮哭天吼地,又于心不忍,“主動幫忙”“找”了出來,老師當然比我聰明,當即叫來我母親,告訴了她我的不端。是夜,母親叫我跪了整整一夜,她憋著氣流了一夜的淚,說家里太窮“虧欠了我”,但我如果“小來偷針”,就會“大來偷金”,如此是“作賤自己”,也會“讓整個家族蒙羞”……母親雖然沒有打我,但她的內疚和我自覺我對我的家庭帶來的傷害,讓我震撼不已,以致今日都未敢忘記當年母親陪我流淚的那一夜。
慢慢地,我們兄弟長大了,雖然都勉強讀到了中學,但繼續升學是不現實的:家里確實沒有更多的精力和財力供養我們了!四弟讀到初二,被迫輟學回家放牛,大哥二哥想去入伍當兵吃軍糧,都因為“家庭成份”不好戛然止步。饑餓和寒冷逼迫著我們,我們只有如狼一樣無所畏懼地沖向未知的世界!
我們離開家鄉,母親用她充滿憂傷的眼睛盯視著我們,外面的世界肯定不全是美好,但總有希望,如果一直躲避在家庭的庇護之下,希望就是失望。母親亦是深知,但更惶恐,似乎生離死別,再不舍得,也無可奈何。母親總是相伴著送我們一程又一程,無論風雨泥濘,無論道路遙遠,也無論她身體是否疲憊不堪,母親的心里肯定是痛苦的……等我們坐上遠行的車,離母親漸漸遠去,母親的身影在我們同樣模糊的淚眼里蒼老起來,變成一座燈塔,牢牢地吸引著我們回歸……
不識字的母親總是通過父親,在書信中囑咐我們在外面要吃飽穿暖,要“做正事”,“千萬千萬不要去做偷雞摸狗的勾當”,“過年了記得早點回家”……后來有了電話,母親總是在電話那頭訴說她“過得很好”,要我們“在外面不要擔心家里的事”,末了總是嗚咽,好似我們永遠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總是牽掛著我們。
要過年了,母親總是早早地站在我們將回的路口,望著我們要走回來的地方,每每有車經過,母親都聚精會神地審視著車子的速度,以確定車子是否停下;從車上下來的每個人影,母親都細細檢視分辯,生怕錯失了每個希望。等待我們歸家的冬天,差不多是母親為過年做的最隆重的準備。
越是幸福的團聚越顯短暫,離別的傷感總是一次次地上演。母親再一次地送別我們,我們如同不屈的戰士,再一次次地沖向人生這個殘酷的戰場。幸運的是我們終于可以吃飽穿暖,我們終于可以在這個世界活下來!
大哥二哥結婚了,我自力更生修房造屋,我也結婚成家了!母親總是一個人承擔著為所有人做飯的工作,特別是我二十歲那年,我傾盡全力修造自己將來的“家”時,母親為了節省開支,謝絕了好心親友幫忙,一個人默默地為幾十名工匠做飯。燒火洗碗蒸煮切菜的勞頓不說,還要為米面肉油操心,數月過后,我的新房修造起來了,但母親卻蒼老了不少。
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下,我是個有原則的人。我結婚時就給父母說明,我結婚了就要分家另過,因為我不忍和父母同灶吃飯,讓本就缺食少糧的父母再受我拖累。記得正月剛過,母親就把家里的三十斤麥子、不到一百斤谷子和我做豬心肺生意攢下的十多斤豬心肺油分給我,同意我獨立生活。那是九十年代初期啊,從來沒有受過苦日子的妻不知道我家里居然如此窮苦,還以為父母偏心,我帶著她去到父母住的老屋,里里外外檢視一番,妻才知道,母親把所有的“家當”都分給了我們。
再艱難的日子總是要過去的,如果不奮斗,過去的艱難就是將來的艱難。我始終堅信:只要你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就會有什么樣的生活等著你!是我們自己在選擇生活,不能讓生活選擇我們!
經過努力,我們的日子慢慢好過起來!
我們的每一個成功,都讓母親歡欣鼓舞。母親頭上的白發雖然越來越多,額頭的皺紋雖然越來越深,但母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母親在廚房的灶臺上特地立了一個簡易的牌位,在她樸實的意識里,灶神是主管飯食的神,也是可以通天的最神奇的神,只要得了他的庇護,就可以飯食無憂。從每月的初一、十五,再到后來的天天從不間斷,母親虔誠地給灶神點燈供奉,她以為我們能有今天的衣食無憂,全是神的保佑。
我們都以為苦難一生的母親肯定福壽雙全,我們都準備著讓苦難的母親能得到我們的回報,但我們在為世俗的功利奔忙的時候,卻無意中傷害了母親的慈悲。
大哥離婚了,二哥離婚了,雖然這是他們個人的感情生活,卻給了一直生活在狹小圈子里的母親致命的打擊。每件不幸的事情傳遞到母親那里,都尤如一個沉重的噩耗,傷害著母親。母親為兒子們的“折騰”自責,也為曾經的兒媳的未來擔心,更為自己家庭的沖突不安惶惶不可終日。
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加上母親的積勞成疾,母親終于在五十多歲時病倒了!
? ? ? 悲苦人生
少不更事的我們正在為自己的前程和幸福左沖右突,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正斗得不亦樂乎,忽見親愛的母親病了,急切之中尋醫問藥,母親怕我們難過分心,也也許是病情稍緩,強忍著下地勞作,我們也以為母親真的好了,便漸漸放心。
后來,母親在父親的照料下,看似幸福地生活著。
父親有了兒子們經濟上的支撐,也理直氣壯地讓母親“奢侈”起來。我老家離鄉場有二三里地,父親拿了錢讓母親上街買水果回來吃。母親在街上買了水果回來,一路上碰到認得甚至認不得的老人小孩,都要硬塞一個給他們,這樣往往是在街上買了一袋水果,連家都沒到就送完了,父親只得再去買。母親總覺得自己欠了這個世界一樣,無論是對神,還是對人,都頂禮膜拜。
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腦血栓冠心病折磨著她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藥。長期地用藥讓母親的身體不可避免地有了其他的副作用。母親的神智慢慢地遲鈍起來,生活也不能治理了。
在清醒的時候,母親是拒絕給她治療的。母親總是說:你們都不容易,“把給我治病這錢拿去養好你們的娃兒……”在母親生命中最后的十年,醫藥用費花費巨大,所有大部都是大哥四弟毫無怨言地承擔,特別是前大嫂,堅決地毫不猶豫地支持大哥為母親醫療……
我在母親去世前一月,去到母親住院治療的城市,親自照料臥床不起、已經心力俱疲的母親。我們都同時認為,善良的母親只是多災多難,肯定會挺過去的,所以堅持著不停醫療。
長期地臥床,沒有運動的母親的身體更加臃腫起來,我細心地擦拭著母親的身體,生怕她患上褥瘡。連續的藥物,加上醫院單調的食物,母親數日未解大便。我在鄰床病友的指導下,磨甲凈手為母親掏便。經過數小時的努力,滿頭大汗的我終于從母親身體里扣出硬如卵石的糞便,看著母親終于舒展的眉頭,奇臭無比的味道,在我心中已經變得馥郁芳香了。
我的新店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女兒也升至初二,學習壓力亦大。我請了專職護工伺候母親,抽空回成都開業。開業那天,我竟然不斷接到護理母親的護工的電話,說母親已經不行了。我一邊強顏歡笑地應付著來賀嘉賓,一邊心急如焚地和兄弟們聯系。
第二天,二零零六年三月十九日,農歷二月二十,我飛也似的趕回去,母親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母親的身體滾燙,手卻冰涼,我緊緊地握著母親無力的手,大聲呼喚著母親。
母親努力地睜開黯然的雙眼,看見是才別離幾日的我,眼睛里竟然有了光輝。我流著淚對母親說:媽,我回來了,我送您去看最好的醫生!您不會有事的!
母親似乎聽不明白,等我再次呼喊了一遍,母親拼盡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用盡全身力氣點了點頭。母親似乎也明白自己來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倘若放棄,她真的就要與這個世界永遠地別離了!
我立即和所有的兄弟們緊急電聯,反復征求醫生的意見,但大家都說,母親目前是不能動彈的,稍有動作,會加快結束母親的生命的,母親這回真的無藥可救了……
大哥安排了佛眾,在母親的床前念佛頌經,母親的容顏漸漸安祥,我的內心慢慢冰涼……
晚8點28分,正旅差在廣州白云機場的四弟剛好接通我的手機,母親就溘然長逝……
母親享年六十四歲,在她悲苦的一生中,她的娘家人對我們一家是有不少接濟的。曾記得,大姨每年都給我們兄弟做一雙新鞋,大年三十由大表哥送到我們家來;二姨幺姨也在錢糧上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但是,救急不救貧,在那個大眾都艱難度日的時代,貧窮的母親在她的姊妹們中是最沒有地位甚至尊嚴的。
母親去世后,母親的姊妹們是一個都沒有到場來的,我最不能理解的是,這種一母同胞的骨肉分離,為什么就如此決絕?!再追溯若干年前我外婆去世,母親也是在外婆下葬十數日之后才得到消息,姨孃們的理由是“怕母親傷心壞了身體”,其實也有母親知之亦無力擔責的想法。
在我今生有限的時日里,母親是我幺叔去世后離開我們的第二位最親最愛的人,我深切痛感“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悲哀,萎靡不振了數月,幾欲崩潰……
我不敢輕易回到老家,我痛徹肺腑地知道:今生我是再也沒有了娘的孩子!
我等待著,母親離我們而去的第十一個年頭,我們為母親修好墓,再集聚在她的墳前,在心底呼喊:媽,我回來了!
母親,您聽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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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母難日
? ? ? ? 謹以此文,獻給我逝世十二年的母親!
元白珽《湛淵靜語》卷二:“近劉極齋 宏濟,蜀 人,遇誕日,必齋沐焚香端坐,曰:‘父憂母難之日也。’”后因謂自己的生日為“母難日”。佛經上也說過:“親生之子,懷之十月,身為重病,臨生之日,母危父怖。”
今人生日,大多聚眾歡慶,酒酣耳熱之際,又有幾人記得當年“母危父怖”之境?!當然,這世上又多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鮮活生命,或者這條活蹦亂跳的生命平安或者坎坷地又度過了一歲,肯定當是極為值得慶賀的大喜之事。但在慶賀前或者后,為人子女者是不是也應該回溯我們來時“父憂母難”的不易、懷念我們的父母當年是擔負著何等的煎熬焦慮,才迎來我們安踏世間的復雜心境呢?
我生于農歷庚戌年二月初四,至于時辰,母親在世時描述當年生育我的情境時是給我說過的,雖然是不止說過一次,我當時也是牢記在心,但日后馳騁奔波,卻將這生命中最重要的時間節點模糊了。詢問父親時,本就不拘小節的父親已垂垂老矣,說是不記得了。
去年回鄉為去世十年有余的母親修墓,和與母親同時代的鄰家二婆同憶我母親當年的種種辛酸和不易,我方才知曉了一些我出生時的概況,并推算出我誕生的較為準確的時辰,同時為我母親當年的悲苦淚流不止。
我母親生于農歷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一,二十歲時嫁給當年已經二十三歲的我的父親。其時他們都已經超過鄉間約定俗成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結婚年齡,實在是因為家境的原因:曾經叱咤風云的我祖父母已經去世一年有余,曾祖時年已是耄耋之年,幾位叔父均未成年,家庭又背負著歷史賦予的“累贅"和"惡名",所有的重擔幾乎要壓垮弱冠之年的我父親。好在深明大義的我外婆,念及我祖父作為她的妹夫時曾予以她們家族的扶助,毅然作主將我母親許配給我父親,好讓“這個快要衰亡了的家族延續下去。”
可憐了我的母親,一腳踏進這個蒼痍荒涼萬般苦楚的家庭,承擔起上輩賦予她的使命,無論是無奈勉強的替代贖罪還是義無反顧的心甘情愿,反正從此踏進了苦難的黑夜,直至離開這個世界,都再也沒有真正享受過人生的甘甜。
大哥出生后一年左右,曾祖去世。母親至此失去了她在家族中尚可依倚的長輩,要全力承擔一家老小的所有穿吃用度和家長里短,并且要同時和父親下地參加彼時的大集體生產勞動,以磨斷肋骨的拼命換取裹養腸胃的食糧。
四年后二兄出世,家庭的重負日甚一日。二叔堂堂漢子,但身體多病,未能婚娶;三叔為謀生計,左沖右突,甚至遠赴邊疆圖謀生路,后學藝闖蕩;幺叔生性實誠,愚鈍木訥,自保尚難,家里的日子真是一日難過一日!
父親身為家族長門,既要扶攜兄弟,又要撫養嗷嗷待哺的幼子,雖然在年少時曾蒙祖父飛黃騰達習字讀書,但與因為祖父的“階級成份”所背負的政治擊打相較,心中的哀苦就要大得多。沉重的生活壓力逼使父親的心逐漸變得麻木起來。在父親卑微的心里,是從不奢望能過上多么幸福的生活的,只要能讓一大家子都活下來,就是極度萬幸的事了。眼見已經快要臨盆的母親還在不停忙碌,愁眉苦臉的父親心中又多了一絲希翼:如果在生了兩個兒子之后,能有一個女兒應該是個很不錯的選擇-----女孩勤快巴家不說,肯定不像男孩那樣如狼一樣吃食,況且長大之后出嫁時,按鄉間的習俗,有可能收到一筆數目不菲的聘禮。
農歷二月初的川北,已經是草長鶯飛油菜花遍開的時節,咋暖還寒。對于鄉間的農人,最有吸引力的自然是溫暖的太陽,大自然散發出的炙熱可以讓人不受寒凍之苦,但青黃不接只種不收的季節,饑餓的日子也是難熬的。
母親掐算著生產的日子,忙碌著家務,安排著坐月時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抓緊準備著一切可以準備的東西。
臨近傍晚時分,已經勞累了一天的母親,吃力地斜挎著一篾簍家中僅存的紅苕,牽著才三歲的二兄,到離家一里地的田間的藏(音Zang)坑(蓄水的深坑,平時用作洗濯)里去淘(洗)。
因為是大家共用的緣故,藏坑邊沿泥濘濕滑。挺著碩大肚子的母親囑咐幼小的二兄遠遠地站在田梗上,自己背挎著裝著紅苕的篾簍,艱難地挪到藏坑邊上。母親小心翼翼地把篾簍從肩上放下來,然后再慢慢移動到水坑里,吃力地用木杵搗動。紅苕懶洋洋地翻轉著身體,在水的浮力和木杵的撞擊下,比平日里多花了兩三倍的時間,才慢慢被搗濯干凈。
雖然少了泥巴,但多了水分,特別是經歷了吃力的動作,母親在返回時背負紅苕更覺勞累。有點力不從心的母親只好把三歲的二兄當成拐杖,一步一步拖動著笨重的身軀,在天完全黑了下來的時候才回到了家里。
放下一篾簍淘洗干凈的紅苕,母親馬上為一大家人煮夜飯(晚飯)。等在地里收工回來的父親他們吃飯時,母親又拾掇著一大鍋豬食,開始邊吃飯邊坐在土灶臺旁邊燒起柴火煮豬食。
可能是干了重活,身體受到影響,或者本來母親的身體就不好,一鍋豬食還沒煮熟,母親的肚子就一陣一陣地疼。實在堅持不了的母親,給父親吩咐了幾句,就躺倒在床上。
大概是臨近子夜,經過一陣折騰,痛得大汗淋漓的母親,憑借自己生育了兩胎的經驗,在手忙腳亂的父親的幫助下,終于生產下了我。
一看又是一個討吃的男孩,父親著實生氣得不得了,再加上家里也沒有什么吃的,父親把晚間母親吃剩的飯熱了熱端給母親,但產后的虛弱和連日來的勞累,母親對半碗紅苕葉子和著的紅苕煮的剩飯,實在是沒有味口,只得撫弄著襁褓中的我,唉聲嘆氣一陣,默默無語。
第二天天亮,父親湊過來看我,發現我卻是一臉萎靡,哭聲也是斷斷續續嘶啞無力。到后來,我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不吃不喝,難受地蜷縮著。母親嚇壞了,極怕我夭折,以為是自己沒有奶水的緣故,催促我父親趕緊去找人借點醪糟來催奶。
家無粒米的父親,確實也找不出別樣辦法,只好出門去尋求鄉鄰的幫助。
二婆的二兒子出生剛剛滿月,父親尋思著上她們家去借,興許二婆坐月時有吃剩的醪糟之類。那時稀少的糯米醪糟金貴得很,并且二婆家也只是比我家好過點而已,存儲的糯米醪糟自然不多,早就在坐月的時候吃完。悲天憫人的二婆叫老實巴交的二公給我父親盛了一大碗紅苕醪糟,父親如獲至寶,歡天喜地端回來,分成數日給母親吃。
可是孱弱的我老是萎靡不振,被母親強喂進嘴去的奶水不是吐了,就是剛吞下去就拉出來了,到后來任憑母親再怎么給我喂奶,我也是不吞咽,只是有時哀哀地哭鬧。一連兩日,都是要死不活的樣子。到后來,竟然昏睡過去,再也不醒。
母親在我哭鬧時尚有一絲喜悅,因為我畢竟還有半點生存的希望;但等到我悄無聲息紋絲不動時,母親便絕望得大哭起來!
看著似乎已經“不行了”的我,家中真的再也拿不出一角幾分錢去尋醫問藥,父親本就不抱任何熱望的心更加失望:埋了吧!父親對母親說。
母親哪里肯舍得?痛哭著用身體溫暖著我,自己拼命地吞噬著酸得眼淚直冒的借來的紅苕醪糟,希望給我充足的乳汁,好讓我在這個悲哀的世界活下來。
父親眼見著母親在作“徒勞的掙扎”,認為我是憑空給本就岌岌可危的家里增添無盡的煩惱,便毅然決然將我從母親的懷抱里奪過來,裝進農村用來挑糞的糞篼,準備趁夜黑人靜時去亂墳崗里埋了。
一個苦難的家庭,本就自救無暇,一家子茍活下去的希望都十分渺茫,如果再為一個前途未卜的剛出世的嬰兒破釜沉舟,那將有可能讓整個家族都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一個看似無情的父親,特別是一個家族的長門,不但要為自己一脈相傳的兒孫著想,更要時時刻刻牽掛整個家族。如果貿然為一塊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而掉以輕心,連累甚至毀滅了整個家族就罪不可赦!一個柔弱的母親,哪怕十月懷孕有如重病在身,只要不是胎死腹中,嬰兒出世就尤如自己再生,鬼門關上也要去為幼子爭取在這個世界活下來的機會!
嚎啕痛哭的母親啊,眼睜睜看著剛出世才幾天的血肉就要被埋葬于亂石堆中,此痛如鈍刀割肉、亂棒敲心!如果可能,母親甘愿用她的所有,換取兒子的一條性命……
也許是母親嘩嘩流下的眼淚感動了索命的閻王,或者是前世積存的陰德換取了今世的善緣,在天黑之前,聽聞消息的外婆及時趕到我家來了。
翻看了裹著破爛衣裳被放在糞篼里小小的我,對一貧如洗的我家了如指掌的外婆,止住我父親,溫婉地商量道:我看這娃兒眉清目秀,鼻挺眼大,只怕老天也不忍要他的命吧?要不再放他幾天,是死是活就看他的命了!
縱使窮困得一無所有的父親,面對親骨肉也不是鐵石心腸,父親也只有答應了外婆。
但是我還是被認同是無可救藥的,只是遲點時間埋葬的夭折的娃,被掛在家門口的桑樹上。
二月春雨細蒙蒙地侵襲著薄薄的破爛衣裳做成的襁褓圍罩著的我,粗大的桑樹枝干上寬闊的桑葉積聚的雨水一滴一滴地流進我稚嫩的小嘴里,我仿佛在冷颼颼的天地之間吸收了異樣的靈氣,三天三夜默無聲息的昏昏欲睡之后,我居然驚天動地地大哭起來!
日日倚門而望的母親,驚喜地把我抱回了家門,就像失而復得的珍寶,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的熱淚,洗漱著我冰涼的身體,二十八歲的母親,日日夜夜抱著我,再也舍不得放開了……
我自出生時遭此一劫,雖然不多病,但也體弱。 母親看我如此羸弱消瘦,處處體恤著我。后來,四弟五弟出生,母親仍然一如既往地愛我疼我。在我記事時起,我就知道母親對我的照拂:母親把她碗里的哪怕幾粒米飯或者一截紅苕甚至只是一縷菜葉,都要悄悄夾送到我碗里;數九寒天,母親冷得發抖,也要把她身上不多的衣衫分給我一件,自己只穿一件單薄的外套過冬;后來我長大外出,母親總是通過父親寄給我書信和打電話,反反復復再三囑咐我要吃飽穿暖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就是后來我結婚了,母親也不厭其煩地囑托我愛人要照料好我 ……
母親于二00六年因病去世,享年六十四歲。在母親離世前的兩個月,我在病房里陪伴母親。隨時處于昏迷狀態的母親,一俟清醒過來,便拉著我的手,喃喃地感謝我、我們------她生養了的幾個兒子,母親感受到了“雀鴉反哺”的幸福……
在我已經走過的人生旅程中,母親陪伴我三十六年。三十六歲過后的我,是再也沒有媽的娃了!
也許,我過完這個生日,就走完了人生的一半,或者五分之三,甚至更多,但我一直會在我生日這天,緬懷我親愛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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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回憶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
1942年農歷七月十一,母親出生在車龍鄉劉家壩。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妹一弟。后來唯一的弟弟病逝。我外婆在我小姨出嫁到鄰縣文井鄉時隨著過去和小姨一家生活,難得的是小姨父對外婆很好,外婆在我小姨家養老送終。
我曾祖父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日子過得并不比別人好。我祖父曾以放牛娃的身份,在離家出走數年時間里,竟然在離省城不遠的大邑縣混得有聲有色。據說曾經負責大邑縣的財政和稅收,與劉文采有很大交情。祖父當時肯定掙到了很多銀子,這人大概有些顯擺 ,提攜了不少鄉友。可能因為是貧家出生,在外掙了錢,便拿回老家買田買地買街房。祖父也可能是政治嗅覺不靈敏,抑或是其他原因,在1950年還在老家大肆收購房屋田地,后來當然成了大地主。
我祖父與我外祖父很有交情,我祖母是我外祖父的親妹妹。我祖父在老家買的田地房屋大部分是我外祖父經手的。但當政府清理這些財產時,比較滑頭的外祖父一概不認,把所有"罪證"全部推到祖父頭上,自己當了富農,祖父成了"剝削農民"的地主! 后來祖父雙眼瞎了,貧病交加而死。父親帶著三個弟弟,最小的幺爸不到十歲,曾祖母亦是雙目失明。家破人亡饑寒交迫凄慘的境況刺激得我外婆愧疚心寒。為了延續馮家香火,外婆心慈地把我母親許配給我父親,于是母親在二十歲時來到馮家,開始了她一生的苦難。
? ? ? ? ? ? “悲哉我母,一生勞苦。
? ? ? ? ? ? ? 曾記當年,破壁寒暑。
? ? ? ? ? ? ? 贍老撫幼,持家有度。
? ? ? ? ? ? ? 叔輩既立,五子成行。
? ? ? ? ? ? ? 中間蹉跎,書帛難傳。
? ? ? ? ? ? ? 片瓦立椎,素食衣寒。
? ? ? ? ? ? ? 勞碌無休,星月不眠。
? ? ? ? ? ? ? 抱保提攜,育兒成材。
? ? ? ? ? ? ? 背磚立柱,為子成家……."
母親把她的青春、幸福、希望,化成涓涓細流,養育了叔輩和我們兄弟。
二叔終身未娶,為了我們這個苦難的家,一生無私地奉獻著;三叔在父母的幫助支持下,學了木匠手藝,成了家;幺叔性格木納憨厚,與二叔一起生活。后來幺叔用三元錢做本,靠收購破爛,掙了數千元錢,自己節衣縮食,全部無私地奉獻給我們家,讓父母給我們兄弟修房子娶老婆。幺叔在四十六歲<1995>時因病無錢醫治,痛苦死去。母親和大家悲傷地埋葬了幺叔,告誡我們兄弟:不要忘記幺叔的大恩大德!
母親二十一歲時生下大哥,二十五歲生下二哥,二十八歲時生下我,三十歲時生下四弟,三十三歲時生下五弟。父母親是近親結婚,可能是老天睜開了眼,我們兄弟五個都很健康。但是當時的家,可以說是日無蔽體之衣,夜無隔夜之糧。我們生活在絕望之中!曾看過臺灣賴遠新的自傳,說他在兩歲時就開始了乞丐生涯,幫助眼瞎弱智的父母養家糊口。對比賴遠新,我們才是真正生活在地獄中! 賴遠新生活在五十年代的臺灣,我們生活在七十年代的新中國;賴遠新靠乞討三天兩頭可以吃點葷暈,我們常常是數月不知肉滋味。連當時賣幾分錢一斤的鹽巴,我們家都要時時靠別人施舍或是去找別人借!
我們家有坐的凳子是我十四歲時我和二哥到離家二十多里的地方去買木板回來,請會木工的三叔做的;我們家有第一張席子是二哥高中畢業時找他同學父親賤價買的;我們家每人都有一只吃飯的碗是大哥快要結婚時才有的;我們家能吃飽飯是我們兄弟讀書畢業回家能掙錢的時候......
還記得鄰居家因為不小心把煤油倒進燉肉的鍋里,我們兄弟被邀請去吃帶有非常刺鼻的濃烈煤油味道的肉蘿卜的酣暢淋漓;還記得大哥為了我們能吃點東西,十六七歲的小伙子背著背兜,背著鄉鄰偷偷去乞討牛皮菜;還記得母親因為養不活我們兄弟上吊自殺;還記得灣里頭一工人家屬惋嘆她家里做的海椒醬因為小豬崽子掉進去弄臟了不能吃想要倒掉,母親急急回家要我和四弟端著盆子去討要一點,卻因為去遲了空手而歸,母親和我們大家的失望;還記得每逢大年三十,大姨家都會給我們家提一大摞過年穿的新鞋;還記得那年,我和母親冒著瓢潑大雨背著一背簍大米去還小姨家,小姨和外婆把她們家的大米倒進我們的背兜;還記得我和二哥到二姨家去出門,二姨拿了一塊三毛錢給我們倆,我們在回家路上因都想多分一角而一路爭執,后來聽說大哥得病住院又一起把緊緊揣進衣兜里的錢掏出來.......
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只要奮斗,就會有成功!
我們兄弟在父母親的堅持下,都讀了一點書。雖然在二哥讀高三,我讀初三,四弟讀初一時,因家中確實無錢,在一場痛哭之后,以四弟輟學告終,但我們在那個艱難的年代終于沒有成文盲!
數年艱苦奮斗,也是祖宗保佑,我們兄弟分別成家立業。但我們最終沒能撫慰母親的心里藏著的痛,在十二年前的那個清明節前,我們的母親離我們而去,享年六十四歲……
? ? ? ? ? ? ? ? 最后一次告別
此生和無數人有無數次的告別,但和母親的最后一次告別,卻最令我肝腸寸斷。
母親去世整整十二年,我一直記得那個悲傷的夜晚:二0 0六年三月十九日,農歷二月二十,晚上八點二十八分,我親愛的母親離我們而去了!
因為頭天我在省城的新店開業,正忙得不可開交時,就不斷接到老家陶姐(雇請的護工)打來的電話,焦急地述說剛從醫院回家的母親的病情迅速惡化,催促我馬上趕回去。
我強顏歡笑支撐著應酬來賀的友朋,忙完店中諸事已經是深夜了,和衣趴在店鋪里迷糊了一回兒,我就飛奔著趕回兩百多公里之外的老家去。
我親吻著母親的額頭,撫摸著母親的身體,火烤似的滾燙,一雙手卻冰涼!再看母親的肚子,鼓脹起來隆成小山一樣,我趕緊電話聯系我的好友和母親的醫生。迅速按照醫生的指示,把早就準備好的針劑注射進母親體內。母親立時解出了大約1000毫升左右的小便,液體黃濁而濃臭。母親似乎放松了一些,呼吸稍微平緩了。所有的信息通過電話反饋給醫生,很快得知母親的病情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關頭!
我握著母親冰涼無力的手,流著淚在母親耳邊大聲說:“媽,我回來了!我把您送到醫院去!我要救您!”
母親也許是聽到了我急切的說話,或者是感受到了我握手的力量,她無力的手努力地動了動,艱難地睜開眼睛,昏暗的眼睛里透出一絲明亮的光來,虛腫的臉龐隨著蓬松的頭發用盡力氣點了點頭。
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樸素本能。從前母親總是不愿意讓我們把她送到醫院,這次也是在她清醒時自己強求出院的。
母親罹患諸多疾病,腦血栓和冠心病已經吃藥治療多年,還有其他病患需要經常住院醫治,花費頗巨。那時我購買了商鋪,也正在發展自己的事業,其他兄弟中大哥和四弟發展得還好,所以母親的醫藥費大部分都是他們在負擔。母親體恤我們,在清醒時候都堅持不再治療,她要我們把花在她身上的大額醫療費用花在撫育自己的孩子身上。但是在生命真要走到盡頭的時候,母親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真的會離開這個世界了,她內心還是有多少不舍的! 我和迅速趕回家的大哥商量,大哥和醫生緊急磋商的結果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母親是極不適宜移送醫院的,實際上母親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安送母親離世。
我是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的!一想到母親可能馬上就要離我們而去,并且是再無歸期的永別,我的心就針刺似的痛!
我們都是愛母親的。歷經世事的大哥,無可奈何地勸我理智,并且同意信奉佛教的鄰家二婆帶領著數位信眾,匍匐在地為母親念誦佛經,引渡母親從此走向另一個極樂世界。
被擊打得暈頭轉向的我,心中也怕親愛的母親倘若真的離開這個苦難世間,在步入天國之時徒遭更多的折磨,也虔誠地跪在母親的病床前,隨著信眾們的抑揚頓挫,口中喃喃地念起佛經來。
我不時地起身察看母親的情況。母親汗涔涔的身體里透出一股股的熱炙,雙手卻仍然冰似的透涼,雙目漸漸微閉,面容也慢慢放松。但從若有若無的呼吸和偶爾從喉嚨里發出的近乎滾動的聲響里,仍可判定出母親還是非常痛苦的。
從午后三點左右開始,母親一直在佛經誦讀聲中處于昏昏欲睡的狀態,整個臥室都沉浸在佛樂的聲海之中,宛若仙界。
在下午五時,我覺得如此“引渡”,實在是在逼迫母親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我們。所有的病人甚至于平常人,都經不住這“行將離世”的提醒和誘迫。我心里真是舍不得我親愛的母親離開我們,離開這個世界,哪怕我們也是回天無力,哪怕這個世界也是苦難重重!
我請求人們停止誦經,并用細米粉給母親熬了米糊糊。這是我們生病或者身體不適之時,母親慣常做給我們的吃食。
我不顧佛教徒們“去世的人不宜吃食,最好空腹”的規勸,毅然端著飯碗,小心翼翼地給母親喂食著透著熟香的米粥。
喂進母親嘴里的米粥大部分又流了出來,但仍然有一部分被母親吞進肚里。我們都曾飽嘗饑餓的折磨,我心里想,即使母親真的就此別離我們,別離這個世界,我也不能讓我倍受苦楚的母親餓著肚子離去!
大概吞食了500毫升的米粥,母親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這時母親的神情好了起來,睜著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拉著母親的手安慰著母親:“媽,不要怕,您不會有事的!您會活下去的!”
母親的眼里有了一些笑容,慈祥又重新覆蓋在母親臉上。母親微笑著點點頭,悠忽又搖頭,眼角沁出淚來,一滴,一滴,斷斷續續,像一條斷線的念珠,在臉頰上碎了,散落在頭發上,最后掉跌在枕頭上,濕了一片。
驚慌失措的我在母親面前竭力鎮定下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眼淚卻不爭氣地砸到母親虛弱的手臂上。我哽咽著對母親說:“媽,您放心吧,您不會有事的……您會好好地活下去的!”
母親把頭微微擺了擺,想對我說話,喉嚨里卻怎么也發不出聲來,我把耳朵湊近母親灼熱的嘴,從母親用盡全身力氣才終于艱難地從胸腔里發出的虛弱聲音里,我分辨出母親說的話:
“……你……你們,都、都好!勞、勞慰、你、勞慰你們……”
“勞慰”這個詞是我們家鄉對別人表示感謝時說的話。我不知道,這是我母親留給我們的最后一句話,在我善良的母親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對我們最后的祝福和感謝。
在母親卑微的一生中,有許許多多的苦難是她的力量不能抵抗得了的。但“神”的力量卻無窮得很,不識字的母親是信奉神的。雖然她可能從來沒有得到過神的佑護,但母親從心底里是希望通過她這個行將離世的老人對神的祈禱,留給后輩們哪怕一星半點的保佑!同時,母親對兒子們的牽掛和歉疚,讓她從內心里感謝我們,感謝這個苦難的世界給了她的一切的恩賜!
母親說完這句話,似乎已經沒有了力量,再也不能翕動嘴唇,眼睛也不能睜開,精神也消之殆盡。
見多識廣的二婆和母親同齡,平常的日子里和母親無話不談,差不多屬于情同手足的那種感情。目睹此情,著急地對我說,這是母親“回光返照”,母親很有可能馬上就會支撐不住了,現在要盡快誦念佛經,讓佛來引渡我苦難一生的母親到另外的那個極樂世界去!
我再不舍我親愛的母親,也不能讓我母親的離去是另外的苦痛的開始!只好聽從二婆的安排,并且自己也重新跪在床前,用生澀的聲音重復誦念著“阿彌陀佛”。
一個世紀的漫長,一次磨碎人心的苦苦掙扎,一場無望但是必須的期盼,好像在回味母親歷經的苦難,也似乎在重復著母親一世的艱辛,我的心已經沉入到失望的深淵。
晚八點過后,母親的身體突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我觸電一樣彈起身體,撲到母親身邊,無語的母親卻再也沒有了動靜,只是大大地睜著眼睛看著我,我張皇失措。只能拉著母親的再也不溫暖的手,淚流成河。二婆用手撫了撫母親的身體,對我搖了搖頭,我這才知道,母親真的是要離我們而去了!
我愣怔著,腦海里卻陡然冒出“死不瞑目”這個詞來,母親肯定是不舍我們的,這個世界讓她有太多太多牽掛......
我趕快向母親表白:“媽,我們都會好好地活著!”
母親的眼睛好像眨了眨,但依然沒有閉上,我想母親是不是牽掛從小帶大的后來父母離婚了的侄女?就對母親說:“媽,我對侄女們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的!”母親的眼里有了一些變化,但是仍然沒有閉上的意思,我想了又想,對母親表態:“媽,我們會對爸好的!我們不但要讓自己活下去,也要爭取利用自己的能力讓更多的人過得更好,您放心吧!”
我以為,母親放心不下我們,特別是她視若珍寶的下輩以及和她相依為命也同樣苦命的父親,在她離開這個世界時得不到她的照拂,會受到更多折磨。還有母親是不是擔心我們忘記了她平常時時教導我們的“自己過得好不算本事,要大家都過得好才是真本事”,所以一一對母親宣誓般承諾。
可是這一切承諾都沒有讓母親閉上眼睛,我搜腸刮肚,仔細揣摩母親在這個讓她無限留戀的苦難世界究竟還有什么牽掛呢?
忽然,我想到了當時才七個月大、還未斷奶的五弟,因為彼時家庭的困窘,實在是養活不了這個嗷嗷待哺的生命,被迫送養了出去。雖然收養五弟的恩家,一直是通情達理地愿意和我們家來往,也允許五弟不時來我家認親,但總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卻無力撫養長大成人!如此的哀痛,也許一直深埋在母親悲涼的心底。這天塹深壑般的割舍,雖不是陰陽兩隔的死別,但于一位善良心慈的母親,對骨肉沒有陪伴的遺憾和沒有盡職的內疚,也許在精神上是更加沉重的壓迫?
我抱著母親,深情地對母親說:“媽,您把五弟送給(收養五弟的)王家,五弟從來沒有怨過您!五弟親口對我說過的!”
霎時,母親的眼睛里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出異樣的光芒來,再緩緩地、緩緩地,像燃盡了燈油的燈芯,熄滅了……
我剛剛拿出電話,好像有心靈感應的四弟的手機就打過來了,時間停留在春寒料峭的農歷二月二十,晚上八點二十八分……
等到驚聞噩耗從天南海北趕回來的兄弟們瞻仰完母親的遺容,要把母親從病逝的床上裝殮入棺時,我們謝絕了鄉友們的好意,沒有按照鄉間的習俗,請專門的入殮師為母親凈身穿衣,而是堅持由母親的所有兒子們----我們兄弟五人,親自為母親沐浴,再擦凈身體,一一穿上特制的壽衣,穿好未染這個世界一絲塵埃的新鞋,梳理好頭發,把我們的母親打扮成一位要赴盛宴的隆重的客人。然后,我們肅立在母親的身邊,向我們敬愛的母親進行最后一次告別。
淚眼婆娑里,我們仿佛看到,我們長大成人以后,為謀生計,一次次離開家鄉,遠赴那不知地厚天高的地方去謀生、去遠行、去奮斗,我們的母親一次次地送別我們:無論打風下雨,無論日曬天寒,無論道路泥濘和腹肌身凍,一程,又一程,淚流濕長路,牽掛繞肚腸……
五雙有力的大手,一起抬起母親在這個世界受盡磨難的軀體,像送一位去迎接新年的孩童,亦像送別一位剛結束了一場戰斗、又將去開始新的戰役的英雄,更是為平凡而普通的母親畫上一個沉重的句號,母親的兒子們一起淚雨滂沱又無比莊嚴地把母親安放在鋪滿嶄新黃白綢子被褥的棺槨……
圍著看我們兄弟裝殮母親入棺的人們一片肅穆,簌簌滾落的眼淚濕透了每個人胸前的衣服……
母親出殯的時候,聞訊趕來送行的人們擠滿了從靈堂到母親下葬的墓地,花圈如海……
【陽光國際文學】社團文學評論散文部主編秋水伊人.楊慧點評
作者以人間最真的情,抒發著自己的情感,用滴血的心回憶已故的母親,用真摯的話語描述親人們的善良,這份真情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生離死別,對于即將離開的母親,我們總是回天無術強忍撕心裂肺的痛,眼睜睜看著操勞一生慈祥的母親離去。 作者雖然通篇只用了一句“我們都是愛母親的”,但以實際行動證明了對偉大無私母親深厚的愛,被作者的孝心所感動,也被母親即將離世對后輩的牽念祝福所動容,母親啊您是孩子們永遠說不完的話題,您的離開使子孫少了心靈的慰藉,您是孩子肝腸寸斷的牽掛。生命是一趟有去無回的車,當您為了孩子生命快要燃盡的時候,母親啊無論孩兒做多少努力,都無法挽回您的生命,唯愿您在天堂沒有病痛磨難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