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休
“討甌米,打天齋——”
這應該是二十年前的聲音,經過晨露的浸染,變得顫顫巍巍,在禾村的上空飄蕩,招來幾聲犬吠。很快,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遠遠地跟著,全然不顧父母的喝斥。
二十年后的今天,這聲音突然從禾花的嘴里傳出,顫顫悠悠,裹著晨曦,首先扔在牛牛家門口。
幾聲犬吠后,牛牛媽端出一茶杯大米,禾花趕緊說,就一甌,不能多要。牛牛媽叫牛牛進屋換成酒杯。禾花接過牛牛端來的一甌米后說:“牛牛,日頭落山后,到我家門口來搶粑粑吃,嗬。”
牛牛愕然,歪著頭看媽媽。媽媽對禾花說:“放心,牛牛一定來。牛牛每天都想著你家田田呢。”
禾花淺笑著挪開了腳步,很快,歌兒似地吆喝聲繼續妝扮著禾村的清晨。
“討甌米,打天齋——”
牛牛問媽媽:“什么是打天齋呀?”
牛牛媽不知道,贛西人“打天齋”這一習俗,在《清稗類鈔?迷信類》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萍鄉居民設偶有皮膚之病,如跌打,如損傷,如腫痛,如糜爛,以及種種之關于外科者,若至旬日不愈,即請親朋提一筐,背一袋,沿戶乞米粒,……制成湯圓……立于屋上,向四面拋擲,附近之男女群來搶拾,謂之搶天齋。”
但牛牛媽親身經歷過。
牛牛媽說:“二十多年了。那年,田田的爸爸才十歲,身上長瘡,治療很久都不見好,田田的奶奶提著竹籃,清早就開始挨家挨戶去‘討米’,下午將米磨成粉,做成粑粑。傍晚,田田的爺爺爬上房頂,將蒸熟的粑粑朝四向拋撒,守在那里的小孩子們,立即哄搶起來,據說是搶得越快,病好得越快。”
媽媽說這話時,似乎聞到了那久遠的米粑發出的清香。為田田爸打天齋那次,她只搶到一個米粑,輕舔細咬,足足吃了兩個時辰。那年月,南方的粑粑跟北方的餃子一樣,平日里是輕易不能吃到的,所以,當那顫顫巍巍的聲音綿延開來時,總有一大群迫不及待的小孩,會遠遠地跟在后面。
給田田爸打天齋的那次,禾花也在里面。想到禾花,牛牛媽就想起另一件事了。
“牛牛,你去搶天齋么?”
“不去。”牛牛果斷地說。
“為什么?”
“粑粑不好吃。”
“去吧,牛牛。你們把粑粑搶光了,田田的病就完全好了。”
“真的嗎?那我就去。”
牛牛記得,田田已經一個星期沒上課了。
一輪彎月爬上樹梢,用淡淡的白紗籠罩禾村時,牛牛嘟著小嘴,披著一襲月光回來了。
“牛牛,不高興嗎?沒搶著還是咋的?”
“總共就七個小孩,都是我們班的。禾花嬸子一開始往地上拋粑粑,我們都不去搶,嫌臟。”
“后來呢?”
“后來,嬸子叫我們排隊,把粑粑塞進我們兜里。禾花嬸子好像哭了,一邊給我們塞粑粑,一邊不停地抹眼睛。”
牛牛掏出兜里的粑粑,整整盛了一海碗。
牛牛媽心里“格登”了一下,直到三天后,禾花來家里表示謝意,才一塊石頭落地。
禾花來的時候,笑容滿面:“勞慰你家的米,勞慰你家牛牛,田田今天去上學了。”
“聽牛牛說,沒搶起來,我還生怕不靈驗呢。”
禾花壓低聲音說:“打天齋哪能抵用呢。是田田的奶奶吵著要打,不依不行。人家醫生早就算好了,說田田十天后準能上學。上醫院真費錢,就這點小毛病,我們攤上了四位數,有這么多了。”
禾花撮了撮五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