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向是我十幾年前在石油學院長安校區(原亞太學院〉認識的。
那時全國各地都在遭受著"非典"的肆虐,到處人心惶惶,談"典"色變,到處隔離封閉。學校是人口密集的地方,當然也在封閉之列。學生要買日用品什么的就需要辦出門證,憑證進出。
學校為了方便學生日常生活,隔段時間從外邊請理發匠進校為學生理發。而我和另一位比我年齡大的同行也被邀請進校為學生修鞋修包。
那天上午,一個身材魁梧的老師傅,紅光滿面的大臉龐,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一個中厚
的長者,年紀有五十多歲,身板挺硬朗的,穿著藍色長袍工作服,向我那位搭檔老師傅買一轱轆機線,我的同行用了一句硬梆梆的"不賣!"把人家給懟了回去。
那師傅面不改色,依然滿臉憨笑著向我走來,看來,這一次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沒用老師傅開口,我就對他說:"老師傅需要啥顏色的隨便拿吧,什么賣不賣的,也值不了多少錢"。他說他需要一轱轆白線。我順手送給他一轱轆白機線。那個師傅感激地向我致謝。
他坐在我身邊的馬扎上看我修鞋,他很健談,語言幽默,引起周圍學生和他的同事們的陣陣轟堂大笑。我想,一天到晚跟這樣有趣的人在一起人使不會寂寞煩悶的,也不會感到勞累的。我們又互通各自的姓氏籍貫,聊了一會,他微笑著對我說:"我姓向,以后你就叫我老向吧,我看你這人也實在,不是那滑頭魚,我雖比你大十幾歲,我還是想和你交個朋友(忘年交)你愿不愿意?"我連連點頭表示愿意。
他走以后,聽他的一個同事跟我說老向這人是個大好人,愛說愛笑,從沒見他有過憂愁的時候,沒一點架子,所以他的人緣也極好。他也是個有趣的人。這我也看得出來。
聽他那位同事說起老向的一段奇聞軼事:有一次,校門口有個賣嫩玉米棒子的小伙子在高聲叫賣,老向剛修好地下管道,還沒來得及換掉工作服,尋聲來到賣嫩玉米棒子跟前,小伙子用不屑的眼角余光打量著老向,從筐中挑出一個又小顆粒又很稀疏的棒子,塞給老向,"去去去",緊接著用力推開他。老向不急不燥,把棒子放回小伙子的筐中,一言不發,轉過身,不慌不忙地回去了。
不大功夫老向換了一身嶄新西裝,系著領帶腳上穿著一雙烏黑透亮的皮鞋,又來到小伙子的面前。"小伙子,買五百塊錢的棒子。"說著掏出一踏子紅色的"毛爺爺"。小伙
子眼傻了,仔細打量來人,這就是剛才那個叫化子似的人,怎么一轉身,像換了個人,真是天地之別啊,他趕緊連聲道歉,"我有眼無珠,我不該以貌取人得罪老師傅,棒子連車子合在一起也值不了五百塊呀,請師傅不要為難小姪了"。老向問現在還有多少,他全都買了。小伙子一點數,只剩二十八塊錢的棒子,老向叫他的同亊取來大塑料盆,裝了棒子,翻出三十塊零錢遞給小伙子,說聲不用找了。小伙子執意要找,老向更硬氣了,說是再這樣推來去的,這棒子就不要了"做小賣買不容易啊"。老向和他的同事們回去一同分享美味了。
小伙子望著老向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我今個真是遇上菩薩了。"
開飯時間到了,我正準備打飯,老向端著一盒飯給我,我以為他見我不方便,替我打的,我道過謝問多少錢,準備給錢,老向笑著說朋友之間是不講錢的,是他自己專門為我做的,讓我嘗嘗他的手藝如何。我還能說什么,再這樣推來推去反而顯得做作,虛偽。別看他是個大老爺們,做的飯色味俱佳
飯里還特意放兩個荷包蛋。
一個星期過去,我的校內服務結束了。我又回到了老地方,擺攤修鞋。老向有什么活兒經常拿到我這兒來,有時他自己動手,粘呀訂呀,只是借用我一點膠,幾顆釘。主要是想和我聊聊。
老向經常向我夸耀他的廚藝,向我介紹一些小菜的做法,說他沒事了最愛搗騰,變著花樣做些吃貨。他做的辣椒花樣還不少,有油潑辣子,有肉丁油潑辣子,芝麻花生油潑辣子,有咸味的,有甜味的,隔段時間他換個花樣,送我一瓶,讓我嘗嘗鮮。
我現在知道老向要機線的用途了,他是衲縫馬扎面坐墊的。聽說凡是當過兵的都會針線活,他曾當過兵的,因此縫縫補補這些針線活他還是可以的。他縫出的針角很細,橫是行行,豎是樣樣,周正順眼。我曾問過老向,你要那么多馬扎做甚?你粘那些橡皮筋難道你還跳橡皮筋不成?
他說那倒不是,他是幫學校的學生娃娃們做的。他經常幫學生娃姓們做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學校里有些同事就看不慣,說他不務正業,整天跟那些娃娃們斯混在一起,有失身份。他則一笑了之,依然如故。他覺得和娃們在一塊,自己也好象成了一個娃娃,無比快樂。像這樣熱心腸的人現在還是很少的。
他本來是學校的勤雜工,掏個下水道呀,安個電燈呀,修個水籠頭什么的。其實一天也沒有多少事可做。偏偏他又閑不住,自愿攬起了學生這些閑事。學生一句"謝謝向伯伯"他臉上就會樂開了花,心里像吃了蜜一樣地甜。這就叫助人為樂。
我發現他有時也撿飲料瓶,紙板箱等拿到收購站去賣破爛。我想他家的情況再不濟也不至于指望他撿破爛那倆錢吧,他好歹也是航天城退休工人呀。航天城工人的工資應該不會低吧?難道其中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后來有段時間不見老向,,往常他都是三五天露一次面的。又過了一個月,還是沒見到老向,說真的我有點想他了。
有一天,他們學校的一位老師來找我修鞋,我向他問起老向。他說老向人實誠,不會討好奉承領導,被一個有來路的人頂替了。他覺得無臉人,沒有同任何人道別,背著他的鋪蓋卷悄悄地回了航天城。
據這位老師講,老向并不缺錢。他是當兵出身,復員后,給他安排在航天城工作,現在退休了,一個月四干多塊的退休金,他老伴是航天醫院的主治醫生也退休了又被醫院返聘回去,這樣單是他老伴每月將近一萬塊錢,他們老兩口無論怎么花,也花不完的。
他老伴上班了,只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家里,文盲大老粗一個,不看電視,不看書報,不聽廣播。閑得怪慌的,后來就托人在這學挍找了這個做勤雜活的工作。
老向一直生活儉樸,對自己很苛刻,但他待同事,朋友可是真心的,出手挺大方的,每次工資下來,他會邀請他們學校的同事下館子,出手闊綽,海吃海喝。有的人吃了他的,喝了他的,還背地罷罵他傻逼。他從不計較,該請還是照樣地請他們下館子。
當學校通知解雇他的時候,他還天真地對人家說,如果他不要工資,白給學校干,看能不能留他在學校繼續干下去。他實在舍不得離開這個學校,舍不得離開這么多熟悉的面孔。
領導的話是一言九鼎,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他還是不得不回他的航天城去了。
我和老向交往只有短短的半年多吧,也說不上深交,只是一般的關系,但我看重的是他的人品。憨厚,純樸,熱心。我倆算得一對知己。
現在,我眼前時常還會浮現老向的健壯的身影。老向你現在還好嗎?愿你永遠那么健康,那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