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校走上社會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車床工人,車工這份技術,是師傅傳授給我的。
我的師傅名叫向玲,收下我做徒弟的時候已經是個快要做媽媽的孕婦。有孕在身的師傅,因為懷孕的艱辛已經沒有多少精力與心思對工作過于專心,這為我的學徒生涯增添了有利因素。使得我沒有干多少無關的雜活就開始上手做真正的車床工作。
我十分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每個工作日,我都早早來到車間,把屬于師傅,現在也可以稱之為屬于我的那臺車床擦拭得干干凈凈,再去把當天需用的各種刀具挑選出來擺放整齊,以方便在用的時候可以隨時隨手取用。
下班的時候我總是要把車床上下所有的鐵屑全部清理干凈,為車床加油做過養護才走,這時候車間里通常都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而我的師傅很快就開始賞識我了,這不僅僅是因為我能夠主動找活做的緣故,更重要的是她發現我作為一個徒工在她的指點下操作車床竟然很少出廢次品。
于是乎開始在廠里為我四處宣揚,說我聰明,說我勤快,說我一切她感覺得到的種種優點。而對于我來說,機會就在這時候開始悄悄地降臨了,盡管這時候我自己還沒有任何察覺。
很快我的師傅就請產假休息了,這時候的我從師還不到五個月,但是已經可以單獨做很多的小活計,像那些車個螺母螺桿之類的活計自然不在話下,精密些的像車個軸承軸套之類的活計也可以接手了。
臨休產假走的時候,師傅拿出一把車扣的刀,兩把車平面的刀,還有一把車內眼的刀,一把鋼尺,一個卡尺,對我說:你現在的手藝其實可以出徒了,這幾把刀你留下應個急,但是工具箱我不能給你留下,我給你留下的話大批量的活一來,我這點工具就玩完了。如果到時候活多分配不過來,主任要是想讓你頂一個車床的話他會給你想辦法的,你看這樣行不行?
眾所周知,新手干活跟老師傅干活對工具尤其對刀具的磨損程度是有天上地下差別的那種,所以我對師傅的決定是理解多于抱怨,想想也就點頭答應了。
事實上我知道就算我不答應她也是不會給我留下的,一個作技術工作的工人總是把自己那點用順了手的工具當成寶貝,當然這一點我是后來才明白的。
適逢車間的生產到了旺季,大批量的訂單雪片般飛來,車間里所有的人全部沒有了休息天,并且每天還得加班加點,當然這都是有額外的加班費的,并且挺高,工期按時完成的話還有獎金可發。
這在那個基本上靠死工資吃飯的年代對員工的吸引力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任務一作具體分配,車間里便呈現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看樣子都要甩開膀子大干一番了。
而且果然不出師傅所料,主任真的是給我也派了不小的一批活計。這讓我心里既高興又緊張還有些微的不安。
高興的是主任如此看得起我,還沒有出徒就給我派來這么多的活,要知道單獨操床接活后不只工資成了全額,獎金也開始按產量計發了。
據前輩們講,僅有幾個月的從師時間就開始單獨接活,在金工車間還是史無前例的一件事。
緊張的是雖然師傅在的時候我也單獨操床很多次了,可那時畢竟她還在車間里不時地轉悠著,我感覺心里底氣十足,哪怕有些出錯的時候她也是會隨時發現的。
不安的是這次派給我的活雖然都是不起眼的小活計,諸如高僅20公分的軸套,只需車個扣的螺桿之類的活計,但即使如此僅靠師傅給我留下的區區幾把刀是絕計難以完成任務的。
但是不管怎么說,離開師傅我第一次接手做這么多的活兒,心里的開心與自豪讓我暫時忘記了即將面臨的困難。
而且我發現我的好運隨之了開始了,因為久已?;鸬腻懺燔囬g要點爐開工了,很快我真的擁有了真正屬于自己的工具,這對當時的我來說真是一個不小的鼓舞。就好比士兵打仗手里有了槍,心里的欣慰與欣喜都難以言喻。
當然,不管有什么感慨與想法,做好工作才是根本大計。我真正開始了工作以來獨擋一面做工作的真實體驗,我的細心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別看這都是些小東西小物件什么的,大批量的活計最注重的就是質量與產量的穩定性了。我小心地應對著這些別人看著不太起眼的小零件,日復一日。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天,廠部的總工程師來到金工車間檢查工作進度并抽檢部分產品,本來這次抽檢的目標中沒有我做的這些零件,因為它只是整批活計中最不起眼的一些零件。
可是那位姓胡的總工在走過我的車床前時停住了腳步,有些懷疑地說:小魏你檢查核對一下你的圖紙,怎么跟范師傅做一樣的軸套看起來比他的長那么一截?
聽到這話我嚇了一跳,初次上馬就栽這么大個跟頭,丟人事小,以后誰還敢再用我啊?要知道快到退休年齡的胡工,經驗超級豐富,這在廠里有口皆碑,他的眼睛太厲害了。
我馬上仔細查看圖紙拿了卡尺去量我已經車好的不下2000個的軸套。邊量心里邊直犯嘀咕,千小心萬小心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可是卡尺在軸套上定格我的眼睛也在卡尺上定格的時候,我突然驚喜地發現,就是這個尺寸啊,有點不相信,我又拿起圖紙看了半天,確認無誤后又量軸套。
沒錯,就是這個尺寸,這次我心里有底了,抬起頭把卡尺遞向胡工說:尺寸沒有問題,您量量看?
胡工半信半疑拿了卡尺去量,片刻后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眼鏡,戴上又仔細量了一遍,然后抬起頭只說一句:壞了。抬腳匆匆朝著范師傅的車床走去,正好路過我車床跟前的主任聽到這句話也跟了上去。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也趕快跟了主任過去看個究竟。
這一看不打緊,正看到胡工的眉頭皺成一堆在那沉思。一旁的范師傅已把車床停了翻來覆去地量他車好的那垛碼得齊齊整整小山一樣的軸套。
這邊主任已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在旁邊瞄一眼范師傅手中卡在軸套上的卡尺,天啦,比圖紙上要求的尺寸整整少了2公分。
我突然明白胡工為什么說壞事。這批零件中,我跟范師傅車的這些軸套定貨量一共是9600件,材料全部是鑄鐵模件,為防范不可避免的殘次品,脫模時在總數上略有節余,可也就是百十來個的頭緒。
如今他完工的軸套至少已是二千有余,如若尺寸長了還好說,可這偏偏是短了,連補救的辦法也沒有了啊。
重新脫模時間上肯定是來不及了,我一下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禁伸了一下舌頭?;叵肫鸷ぷ屛液藢D紙及軸套時還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后來看到我的零件尺寸沒有問題時臉一下子就變了。
因為那時候他已意識到:相對來說,真要是我車的軸套有問題的話糾正還不是太費勁,然而事與愿違。但愿不會影響到這批活的整體工期進度吧。
看樣子只能重新脫模然后加班趕進度了,這顯然不是我應該考慮的問題。而且,做為一個徒工,也不便表現得過分關注這件事情,所以我很快就回自己車床繼續干活去了。
但是對我來說,雖然只是虛驚一場,卻實實在在給我敲了一記警鐘,這事真要發生在我的身上,這一生我就算自己把自己毀了。
現在,結果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以后我做事越發倍加小心,正如俗話講的:小心能行萬年船。這也是這次質量事故給我帶來的最大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