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如果你有機會穿越到古代,你會選擇哪個朝代呢?高曉松多次說過,如果他能穿越回古代,他會選擇宋朝;余秋雨也說過他最向往的朝代是宋朝;馬東在最近一次談話中也毫不掩飾自己對宋代的推崇,他認為如今商業擴張的目的是讓人生活得更好,所以歷史上的宋朝也許預示了下一個時代的形態——經歷喧囂之后一切歸于質樸安靜的美,瓷器歸于簡約,顏色歸于含蓄。
? ? 無論中國的宋朝還是歐洲的文藝復興,人類審美的高峰通常也是社會性與精神性相得益彰的時代。肉身得以被照顧,靈性又能被滋養,物質成為心境的載體,而不是奴役心靈。現代科技以加速度改造世界的同時,我們是否失去了那些美好時代的身心平衡,我們忙著忙著就忘了為什么而忙,我們活得更長,但是真的活得更好了嗎?
? ? 人工智能背后的信仰傳承與局限。前段時間谷歌發布了一堆人工智能產品,核心思想就是讓你不要把那些東西當成電子產品,而是當成一個人就對了。可是在古代,沒有人工智能,只有人工,但是在那個時代有另外一種“超級智能”——宗教信仰。人們不能問Siri,更沒有Google Home,但是他們信仰的神比起這些都更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不僅能解決諸如升官發財、懷孕生子等具體問題,還可以給以他們生活的安穩,甚至保佑下輩子投胎轉世到大富大貴的人家。我并不反科學,也不是鼓動迷信,可是當我們對人工智能著迷時,難道其中沒有對神與魔力的追逐甚至膜拜的影子嗎?我們想通過科技擺脫受造物的宿命,不僅擁有上帝之手,甚至成為上帝本人。人工智能讓我們擁有了某種“神力”,這大約是自戀極大的滿足,但是自由的背面可能是孤獨、迷惘。科技發展的歷史就是不斷地證偽和否定自己的過程,讓現代人相信些什么東西變得越來越困難。
? ? 古代世界的人性與現代世界的人性并沒有根本的區別,科技和文化并沒有改變人性,只是給了人性不同的展現舞臺。無論《哈利·波特》《權力游戲》還是《擇天記》,它們能夠在現代社會獲得眾多的擁躉,都說明即便是在最現代化和最理性的社會中,人們的心理底層依然有非理性的潛流。超自然的神秘性恰恰是以理性和科技建構的現代社會所缺乏的。人類的精神需要不只有智能一項,還有審美,還有對自然、宇宙以及命運的信任與交托。約翰·赫斯特在《極簡歐洲史》一書中寫到歐洲的宿命時,認為“一邊是科學和進步,一邊是感情和解放, 這兩股孿生力量迄今依然強勁, 有時彼此強化,有時互相對立。”歐洲文明代表的現代社會帶來了科技的迅猛發展,同時也可能正在殺死神秘感與浪漫。
? ? 現在我們隔著星球也能夠通訊,是否牛郎織女的凄美故事就對人類沒有了意義?孩子們是否還需要聽女媧補天、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還是直接閱讀宇宙的起源?是否當科技把愛情簡化為腦內神經遞質的變化,也就殺死了愛情?正如約翰·赫斯特所說,我們陷入了某種分裂,從教育的角度我們希望孩子了解真相,但是從審美與信仰的角度,我們似乎又會羨慕那些傳統信仰沒有斷裂的人們,生活在“黑暗與魔法”中他們的生命似乎更完整、更健全、更貼近自然。
? ? 懷古是精神上的復歸。人們對古代的懷念,也許如同一個世故成熟的成年人對童年甚至青年時期的懷念,那個時候也許很愚昧,既青澀又無知,但是也正是因此而擁有了別樣的創造和想象力。就像玩具匱乏的年代,也無法阻止孩子們玩兒得不亦樂乎,原因很簡單,當什么都沒有時,想象力就開始全速運轉。科學不只殺死了上帝,還順手給我們裝上了新的思維框架。可是,離開伊甸園的我們,雖然可以網上購物,享受高科技帶來的便利,努力把世界變成我們心中天堂的樣子,但是心里卻總是隱約地泛起淡淡的鄉愁。艾克哈特·托爾在《新世界》一書中寫到這種現代人的疏離感,“疏離的意思是,你在任何情況、任何地點或跟任何人,甚至跟自己在一起時,都無法感到自在。一直想要得到‘回家’的感覺,但卻總是無法放松自在。”有人說,如果說懷舊是自我意識的考古,那么懷古就是人類精神上的回家。現代生物技術也許可以讓人“長命百歲”,卻依然無法造出安放靈魂的容器,無家可歸活百年可能是一種詛咒而不是好運氣。
? ? 古人也許制造能力有限,卻有大量的時間去體會、呈現和歌頌世界本來之美,而困居都市的現代人,在自然的懷抱中卻常常感到無聊無趣(除非帶了手機和充電寶)。古時因為少了人造的刺激,人對自然更加敏銳,那不僅是一種覺察,也是一種與萬物的聯結,如莊子所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今日的月亮和古時的月亮并無二致,但是觀看者的心情卻已時過境遷。很多古代圣人都曾經感受過被稱為“本體的喜悅”的快樂,那是一種可以從一朵花、一片云、一棵樹中欣賞到簡單之美、宇宙之美,并因此感受到自己與萬物同在的內心滿足、活力與喜樂。這也讓獨處不再是無聊至極的懲罰,而是瞥見造物主神奇美好的心醉神迷,嘆為觀止的悸動讓思維停止。正所謂“此中有真意,欲辨己忘言。”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回家。我們需要的不只是不間斷的Wi-Fi信號,而是和存在本身,精神往來的能力。
? ? 所以,我們也許不是無家可歸,而是像被花花世界誘惑的青少年,躁動追跑、不安不滿,不愿回家又不知該往何處。現代社會充滿了各種新鮮的刺激,但是卻不可避免地讓我們患上了某種程度的注意力缺乏癥,這讓我們對各種刺激都越來越沒有耐心,也越來越不滿足。這是一個缺乏經典的時代,不僅因為沒有那么多時間去制作經典,比如花數年時間等待天時地利人和制造一件瓷器有違商業社會原則,況且就算制造出來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欣賞。我們不再能從與一幅畫的對望中獲得出神的體驗,我們也無法從反復吟詠一首詩中體會文字的韻律。而在古代,沒有更多與更好,每一個小小的美都會被注意力關注放大。注意力的深入和深度往往決定了我們體驗的本質,這也許是現代人需要更多新鮮刺激的原因。我們只 關注“下一代”,好像一切東西一旦從生產線上下來就直接走上了過時被棄的宿命, 從原材料到垃圾桶的距離越來越短,連人也難逃被“異化”為消費品的命運。
? ? 尤瓦爾·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寫道,“在7萬年前,智人還不過是一種微不足道的動物,在非洲的角落自顧自地生活。但就在接下來的幾千年間,智人就成了整個地球的主人、生態系統的夢魘。時至今日,智人似乎只要再跨一步就能進入神的境界,不僅有望獲得永恒的青春,更擁有創造和毀滅一切的神力。擁有神的能力,但是不負責任、貪得無厭,而且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天下危險,恐怕莫此為甚。”歷史讓可能性變成事實,能從事實中反思學習才真正配得上被稱為“智人”,穿越不是為了改變,而是為了復歸。別讓對完美的追求毀滅了美。
? ? ? ? ? ? ? ? ? ? ? ? ? ? 摘自——? <<商學院>> 汪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