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那么多,快樂的沒幾個。

  01.你似乎在預言我的未來

  在你之前,我從未見過這種行走無忌、心思難猜的人。當時你不過十八歲,氣場卻無比強大。你身材高大,讓人看著很有壓力。你始終斂著表情,眼角寒冷得快要結出冰凌。

  高二你轉來我的班級,在開學兩個月之后。當時我們正在上班主任的物理課,訓導主任帶著你出現在教室門口。他背著手說:邢老師,這邊有一個轉校的學生,從十九中高三降下來的,他想進咱們三班,你看

  我始終記得邢老師那個不屑的神情,她把手中的教案一揚:我不能收!

  正常來說,邢老師應該做的是收下你,積極地給你安排座位。可事實是老師拒絕了主任,這該從何說起呢?我們學校不是按成績,而是電腦隨機分班,趕巧邢老師的命好,我們三班好學生一抓一把,開學不久就現出了理科最強班級的端倪。

  因此,三班成了香餑餑,在你之前已經有四個成績不怎么樣的學生通過關系轉來我們班了。就是這四個不爭氣的家伙,連累了你。邢老師認定你不是好學生,否則怎會從高三降下來。她不想再多一名學生拖班級的后腿。

  訓導主任覺得下不來臺,很是不悅:邢老師,這名同學

  我們班學生人數已經超了,再說,邢老師用下巴點了點講臺下面的我們,也沒有位置了。

  訓導主任不想在學生面前和女老師起沖突,他忍著氣,挺著胸脯掃視我們,最后將視線定格在我這里:那不是有一個單人桌嗎?

  全班同學的視線都掃過來,你也看向我,一眼萬年。而你,當時在想什么呢?

  班里四十三個學生,我坐單人桌,被夾在兩排中間。我在整個教室的中心,這是一個令人誠惶誠恐的位置,但凡提問沒有人舉手回答,各科老師就會干脆地指向鶴立雞群的我。一開始他們叫我坐單人桌那個,后來他們都知道我叫黎夢琳。

  你也知道我叫黎夢琳,在我知道你叫顧云卿之前。

  我找人換個雙人桌來。訓導主任不想與老師僵持,于是很有氣度地退了一步。

  邢老師再也找不到借口,氣惱地撿回教案,一轉頭,她便看到了自己剛剛出的題,于是她又把教案給扔了。她拿起一截粉筆,左手敲敲黑板,握著粉筆的右手指向你:這道題,你來做。

  你上前一步,盯著黑板看了半天,表情沒動,也沒開口,更沒有接過老師手中的粉筆。

  這下邢老師高興了,她叫:黎夢琳,你來答。

  忽然被點名,在神游的我一驚,然后站起來,磕磕巴巴地給出答案。

  邢老師得意地看向訓導主任:主任,看見沒?這是我們班物理最差的學生!

  言外之意,你不如我。

  這下訓導主任覺得事情棘手了,氣氛真是跌宕、緊張,你卻忽地一笑,嘴角諷刺:這題太簡單了。

  你以挑釁的姿態進入我們三班,坐在了我的身旁。你習慣側著身子坐著,臉沖著我的方向,以致每次我都誤會你在看我,轉過頭卻迎不到你的視線。

  你很沉默,偶爾和前后座男生聊幾句,女生一概不理,但和我說過兩句話,不是借鉛筆,也不是借橡皮,而是說:一朵櫻花從開放到凋落大概七天,死得很早。你還說,新鮮櫻桃放置十天就會腐爛,死得很快。

  你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你似乎在預言我的未來,而后我病倒了。

  02.灰姑娘那么多,快樂的沒有幾個

  只是闌尾切除的小手術,休息幾天我就跑回來上課了。你有點驚訝,并且饒有興致地和我搭話:我以為你掛了呢!

  我看著你眼里的玩味和臉上的認真,十分想問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一張口便是傷害?為什么總是露出那種你怎么還不掛的惡毒眼神?討厭的話,不理我就是了,又為什么一定要說點什么?

  不得不說,你非常好看,好看得讓人對你有距離感。擁有這種別扭性格的你,更是讓人無所適從。我念著自己當時的一眼萬年,覺得自己太好笑了。午夜十二點的盛宴,是童話也是魔咒。灰姑娘那么多,快樂的沒有幾個。

  面對你,我覺得自己太弱了,不想抵抗,所以多數時間,不管你說了什么,我都埋頭不說話。我越沉默,你越生氣,我實在不曉得自己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

  你把鋼筆倒立在桌子上,警告我不許把它弄倒。那個筆帽有點尖的鋼筆,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把它立住的,但我知道哪怕是一根頭發掉在上面,它都會倒下來。

  我不想惹麻煩,索性不碰桌子。隨后坐得筆直的我,被老師吼了:黎夢琳,你怎么不做題?

  我一怔,連忙俯到桌子上,你立起的鋼筆便啪嗒一聲倒下來。你當然不會忽然伸手給我一巴掌,但你也沒有任何憤怒的表現,這讓我感到意外。你拾回鋼筆,夾在手指中轉著它,邊轉邊小聲哼哼《倫敦大橋垮下來》,還是英文版的。

  誰唱歌呢?老師大吼。

  聲音從這邊傳出去,同學們都望過來。你揚起頭看著老師,許是視線太過冰冷,讓她覺得不舒服。你成績優異,人很難搞,她只好拿我出氣:黎夢琳,你落下的筆記都補上沒?

  我以為她只想自己找個臺階下,于是沒有回應,埋頭做題,哪知她又說:我問你話呢,黎夢琳!

  我有點驚恐地搖搖頭,她生氣了:你落了多少課,自己不知道嗎?怎么不跟同學借筆記?你趕緊補上!

  之后每科老師都吼我,讓我補筆記。可是我不知道該問誰借,就算有人借我,我也不想開口。

  回來復課的第一節歷史課,上課之前,你挺直腰桿,盯著我的腦門兒,用歷史老師的語氣說:黎夢琳,你落下的筆記都補上沒?你落了多少課,自己心里沒數嗎?

  我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你斟酌一番,似乎也覺得自己挺搞笑,于是別過了頭。

  我猜你在偷笑,你也有這樣一面。

  歷史老師果然和你說了同樣的話,他的話音落下,我側過頭,看到你翹起了嘴角。那樣一個側臉,讓我記掛了好久好久。每每想起,我都莫名其妙地覺得開心。

  我以為我們會因為這件小事成為朋友,至少你不會再針對我,然而我低估了你性格里的不穩定性。

  下了課,我拼命趕各科筆記。我按照自己的思路,畫了落下的重點,然后往筆記本上寫。這種東西,老師不會仔細檢查的。這行為被你看見,開始你很不屑,后來大概是因為好奇,你說:你就不能跟別人借筆記來抄啊!

  我從不跟別人借東西。

  你沖我翻了個白眼,然后把自己的本子甩過來,自認為是救世主。我想都沒想,就把它們給你推了回去。你生氣了,好長時間都沒再理我。

  03.我拒絕幫助與施舍

  因為剛做過手術,所以被特殊照顧,不用到操場上去做操,但留在教室里,我必須承擔值日生的任務。做操時,每個班級只可以留兩個人,一個我,一個你。其中我因為生病,你因為沒有校服,會影響班級整體形象。

  這個時間,教室里只有我和你,明明應該是兩個人的工作量,我卻完全指望不上你。每到做操時間,你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外看熱鬧。我掃地、拖地,換水、擦黑板,動作幅度不敢太大,擔心扯到刀口。可是要做的太多了,我不得不加快速度,每次都忙得滿頭大汗。而你,清閑得快要睡著了。在我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你不看熱鬧了,轉臉看我,輕飄飄地說:你求我幫你啊!我看你也挺累的。

  我瞪你一眼,繼續干活。沒想到的是你主動走過來,拎走了我手里的水桶,打算去換水。雖然有那么一點點感激,但我還是追上你,奪回了水桶:不要你管!

  然后我頭也不回地走去盥洗室,所以不知道你是什么表情,憑以往的經驗,那時你八成被氣得要死。

  從盥洗室回來,你懶洋洋地斜靠在座位上,我放下水桶,開始擦黑板。老師把字都寫到頂部去了,我不敢使勁兒伸胳膊,于是去搬椅子。

  你垂著眼皮說:黎夢琳,你就不知道請求幫助嗎?你讓我幫你一下能這樣?你說請你幫我一下,我就幫你!

  此刻我已站在椅子上,所以沒有回答。

  請求幫助能怎樣?你把自己封閉起來有意思嗎?你吼道。

  我繼續擦黑板,粉筆灰嗆得我想咳嗽,可我強忍著,就是不想發出聲音。

  你覺得自己現在有意思?你生病,班里沒有一個同學去看你,你就不覺得難受嗎?他們為什么討厭你?就是因為你總是這個死樣子!借一下別人的筆記能怎樣?求別人幫你擦黑板會死嗎?你要強個什么勁兒?你和誰較勁兒呢?

  我和誰較勁兒呢?說了沒人會懂,我只是回答你:我不想求別人來幫我,哪怕再困難都不想。不求別人是我的準則和底線,任何事情都包括在內。

  我的回答惹惱了你,你口不擇言:你這個辦事不求人的腔調真讓人覺得討厭!你再怎樣假裝清高,也蓋不掉身上的窮酸味!黎夢琳!

  我應該把手中的黑板擦砸向你,或者干脆和你打一架,可就在這時,值周生過來檢查衛生,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我承認我很窮,身上自然少不了窮酸味,但我沒有假裝清高,我沒有。我在與命運做抗爭的時候,不需要別人來教我怎樣做。

  你說:我討厭窮人,他們像餓鬼一樣!你又說:但我知道你不窮,可你身上仍有一股窮酸味!讓人覺得惡心!

  我窮或不窮已然不是重點:我讓你覺得惡心,你又何必和我說話呢?你為什么總是來管我的事?你去和老師說換座位!

  你眼睛一瞪:你去說!

  我們都沒去找老師,我們仍是同桌,只是相互不搭理。

  我們僵持著,直到邢老師罵我的那天。那天估計是心情不太好,她來查我的筆記,看到我一廂情愿,按照自己的思路寫了好幾頁,她大發雷霆:你寫什么呢?我是這樣教的?黎夢琳!你跟誰借的筆記?我看看那人是怎么寫的!

  我不作聲。

  她更加惱了:我問你跟誰借的筆記!

  我沒跟別人借,這個是我自己寫的。我小聲說。

  你自己寫的?你比老師還有能耐?!季櫻舟,在所有科目里面,你物理最差,你自己不知道?我不想說你,我覺得你可憐,從來不說你,但你也太不像話了!你說你這樣對得起你父母。

  我不需要別人同情!

  什么?黎夢琳,你再說一遍!你是什么意思?你這個孩子怎么這樣呢?

  接著我被當眾教育了一番,邢老師是那般苦口婆心,她一點點揭開我的傷疤。我最不愿被別人提起的事兒,她都提到了。最后說到剩下你媽媽帶著你過日子多不容易的時候,母愛泛濫的她,居然眼泛淚光,隨之放了我一馬,但要求我必須把筆記補上。

  這期間我一直在掉眼淚,我最討厭這種感覺,生不如死。同學們都看著我,有幸災樂禍的,而更多的只是看著,心底連一點議論都沒有。我與他們是這樣淡如水的關系。

  他們都不喜歡我,父親去世之后,班里同學好心為我捐款,但錢被我退了回去。我耽誤的課,班長主動給我補,我拒絕了她。我用近乎歇斯底里的方式拒絕一切好意與慰問,久而久之,沒人理我了。我覺得非常難過,可這正是我要的結果。

  我拒絕幫助與施舍。

  我不知道看著哭了一節課的我,你是怎樣的心情,只記得一下課你就毫不溫柔地把自己的筆記本甩到了我的手上,只說了一個字:抄!

  我吸吸鼻子,想要拒絕,一抬頭看到你的臉黑得不像話,心底想,如果拒絕指定會挨罵,于是默默地翻開了本子。

  同桌那么久,這是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你的字。那是規規矩矩的鋼筆字,每一行都緊貼著格線,字跡流暢,看著非常驚艷。我忍不住看向剛剛離開的你的背影,忽然想到你為什么要轉學,并且是高三降高二。你的成績不應該讓你做這樣的決定。

  04.你讓我明白,一個人不可能遺世獨立地活著

  想要了解一個人,仿佛在世界各處都能聽到關于他的消息。聽說你是我們學校從十九中挖過來的人才,聽說你從高三降到高二是為了沖刺北大,聽說你是被十九中勸退,才心不甘情不愿來到我們學校的

  各種版本的說辭編成了一個個故事,它們在我的眼前一字排開,每一個都不可信,唯一能夠確認的是大家都知道你從來不理女生。

  就是因為你不理女生,我才因你而聞名。父親去世之后,班上同學像說好了似的,都不理我,只有你,不但樂意和我說話,還愿意和我慪氣,這令所有人訝異。消息從我們班傳開,便有外班的人想要知道黎夢琳是何方神圣。

  大家早就對我好奇,只是我反應太慢。當我終于知道自己因你而被關注時,圣誕節已經來到了。被人關注,我忽然覺得自己變得重要了,莫名的沾沾自喜不知從何而來。日子變得明朗了許多,可我仍然是我,就算被人關在頂樓,即將被風雪覆蓋,仍舊不愿講出一句請幫我一下好嗎?。

  圣誕節,同學們交換禮物的日子,沒有人送我什么,我也不打算送任何人禮物。但畢竟,我也是一個女孩子,也會感受到孤單。我不想待在教室里面接受自己被人遺棄的事實,即便這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想躲去圖書館,下樓的時候卻被一個高一的小女孩攔住了。她手里捧著綁著漂亮緞帶的禮盒,拜托我把它拿給你。我仔細想了一下從你轉學到現在,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你很兇,嘴巴惡毒,但不管行為有多惡劣,你都是為我好,這個我心里清楚,于是想為你做點什么的我,幫忙傳遞了這份禮物。

  我忘了問那女孩的名字,但估計禮盒里會有字條、賀卡之類的東西。我把它塞到你手上便離開了教室,隨后你把它給扔了。那女孩在垃圾堆里看到被丟棄的禮盒,以為是我做的,被氣壞了。她讓自己的小姐妹傳話給我,說你在頂樓等我。雖然很是懷疑,可我仍舊去了頂樓,因為如果真的是你找我,我卻沒有去,我會后悔至死。

  十二月的天氣真冷,天空洋洋灑灑地飄著雪花。我一踏進頂樓就發現情況不對,轉身時,大門已經被關閉了。我聽到鎖頭閉合的咔嗒聲和嘻嘻哈哈的笑聲并沒有萬念俱灰,我只覺得太冷了。我蹲下來抱住自己,門那邊忽然傳來清晰的聲音:黎夢琳,我叫薛禾,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說話,她又警告:你別和顧云卿玩,你玩不過他的。

  薛禾便是拜托我交給你禮物的小女孩,我記得她長得白白嫩嫩,眼睛非常水靈,是個漂亮的孩子,可為什么心眼就這么壞呢?

  我以為有那么厚重的大鐵門隔著,聲音是穿不透的,沒想到會如此清晰。這也就是說,如果我呼救的話,有人經過一定會聽得見。而我,并沒有那樣做。忽然,我萬念俱灰了。

  能夠理直氣壯地問出你知道我是誰嗎,又警告我別和你玩,這人底氣十足,想必與你很熟。我們算是朋友嗎?雖然一直吵架,但不管怎樣吵都不會鬧崩,所以你和我的關系,比別人近一些對不對?可我并不了解你,你從不說自己的事。和我比起來,或許你更喜歡和白凈漂亮的女孩玩,而我太過陰郁。既然這樣,你就不要再理我了,不要讓我看到任何希望,不要讓我傻傻地竊喜。

  我抱著腿蹲在地上,因為來得匆忙,我連件大衣都沒有披。我被凍得瑟瑟發抖,心也冰涼,身上唯一溫熱的大概只有眼淚,它們那樣洶涌。

  我被凍僵了,我快要被風雪覆蓋,我開始昏昏沉沉,對時間也沒了感知。不知道過了多久,鐵門那邊傳來你的聲音,你試探地叫:黎夢琳?

  我活了過來:我在這里,我好冷!我有求救的傾向,但仍執拗地不肯開口。

  你火了:黎夢琳,你是不是傻啊?你想被凍死在這里嗎?你不知道叫人嗎?就算這邊喊不到人,去圍欄那邊啊!樓下的人一定看得見你!

  我沒有回應,你似乎明白了:季櫻舟,請求別人幫助就那么難嗎?你求我幫忙,我就放你回來!

  我好冷,快要被凍死了,試著張了張嘴,可就是沒有辦法說出那樣的話。

  黎夢琳,你打算一直這樣破罐子破摔下去?好,你在外面待著吧!

  然后我聽到了毫不遲疑的腳步走遠的聲音,我被嚇壞了,我會被凍死在這里的!我撲上去,使勁兒拍打著鐵門:你別走!顧云卿!我求你我求你幫幫我。

  請求幫助能怎樣?它對我來講,代表著懦弱與無能。可這一次,我開了口。你讓我明白,一個人不可能遺世獨立地活著。

  你救了我,嘴上卻惡狠狠地說:我真的不想管你。

  但,你管了啊。你脫下大衣給我披上,忽然你問:你哭了?

  我要為之哭泣的事情太多了,而我最在意的只有一樁:你如果覺得我窮酸、惡心、討厭、別扭,就不要再理我了。

  你不可思議的視線撞進我的眼睛,你說:你被凍成這樣,卻在想這個?沉吟片刻,你接著說,黎夢琳,你沒那么糟糕,真的。

  一簇火苗從心底燃起來,你溫暖了我。

  05.櫻花花期再短,也短不過愛情

  你有做偵探的潛質,你見我很長時間沒有回教室,用你強大的邏輯分析了一下,便想到問題大概是出在禮物上。衣冠楚楚,把新校服當成西服穿的你去翻了垃圾堆,你找到那個盒子,拆開便看到了薛禾的名字。你去找薛禾,問出了我的下落。

  你告訴我,你和薛禾認識,她知道你討厭她,擔心直接送禮物,你不會收,所以選擇找我幫忙。想必,把我關去頂樓也是她事先預設好的。她把我當成敵人,就算你沒扔掉她的禮物,她也會隨便找一個理由對我發難。

  我以為薛禾只是一個插曲,又因為誤會你在乎我,所以很快便忘了我是玩不過你的。

  新學期剛開學做值日,我負責拖走廊的地,拖把被人踩住了,我以為是別人不小心,一抬頭就看到了薛禾。我蹙眉看著她,她抱著胳膊,挑眉瞅我:黎夢琳,你和顧云卿走得近會后悔的。

  在之后的幾年里,薛禾總會這樣莫名其妙地出現,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我當她是中意你的小瘋子,殊不知,她是不是瘋子和我關系并不大,我卻的的確確是個傻瓜。

  新學期,你仍舊只肯和我說話。偶爾我們走在一起,在路上會碰到薛禾,她看你的眼神真是百轉千回。有一次我對你說:她看你呢。

  你沒看她,也沒看我,說:咱倆考同一所大學吧?我給你補物理,你教我寫作文。

  我們進入了大學,在第一年確定了戀愛關系。你不想把我們的關系公開,因為你覺得我們才入學,太張揚不好。雖然不太情愿,但我仍舊同意了,我們這樣瞞了一年。

  進入大學,你比以前更受歡迎。你長得好,家世好,特立獨行,很快就成為了校園紅人。寢室里的姑娘們經常說起你,我在一邊偷聽,心底驕傲得不行。很多次我都想說,你們都別做夢了,顧云卿是我的人。可是我不敢這樣做,如果她們讓你過來給她們瞧一瞧,你會來?我沒有把握。

  這種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很可悲,我和你的關系從來都不是對等的,從我的一眼萬年開始,我就輸了。

  漸漸地,你不再兇我,待我很好,可我就是看不透你。接下來是令我感到迷茫的事兒,寢室的姑娘都在議論原來顧云卿喜歡小女生!

  有人看見你和一個大一女生在一起,當時我就想到了薛禾,可是這怎么可能呢?于是我插話:你們看錯了吧?

  才不會,他們在一起,特親密!

  我告訴自己要相信你,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可論壇熱帖還是擊碎了我自我防衛的美夢。有熱心網友拍到你和大一女生在一起的照片,那人正是薛禾。

  你曾親口對我說,你討厭她。

  你騙了我。

  我刪除QQ,關了電話,暫時搬離寢室,決定一聲不響地離開你。我不善糾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挽留,我只想自己走開,自己難過,自己消化。

  櫻花花期再短,也短不過愛情。

  你應該是瘋狂地找過我,我沒有什么朋友,這讓你找得很辛苦。三天后,你站在我的面前,眼睛猩紅:黎夢琳,你瘋了嗎?你不知道我會擔心你!?

  真是麻煩你了啊。我忍住情緒嘲諷道,分開的話,你就不用再為我擔心了,現在就了結一下好了。

  你說什么?你瘋了一樣撲向我,我以為你要打我,但你只是使勁晃著我的肩膀,黎夢琳,你真瘋了嗎?你說什么胡話?

  是你瘋了!是你在說胡話!你有了別的女生,還為我擔心個什么勁兒呢?你的心要不要這么擠?

  你一愣,旋即開口,似要解釋。我擺擺手,說,沒必要。然后轉身走開了。

  我以為你一定會追上我,可是你沒有。

  06.我們的關系到此結束

  這一天我是如何度過的呢?只要沒有人出現在視線里,我的眼睛就是濕的,時時是一副要哭的沒用樣子,好像有什么郁結在胸口,連呼吸都是困難的。我拼命呼吸,我不至于去死,我知道。傍晚,行尸走肉一般,我回到了寢室。走到門口我聽到里面傳來一陣嬉鬧聲,宿舍好像在開聯歡會。深呼吸一下,我推開了門,看到寢室的姑娘圍著你,笑得前仰后合。

  你來了,對我道歉又解釋。你摟著大哭的我,對姑娘們說:我家夢琳不太喜歡求別人,她住在這里,我也不清楚她會遇上什么樣的問題,你們幫我多照看她,我有賞!

  姑娘們歡呼雀躍,你是她們的妹夫/姐夫,她們跟著驕傲起來。

  行啊,黎夢琳,藏得可真夠深的!

  虛榮心我也有,這一天我很開心。有些消息,被一個寢室的女生知道了,整個學校就都知道了。晚上隔壁寢室的女生尖叫著沖過來,夸張地抱住我,要我幫她要你的簽名。她吵吵嚷嚷地說:高中時我就和他同班,那時候就喜歡他!可惜他半路轉學了!我連個簽名都沒來得及要!

  他為啥轉學?有人問出了長久以來我的疑問。

  他家不是有錢嗎?剛滿十八歲,他就考了個駕照,結果開車出去撞死了人,那之后他就轉學了!

  這我完全不知道,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轉學,可每次都被你打岔,原來是因為這個。隱隱地,我開始覺得有什么不對,薛禾那句你是玩不過他的仿佛一把劍刺中我的心臟。

  她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我一直沒有深究?

  一些我自認為是真相的真相在腦中鋪展開來,我越想越怕,幸福感明明很強烈,可不安更加強烈。我想要理清思路,在我還沒有崩潰的時候。

  你轉來我的學校,點名要進三班;你對我說櫻花死得早,櫻桃死得快,模樣極其認真,你希望我死。在沒人介紹的情況下,你就知道我叫黎夢琳。我做了手術,你希望我掛了。你說我窮酸、惡心、討厭。

  我跑去找你,你正準備出去,我揪住你的袖子質問:顧云卿,你撞死過人?

  好多人在場,你登時繃起了臉。沉默三秒后,你反手拽住我的袖子,一路拖拽著,將我塞進了你的車。一路上你緊抿著嘴唇,不管我問什么,你都不回答。你帶我去了青淮路,你胡亂地把車停在路邊,然后拉開我這邊的車門,把我拽下車,一直拖到了天橋上。你從后面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逼迫我往下看:黎夢琳,當年有一個老家伙從這里跳了下去,倒霉的我撞到了他。他一心尋死,卻沒為別人想過!當年我只有十八歲,我做錯了什么,要遭遇這樣的事情?只因為我倒霉嗎?憑什么?憑什么啊?他窮得活不下去,有我什么事?他想死,可以啊!投河不就完了?憑什么跑到這里禍害別人?他那種人。

  夠了!憤怒時,人的力量特別大。我從你的手里掙脫開:他已經死了,難不成要被拖出來鞭尸一頓?

  你不依不饒,企圖抓住我的雙手,不讓我亂動:黎夢琳,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難過嗎?只要閉上眼睛,就是一地的鮮血一地血

  就算你難過,也不可以那樣說他!

  就算他是你爸爸,我也要說!他那種人死有余辜!

  顧云卿!

  我給了你一巴掌,我們的關系到此結束。

  07.我以為自己會一直那樣孤單下去,可是你出現了

  父親的一生都很不順,他不知道該怎樣給妻女好的生活,幾經努力失敗之后,貧困潦倒的他徹底崩潰。他選擇了那樣一條有去無回的路,卻扯上了你。父親去世之后,母親選擇私了,追著肇事方要了幾十萬,那些錢,除了正常的學費、生活費,我一分都沒有多花過。對父親,我是瞧不起的。我不想變成他那樣子,所以拒絕別人幫助,也從不主動去尋求幫助。我寧愿餓死,也要自尊。我以為自己會一直那樣孤單下去,可是你出現了。

  你痛恨那個老家伙,輾轉打聽到他女兒的信息,于是轉來我們三班。你不停地欺負我,卻也覺得我可憐,一邊欺負一邊相救。你恨我,可是在愛上我之后,又開始恨自己,無比掙扎。或許你想過好好地和我走下去,但最終你放棄了我。而我,也必須放棄你。

  薛禾跑來我的寢室,得意揚揚:黎夢琳,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嗎?我早就說過了,你玩不過他的。

  你別再說了,我和顧云卿已經沒有關系了!

  薛禾訕訕的:但你不覺得死不瞑目嗎?

  我強撐著,嘴硬:我還好。

  但薛禾不希望我蒙在鼓里:其實單單是出了那事兒,顧云卿并沒有很恨你。只是出了事之后,我父母不準我跟他來往了,他是在為這個生氣,他喜歡我,接受不了和我分開。你聽明白了嗎?我們青梅竹馬,我們一直在一起,他會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在報復。你現在很難過吧?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

  你好狠,這些年我的感情算什么?你一直和薛禾在一起,我是個可笑的角色。當年的禮盒事件是一個計謀,是你和薛禾一起設計的。所以你根本沒翻過垃圾堆,你沒那么偉大。

  這些年,我算什么?

  接下來我該怎樣生活?寢室的人都知道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們知道了,整個學校便都知道了。好像每個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我這種小角色,人緣不好,長得不美,有太多壞心眼的人在看我的笑話。怎么辦?我不想見人。我躲在寢室睡覺、淋冷水、發燒,我以為這樣自己就不會難過了,可我的腦子怎么就那么清楚?過去的一幕一幕,無比清晰地在眼前來來去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嗎?沒有一秒的感情是真的?我糾結于這個問題,怎么都想不開,直到高燒昏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聽到你的聲音。睜開眼,我看到了你。你前所未有地絮叨著,闡明立場:我的出發點是很不對,但欺負你的時候,我是很心疼的

  或許有些感情是真的,你和薛禾設計把我鎖在頂樓,可是在看到我留在座位上的大衣之后,你心疼了,于是跑去救我。

  你拯救過我,逼著我向別人請求幫助。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沒那么糟糕。

  感情,是有過的。

  你說:我知道薛禾去找你了,過去我喜歡的是她,但現在我只愛你,黎夢琳,你明白嗎?我傷害了你,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補償。我知道你很難過,你罵我、打我都可以,但你絕對不可以不要我!

  08.恨便是無疾而終的恨了

  后來,薛禾輸得直惱,又哭又鬧,她說:黎夢琳,你憑什么啊?

  我憑什么呢?緣分讓我和你在一起。當時我并沒有回答你,我說,你明天再來好了,晴天我們就繼續,雨天便結束。第二天清早大雨瓢潑,可多神奇,你來的時候雨停了。

  遺憾那么多,人生那樣長,我們是錯誤而又美麗的交叉。

  重山已過,萬嶺已過。愛大概是風,穿過峽谷,撞上不期而遇的海,旋成一句原諒的話。

  恨便是無疾而終的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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