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橋鎮的公家人(十五)李杜

沐山沖風光美

三十歲以前,沐橋鎮的李杜一共改過兩次名字。

第一次是在初中一年級,那時候他叫李明。這個名字,是他出生時,父母隨意給他取的,自然談不上有多少內涵。

當時他們班有三個人叫李明,光這一點,后來叫“李杜”、中途叫過“李疆”的李明就很不痛快。因為那兩個李明,除了數學成績勉強講得過去,其他各科都很差,特別是語文和英語,總是在班上墊底。而且他倆的長相也實在不敢恭維,一個皮膚黑得像鐵,另一個不僅黑,還瘦得像猴。最令他不能容忍的是,那兩個李明都是沐山沖的,沐山沖是沐橋鎮最窮的村莊,村里有好幾戶人家常年在外地要飯,據說還有當小偷的。

“我一堂堂沐橋鎮上的人,怎么能和沐山沖的人同名?不行,我得改名!”看著班級點名冊上的三個“李明”,他更堅定了改名的決心。

改成啥名呢?沐橋鎮的李明在心里盤算著、醞釀著。他把字典翻了又翻,又把腦海里熟悉的幾位名人的名字挨個分析了好多遍,終于有了新的突破。

“李疆”!在作業本上,李明鄭重其事地寫下自己的新名字。

這個名字雖然也很簡單,但在沐橋鎮的李明看來,它比原來的名字有意義,因為他父親曾經是支疆隊伍里的一員。在沐橋鎮,這份榮耀,獨一無二。

“李疆!”歷史老師見點名冊上有個新名字,以為班上轉來了新生,便想認識一下。

“是你?李明!”沐橋鎮的李明應聲站起,老師見是他,一撓頭皮,迷惑不解且不悅地示意他坐下。

出于職業習慣,那節課臨結束時,歷史老師忍不住對改了名字的李明說了這樣一番話:“李明,哦不,李疆,依我看,你還是換個名字吧!這個名字不僅讓人想起了戰火紛飛的偏遠的邊塞,更讓人想起‘李代桃僵’……今后可能會影響你的運勢……”

“此疆非彼僵,同音字而已。我覺得挺好的!”受父親影響,李疆讀的書比同齡人多,說話總是文縐縐的。

老師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從那時起,沐橋中學初一(2)班就少了一個李明而多了一個李疆。

“新疆的疆,不是‘李代桃僵’的僵。” 李疆總是會向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人這樣解釋。看來,歷史老師的提醒,還是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顧慮,年紀輕輕的他,竟然也很在意新名字和他的運勢。

好在隨后的一年多時間,改了名字的李疆,一直還很順暢。想到自己終于能區別于沐山沖那兩個黑不溜秋的李明,他的心里就特別舒坦,就愈發覺得“李疆”這個名字取得有水平。

若不是初三那年,有個叫葉佳佳的女孩的出現,李疆大概一直還是“李疆”,不會再改名,也不會想跑到沐橋公社大禮堂旁邊的那個小樓頂上,上演一出“跳樓”的鬧劇。

沐橋鎮那時還沒有一棟真正可以稱得上樓房的樓房,最高的建筑就數大禮堂旁邊的那棟磚混結構的小樓。小樓只有兩層,面積很小,磚砌的樓梯可以通到房頂,公社廣播站的大喇叭占據了樓頂的一角。無論刮風下雨,只要是不停電的日子,田廣播員每天都會按時轉播省電臺的《天氣預報》和《全省新聞聯播》。有時也會用她那宛若黃鸝鳥一般好聽的聲音,播個通知、替公社干 部臨時向各村喊個話啥的。總之,不管是省電臺的節目,還是田廣播員的聲音,鎮上的人和各村的男女老少都愛聽。

聽廣播是一種享受,站在小樓頂上俯瞰沐橋鎮秀麗的景色,也有一種很舒心的感覺。特別是春、秋時節,四周的美景,令人心曠神怡。

冬天草枯樹黃,風尖,氣溫低,看風景的人少了,樓頂便成了附近幾戶人家曬腌制品的好場所。夏天的晚上,那里則成了公社傳達室老陶乘涼的好去處。

老陶煙癮很大,號稱“一根火柴”。黑漆漆的晚上,老陶手里點燃的香煙像螢火蟲一樣,忽明忽暗,在樓頂閃爍。為了驅趕蚊子,他把手里的蒲扇撲個不停,“噗噗”的響聲,中間還夾雜著他咳嗽、吐痰的聲音。一直等到地面上熱浪退卻,露水將落時,老陶才起身將躺椅收好,再把蒲扇往褲腰里一塞,這才悠哉悠哉地回傳達室去睡覺。

李疆在沒遇到葉佳佳之前,只到那樓頂去過一次,是幫他母親收臘肉的。也就是那一次和之后發生的事,決定了他的第二次改名。

那是冬日里的一個黃昏,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夕陽映照下,沐橋鎮多了一種不同于往日的浪漫。

第一次站在離地面二層樓高的地方向四周張望的李疆,原本是打算背首詩或喊上幾嗓子來抒情的,只是沒想到,突然間,他覺得頭發暈,人發飄,心里恐慌,身上直冒冷汗,眼前的美景變得模糊一片。他害怕極了,哪里還顧得上收臘肉。趕緊扶著墻,一步一步地捱到樓下。

“喲,三伢子,你這是怎么啦?臉色這么難看?”正準備去伙房打飯的老陶,看見坐在門口喘粗氣的李疆,吃驚地問。

“頭暈、惡心、想吐……”李疆說話很費力,但卻恨不得一口氣把自己的難受勁都說出來。

“啊?你這是中邪了?剛才看你上樓頂還好好的呀!”老陶被李疆的描述嚇得不輕。

“陶伯伯,您不用緊張,他這是‘恐高癥’,喝點熱水,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老陶身后傳來。

很多年以后,即便是已把名字改成“李杜”的李疆,只要一回憶起這段往事,腦海里先蹦出來的便是這個銀鈴般的聲音。當時的他,顧不得頭暈難受,尋聲扭頭向傳達室里張望,只見一個梳著馬尾辮,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站在那里。

女孩朝她輕輕地一笑,神態甜美極了。那眼睛,那臉蛋,那笑容,那身姿……

李疆陶醉了,想站起身,卻沒能站起來,他的腿腳好像僵硬了似的,挪不動步。兩只眼睛也定住了,直勾勾的,死死地盯著這個仿佛從天上掉下來的神仙模樣的女孩。

“喝口熱水吧!”老陶把他的茶缸遞給李疆,還不忘摸了摸李疆的額頭。

李疆從僵硬中醒過來,雙手捧著茶缸,心里好一陣狂喜,恨不得走上前多看那女孩幾眼。

“聲如鶯啼、明眸皓齒、亭亭玉立、百媚千嬌……”

晚上,坐在書桌前,李疆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靜下心來攻克數學難題。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寫的都是這些,寫了撕,撕了寫,越寫越停不下來。夜深了,母親見他房間的燈還亮著,怕他累壞了身體,催促他早點睡覺,說只有好好休息,才能好好學習。他答應著,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滿屋子都是那個女孩的身影。

“她叫葉佳佳,是剛調來的葉秘書家的女兒,聽說也轉到咱們沐橋中學來念書了,應該和你一個年級。她是在她外婆家長大的,她外婆家在蕪湖……”老陶并不知道李疆的心事,他和李疆的父親關系很好,所以當李疆第二天向他打聽昨天那女孩是誰時,熱心的老陶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

“葉佳佳!好名字!”李疆覺得這個名字和那個女孩簡直是絕配。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

那天晚上,李疆把家里的幾本古詩詞書統統找了出來,凡是和“佳人”有關的詩句,都被他像寶貝一樣摘抄在筆記本里。

遺憾的是,葉佳佳雖然和李疆同年級,卻被分到了隔壁班。隔壁班原本就有郭香和陳玲玉兩朵校花,又添了葉佳佳這樣一位從小在城市長大的漂亮女生,一下課,全校男生的目光都被她們吸引去了。

李疆只喜歡看葉佳佳。也許是因為上次恐高眩暈的事,葉佳佳顯然還記得李疆,每次在校里校外碰到時,她依舊很友好地對他笑笑。他倆都住在沐橋鎮的西頭,葉佳佳家住公社大院,李疆家住鎮印刷廠宿舍,兩家相隔不遠。

和很多學校一樣,沐橋中學的男女生之間從來不講話,遞小紙條的事倒是屢見不鮮。李疆也想給葉佳佳遞一張寫滿他心事的紙條,卻苦于沒有機會。

葉秘書夫婦有三個孩子,葉佳佳老大,她的兩個弟弟暫時還寄養在蕪湖的外婆家。葉秘書的妻子在區上工作,據說很快也將調到沐橋鎮來上班。

妻子不在身邊,既當爹又當媽的葉秘書對女兒嚴加看護。放學后,從不允許她到外面玩,葉佳佳的安全地帶僅限于沐橋公社的大院。除了上學,若要到其他地方去,都由他這位當父親的陪同前往。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李疆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沒多久,機會果然來了。

為迎接新年的到來,沐橋中學將舉辦一場歌詠演出活動。三個年級九個班,每天放晚學后,就開始加班加點地排練。

李疆本來是不想參加的,后來得知葉佳佳是主持人,他的興趣來了,立即報了兩個節目,詩朗誦和唱歌他都參加。這個動機,除了他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冬季白晝短,放晚學后的一小會兒,天就暗了下來。炊煙裊裊的暮色中,歸籠的雞鴨“唧唧嘎嘎”地亂叫,村頭巷尾,大人們半嗔半怒地扯著嗓子喊自家孩子回家吃晚飯。

葉秘書站在學校操場邊的一棵槐樹下,他右手拎著女兒愛吃的豆沙包,不時地抬起左手看表,家里煤球爐上的稀飯應該煮好了。自己雖然累點,但一想到女兒回家有熱氣騰騰的晚飯吃,他的心里就無比欣慰。

孩子們紛紛從學校走出來,葉秘書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兒,他快步迎上去,不由分說地搶下了女兒肩上的書包,女兒接過父親遞過來的豆沙包,湊到鼻子前用力聞著,裝出一副饞貓狀,逗得父親樂個不停。

李疆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后面,臉上毫無表情,手里的紙條卻攥出了汗。眼見葉家父女越走越遠,他只好停下腳步,隨即把紙條撕得粉碎,用力向空中撒去。

紙片兒在風中凌亂地飛舞、飄落,猶如李疆胸腔里那顆失落的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機會還會有的!”他對自己說。

終于到了演出的日子。那天下午,沐橋中學的全體師生齊聚沐橋公社大禮堂,“迎新年,慶元旦”歌詠會正式開始。

憑良心說,李疆那天發揮得很好,他的普通話標準,唱歌音準,嗓音渾厚有磁性,無論是朗誦還是唱歌,都是激情澎湃,極富感染力,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

演出結束后,葉佳佳和幾位老師在收拾臺上的演出物品。李疆徑自走出大禮堂,沒有回家,而是在公社傳達室門口坐下來。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他今天必須要等到的人。

老陶和李疆打了一聲招呼,便挎著竹籃到小樓頂上收蘿卜干。蘿卜干有散曬的,也有穿成串的。竹籃裝不下,他送了一籃下來,提起空籃子又往樓頂跑。

葉佳佳和幾位老師一同走出大禮堂,在公社大門口,她和老師們一一道別,轉身往公社大院里走。

“你好,葉佳佳同學!”李疆沖到她面前,禮貌地打招呼。

“你是?哦,李疆同學!你好,你的歌唱得真好呀,朗誦也特別精彩!”葉佳佳見是李疆,先是意外,隨后真心實意地稱贊他。

“哪里,哪里。”李疆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我原本是不打算參加的,因為你是主持人,所以……”

他吞吞吐吐地往下講:“‘士為知己者死’!我之所以……”

他還是吞吞吐吐的,似乎沒有勇氣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葉佳佳的表情開始緊張起來,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她回頭朝自己家望去,雖然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家里的燈卻已經亮了。那束溫暖的燈光,讓她的心里踏實多了。

“這是我寫給你的,要說的話我都寫在上面,希望你看過后,能給我一封回信。”李疆這次不但向葉佳佳遞上了一直沒有遞出去的“紙條”,還大膽地要求葉佳佳給他回信。

“不必這樣,李疆同學,你我都是一個學校的,有什么話可以當面講,不需要寫信。”葉佳佳邊說邊邁開步子往家的方向走。

“你不覺得文字交流比當面交談要高雅很多嗎?你就不想看看我在信里都寫了什么嗎?”李疆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激動:“或許,在你眼里,我顯得有點傻,但是,我希望你先收下這封信!”

“不!我不會收下的!”葉佳佳態度堅決,一口回絕。

“葉佳佳同學,請你不要傷害一顆火熱的、真誠的心!自從遇見你之后,你知道我這段日子是怎么過來的嗎?”李疆的語調和臉色都變得扭曲起來:“如果,如果你連我的信都不收,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還不如跳樓算了!”

“你想干什么?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在這里說什么瘋話?”葉秘書威嚴地站在李疆面前,厲聲責問。

李疆先是一愣,但并沒有被嚇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冷笑道:“笑話,我這么誠懇,您居然說我在講瘋話!我覺得您根本不夠資格當一個家長!”李疆的犟勁上來了,“我寫給您女兒的信,無非是交流一下學習體會和個人的一些感悟,如果她不收,我覺得是對我的侮辱,‘士可殺,不可辱’!”李疆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大禮堂旁邊的小樓跑去,葉秘書上前阻攔卻沒有攔住。

“三伢子,你要干啥?是不是看老子經常在這樓頂上抽煙、喝酒、睡覺、打拳,你眼紅了?告訴你,老子不像你有恐高癥!你還記得你上次那個慫樣嗎?”老陶提著滿滿一竹籃蘿卜干,堵在樓梯口,他的脖子上還掛著好幾串,那樣子,活像一尊門神。

葉秘書父女站在原地未動,老陶的話讓他們長舒了一口氣。他們這才知道,老陶一直在小樓頂上看著他們這邊發生的一切,唯恐事情鬧大。

父女倆對老陶感激萬分,卻又不便再次出現在情緒剛剛穩定的李疆面前,只好悄無聲息地回家去了。

李疆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被老陶連拖帶哄地拉到傳達室。老陶盛了一碗山芋粥給他吃,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就著一碟花生米,自顧自地在一旁獨飲。

至此,一出鬧劇總算落下帷幕。所幸因知情者甚少,沒有散播開去,也就沒有對李疆以及葉佳佳造成負面影響。一切又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但葉佳佳再碰到李疆時,不是假裝沒看見,就是借故走開。好在除了李疆外,其他人并未察覺有什么異常。

李疆心里雖然沮喪,但卻不敢聲張。一場沒開始就結束了的“暗戀”,張揚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況還有“跳樓”那一段,著實有點丟人。但每次回想起來,李疆都覺得不甘心,他不明白葉佳佳為什么不愿意和他交往,自己哪一點配不上她呢?

一度,他曾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第二年秋季,中考失利的李疆,上了他父親廠里的技校,畢業后,進廠當了一名技術員。后來又調到供銷科,走南闖北的,見識多了,錢包也比別人的鼓,說出的話有時就不大好聽。

他很少和沐橋中學的同學聯系,他的通訊錄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外地供銷商或者縣城幾位有身份的人士的名字。

不過,他還會不自覺地想起葉佳佳。他的旅行包里,總是放著當年歌詠演出時的集體合影照。照片上,他在第二排,站在他前面的是葉佳佳。葉佳佳笑得很甜,他的表情卻有點不自然,和照片上的人都形成反差。

葉佳佳的父親前幾年調到縣城去了。李疆后來從老陶那里得知,葉佳佳考取了地區師范專科學校。至于其他同學的去向,李疆一無所知。

臘月里的一天,李疆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里那人說他是黃亞林,“三班的,我們在一起打過籃球,還記得不?”

“哦,黃大個!”李疆高興地叫道:“什么指示?老同學!”

“正月里咱們想搞一次同學聚會,地點就在沐橋鎮的春來酒館,你有時間參加嗎?”黃亞林問。

“同學聚會?在春來酒館?好的,我一定參加!”李疆答應得十分爽快,因為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葉佳佳。

他想,從前葉佳佳拒絕他,是因為他那時還沒有成熟,沒有固定的工作,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如今可不一樣了。她師范畢業,最多當個老師罷了,我也是技校畢業的,還配不上她?何況我現在的經濟條件如此優越……”

越想越有一種優越感,越想越得意的他,恨不得明天就舉辦同學會。

農歷正月十六,沐橋鎮上喜氣洋洋。娶兒媳婦的、嫁閨女的、過生日的,各種喜事把鎮上的幾個飯店擠得像要裂開了似的。

春來酒館被黃亞林他們的同學聚會包場了。三個班的人雖未全部到齊,但實到人數超過了同學們的預期。大家圍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敘舊話新,笑語連連。

李疆沒有大家笑得那么開心,因為他最想見到的那個人沒有到,而不想看到的人都到了。特別是當年那個又黑又瘦的李明,如今變得又高又帥不說,據說還經常有文章見報,簡直讓李疆無法忍受。

晚宴開始了,菜一道一道地往桌上加,酒一瓶一瓶地開。有酒量的,放開手腳狂飲;沒有酒量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呡,呡來呡去,酒杯里的酒總是不見少。

喝到最后,酒量大的合并到一桌再戰。不喝酒的,湊到一起,繼續聊天,一抬頭,看見屋外已圓月高懸,心里估摸著這場聚會也該快結束了吧。

“李明,咱們倆再來個滿杯!”李疆的聲音很大,把整個大廳的人都嚇到了,人們立馬安靜下來,眼睛齊刷刷地朝李疆他們那一桌看去。

“不不不,我不能再喝了!”李明連連擺手,“我明天一早還有事……”

“是寫文章的事吧?聽說你現在經常有大作在報上發表呀!”李疆扶了扶眼鏡,笑著說。

“哪里哪里,哪是什么大作,豆腐干而已,大白話而已。”李明不好意思地回答,一邊說,一邊想起身離開。

“呵呵,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李疆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一臉鄙視的樣子:“想當年,你的語文成績是全班最差的,作文也是全班寫得最爛的!沒想到這才隔了幾年,你居然也敢耍起筆桿子了!”

“在座的誰不知道,我的文采比你好!”李疆繼續嚷道:“我都沒有走這條路,你他媽的算個屁啊!”

李疆的這一番話,把在場的人都嚇懵了,大家面面相覷,發出切切私語。有人出來打圓場,說李疆愛開玩笑,李明不要介意。

李明依舊很溫和地笑著,沒有反駁李疆,只是用手指指門口,意思是他先告辭了。

李疆說:“讓他走,他根本不夠資格和我坐在一起!”

眾人嘩然,但又怕把火引到自己的身上,紛紛借故陸續溜了出來,最后還是黃亞林他們幾個把李疆扶出春來酒館,直到送到他家為止。

第二天酒醒后,李疆一點也想不起來昨天晚上他是怎么回到家的,只依稀記得沐山沖的李明,現在變得人模狗樣的,居然還被同學們稱作“作家”。

“聽說,沐山沖的那個李明娶了葉秘書的女兒葉佳佳,婚禮將在農歷二月二舉行。”晚上,老陶來他們家串門時,閑聊中說起李明和葉佳佳的事。

“什么玩意!李明也配?葉佳佳也真是沒有眼光!”李疆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

從那時起,他的旅行包里再也看不見那張有他、也有葉佳佳的集體照。

又過了一年,全國各地開始全面辦理居民身份證。在登記個人信息時,李疆決定再改一次名字,也算是和過往的那些人兒、那些事兒作個了斷。

他對登記的工作人員說:“我改一下名。我母親姓杜,我就改成‘李杜‘吧!”

“不錯,好名字!”立馬有人稱贊道:“李科長不僅銷售做得好,文采更好,當年是沐橋中學的作文高手呢!”

“如果李科長繼續寫作的話,那咱們沐橋鎮豈不是又多了一位作家?”有人故作遺憾地問。

“你說的是沐山沖的那個李明?”有一人趕緊自問自答:“他呀,比咱們李科長可差遠了。李科長才華橫溢,可謂有李、杜之風范啊!”

李杜笑而不語,扔過去一包帶過濾嘴的香煙,眾人為之一振,圍繞他的新名字,繼續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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